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舟闻言一愣:“秦家旧人?”
白璧成并不解释,只是指了指对面小巷:“楚师傅,借一步说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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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周遭的百姓都去看热闹了,几条街巷空无一人,家家闭户关窗,显得非常清静。
白璧成领着楚行舟走到小巷尽头,这里是一处拐角,站在这说话能看见左右两条路。
“楚师傅,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如摊开说实话吧。”白璧成站定步子,开门见山。
“侯爷是何意?什么是摊开来的实话?”
“我在关外征战时,每次打赢了,羟邦就说我赢在巧合,其实他们踏入的圈套,都是我设计的。”白璧成道,“所以我不相信巧合,在我看来,巧合就是圈套。”
“侯爷这是何意?”楚行舟笑问,“怎么又扯到巧合了?”
“侯府要找厨子,偏偏就找到了你,你像知道含山要找师兄,因此乖乖送上门来。”白璧成道,“我怀疑过含山,是她提醒我注意饮食要换厨子,也是她提出用青菜豆腐和红烧肉作为题目。当时我想,她或许只想把师兄带在身边,因此没有戳穿她。”
“侯爷莫要误会含山殿下,她并没有与在下串通此事。”
“她的确没有,因为发现熏香有异时,她又急着替我重制衣衫,就像她要换掉厨子那样,她只在乎我中毒的事,并没想过要利用这事。因此我开始琢磨,你究竟是怎样进侯府的。”
“侯爷,有些巧合您还是要信,比如侯府需要一个厨子,而我正巧是个厨子。”
“就算侯府不需要厨子,你也会想别的办法靠近侯府,不,是靠近含山。”白璧成道,“早在我们回到黔州之前,你就知道了含山的身份,我记得刚回到黔州那日,郑自在已经杀掉了第五个人。”
“不,不,小的是在凭他阁……”
“你是怎么知道含山逃到黔州,又是如何知道她与我在一起?”白璧成打断楚行舟的分辨,直接说下去,“应该不是虞温说的,那时候我们还没见到虞温,更不可能是黄芮以,所以告诉你的人只能是邱意浓。”
楚行舟张了张嘴,却又放弃了争论,只是笑一笑。
“所以你们师兄弟根本就常有联络,甚至晓天星与你们亦有书信往来,而思木盒只是用来验证九莲珠的真假,是这样吗?”
“不,不是……”
楚行舟还想坚持一下,却见白璧成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打开了,里面是九莲珠。
“九莲珠在我这里,含山在裕王府里,我可以去做你们设计好的事,但我讨厌被蒙在鼓里。”白璧成皱眉道,“我是将死之人,什么都不在乎,你们若不肯拿出诚心,我就毁掉这珠子,咱们一拍两散!”
“侯爷!”楚行舟终于变了脸色,“好吧,我承认与师尊有联络,但也只是我可以联系到他!师尊身系秦家宝藏,太多人想找到他了,他想活得隐秘一点,这没什么问题吧。”
“避世不出是他的自由,但你们为何要设计含山?含山和我绝对相信你们,想做什么可以说出来,为何要搞出诡计,让含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裕王带走?”
“侯爷在说什么?”楚行舟急忙分辨,“秦家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会设计含山殿下?”
“五人案从始至终令人存疑,如果只为报仇,服下迷药后为何不将五人悄悄处理掉,而是要送到显眼之处,仿佛怕人不知道他们被杀死!起初我想,这是为了某种祭奠,可是这五人陈尸之地,既非胡家五女身死之处,死法亦非胡家五女所经历,那么这样的祭奠有什么意义?”
“直到魏真查到,祝正铎的妒妻折磨死一个叫江漓的女子,锦铃、秋烟、江漓,加上所谓的黑玉,她们的名字让五人的死法有了意义,然而我有了新的疑问,折磨江漓害她自戕的是祝正铎的妒妻,报仇为何要杀祝正铎? ”
白璧成说到这里,目光灼灼盯着楚行舟,而楚行舟终于心虚地低下头去。
“其实死者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我们把目光投向胡家五女!五人案是一个案子,杀人者在替胡家复仇,有了这些印象,再跟着你们刻意留下的线索,比如潘红玉的指甲、袁江望悬尸处的嫩黄丝绦、言年的一双小印以及刀五的马车……,到了这时,就算是头猪断案,也知道凶手是郑自在没跑了!”白璧成森然道,
“当然,杀掉舒则安是最后一步,只有他死了,指向郑自在的完整证据才会出现!被丢在芥子局内室的药店荷包,提醒我契约的存在,而舒则安断了两指的一双手掌,更是绝佳的杀人证据!证据确凿,接下来就是要郑自在上公堂了,你们编出一篇赤棠是胡家奴婢的鬼话,拿出本就在晓天星手里的龟甲兵符,一整套下来只有一个目的,让含山的身份公之于众!”白璧成森然道,“所谓芥子局,本就是设计出来的杀人局,见我和长留愿意入局,你们才急忙找来四个人,除了自投罗网的三殿下和侍从,余下两位也是秦家旧人吧! ”
“侯爷!这,这怎么是我们设计的?”楚行舟急道,“不说别的,裕王要在十日内找到七公主,以及三皇子到了黔州,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啊!”
“这些并不重要!”白璧成哂道,“只要在公堂上扯出七公主的身份,难道裕王不管此事吗?就算言洵不到黔州,难道没人送含山回京吗?裕王照样要把含山送回京城,而你们,就可以扯起救七公主的大旗,在黔州立地造反!”
他一句说罢,本就清静的小巷更加悄静了,楚行舟起初还在慌张,但白璧成越说他越镇静,到了此时却沉声问:“侯爷说了这么一大篇,可有证据吗?”
“赤棠言之凿凿,说车轩讲我中了毒,然而车轩并不知我中毒一事。”白璧成冷冷道,“不但车轩不知道,陆长留也不知道,侯府上下知晓我中毒的只有含山,我们之所以知道,是邱意浓诊出来的。”
楚行舟猛然愣住,不说话了。
“此外,赤棠若是胡府家奴,怎会不知胡府卖给了富商蒯大利?我说胡府没被发卖,她居然不反驳,可见赤棠不曾关心过胡家!”白璧成薄有怒意,“郑自在的杀人动机也太过牵强!首先他如何确证龟甲真假?其次他如何确证有龟甲就能拿到宝藏?他守着偌大的赌坊,却为传言中的宝藏杀了六个人,如此铤而走险,实在匪夷所思!楚行舟,你还不承认吗!”
短暂的静默后,楚行舟长吸一口气,举眸望望天边飘拂的瑰丽晚霞,笑道:“师尊没有看错人!霜玉将军果然智勇双全!是我们秦家军的命定之人!”
他说罢了,向白璧成抱一抱拳:“将军所说不错,这桩五人案是在下设计的。非止赤棠,郑自在也是我们的人,而邱意浓飞书告知见到了含山殿下,是在半仁心房与你们初见之后!”
“当时你在哪里?”
“在下就在南谯左近,得到飞书赶到南谯之后,有幸见证了侯爷在彩云绸庄的风采。在下能够肯定,秦家军等了十几年,不只等到了含山殿下成年,也等到了侯爷这样的天赐英才!”
楚行舟言辞激动,对白璧成的敬慕实在是发自内心,但白璧成却嘲讽地问:“等我做什么?帮助你们谋反吗?”
“谋反”这个字眼有诸多禁忌,被白璧成堂而皇之说出来,倒把楚行舟吓了一跳,不由四下张望。
“你怕了?”白璧成笑,“做都敢做,听却不敢听吗?”
楚行舟被他刺激到,反问:“侯爷难道不怕?”
白璧成冷冷一笑,瞅着他不言语。楚行舟却又说道:“原本不需五人案这般麻烦,在下自信以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动侯爷弃暗投明!然而邱意浓不赞同,他说侯爷得知中毒后,依旧不怒不恼,再想到您赋闲黔州安份守己,可见……”
“可见我没有谋反的欲望,”白璧成接上话头,“所以你们要加些作料,能叫我一怒之下反出黔州!含山握有开启宝藏的九莲珠,晓天星又等在神秀镇,万事俱备,只等着公堂上这一出东风计,为免含山再落入宸贵妃之手,你们算准了,我是要闯裕王府救人的!”
楚行舟无话可说,只是抱拳笑道:“侯爷英明!”
“可你们搭上了六条人命。”白璧成叹道,“是六条命啊!这也太过残忍!”
“侯爷这话不对,那五个凶徒本就该死!”楚行舟驳道,“胡大人确与秦老王爷交好,胡家出事之后,我们也想了些办法,比如赎出秋烟小姐进王府,力保桅禾小姐卖艺不卖身,以及促成江漓给祝正铎做妾。只是锦铃与墨圭未能及时查访,才叫她们受了折磨,可是谁能想到,连秋烟、桅禾、江漓三位小姐也未能保住性命!侯爷试想,这五个人难道不该死吗?”
“那么舒泽安呢?他可没有戕害胡家小姐。”
“舒泽安本就是个赌徒,”楚行舟轻蔑道,“若非郑自在收留他又给他钱花,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要他一条命,或许是救了他人一命!”
白璧成无言以对,却又问道:“郑自在既是你们的人,为何要伙同刀五杀人送尸?秦家军散落在黔州各处,帮着杀人容易得很,何必冒这个风险?”
“侯爷聪明谨慎,我们不敢弄虚作假,万一露出马脚,如何能看到今日的一出好戏?”楚行舟呵呵笑道,“如此行事难为了郑自在和赤棠,却能叫侯爷步步入彀,也是值得!”
话说到这里,五人案的真相才算完全大白。
“你们算得很准,”白璧成叹道,“我决不能叫含山再回宫中,那样只怕凶多吉少。”
“侯爷说得是!”楚行舟眼睛放光,“咱们今晚便杀进王府,抢了殿下出来,再杀出黔州直奔神秀如何?”
“你们能筹谋五人案,必然早做了准备!从黔州到神秀镇经过七县十八镇,沿途驻扎两州府军逾万人,我且问你,这一路都能畅通否?”
“侯爷放心!”楚行州郑重道,“师尊早已安排了接应,咱们出黔州后便乔装成百姓,沿山路迂回到平州,就算两州府军全数出动,也不可能搜遍荒山野岭!再说……”
他忽然打住话头,白璧成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府军多有雪夜盟成员,见到白璧成只会放行,不会为了宸贵妃捉拿于他!
“侯爷!”楚行舟又道,“秦家军已有一百三十人埋伏在王府左近,您若下了决心,咱们入夜便动手!”
白璧成举眸望去,天边已然霞色渐隐,夜幕渐次低垂,衙门公堂仿佛散了,街巷人声喧沸,看热闹的百姓都回家了。虽然被算计到这一步令人恼火,然而此时此刻,白璧成不想同楚行舟算账,无论如何,他要保着含山逃出黔州。
第81章 一只包袱
巷子里行人多起来,说话不再方便,侯府马车等在巷口,白璧成带着楚行舟漫步向外走去。
“我们离开黔州后,郑自在和赤棠怎么办?”白璧成忽然问,“他们也算是秦家的人,难道就丢在牢中不管了?”
“鱼有水道,鸟有飞路,他们自有法子应对。”楚行舟并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侯爷是百战沙场的将军,如何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一将功成万骨枯。
白璧成笑了笑,他不想同楚行舟讨论这些,他认为楚行舟不会明白,一将功成为的是守土卫民,而不只是显贵荣华。
他们走出巷子,只见车轩站在四驾金辕之前,满脸写着担心。等见到白璧成,他连忙跑过来:“侯爷您可算出来了!可把小的急死了!来桃钻进去瞧热闹,出来说郑自在诬告侯府私藏公主!还说含山就是公主,这都是哪来的事!含山怎么可能是公主?”
“为什么不可能?”楚行舟冷冷地插话。
“公主可是金枝玉叶,总要比嘉南郡主更出众才是!可含山那小妮子……”
车轩说到这愣了愣,想起含山姿容之美,也是在嘉南之上。他打了个冷颤,垮下脸问:“侯爷,含山不会真是公主吧!”
白璧成不作解释,自己猫身钻进车里,吩咐先回侯府。等到了侯府,风十里早已等在府前,白璧成却向车轩道:“你去十景堂的西厢,把含山的包袱收拾了送过来,别的都罢了,有三样东西不能丢,一根金钗,一本画着历法图案的册子,还有一件青丝男袍。”
他说一件,车轩便点一点头,说完了三件,车轩领了命便往府里跑。楚行舟在边上看着,却问:“侯爷没什么要带的吗?”
“我这人来去无牵挂,”白璧成道,“至于路费盘缠,你们应该准备好了。”
楚行舟咧了咧嘴:“跟着秦家军做事,别的不敢说,花钱却不必担心。”
白璧成不愿与他多谈,便揭起窗帘来瞧瞧外面,这一瞧正看见齐远山从侯府走出来。他并不知齐远山恨自己入骨,只怕反出黔州之后,朝廷不会放过齐远山,要走就得带着齐远山。
他于是下车去,冲着齐远山招招手。齐远山立即欢天喜地跑来:“外头说哥哥在公堂断案,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看,我也想去瞧呢,不料哥哥竟回来了。”
“天都快黑透了,哪里还有公堂断案?”白璧成笑容温和,“我正要去裕王府,你上车去,也带你走动走动。”
白璧成被攀咬私藏公主,消息早已传开,齐远山听说之后飞奔到学馆找金少元,无奈金少元也看热闹去了,倒少了个人商量。齐远山只得回到侯府,却是又紧张又兴奋,只盼着白璧成能坐实罪名,他没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往哪里去,坐不住又走出来看看,不料正遇见白璧成回来。
“白贼果然命大,”齐远山心下咯噔,“私藏公主这么大的罪名,他居然能全身而退,如今好好地回来了!”
然而白璧成待他依旧温柔,还说要同去裕王府。除开年下团拜,白璧成从不叩拜王府,今天要去,肯定是因为主含山的缘故。齐远山越想越恨,认定白璧成非但无罪,搞不好还有功劳!
他心里恨毒了白璧成狡诈,面上却乖顺听话,撩袍子便上了马车。
齐远山刚坐定,车轩也送了包袱过来。白璧成检视了三件事物都在,便向车轩耳语道:“我去一趟裕王府,你带着来欢来登几个到西门找傅柳,与他们在一处。”
车轩一惊:“侯爷!”
“你若想保住我的性命,就笑得高兴点。”白璧成幽幽道。
车轩心里又是一惊,然而他没什么出众,唯独忠心可表,听了这话更是凹出欢喜模样来:“侯爷放心,小的自会安排。”
白璧成点了点头,他有心将府中做事的都给些银子放出去,又怕太过惊动,只得狠了狠心想:“鱼有水道,鸟有飞路,余下的并非卖身奴仆,天黑了也该出府去。但愿他们机灵些,晓得侯府出事了,就莫再回来。”
交代完车轩,风十里早已替下了车夫,白璧成回到车上,齐远山问道:“哥哥可有要我帮忙的事?”
“一点小事,让车轩去办就行了。”白璧成笑道。
“哥哥若有要紧事,只管差遣我去办,”齐远山正色道,“如今我也长大了,很该替哥哥分忧。”
外头天色又暗了几分,天空沉淀作更深的墨蓝色,白璧成旋亮了琉璃灯,灯火中看着齐远山更像他父亲了。他心里涌起惆怅,不由点头道:“你的确长大了,也该跟在我身边,出去历练历练。”
出去历练?他要去哪里?
齐远山心下生疑,便含笑探问:“哥哥打算离开黔州?”
“不,我是说以后。”白璧成笑笑,“你只管把书念好,以后的事再说罢。”
齐远山略有失望,也只得附和两句。楚行舟靠坐在车辕上,听着车厢里兄弟俩的对话,暗想白璧成立时便要反出黔州,却能沉静至此,对至亲兄弟也不露半分口风。
正如师尊所说,白璧成是世所难见的帅才,把他收入秦家麾下,花多少心血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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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日常起居的熙暖堂点上了灯火,灿亮犹如白昼,偌大的厅堂只坐着裕王和含山,灯光充盈了各个角落,却又显得空荡荡的。
“你适才走上公堂时,我仿佛看见你的母亲,”裕王略有所感,“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黔州,当时圣上还是康王,我奉旨接应他们回京。那天看热闹的人可比今天多得多,老百姓把黔州官道堵得水泄不通,都是来送你母亲的。”
“他们都认得我娘亲?”含山有些好奇。
“不,秦妃是黔州人,送她入京,好比黔州嫁女儿。”裕王感叹,“就连圣上也对黔州另眼相看,他继位后诸王封地,特意叫我来到黔、平两州。”
“他不是另眼相看,他是不放心。”含山道,“就像他不放心秦家,不放心我外公,也不放心我母亲。”
裕王的脸色变了变。
“你不该这样想,你身体里流着皇家血液,在你出宫之前,圣上已将你记在宸贵妃名下,所以,你和秦家没关系了,你是尊贵的贵妃之女。”
含山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裕王看见了,脸色更加难看。
“我知道你不喜欢宸贵妃,甚至恨她夺走了属于你母亲的一切。但秦家的事已成定局,现下对你最有利的,就是认下宸贵妃这个母亲!”
“我认她做母亲,她就会认我做女儿吗?”含山道,“若不是要个公主和亲羟邦,他们都不会想起我。”
“你这孩子!我可都是为你好!”裕王皱紧眉头,“你私逃出宫,圣上龙颜大怒,若不是宸贵妃和本王为你求情,只怕早已派出镇南卫,将你锁拿入京了!”
他说到求情,倒叫含山想到一事。秦妃逝去后,裕王并非不知含山独居凛涛殿,却从未为她求过情,而这次求情,也是因为“和宸妃一起”。
“我不能糊涂,不能当他是王叔。”含山自我警醒,“他只跟着皇帝走,皇帝喜欢谁,他就帮着谁。”
她打定了主意,懒怠多说话,只是微笑不语。
其实在她出逃之前,裕王早已将含山忘得干干净净,他现在能与含山聊聊,不过是触动了回忆,让他想起秦妃回京那年。然而聊了这么几句,他发现含山并不领情,这感觉让裕王不舒服,仿佛被冒犯了。
秦家总觉得不必倚靠皇恩,他想,活该结局凄惨。
灯光灿亮,裕王的脸膛却有些发黑,他正要打发含山去休息,不料嘉南郡主来了。他眼见女儿眉目含笑地进来,不由放下了含山带来的不快,笑问:“你怎么来了?”
“父王与殿下叙话,本是无人敢扰,只有女儿斗胆来报,白侯来了,想求见父王呢。”
说到白璧成,裕王好转的心情又郁结下去,不由烦躁道:“本王不问他的过错,他还来做什么?”
“父王,白侯确实不识得七公主,否则他怎敢带着殿下四处招摇,还叫女儿也见了几回?”嘉南劝道,“他是来向父王请罪的,另外要送还殿下的包袱。”
听嘉南说到这里,含山乍喜乍忧,她盼着白璧成能救自己出去,却又怕他受牵累自身难保,然而听嘉南说白璧成是来请罪的,失望还是涌上了心头。
“他要做裕王的东床快婿,”含山酸溜溜地想,“我只不过是废妃之女,回宫也要回到凛涛殿,如何与嘉南相比?”
“父王,”嘉南撒着娇摇晃裕王,“侯爷等在前院,您不如见见他罢!他毕竟是清平侯,太拂他的颜面也不好呢!”
裕王被女儿摇晃着,心里却想到另外一件事,宸贵妃派来的公公转达娘娘密嘱,说七公主夹带出宫的一件也不能落在外头。
“白璧成倒是机灵,知道把含山随身之物送来。”裕王想,“他敢送上门来,想来真不知含山的身份。”
想到这里,裕王也着实被嘉南晃得不耐烦,不由说道:“行啦,请他进来就是!”
白璧成走进熙暖堂,第一眼便看见含山低眉坐着,虽然只分开几个时辰,倒像是多年未见似的,此时见她平安,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含山却没有抬眼看白璧成,她低着头,好像不知道他进来似的,他们终究是要错过的,多几天懵懂的暧昧又能改变什么呢?只是眼睛虽然不看他,心却按捺不住,她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看见他玉白的袍角拂过赭红的地毯。
“白璧成见过王爷,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郡主。”
他请安的声音从容淡定,仿佛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份淡然也叫裕王意外,白璧成若私藏公主,此来总要着急慌张,绝不能如此置身事外,除非他和嘉南一样,不知道含山的身份。
白璧成生长在玉州,本就与秦家没有交集,秦家坏事时他还是个孩童,之后能在朝中有名姓,也是靠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与朝堂上千丝万缕的各方势力都没有关系。如此想来,他不认得含山也在情理之中。
裕王再度放下了心,面色也温和了许多,他请白璧成不必多礼,又叫人看座送茶,之后主动说道:“今日发生了许多事,白侯也不必太过忧心,本王听嘉南说了你与含山相识过程,想来白侯并未想到含山的真正身份。”
他给了台阶,白璧成顺势说道:“王爷说的是,在下此来,是将含山殿下的随身物事送来。”
捧着包袱立在堂下的仆役连忙上前,高举过头的红漆托盘里,搁着一只寻常至极的棉布包袱,这包袱看着还没有漆盘华贵,又薄又扁的应该没放什么东西,如此寒酸素净,谁能想到它属于当朝公主呢?
“含山,”裕王唤道,“你来瞧瞧,这包袱是不是你的?”
含山不想看到白璧成,看到了心里便揪着疼,她于是匆匆扫一眼,嗯一声道:“是我的。”
“殿下可要仔细查查,这里头可少了东西?”白璧成却接上话道。
含山正要摇头说不必,白璧成却起身走到仆役身边,在漆盘上解开了包袱,先拿出青蝉翼道:“男子袍衫一件。”
男子袍衫?裕王心想,含山果然是扮了男装逃出京的。
“画册一本。”白璧成又拿出夕神之书亮一亮。
“这是什么画册?”嘉南不由笑道,“叫殿下心心念念的,竟从京城带到黔州来。”
她说者无意,裕王却听者有心,暗想宸贵妃在意含山随身之物,难道就因为这本画册?他于是问道:“这本画册可否一观?”
白璧成没有回答,却又拈起金钗道:“还有一根金钗,烙着宫中的司宝之印。”
他说罢了,一手金钗一手画册向裕王走去。熙暖堂本是内堂,因为不见生客,因此布置得紧凑温馨,裕王坐在紫檀木榻上,与白璧成只相隔数步,这几步只在转瞬之间,裕王未觉不妥,伸手去接画册。
然而他指尖没碰到画册,眼前金光急闪,颈间便是一凉,金钗已经抵在他咽喉上。
“父王!”嘉南大叫一声,急忙要冲过来。
“别动!动就扎穿他的脖子。”白璧成声音平稳,“王爷,叫他们老老实实站好,别动,也别叫唤。”
裕王看了一眼白着脸难以置信的女儿,紧张地点了点头。
“都站着别动,不许乱跑乱叫!”嘉南立即扬声道,“一惊一乍地伤到王爷,要你们的命陪葬!”
熙暖堂里伺候的仆役跪倒一片,伏在地上不敢乱动。
“白璧成,你想干什么?”裕王这才沉声问。
“送我和含山出王府,”白璧成紧了紧手上的金钗,“出去之后,我自然保王爷平安。”
“你想带着含山逃跑?”嘉南叫了起来,“白璧成,亏得父王和我这样信任你!你明知宸贵妃给了我爹十日之期,若交不出七公主,她不会放过我爹的!”
“王爷是天潢贵胄,又是圣上的手足同胞,宸贵妃伤不了王爷,”白璧成道,“但含山回到宫里,必定凶多吉少。”
“她怎会凶多吉少!”嘉南顿足道,“她是公主啊!是圣上的女儿!虎毒尚不食子,圣上就算生气她私逃出宫,也不过训斥几句,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
“含山是在冷宫长大的,送回京城也是回到冷宫,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她也会像胡家五位小姐那样,虽无明刃加身,也只能自戕谢世。”白璧成冷淡道,“或者在郡主看来,这些磨难都不值一提。”
“我不是这个意思!”嘉南急于分辨,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含山曾说过,郡主宅心仁厚,身边婢女受了委屈也当作大事来忧心,只不知郡主的仁厚,可能分一成给含山?”
面对白璧成的问询,嘉南张了张嘴,却没有吭声。
“你要带含山逃走,只管走就是!”裕王沉声道,“嘉南处处维护你,又帮着说情让你能踏入熙暖堂,你不感谢便罢,却扯出歪理来叫她难堪,这又何必!”
之前受嘉南几次回护,白璧成究竟记在心里,他于是说道:“王爷说得有理,我今日只求带含山离开,有得罪处,请王爷和郡主宽宥。”
他说罢动动金钗,道:“王爷请起身,咱们出王府吧。”
裕王受制于当下,这才明白“霜玉将军”的含义,从公堂初会到熙暖求见,白璧成始终波澜不惊,他看着毫无情绪,却已经利刃出鞘,兵行险着。
“想来王府外面,白侯也做了安排。”裕王道,“将军百战不殆的神威,本王算是领教了。”
“王爷说得对,诸事我都安排妥当了。”白璧成将金钗戳了一戳:“您请移步罢。”
“白璧成,你可要想好了!你若带着含山同秦家人混到一处,那可是悖反的罪名!”裕王见没了余地,不由嘶声道,“是何下场你可知晓!”
“王爷莫要动气伤身,”白璧成并不在意罪名,“我与含山早已没了退路,但王爷荣耀加身,阖府富贵,与我们硬碰是划不来的!”
“你莫要只想你自己!”裕王恨恨道,“别忘了你远在玉州的兄嫂!他们将你养大,难道不值得余生平安吗!”
他不提玉州的兄嫂也就罢了,提到了,白璧成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