白璧成没有回答,他摸黑拉住含山的手,牵着她往外走,黑暗里,他的手掌依旧松弛温暖,没有丝毫的慌张。含山也定下了心,放松了许多。
他们走出屋子,却没有去堂屋,而是沿走廊到了后院。白璧成忽然转了个身,把含山挤在墙角,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其实傅柳说得对,在黔州遇见我没什么好的,若是在松潘关外遇见我,我能带你看许多东西。”白璧成说,“风能搬动沙丘,落日像血一样红,蓝天上的鹰和没有一丝绿色的戈壁滩,它们都很美。”
“侯爷,”含山又有些发慌,“你为什么说这些?”
“听我说下去,”白璧成柔声道,“到了平州,你要收好九莲珠,之前我找工匠仿制了盛放的一粒,是第十颗莲珠,这粒珠子的穿孔里涂了朱砂,很好辨认。真珠子我放在布袋里,假珠穿成了串,必要的时候,留着真莲珠能救命。”
他说着话,把一只包袱递给含山:“这里面有九莲珠,有画册青袍和金钗,唯独没有针筒,把它留给我,作个念想可好?”
“侯爷,你在说什么!”含山努力睁大眼睛,想在黑暗里看清楚他,“什么是做念想?”
“不要相信晓天星和楚行舟,如果要找帮手,可以找虞温,他是个雅士,雅士没那么多心眼。”白璧成摸着含山的脸,在她耳边道,“你是聪明人,一定知道用人不信人的道理。”
“我不知道!”含山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府军包围了整个村子,我们走不掉了。”白璧成叹道,“傅柳和楚行舟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找人假扮你从村西头跑出去,但其实你没有跑,你和车轩楚行舟躲在地窖里。”
“不!”
含山刚刚惊恐地叫出这个字,眼前忽然一黑,白璧成她打晕了。看着软在怀里含山,白璧成只流露一刹的不舍,随即便镇定下来。
他这一生,最不怕的就是被包围。
“车轩。”
随着他沉声一唤,车轩从角落里瑟缩着走出来,接过昏迷的含山,带着哭音道:“侯爷!您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脱身之后,我会去平州找你们。”白璧成道,“把眼泪擦擦,别学的婆婆妈妈,这要是在玉州,我先杀了你祭旗!”
车轩一凛,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
白璧成这才蹲下身去,摸着机关抠开地砖,让车轩背着含山跳下去。地窖很深,铺着厚厚的干草,堆放着村民储存的粮食、肉干和酒,车轩把含山放在干草上,抬头看向入口处,只看见被逐渐合上的地砖。
车轩的眼泪哗哗地流出来,他抹了一把,想:“小丫头还是害了侯爷!我就知道!”
******
白璧成盖好地窖走出去,夜色里,黄堡村的村民都出来了,数数大约一百多人,他们手里的猎叉闪着精光,看上去像挂着寒霜的刀剑。
“准备好了吗?”白璧成问。
“好了!”傅柳吐出咬在唇间的叶子,缓缓抽出刀来,“总之跑不掉,杀一场痛快也行。”
“我早就说过,不要跟着我,会拖累你。”白璧成道。
“那是我的事,”傅柳晃亮火折子,“与你无关!”
他挥起右臂,将火折子奋力丢了出去,那一道火光闪了几闪,落在一片草堆上,很快轰然爆出窜天的火焰。黄丰堡的夜被骤然激活了,喊杀声先从西头传来,那是楚行舟安排伪装含山吸引官兵的人马逃出去,紧接着,山野四周爆出喊杀声,这声音漫山遍野又无处不在,逐渐像潮水似涌上压迫感。
“陶子贡用了多少人!”傅柳怒道,“把府军全拉来了吧!”
白璧成并不答话,他接过一枚猎叉,挥舞着率先冲了出去,虽然没有马,但他仍有当年匹马入敌营的风采。傅柳欢呼一声,率领众村民也冲了出去。
火光点亮了整个村子,把这片山林间的凹地照得雪亮,白璧成看见无数官兵涌过来,像一片黑压压的蚂蚁,让人看得头皮发麻。因为含山的提醒,他没让齐远山躲进地窖,而是让他跟傅柳等在外面,此时,齐远山就跟在他身侧。
“你害怕吗?”他问齐远山。
“不,不怕!”齐远山的声音发着抖,听起来很怕。
白璧成不知他真正的心意,然而他也该像他父亲那样,学着征战沙场。他没有再理会齐远山,挥动猎叉杀进去,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战场,他感觉体力不如当年,但要把戏做得像一些,让裕王和陶子贡能够相信,他们拼死拖延时间是为了让含山逃出去。
消息怎样泄露的呢?白璧成机械地挥舞猎叉,心里却反复想着,楚行舟经营多年的村庄不会出错,如果有问题,就在白天偶遇的蓝带营,肯定是他们看出了端倪。
但他们是如何看出来的?
白璧成无暇深思,他举猎叉挡开劈来的一刀,又踹飞冲过来的一个蓝条营,然而刚觉出后脑生风回叉砍刺,左肩却传来一阵剧痛,他扭头一看,一个满面稚嫩的府军乱劈乱砍,这一刀正砍在他肩上。
白璧成挡开他的手臂,倒过叉头将他戳飞出去,然而肩头一阵暖热,血已经汩汩流淌而下。他咬了咬嘴唇,心想这样摸黑乱杀下去,最终结果,便是力怯被砍作肉泥。
便在此时,傅柳杀了一圈回身赶到白璧成身侧,叫道:“人太多杀不完,从侧面撤吧!”
“楚行舟带含山逃出去了吗?”白璧成故意大声答道,“等他们从村后出去,咱们就撤。”
他话音刚落,忽听黑暗里有人大声叫喊道:“别砍了!别砍了!白璧成在这里!你们别乱砍了!”
白璧成怔了怔,回眸便看见左侧腾起一团火球,有人点燃了松枝火把,火光灼灼,映出齐远山焦急的脸。
“白璧成在这里!”他指着白璧成大喊,“抓他啊!来抓他!”
第87章 另辟蹊径
含山在一团黑暗中苏醒过来,她睁大眼睛努力回忆着,终于想起白璧成把一只包袱塞在自己怀里,她下意识动了动手臂,包袱还在,软软地堆在身上。
存在于记忆里的并不是梦,是事实。她猛然坐起来,伸手四下乱摸,却只摸到一片片敝乱的干草。
这不是在房里,这是在哪?含山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侯爷?”她小声唤道,“白璧成?你在哪里?”
她唤了好几声,声音由小渐大,都没得到回应。就在她逐渐慌张时,角落里传来带着哭音的声音:“你醒啦?醒了就老实坐着吧!别叫侯爷了,他不在这里。”
是车轩。含山立即听出来了。
“车管家?”她试探着唤道,“是你在说话吗?”
“嗯,是我。”车轩哼哼着,“不是我,还能有谁?”
“这是哪里?你为何在这?侯爷呢?”
“别惦记侯爷啦!侯爷为了救你,什么都不要了!”车轩苍凉叹道,“侯府不要了,爵位不要了,霜玉将军的美誉不要了,现在,他连性命都不要了!”
“你别这么说!”含山急道,“你别吓我!”
“我吓你?”车轩自嘲着笑一声,“咱们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用得着我吓你吗?实话告诉你!陶大人的蓝条营追过来啦!他们包围了村子,山林里全都是人,一层一层的人,眼看跑不掉了,侯爷把你丢进这处地窖里,他自己去迎敌了!”
含山脑袋里轰轰乱响,跌坐在草堆上不吭声了。
“等着吧!不用多久,侯爷就会战至力怯被他们捉去!”车轩道,“等他们搜过村子自然就撤走了,到那个时候,楚行舟就会来接我们出去。”
“楚行舟?”含山喃喃道,“他为什么不去迎敌,为什么要让侯爷去!”
“殿下,您是真不懂还是装的?”车轩道,“秦家军要的是你而不是我家侯爷,到了危急时刻,他们当然把侯爷推出去,只要保住您就得啦!”
这话像是提醒了含山,她连忙打开包袱,找到里面的丝绒带子,正如白璧成所说,里面有一串九莲珠以及一粒系着丝绳的盛放莲珠。含山在黑暗里摸索着,将九莲珠套在手腕上,又将单独的莲珠挂在颈子里。
冰凉的玉珠钻进衣服,贴在心口,让含山冷静下来。
“蓝条营是怎么知道我们在黄丰堡的?”她问。
“那谁知道?”车轩怆然道,“我猜是白天歇脚的时候,撞见了那队蓝条营官兵!他们八成瞧出了破绽,但楚行舟疏忽了,他为什么不换个村子歇脚?”
含山想,车轩的想法不对。就算蓝条营认定他们可疑,但皮家村走出来并非只有一个村落,蓝条营如何认定他们歇在黄丰堡?除非……
她努力回忆着白天的情景,忽然想到齐远山送出去的烧饼,这个场景像一道闪电劈进含山的脑海,让她脱口说道:“果然又是他!”
“是谁?”车轩不由问。
“这地窖里只有我们俩吗?”含山却问,“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只有我们俩。”车轩又伤感起来,“我知道,侯爷是要我陪你去平州!但我不想去!侯爷待我那么好,我死也要跟着侯爷!”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含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了,她努力向四周看去,地窖不算大,除了倚着干草垛的车轩,果然只有些茅草口袋和坛坛罐罐。扶苏
“侯爷只放了我下来吗?”含山小心试探,“齐远山呢?”
“这还用问吗?为了你,侯爷且顾不上小爷啦!”车轩又带上了哭音,“他带着小爷杀出去啦!可怜他把小爷当亲弟弟看,平日有什么好事都先紧着他,现在……”
他不再说下去,发出一声长叹。然而听说齐远山不在,含山却放下了心,她想白璧成终究听进去了她的建议,因而没把齐远山放进这个窖子里。
“没关系的,白璧成。”她咬了咬牙,想,“只要我在,就一定会救你出来!”
她想到这里,忽然头顶传来响动,像是有人在抠入口处的地砖。含山赶紧向车轩挥手,让他藏到草垛子后面去,自己也躲到一堆半人高的竹筐后面。
不多时,顶上的地砖果然被挪动,一道火光投了下来,照亮了小小的地窖,含山眨着眼睛,看出来那是火折子的光。
“殿下,”楚行舟压低声音唤道,“你在里面吗?”
含山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我在。”
楚行舟没再说话,不多时,上面吊下一只箩筐来,楚行舟又道:“殿下,你坐在里面,我们拉你上来。”
含山看了看箩筐,它只能坐一下人。她想了想,走到草垛后面拽出车轩,推着他说:“你先上去。”
车轩很怕楚行舟带走含山之后,将自己留在这里面饿死,现在含山让他先上,那真是巴不得一声,车轩连忙手足并用爬进筐子里。
等他坐好了,含山拽了拽绳子,示意楚行舟往上拉。车轩上去之后,那只箩筐果然又放了下来,伴着楚行舟的问询:“殿下,里面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只有我和车管家。”
含山坐进筐子被拉出了地窖,外面有烧残的火光摇曳着,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她来不及地抓住楚行舟,问:“侯爷呢?”
楚行舟嗫嚅一下,轻声道:“殿下,蓝条营从村后入山追击去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我问你白璧成呢?”含山坚持,“我只问这一声,你回答我就行!”
“他……,他被蓝条营抓走了,还有傅将军。”
虽然楚行舟声音很低,但车轩还是听见了,他立即啊了一声,随即哭了起来。楚行舟慌忙道:“车管家轻声!你想引来蓝条营吗?若是那样,侯爷的心血就白费了!”
车轩立即止住哭声,还是忍不住地哽咽。含山并没有哭,仿佛这事情她早已料到了,只是追问道:“齐远山呢?”
“这家伙是个叛徒!”楚行舟咬牙,“他跟在侯爷身边,见到了官兵就大叫,白璧成在这,快来抓他!”
“小爷?这,这怎么可能!”车轩张大眼睛不敢信,“小爷一直很乖很听话……”
“你们养了头白眼狼在身边,六年!”含山瞪他一眼,“你天天只知道赌钱,何曾真正关心过侯爷!”
“我,我……”
车轩还要分辨,含山已然不爱听,她把包袱斜背在肩上,向楚行舟道:“咱们走吧,先离开黄丰堡再说。”
楚行舟以为含山要哭泣半晌,说不准还要闹着去黔舟救白璧成,他正琢磨着要如何劝说,含山已经背着包袱向前走了。楚行舟连忙跟上,心想:“含山殿下果然有大小姐当年的英气!”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楚行舟不知道,在他隐秘的心思里,更希望含山软弱温顺,最好是没主意只会哭的。
******
白璧成和楚行舟设计的调虎离山算是成功,蓝条营的人分作两半,一半押了白璧成和傅柳回黔州,另一半追着伪装成含山的村民出了黄丰堡。
楚行舟带着进喜等三两个人躲在路边,等着官兵追出黄丰堡,他们才摸回村子里。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官兵都走光了。等接了含山出来,村里几乎看不到人,只留下几堆仍在燃烧的火堆,以及整齐排列的尸体。
“殿下快走,”楚行舟小声道,“他们还会回来,至少要把这些尸体掩埋掉。”
含山不答话,带着楚行舟等人出了黄丰堡,躲进林子里,却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除了黄丰堡,这附近还有两处村庄。”楚行舟道,“官兵虽多,山路却没有我熟悉,殿下放心,我们能安全到下个村子。”
含山沉吟一时,却道:“齐远山知道你们的布置,府军听了他的话,必定要放弃郡县搜山,我们不能按之前的路线走了。”
“不是按之前的路线,是换一个村子。”楚行舟解释,“再说,齐远山并不知我们下一个落脚之地。”
含山摇了摇头:“搜山要大量人手,只有蓝条营肯定不够,除了黔州城里的府军,只怕附近郡县的差役全都调用了。楚师兄,你可知离此最近的县城是何处?”
“从这条小路直接下去,天亮时就能到申县。”
“县里的人都在山上,城里反倒安全。”含山道,“咱们偏不进山,往山下走!”
“这法子或许有用,”进喜插话道,“师父,不如试一试可好?”
“也好,”楚行舟沉吟道,“申县卯时开城门,咱们扮作送早柴的山民能混进去,北门进南门出,雇马车走官道跑两天,等官兵找不到人撤出山林,咱们再进去!”
商议既定,几人便沿小路下山,起初能听见远处偶有人声,回首也能眺看到黄丰堡的火光,很快声音没有了,火光也没有了,连哀白头的夜号声也没有了,山林间只剩他们的脚步声。
含山咬着牙低头走着,她虽然年轻,但在这时却有种莫名的震慑力,楚行舟带出的三五个人,以及车轩,都默默跟着含山,没有人说话,只是埋头赶路。
走了一整夜,到天快亮时,他们终于能看见山下的光景。一条官道横亘在烟蓝的天空下,申县的城墙远远伫立着,城头仿佛有点歪斜,周围还是很安静,天空像飘带似的飘向遥远的地方,没有尽头。
“太阳快出来了,”楚行舟指了指天边,“快到卯时了。”
含山点了点头,依旧埋头向山下走去。他们一路拾砍柴火,到达申县时攒了几大捆。城门已经开了,今天守城的都是老兵,没睡醒似的打着呵欠。
“青壮都进山了,”楚行舟小声说,“以为我们不敢下山。”
他们于是分作几队,含山和车轩扮作一对父女,车轩拐着腿,含山背着一捆干柴,她被柴火压弯了腰,顺便藏起脸。等到了城门口,排队时车轩仔细观察,发现进城的都给钱,多少不论,但给少了,守城老兵就要骂骂咧咧,甚至往人和货上踹两脚。
车轩从腰里摸出碎银子,含山看见了,道:“太多了。”
她说得对,车轩想,穷苦的砍柴人是拿不出银子的。
他于是摸出几个铜钱,攥在手心里攥得滚热,轮到时忙不迭地送到守城老兵手心里。
老兵掂了掂钱,嘴角扯出一丝鄙夷来,挥棍子劈两下含山背着的柴,这才不情愿地摆摆手,放他们进去。进城之后,含山找了条巷子等着,楚行舟和进喜等人很快过来了。
“我要找个地方睡觉,太困了。”含山说。
她说要睡觉,楚行舟也不方便拦着,像样的客栈都要登记姓名,为免招人生疑,他们找了间大车店,租了床铺给含山睡觉。楚行舟带着进喜去雇马车,只留下车轩守着含山。
天已大亮,大车店的客人相继起床去干活,屋子渐渐空了,假寐的含山睁开眼睛,推了推已然酣睡的车轩,悄声道:“你想救侯爷吗?”
车轩累了一夜,这时睡得正香,被含山推醒本是懵懵的,听她说要救白璧成,立时一骨碌爬起来:“怎么救!”
“楚行舟去雇马车了,一会车就停在门口,等他们进来睡觉,你瞧我起身出门,你开始数数,数到一百起来,悄悄拿着我的包袱出门,他们若问你去哪,你就说去茅房。”
“这是何意?”车轩眼睛一转,“救侯爷不带着楚师傅啊?”
“地窖里你自己说的,他们不在意白璧成,只在意我。”含山冷冷道,“想救侯爷,第一就是甩掉楚行舟。”
车轩吃一吓,然而含山很镇定,仿佛这事本该如此。他于是低低道:“只要能救侯爷,你就是我真正的殿下,以后水里火里,只听你差遣便是!”
含山知道他忠心,点点头便闭上眼睛,又装着睡了。车轩却再睡不着,竖着耳朵躺了一会儿,便听外头门响,果然楚行舟和进喜等人回来了。
眼瞅着含山和车轩还在熟睡,进喜便低低道:“师父,咱们也睡一会儿吧,等会儿出了城,只怕也没地方睡觉了。”
“食物和水都备齐了吗?”楚行舟却问。
“备齐了,够三天的量。”进喜又道,“那些人能熬住三天差不多了,早晚要下山的。”
楚行舟这才点了点头,说:“那就睡一会儿。”
大车店的房间正中放着长桌,因为采光不够点着油灯,靠墙的通铺是分段的,中间用柱子做分隔。也许是怕吵醒含山,楚行舟等人到柱子另一边躺下,究竟是走了一整夜,没过一会儿,进喜便发出鼾声。
含山这才悄悄起身,蹑足走到桌前,背着楚行舟拿出金钗,拨了拨尚未熄灭的烛火,之后走出屋去。楚行舟并没有睡着,他勾着脑袋看过去,看见含山的枕边放着包袱。
包袱还在,也许是去方便了。楚行舟重新躺回去,大车店里气味不好,但惯于行军的人哪会在意这个?不久之后,他闻到一股淡淡甜香,香得让人舒心适意,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88章 再回黔州
数到一百之后,车轩提着包袱溜出大车店,楚行舟等人都睡着了,没人问他去哪里。等出了门,只见一辆马车停着,含山早已等在车上。车轩跑去攀上车,二话不说抖了缰绳,吆喝着马儿走了。
大车店伙计看着车轩和楚行舟一同来的,只当他们约好了先后走,也没多管。马车走出几条街后,车轩见含山揭帘子往外看,便说:“楚行舟醒了怎么办?他们这时候追出来,咱们只怕跑不掉。”
“他们不会追上来。”含山道,“金钗的绢花是镂金花芯,还嵌着一些灯下昏,这回全挑进灯里去了,够他们睡一会儿的。”
车轩一喜,想这丫头果然机灵!转念又发愁道:“可他们总会醒来的!发觉我们溜了就会追过来!这可怎么办?咱们不只要防着官兵,还要防着楚行舟!”
含山也知道前路叵测,可她必须救白璧成,晓天星和楚行舟不会在意白璧成,他们只要含山到达神秀镇,只要能用九莲珠开启宝藏,接着打上替秦家报仇的旗号起事。
“被楚行舟捉住,他们不敢伤我,被黔州府军捉住,他们也不敢伤我,既是这样,跟着我有什么可怕的!”含山道,“总比侯爷的处境好!”
车轩觉得这话有理,不由振作精神甩起缰绳,驾着马儿往沿原路出城。守城的依旧是老兵,车轩在大车店洗了脸,不像进城时那样般“穷苦”,因此给了老兵半吊钱。
果然钱多了脸色也好,守城老兵揭开帘子看看,见含山扮作的小厮独自坐着,他打量了两眼,心想出城有什么好查的?都说秦家公主在山上,进城才要严查呢。
老兵歪歪下巴放行,车轩出了城门,打起鞭子纵马疾奔,沿着官道拼命往黔州城跑。楚行舟带他们在山里走近路,沿官道跑却要远些,车轩和含山不敢进城进村投宿,两人倒换着休息,吃喝车里备着的干粮和水,连跑了三天才到黔州城下。
含山和车轩找了处密林,将车卸掉,放马自己跑去。两人又乔装一番,将脸上弄得脏兮兮的,打了些柴火当作掩饰,便一前一后往黔州城走去。
城门口有许多百姓围着看告示,含山也凑上去瞧瞧,见自己的画像赫然贴在城墙上,她吓了一跳,在人群里心虚地站不住,正要溜走时,却听有人说:“这是秦家的七公主,要回黔州替秦家报仇了!”另有人悄声道:“听说秦家的军师等在平州,她往平州跑了!”
“是啊!七公主不会在黔州!”又有人说道,“帮她逃出去的白侯被抓回来了,七公主却逃啦!”
人群发出一阵唏嘘,有人说白侯仗义,有人说白侯傻,还有人说白侯本来就委屈,有机会肯定要反的。议论纷纷时,便有人扯出一嗓子:“七公主又不会回黔州,在这贴海捕做什么!”
这一声惹来许多起哄,连旁边的城门府军都听着发笑,频频回头往这里看。含山眼见气氛松弛,便溜出人群扛着柴火往城门走去,也许府军认定七公主不会回来,检查含山只是松松垮垮,拨了拨柴火便放她进去了。
等进了黔州,车轩紧张极了,小声道:“我这张脸在黔州城可是躲不了,走在路上常常遇见熟人,姑娘别顾着在街上晃悠,咱们快想个去处。”
“去处还用想吗?”含山小声道,“找芸凉啊。”
车轩想了想,情知城中只有这处算得安全,只要陶子贡不找麻烦,芸凉绝不会出卖含山。他们走街串巷,摸到芸凉租住的小院,还没等敲门呢,便见芸凉挎着一只竹篮要出门。
含山连忙迎上去,小声唤道:“芸凉姐姐。”
芸凉一怔,定睛便认出是含山。她是个镇静人,虽吃了一惊,但脸上并不露出来,只是嗔道:“丫头,问你家买些柴可真难,这都两日了才送来!别耽搁了,快担进屋来!”
她说着打开院门,让芸凉和车轩进去,等闭紧门户,这才握住含山的手,搀着她进屋坐好,自己却撩裙子便要下跪,含山一把扶住了,急问:“姐姐做什么?”
“民女万万当不起殿下叫声姐姐!民女不知殿下……”
“好了!姐姐在南谯县何等飒爽,如今为何婆婆妈妈。”含山顾不上同她行礼,直直问道:“我冒险回来,只想问侯爷的情况,姐姐可知道?”
芸凉瞧见了她,便知她是为白璧成回来的。白璧成待她恩同再造,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这时候便说:“侯爷刚被押回来时,我急得没办法,只能跑去衙门找陆司狱,是他同我讲的,说裕王定的,要将侯爷即刻押回京城发落。”
“回京?”含山吃了一惊,“已经走了吗?”
“前天就走了,”芸凉叹道,“我偷偷去城门口送了,侯爷坐囚车走的,咳嗽,咳得不行。”
她没有说太多,然而就这么几句,已经插了含山几刀,一想到白璧成那样冰玉为质的人,窝在囚车里被乌蔓藤折磨,含山简直喘不过气来。
“姑娘,咱们怎么办?”车轩又带上了哭音,“没有你跟着施针,侯爷只怕,只怕……”
这话像一盆冷水,“哗”地浇醒了含山,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她必须找到白璧成,就算救不出来,陪着他坐牢施针也是好的。她定了定神,问:“裕王和三殿下有一同入京吗?”
“裕王府整个都走了,听说嘉南郡主都跟着去了。”芸凉道,“好在陆司狱也跟着进京了,他悄悄跟我说,路上会尽量照顾侯爷。”
尽量照顾也没用,含山想,不能施针白璧成就不能解毒。
“我要进京去,”含山站起身,摸了摸绑在腰间的包袱,“我们现在就出发。”
“进京?”车轩颤声道,“你现在进京,不就是自投罗网?”
“你要是怕了就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能去。”含山丝毫不犹豫。车轩立即说:“谁说我怕了?我不怕!”
他说着不怕,还是慌张地抹了抹鼻子。这几天他们风餐露宿,车轩早没了侯府管家的派头,看上去像拔了一半毛的山鸡,可怜巴巴的。含山回想起松林里初遇他的情景,也想起自己总是同他斗嘴,但是关键时候,车轩的确够上忠心二字,明知前头没有路,还是要跟着含山。
她心有感触,心想白璧成留下车轩却带走了齐远山,是认定车轩才是可靠之人。
“等等,你们这样走出去,只怕没找到侯爷就要被捉住!”芸凉却道,“我倒有个办法,不如放只鸽子给紫仲俊,问问他可有办法?彩云绸庄有送贡品入京的车队,你们混在里面,也能有个照顾。”
“紫老板?”含山有些犹豫,“他可靠吗?”
“只要庭儿在我身边,他就可靠。”芸凉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不顾着我,却很顾着庭儿。”
含山本想说紫仲俊也顾着芸凉,但想到他抛弃芸凉另娶,甚至留着芸凉受罪自己躲去青楼,想来这“顾着”也有限,因而把话缩了回去。
“紫老板的鸽子都在侯府呢?也不知有没有活着,”车轩却苦着脸说,“现在侯府必定有府军看守,这可怎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