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装饰得比一楼还要华丽,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毡,踩上去绵软无声,保证整条走廊安安静静。白璧成见一路的墙壁上都嵌着木架,大大小小摆着些光裸的石头,外表既不华丽,造型也不奇特,不知用来做什么用的。
伙计将二位迎进二楼的雅室,又送上茶水糕点,这才问道:“不知几位贵客想开什么局?”
“我们不想开局,只想找个人。”白璧成搁下一块银子,“有个叫赢起的在你们赌坊吗?你叫他来见一见。”
在赌坊做事的都爱钱,伙计看见银子焉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即赔笑道:“赢起每日酉时来,混到子时才离开,贵客要见他,小的这就去唤他来。”
“你且等等!”陆长留一把按住银子,“听说赢起在外头欠了不少赌债,他哪有钱来赌?既是没钱的,你们为何还要接待他?”
“这个嘛……”伙计面露难色,要说不说的。
“我们在你手上约定芥子局,你能提不少银子吧。”白璧成道,“一万两银子的提成可不是小数目,问点赢起的事你都不肯说,那也罢,明日我们来约局就说是冲着赤棠来的,叫你一文钱也得不着。”
他一说便掐到的命门,把伙计急得双手乱摇。
“不!不!贵客无非打听赢起的事,小的说就是了!赢起是欠了一屁股债,但我们郑老板说了,与其打他骂他剁他手指头,不如叫他有些用处,因此便同赢起讲好,让他做个托儿,凡是拉了客官来约局,便蠲掉一笔赌债,若是能伺候贵客玩得开心,还要提给他银钱呢。”
“赢起是替吉祥做事?”陆长留吃惊,“把欠债的变成干活的,你们老板真会做生意。”
“郑老板是好人,也是聪明人,”伙计笑道,“赌坊常客都与他交好。”
白璧成却问:“赢起介绍的客人里,有没有叫言年的?”
“哟,他带什么人来小的并不知道,或许账房能知道?”
白璧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道:“请你带赢起过来,只说我们是新手,想让他陪着玩一玩。”
陆长留这才松开手,让伙计拿了银子出去做事。屋里静下来,白璧成仔细打量这间雅室,虽然洒扫得干净,但因为没窗,屋里飘着股怪味,屋角虽然放着两箱冰块,依旧十分闷热。
“明明下了一天的雨,还是热。”陆长留擦额上的汗,“这屋子也是奇怪,为何没有窗?”
“陆司狱没进过赌坊不晓得,做赌局的都没有窗,一为开窗散了财气,二怕输急了从窗户跳出去逃了。”车轩笑嘻嘻解释,“若是热得厉害,叫伙计再添冰来,或是叫丫头来摇摇扇子。”
他正说着,门外有人轻轻一敲,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张谄媚的笑脸挤进来,问:“各位爷,可是唤小的来陪玩?”
车轩一见那张脸,连忙向白璧成打眼色,意思这就是化名赢起的舒泽安。白璧成会意,却问:“你是赢起吗?”
舒泽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相貌清秀,仍旧带着读书人的文气,只是满脸的巴结讨好模样,半分风骨也不见。
“各位爷,小的就是赢起,你们要玩什么只管吩咐,小的立即去安排!”
白璧成拿出钱袋顿在桌上,先摸出一锭银子来,道:“这是三十两一锭的雪花银,我这袋子里还有四五锭,但我找的不是赢起,我找的是在裕王府做过门客的舒泽安,你是吗?”
舒泽安的眼睛完全粘在钱袋子上,几乎没有犹豫便说:“爷,小的就是舒泽安,赢起是我在赌坊的名字,这名字彩头好,盼着能赢大钱不是。”
“那你如何证明你是舒泽安呢?”白璧成道,“随便进来个人便说自己是谁谁谁,就这样领了我的银子,那可不好。”
舒泽安听了,将眼珠子转一转,哗一下将袖子直拢上去,露出大臂上一块铜钱大的暗红胎痣来:“爷,小的这里有块天生的印记,别人不知道,裕王府的门客管事朱氜可是知道的,您若不信只管问他!”
白璧成这才点了点头:“好,我信你。我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言年的事。”
他刚刚提到言年,舒泽安的脸色忽然就变了,白璧成发觉他向后退了退,像是想离开这间屋子。
他警惕地望望白璧成,又望望陆长留和车轩:“你们是什么人?”
“看来你知道言年出事了,”白璧成道,“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拿钱走人。”
舒泽安犹豫了一下,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裕王府有个叫秋烟的婢女,据说失足跌死在后巷里,你知道这事吗?”
舒泽安想是料到白璧成会问这件事,因而乖觉地点了点头。
“据王府器物室的姑姑所说,秋烟与言年有染,她约了言年在后巷相见,结果撞在一块尖石上死了。姑姑怀疑秋烟的死与言年有关,但言年说当天晚上他同你在城南喝酒,可有此事?”
舒泽安不答,眼睛却往桌上的钱袋瞧了瞧。白璧成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你若说实话,这些银子之后另有他谢,但你若编话叫我们查出来了,这些银子要吐出来不说,吉祥赌坊你别想待着了。”
舒泽安一听这话,连忙道:“这事过去好多年了,本来都烂在肚子里了,不料又要被翻出来说。几位爷为何要问此事,小的明白,你们是想知道,言年的死是否与秋烟的死有关系!这件事吧,小的可以说实话,但几位爷听了便烂在肚子里,莫要说出去。”
“所以,那晚上你没同言年在一处,是不是?”白璧成问。
舒泽安瑟缩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的长年手头紧张,言年给了小的四只纯金打造的酒杯儿,小的见财起意,便按他教的说了。”
“胆子真大啊!”陆长留皱眉,“明晃晃地讲假话,你也不怕被查出来!”
“小的一时糊涂,觉得那丫头无亲无故的,也不会有人替她鸣冤计较,因此才说了谎话。”舒泽安小声道,“小的虽然该死,但今天说的是实话,几位爷切莫为难小的啊。”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只想知道真相。”白璧成安慰道,“我还有一事问你,你有没有拉着言年到吉祥赌坊来玩?”
“有过。”舒泽安老实道,“言年本就爱玩,我一说他就来了。”
“他欠的债多吗?”
“他赌得不大,也不沉迷,手上钱输光就走,从不赊账。”舒泽安回忆道,“不过他约了一次芥子局,叫小的十分意外。”
“芥子局?”陆长留以为听错了,“入局就要五千两!言年在王府做门客才得几两酬报?五千两银子说赌就赌了?”
“小的当时也吃惊,可他说赢了能赚到三万两呢,所以想赌一把!”
“言年有什么急着用钱的事吗?”
“他因为字写得好进的王府,平日里的拜帖条幅流水似的不断,每写一幅都有酬报,他可比我有钱得多,怎么会缺钱?”舒泽安说着,往门外指了指,“几位爷进来时可曾看见吉祥挂着的匾额?那个黄芮以就是言年的师父!”
这话说出来,倒叫大家都惊了惊,这么说言年也算有些才华,实在叫人感叹他不走正道,却落个“后巷郎君”的诨名。
“芥子局究竟是怎么个玩法?”白璧成皱眉问,“刚刚在前厅虽听他们介绍,却说得不清不楚。”
“芥子局是吉祥赌坊自创的,能加入的都是有钱人。”舒泽安充满羡慕,“六人在局,面前各有一杯无根引,其中五杯都是正常的,只有一杯加了迷药,喝到迷药的抬走出局,剩下的接着喝,直到留下最后一人,那便得了三万两银子!”
“原是这么个玩法,”陆长留哭笑不得,“这有什么意趣?”
“意趣都在三万两银子上!”车轩却道,“喝几杯酒便有机会赚上万的银两,谁不想博一把?依我看,玩这个局的并非有钱人,而是有心要翻身的!”
白璧成默然听着,这时候却问:“赢起,你能拿到最近一个月约过芥子局的名单吗?”
“哟,这要到账房里偷去,”舒泽安为难道,“赌坊最难进的就是账房了。”
想来他这个欠了一屁股债的,更别想靠近账房了。
“你想想办法,”白璧成鼓励,“只要做到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舒泽安焕发出精神来,“小的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能玩一次芥子局!若是小的办成此事,爷能不能给五千两银子,叫小的过过瘾头?”
“你疯了吧!一个名单要五千两银子!”车轩难以置信。白璧成却微笑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找到名单,我就给你五千两!”
“爷这话可当真?”舒泽安大喜过望,“若是当真,小的拿到名单上哪去找爷?”
白璧成望望张着嘴巴不知所措的车轩,倒转扇柄戳一戳他:“他问上哪能找到我们。”
车轩如梦初醒,也算他反应够快,脑子一转便说:“去赌坊对面的紫气茶楼,找掌柜的泡一碗藏了五十年的陈皮普洱,他就会去请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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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给舒泽安五千两银子,车轩回侯府的路上就蔫了。
“侯爷,那可是五千两啊!咱们统共才挣下多少家底?这就要拨出五千两来给个烂赌鬼?”车轩简直要一把鼻涕一把泪,“侯爷您清得一汪水似的,哪能和那些贪官污吏似的赏人银子呢?”
“你不必如此夸张,”白璧成浑不在意,“偌大一个侯府,难道连五千两银子都支不出?大不了把园子里的树木刨几株去卖了,也能筹些银子。”
“园子里的……”车轩惊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咱们的侯府是老齐王在黔州的旧宅,里头的树可都是沾着帝王贵气的啊!”
“老齐王都没心疼,你倒替他心疼。”白璧成奇道,“这宅子已经不是王府了,而是州府衙门拨给我的侯府,刨两棵树卖卖怎么了?依我说,园子里那面汉白玉的影屏难看得很,一起卖了吧!”
车轩瞠目结舌,半晌才转向陆长留,欲哭无泪道:“陆司狱,您不能就这么看着吧?侯爷可是为了您办案子啊!”
这么一说,陆长留着实不好意思,但他的俸禄距离五千两太远,若要支援白璧成,就要问陆峭要钱。只是陆长留立志不靠老爹,平日里一心破案吃穿从简,因此开销管够,从不跟家里要钱,这一时张了口,准保要吓坏陆峭,以为他在黔州出了什么事。
陆长留正在犹豫,却听白璧成嗤笑一声。
“谁说我为了长留?我分明是为了嘉南郡主。”他冲着车轩点一点手指头,“你不是盼着我给嘉南破案吗?怎么我认真上了心,你又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
车轩愣住,一时眨了眨眼睛:“侯爷是为了嘉南郡主?”
“言年与芥子局的联系乃是此案的关键,别说五千两银子,只要能博郡主安心,就算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又如何?”
“侯爷,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陆长留小声提醒,“您约定了芥子局的两个位子,是一万两;又答应赠送舒泽案一次,又是五千两;加起来,一共是一万五千两。”
车轩觉得天都塌了。
第59章 且打秋风
空离琴室坐落在城南良人巷,比起繁华热闹的春风街,这一带冷清幽僻。琴室门面宽敞,一排石级上去,是两扇黑漆木门,门边的墙壁上挂着黑底描绿漆的招牌,题着四个小篆字:空离琴室。
看上去倒还雅致,含山想,只不知生意如何。
楚行舟上前扣了扣门环,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童子的脑袋,问:“你们找谁。”
“烦你通报一声,楚行舟求见虞琴师。”
童子的大眼睛咕噜一转:“见虞琴师要约的,不是想见就见的。”
“他不见别人,必定肯见我。”楚行舟微笑道,“你只管去通报好了。”
童子将信将疑,还是去通报了。不一会儿,黑漆门哗地大开,虞温亲自迎了出来,他只当是楚行舟自己过来,不料抬眼便看见含山,大惊之下行礼道:“在山庄时就觉得姑娘十分相像,不料竟是真的……”
楚行舟抬手打断他,道:“进去再讲。”
虞温连忙迎客进门,琴室小院十分雅致,一条鹅卵细石的小径蜿蜒向前,绕过照壁之后,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但见一株古柏姿态奇特,树下抬着桐木高台,上面设有几案,一架古琴摆在几上,配着两个墨蓝软绸蒲团。
“你平日在此奏琴吗?”含山好奇。
“不,小的在此教琴,”虞温道,“来学琴的大多是千金闺阁,关上门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在这里倒是敞亮大方。”
“这是个好法子,”楚行舟同意,“省却不少麻烦。”
“这些年师兄四处游历,得空见小弟一次,总要叮嘱低调行事,小弟都记在心里。”虞温笑道,“每日里盘算的,也是如何不惹是非,只想着低调苟活罢了。”
“那么小心还被卷进妙景山庄的案子。”含山闻言笑道,“可见四位师兄处处拔尖,想低调也难。”
“小的当不起姑娘一声师兄,”虞温忙道,“若非姑娘和侯爷出手相助,不敢想那晚上的事会闹成什么样。”
三人说着话进了屋,虞温吩咐童子奉茶待客,自己关妥了门,向着含山纳头便拜。含山待要避让,楚行舟却道:“姑娘何等身份,受他一礼也是应该。”
含山只得受了大礼,却讪讪道:“也许你们不信,我长到这么大,并没有受过大礼,愿意对我行礼的,也只有你们两个加上邱意浓。”
她际遇若何,楚行舟和虞温大多有数,但听她这样说出来,楚行舟仍旧不忿道:“姑娘放心,如今你带着九莲珠与我们会合,只消找到师尊,过去的不如意便可抛之脑后,日后想做什么事都能做成。”
这话含山只当作安慰,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听他提起冷三秋,便说道:“邱意浓在南谯给了我一只思木盒子,据说你们二人也各有一只,如今只要再找到剑影就能凑齐四只盒子。虞师兄,我们来找你商议,如何能得到剑影的下落?”
“剑影就在黔州,我们还时常小聚,”虞温道,“他改了名字,现在叫做黄芮以。”
“黄芮以?近些年炙手可热的书法散仙?”楚行舟很意外。
“正是,”虞温笑道,“刀光的刀是庖丁之刀,剑影的剑是刻字之剑,他在书法上向来有造诣,当个名家大师也不算什么。”
“我只知他喜欢摆弄刻字,却不知他成了写字的大师。”楚行舟摇头笑道,“他在黔州也好,你约他明日在此相见,我们把盒子都带来,打开了就能找到师尊的下落。”
“说到冷师伯,我有一事想问问清楚,”含山道,“我娘是不是有一笔钱存在冷师伯那里?”
听了这个话,楚行舟和虞温相视一笑。
“白侯用这话问我,我只当是姑娘编出来哄他的,不料姑娘真作此想。”楚行舟道,“认真讲来,这话也没错,你娘亲的确有一笔钱存在师尊那里,是很大一笔。”
“很大一笔是多少?”
“姑娘应该听过秦家的传闻,说老王爷被康王三言两语骗进京城,人是去了,但满副身家都没带去,他留下的宝藏可以填满一座山腹。”
“我当然听过,可这是传闻啊。”含山浑然不信,“哪有一整座山那么多的财宝?秦家再厉害,又如何能有这么多钱财?”
“这是真的,秦家当年已占下黔州以南的五个州,与朝廷遥相对抗,若不是老王爷受康王蛊惑被招安,如今哪有坐在京城里的狗皇帝!”
楚行舟这一声骂,倒叫含山心里跳了跳。
“老王爷进京之后,我师尊之所藏了起来,就因为只有他知道那座山在哪里。”虞温接上话道,“师尊不相信狗皇帝,替老王爷留了这条后路,他闭关前留下话,除非你娘亲或者你带着九莲珠找到黔州,否则他不会出关。”
塞满一整座山的财宝?
含山觉得脚底下发飘,仿佛这是个太离谱的故事,离谱到她在睁着眼睛做梦,在飘飘然的奇怪情绪里,她忽然想起白璧成说过,作为信物的九莲珠都值几万两银子,怎么可能信物所指的存银只有一万两。
他猜到了一点,含山想,但没猜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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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含山跳下车时脚下发软,差些绊了一跤。
“姑娘小心!”
楚行舟和来欢同时发一声喊,面对他们的紧张,含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尊贵”,毕竟她拥有一整座山的财宝。
那座山在哪里?有多大?她眼前没来由地冒出金光来,连带着整个侯府都金光闪闪。
含山就这样做着梦似的往十景堂去,刚过了游廊转进三进园子,便瞧见车轩坐在汉白玉影壁前叹气。含山愣了愣,不由上前唤道:“车管家,刚下了雨石头都是湿的,您怎么坐在这啊?”
车轩抬起苦透了的一张脸:“这影壁快要被侯爷挪出去卖了,咱舍不得,再看它两眼。”
“什么?”含山没理解,“好好地把它卖了做什么?侯爷不喜欢这个款式?”
“并非不喜欢,侯爷是为了查案子把家底都掏光了,着实没钱了才要卖了它!”车轩隐隐带上哭腔,“姑娘是不知道,侯爷今天去吉祥赌坊约了一个赌局,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
要放在今天之前,一万五千两银子对含山来说是天价,但得知娘亲留下一~座~山~的财宝之后,这个数字就没啥了不起了。是以她并不慌张,反而沉着问道:“什么就花了一万多两?车管家你慢慢说来,别叫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车轩长叹一声,把白璧成去吉祥赌坊约局和赏赐舒泽安的首尾说了,末了心痛道:“侯爷待郡主也太诚心了!为了破案博她一笑,竟要卖掉这扇影壁!”
含山可算有钱了,又被楚行舟提醒“身份尊贵”,恍惚间明白自己“想要的都能拥有”,曾经觉得是高攀是做梦的,现在不觉得了,现在觉得手到擒来。是以听车轩说到“侯爷为博郡主一笑”,含山心里便像被戳进一根鱼刺似的,疼也没多疼,但就是不舒服。
“那可不是你撺掇的?”她不高兴,“若不是你想的馊主意要撮合侯爷和郡主,他怎会卖石头卖树的讨人欢心?”
“咦,你如何怪起我来了?”车轩奇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侯爷!这满朝勋贵里,只有我们侯爷没倚仗没护佑,以后有了世子也不知能不能承袭爵位!能和裕王结上亲,那才算是保住了百年基业!”
“又要倚仗又要护佑,那不得出点血!你就好好地抱着这影壁哭吧,也看不着两天了!”
含山捡能气死他的说罢,哼一声便走了。车轩气懵当场,好半天才咬牙道:“这丫头,一会儿狗脸一会儿猫脸的!你别是还惦记侯爷罢!”
短暂的同盟已然失败,含山气哼哼跨进十景堂,满脑子里都是那一万五千两。说来也奇怪,白翅子大鹦鹉仿佛知道她有钱了,见了她也不浑叫了,乖乖地缩在架子上假装睡觉,含山照例瞪它一眼,打帘子进了正堂。
十景堂的正屋与别个不同,竹帘后的正厅是待客的,向来空置,要沿着右手一条搁满盆景的走廊往里去,走过三两间屋子的窗棂,再从顶头的门进去,那里头打通了的敞亮所在,才是白璧成日常起居之处。
含山刚走到窗下,却听着白璧成在里头吩咐来登。
“南谯县的紫老板送了一笼鸽子,叫你们仔细养着的,可还在吗?”
“侯爷放心,鸽子个个油光水滑,隔三五天便放出去练习飞行,个个都养得好呢。”
“好,你去捉两只健壮不迷路的来,我要给紫老板递封信。”
侯爷什么事要找紫老板?含山暗想,是了!找他要钱!
一想到钱,那句“为博郡主一笑”便涌了上来,激得含山冷笑连连,几步便跨进屋去。来登退下之后,白璧成刚走到书桌前,抬眼含山进来了,不由道:“你回来啦,帖子可送给郡主了?虞温可请来了?”
“都办妥了。”含山不冷不热地说。
“那么你来研一池墨,”白璧成挑了张湖宣用镇纸压好,“我要给紫仲俊写封信。”
回到侯府之后,白璧成总要写些拜帖书信,却从未叫含山研过墨。这下好了,为了替郡主破案,搭银子搭人也就罢了,还要把含山搭成伺候笔墨的丫鬟?
“我不会研墨,”含山老实不客气,“我只会扎针。”
白璧成这才抬眸看看她。
“上哪碰了壁,吃了一肚子的火气?”他问。
“碰壁并没有,只是听说了一桩奇事。”含山酸溜溜道,“听说侯爷要卖了府上的花树和影壁,去给郡主办案子?”
“呵呵,这又是车轩嘴快!我虽不富裕,筹措一两万银子的事,也不必弄到发卖府第,不过说着玩罢了。”白璧成自己研了些墨来,气定神闲将笔舔一舔,开始写信。
“不肯发卖府第,就去找紫仲俊要钱?”含山讥讽,“我只当侯爷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不料也找商人打秋风!”
“不必戴高帽子,我可不是什么奇男子,”白璧成道,“手头紧借些钱使使罢,何必瞧不起商人。”
“可您借的钱是去赌!十赌九输啊侯爷!”含山力劝,“您把钱输了,谁替你还钱?若是还不上,算不算变相向紫仲俊收取贿赂?”
“等我破了案,自然有人替我还钱。”白璧成悠闲道,“一万五千两银子,又算什么呢。”
含山愣了愣,然而转念一想,忽然又明白了。
“等你破了案,叫嘉南郡主安了心,说不定你们的婚事便能成了!”含山咬牙道,“到了那时候,自然有裕王替你还钱!侯爷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白璧成抬起眼睛,望着她蜜蜜一笑,并不说话。他这般修眉俊目喜上眉梢,却是含山头回见到,这感觉仿佛被凌空塞了只青梅在嘴里,差些没把她酸死。
她再站不住,车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不服气,滋拉又转了回来,大声说:“这银子不必指着嘉南郡主了,我替你出了!”
“你替我出?”白璧成失笑,“你哪有这么多银子?”
“等我逗齐了四只思木盒子,就能拿到银子了!”含山夸耀,“告诉你罢,剑影我已经找到了,就是书法散仙黄芮以!”
一听剑影就是黄芮以,白璧成倒把借银子的事忘到脑后,他搁了笔急步走到含山面前,直盯着她问:“你说黄芮以就是剑影?若我想见一见他,你可能安排?”
含山当然能安排,虞温约了黄芮以明日琴室相会,她只消带着白璧成过去就行了。然而眼看着白璧成如此急切,想到他努力破案只为博取嘉南欢心,含山偏不想叫他如愿。
“见黄芮以可不容易。”她板起脸说。
“为何不容易?他是不在黔州呢,还是……”
白璧成还未问完,忽听着外头风十里低喝道:“什么人!”
第50章 冷巷蹄声
忙乱了整个下午,再长的天也撑不住,要沉沉地坠入夜色。窗外黑了下来,传来风十里的低喝:“什么人!”
“老风,是我!”陆长留呵呵笑道,“车管家都不拦我了,你还要拦着我见侯爷吗?”
白璧成在屋里听见,便扬声道:“让长留进来吧。”
风十里自然无话,忽地又翻回屋顶去了,伴着一阵脚步声响,陆长留直跨了进来,拱手一礼道:“见过侯爷。”
“与你分开并没多久,这怎么又来了?”
“您说这五起案子的现场总要去看看。”陆长留热情饱满,“不如我们这时候出去,去兰香阁、王府后巷等处瞧一瞧?”
此人虽没有刑狱天赋,却实在有破案痴情,如此不知疲累,简直叫人哭笑不得。含山此时平等地看不上喜欢破案的人,便说:“陆司狱真刻苦到感天动地,但你自己辛苦便罢,侯爷晚饭还没吃,又要被你拉出去!”
“侯爷没吃晚饭吗?那么我们第一站便去兰香阁!都说兰香阁小菜精致,因它是间妓馆,是以我从没去过。我今日斗胆做东,请侯爷去坐坐可好?”
破案子总要检视发现尸体的地方,白璧成本打算明日约了陆长留同去,既然他今晚赶来相邀,不如顺水推舟去一趟。
“既是这样,那么叫车轩套车便是。”
白璧成吩咐一声,自顾进内室换了衣裳,出来见含山仍旧气鼓鼓的,不由道:“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兰香阁是妓馆,我一个女子如何能去?”含山没好气问。
“你可以穿男装啊,”陆长留笑道,“我记得松林坡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件男子袍衫。”
“我做什么换男装去?”含山哼一声,“我就穿这条裙子,给我进便进,不给我进那就算了!”
她说罢了,昂首挺胸率先出门,留着两个男人在屋里。陆长留不解:“含山今天怎么了,仿佛吃了火药。”白璧成拿不准她的气恼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只摇头说不知道。
三人出了侯府,坐着马车到了兰香阁,这一条街家家户户挂着单盏红灯笼,全都是做生意的,妓馆比不得青楼规模大,一户最多养着三五个妓人,琴棋书画,插花烹茶,吟诗作赋,各类花样没有不精通的,开价也比青楼更高。
这条热闹的街上,唯独兰香阁的灯笼没有点亮,仍旧套着墨蓝色的布罩。
“瞧我这心思,就没能转一转!”陆长留自责,“潘妈妈丢了性命,兰香阁如何有闲情做生意?”
“也不怪你,我也没想到。”白璧成宽慰道,“这样也好,你去敲门亮明身份,直说是来查案子的。”
陆长留依言上去敲门,等了好一会儿,两扇门才吱呀开了,出来一个穿牙白衣裙的清秀女子,她行了一礼,款声道:“这位客官,我家里有白事,这几日不方便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