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by波兰黑加仑
波兰黑加仑  发于: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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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南哼了一声,扭过脸不理她。
“郡主若看中了,不如早些行动。”素菊又劝道,“昨日我去王妃娘娘的小厨房拿燕窝,听岑婆婆她们议论,说王爷在操心您的婚事了。”
“什么?”嘉南一慌,“父王选中了谁?”
“那倒没有论定,只是郡主想一想,若是等论定了,再想扳回来可不容易。郡主若是想着谁,不如早些同王爷王妃讲了,他们也好筹谋。”
这句话嘉南却听进去了,她默然一时,道:“可是白侯不是受摆布之人,万一他不想……”
“别人他不想,郡主他还不想吗?”素菊笑道,“王爷肯给这个颜面,他没有不答应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当朝公主瞧中了他!圣上要召他做驸马,那咱们可比不过,也只能认了!”
素菊说着咯咯笑起来,嘉南却嗔道:“别在这胡说了!没有的事,倒叫你说得像真的一样!”
素菊这却收了笑意,拉着嘉南的手道:“郡主!香竹的事您还没看明白吗?女子嫁对人是头等大事,这一步若是走岔了,那可是如堕地狱啊!”
这句话真正说到嘉南心里去,想想又何止香竹呢?岁岁年年,多少误嫁中山狼的例子说都说不完,任凭自己贵为郡主,只要嫁错了人,这辈子也只是完了。
嘉南并不是扭捏之人,她想到了便认真思索,片刻却吩咐素菊:“你去把言年的事再打听清楚,瞧瞧有什么遗漏的,咱们也好及时转告侯爷。”
素菊立时明白了,满面放光道:“郡主放心,奴婢回去便设法多做打听!”

第54章 无心之失
送走嘉南郡主,白璧成掉头回了侯府,陆长留和含山紧跟在后面。等走到花园里,白璧成方才道:“长留,你回州府衙门去查一查,裕王府是不是有个叫秋烟的婢女跌死在后巷里?当时是否拘了言年去问话?还有,那晚与言年喝酒的门客是哪位!”
陆长留领会其意,抱抱拳道:“我这就回去查,顺便查查秋烟的身世背景。”
“不错!”白璧成欣慰道,“假若言年是被仇杀,秋烟或许是破案的关键。”
陆长留不再多话,领命而去。等他走得没了影,白璧成迈步往十景堂走去,却不理会含山,他步子又大走得又急,含山跟着吃力,不由唤道:“侯爷,您走慢些,我快跟不上您啦!”
“你跟着我做什么?”白璧成冷冷道,“我也没什么事找你。”
他虽然气质清冷,待人却温和,从不说无情的话。含山感觉出他不高兴,不由问道:“侯爷心情不好吗?是为了什么事?试菜时您还挺开心呢!”
白璧成不理会,急步走了一段,却又放缓步子,板起脸问:“厨房的人都散了吗?”
“楚行舟和那厨子没走,车管家说等着您去见见,至于另外两位嘛,本想打发他们走了,车管家又说多少要给些打赏,可是赏多少没有您的示下,车管家又……”
“一口一个车管家,叫得真亲切啊,你们化敌为友了?”
含山正在如数家珍,忽然被白璧成打断,她想白璧成果然敏锐,连她和车轩的攻守同盟都看出来了?不知白璧成能不能猜到,这同盟的约定是要替侯府找个主母。
她心虚地干笑一声:“侯爷早上提醒过,我既不想当管家,做什么要跟车管家为难?我细想想,这话很是!”
“那我中毒的事呢?”白璧成忽然声线清冷,“是谁在我饮食里下毒,你就不关心了?这么轻飘飘就和别人同盟起来了?”
“我……”
白璧成思维跨度太大,含山一时跟不上,正在那里发怔,白璧成已经拂袖转身,自往凭他阁方向去了。含山立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简直要挠头,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不对,惹得白璧成性情大变。
不是他自己讲车轩没嫌疑嘛!
含山委屈无奈,远远跟着白璧成,落落回到了凭他阁。果然几个厨子都没走,白璧成上了二楼,坐定了叫车轩传唤他们上去说话,含山这时才无精打采地跨进阁子。
“哟,这是怎么了?”车轩奇道,“出去还是斗赢了的大公鸡,回来就成霜打的茄子?这侯府里头,谁敢惹含山大姑娘不高兴?”
含山想了想:“不算你的话,那还真没有。”
“那就支楞起来!派你去做的事效果如何?嘉南郡主喜不喜欢糕点?有没有答允时常来侯府走动?”车轩笑眯眯问。
“我办事还要操心吗?”含山炫耀,“嘉南郡主不但说糕点好看,还说她要做两样送来给侯爷尝尝呢!”
“太好了!”车轩差些鼓掌,“瞧瞧,糕点送来送去可不就走动起来了?这事不就成了!”
“裕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在众多王爷里地位高绝,嘉南郡主是王妃嫡出,比当朝不受宠的公主可要风光得多!”含山由衷道,“侯爷是个好人,要找个能护住他的夫人,才是好的。”
一听她这样讲,车轩忽然鼻子发酸,感动道:“含山大姑娘,咱之前真是误会你了!看来你一心是为侯爷好的!以后大姑娘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咱,刀山火海也给你闯来!”
“刀山火海就不用了,”含山笑道,“您多说我几句好话,多看顾楚师傅就是。”
车轩自然拍胸脯做保证,又道:“侯爷独自在上面,你快上去陪着罢,他要见谁,你从楼梯口喊一声便是。”
含山便去上了二楼,却见白璧成低头坐着,依旧面无表情。她悄步蹭过去,找了个墩子坐下,冷不丁听白璧成问:“在下面跟车轩说什么呢?”
“没,没说什么啊,”含山忙道,“就说,说……”
“说什么都别说嘉南郡主,”白璧成冷冰冰盯她一眼,“别管你不该管的事。”
那一眼太冷了,冷得仿佛含山是他战场上遭遇的敌人,而那眼神里的寒气毫无情绪,仿佛含山不是个人,只是一块石头,或者一座沙丘。
他很讨厌我吗?含山的第一念头是这个。
没等她问出来,白璧成已经转回脸去,向着楼下唤道:“车轩,请饶师傅和万师傅上来。”
车轩在楼下应了一声,很快,饶山海和万大发走了上来。白璧成却又换回那个温润清雅的侯爷,宽慰两个大厨莫要挂怀落选,没有中选是他口味的问题,不是两位师傅手艺不好。
他终究是个侯爷,能这样体恤厨子,简直让饶山海和万大发十分感动。几句客气话说罢,白璧成又叫来车轩赏赐了银两。饶山海是个沉默人,也就罢了,万大发却感激非常,道:“侯爷,小的原本在官道上开店,来吃饭的都是车夫马夫,因此做菜油腻些,但侯府若有年节下的流水席,小的愿意来帮忙,不取报酬的!”
清平侯府十分契合“清平”两字,一年到头从不办酒席,但白璧成不愿拂他好意,便应承两句。等万大发谢赏告辞时,他忽然又问:“万师傅,我有一事相问,车夫和马夫有何区别?”
“车夫拉人,马夫拉货,”万大发憨声道,“车马店里就是这样区分的,其实都是套马拉车的。”
白璧成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他在虽县开店,虽县离黔州非常近,马儿跑半日便能到,说不准刀五也曾光顾过他的店。这念头一起,白璧成忍不住问道:“不知万师傅可曾听过刀五这个人?”
“刀五?”万大发想了想,“可是运高车马行的刀师傅?小的听说他前段时间出了事,说是……,人死在官道上了?”
“是,我有个小友负责办刀五横死的案子,因此想要问问你,可知道刀五与何人有冤仇吗?”
“冤仇倒不知道,刀五这人喜欢请客,小的对他有印象,就因为他常在小的店里耍大方,有时请五十碗烧肘子,有时又请二十斤酱牛肉,都是先来先得。”
“这么看刀五挺有钱的,”白璧成问,“都是做车夫马夫的,为什么他比别人有钱些?”
“这话小的也问过,听说刀五喜欢赌钱,手气好赢了就会张扬着请客。总之车马店的对他都不错,吃他一口念他个好不是。”
又是好赌的,不过车马店的人好酒好赌很寻常,干体力活的人,闲下来总喜欢找刺激。
“这么说来,他倒没有结过冤,”白璧成蹙眉道,“但他死得奇特,就算遇着劫道的,一刀杀了就是,何必要活埋了他。”
万大发见白璧成面带愁色,只是一心地想要替他分忧,于是道:“刀五虽然不与人结怨,但他祸害过一个姑娘。”
“这话怎么说?”白璧成忙问。
“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有段时间刀五拉货总是带着个姑娘,有人问是不是他的婆娘,他就笑着不说话,左不过两三个月吧,那姑娘忽然又消失了,小的听饭铺伙计议论,说是自杀了。”
“既然是自杀,又与刀五何干?”含山不解。
“听说那姑娘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又累又饿晕倒在官道上,被刀五遇见了,就把她救了回来。等姑娘醒来,刀五见她长得水灵,就不肯放她走了,唉,要说他非得收作婆娘也就罢了,可是刀五干了件缺德事……”
万大发说到这里,看了看含山,像是不好说下去。
“你只管说下去,”含山却道,“我并不是什么金贵的大小姐,不必害怕冒犯我。”
她这么说,白璧成也没反对,万大发便接着说下去:“刀五也不知是不是赌运不顺,居然丧心病狂起来,让那姑娘去做皮肉生意,他坐着收钱,就这么着最多两个月时间,姑娘不堪受辱,就一头碰死了!”
“这刀五真是个畜生!”含山怒道,“活该他被活埋!”
“那姑娘死了也没人报官吗?”白璧成皱眉道,“究竟是不是自杀,总要官府论定才是!”
“侯爷您不知道,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口官府查不着也不会管,死了便死了,谁会去多事?和刀五一路车夫马夫大多沾过那姑娘,也不愿被扯进官府去问话,因此由着刀五挖个坑埋了人,就这么算了罢!”
他将两手一拍,虽然脸上有些惋惜,但也只是无奈。
“那你知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那名字很怪,我还真记得,”万大发回忆,“叫做黑玉。”
黑玉?这名字的确是怪。
“万师傅,关于刀五的事您若再想起什么,便来府上找我,但不要走前门,从后巷的小门进来,只说找车管家就是。”
万大发连忙答应着,又行礼拜辞,这才下楼走了。然而万大发走后,白璧成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愣,直到车轩在旁提醒:“侯爷,要不要叫楚行舟和那厨子上来?”
“他俩既然留下了,我就不多说了,日后遇事再吩咐就是。”白璧成有些心不在焉,“厨房你多费心吧。”
他说罢了起身,本想下楼去的,然而到了楼梯口转个弯,又上三楼去了。车轩瞧着不放心,忙向含山使个眼色:“姑娘跟上去瞧瞧,侯爷像是有心事。”
含山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白璧成,之前受了他两次冷眼,实在不想再往冰山上撞去。但她又不愿车轩知道此事,只得硬着头皮,一步三蹭地上了三楼。
三楼上门窗大开,一阵好风扑面,吹得人舒爽无比,也许真有豪雨要泼下来,外头的天阴沉沉的,远处涌动的黑云坠了下来,仿佛伸手便能碰到。
白璧成站在阁外走廊里,倚着阑干临风而立,风吹动他的衣袂,可他的身姿却挺拔坚定,玉树般站在那里。
含山悄悄走过去,伏在阑干上探头朝白璧成看一看,露出讨好的笑容。
“侯爷在吹风吗?”她说。
白璧成瞅她一眼,见含山笑出几分可怜样来,原本憋着的气倒松了些,说:“我一人站着清静清静,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他本是消了气的,然而这话一说,含山的委屈却冒上来,耐不住地恼火道:“是啊,是我赖着脸皮要粘上来,原是我的错!既是侯爷讨厌我了,我今日便收拾了告辞,不打扰了!”
她说着掉头便走,边走边气冲冲地想,就算白璧成留她,那也是不能够的!然而没等她跨进阁子,便听白璧成闲闲道:“四个徒弟找到了三个,还要侯府做什么用处?可不是要走了。”
含山听了这话,忽又站住了。
“侯爷这是下逐客令了?”她愤愤问,“之前我是没眼色的,不知道闭门不见就是撵我走的意思,还要再巴巴地跟着!今天我可算明白了,我这样低微的游医,有什么资格吃住在侯府!”
她话音刚落,天边轰隆一声,滚过一串低哑的雷,风呼得大起来,吹得含山的头发衣裙都飘摆起来,而白璧成依旧背对着她一声不吭。看着那铁石心肠的背影,含山哼了一声,转身便直冲下楼去。
她跑得太快,下楼时也许车轩招呼了一声,但含山没有停留,直直冲出凭他阁。风带来了暴雨前的水汽,天地间像塞着一床湿乎乎的大被子,挤得人心里难受。
“我为什么会觉得男人有好的呢?”含山疾走着想,“我为什么要犯和娘一样的错误呢?”
她并不知道,白璧成站在凭他阁上,正看着她穿行在花木之间,白璧成也不明白,若她是有心的,为何要拉扯嘉南?若她是无心的,为何要留在侯府?

第55章 丹心寸意
白璧成站在凭他阁上,居高临下眺望庭院,看着含山在一朵朵绿云般的树冠间穿梭着,她的身影时隐时现,仿佛牵出了一根细细的丝线,若有若无地掠过白璧成的心头。
快下雨了,天色阴黑的厉害,在乌云重压之下,越发显得院子里枝叶鲜绿,而含山的素衣却是袅淡的,她不压颜色,也没有颜色可与她相比,白璧成追逐着她素色的身影,他想过离开,却挪不动步子。
天边再度碾过一道雷鸣,这次紧跟而来的不只是风,还有骤然而至的雨。令人毫无防备的大雨说来就来,它们击打在树木花叶之上,发出一片啪啦啦的声响。
白璧成向后退了一步,躲开斜入阑干的雨丝,而含山匆匆前行的身影并没有一丝阻滞和停留,仿佛浇下来的雨在另一个次元,碰不着她似的。
白璧成暗叹一声,唤道:“风十里。”
一道身影从凭他阁的屋顶翻下来,轻飘飘落进阑干里。
“去给他送把伞,”白璧成指指雨中疾走的含山,“之后你在十景堂等我,不必回来了。”
风十里转身下阁去了。不一会儿,白璧成看见他提着油纸伞奔进大雨里,很快便赶上了含山,他撑开伞罩住含山,含山却受惊似的躲开了。但她看清来的是风十里时,随即乖巧地放弃拒绝,油纸伞罩住了她和风十里,向十景堂而去。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们了,白璧成仍然站在那里,他心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思绪,他知道自己开始心疼含山,然而心疼的并不是娇怯或者苦难,恰恰相反,他心疼的是含山表现出的开朗和无所谓。
她分明会保护自己,比如有伞就决不淋雨,唯其如此,白璧成才觉得她可怜,无人照管的孩子才明白不能任性。
生什么气呢,他意兴阑珊地责怪自己,要她怎样呢。
“侯爷!你怎么站在那里淋雨,瞧瞧,半边身子都湿了!”
车轩不知何时上来了,看见白璧成站在阑干边上发呆,连忙拽着他走进阁子,又扯袖子拂着白璧成衣袍上的雨水,急道:“侯爷有病在身,哪能穿湿衣裳?快回去换过罢。”
“不急着换衣裳,”白璧成道,“你叫楚行舟上来。”
车轩还要再劝,但见白璧成面色不豫,他不敢碰壁,只得答应。等到了一楼,他同楚行舟讲:“你也不必等明日了,今天就把侯爷的饮食管起来!你且上去见侯爷,却吩咐你徒弟速做一碗红糖姜汤!”
楚行舟依言叫进喜去做姜汤,自己上了三楼,见白璧成独坐在嵌云石靠背椅里,便上去行了礼,口称见过侯爷。
“楚师傅不必多礼。”白璧成恢复之前的温和平静,“请你来是有些体己话,含山同我讲,你是她师伯冷三秋的徒弟,可有此事?”
在侯府见到含山之后,楚行舟做了无数推测,但着实想不通含山为何与白璧成在一起。既然想不通,就不能轻易下结论,作为冷三秋的大弟子,楚行舟低调谨慎,此时他已拿定主意,无论白璧成问什么他都少说为妙。
一念及此,楚行舟便道:“确有此事。”
“你们四大弟子,号召刀光剑影、妙手吟心,含山已经找到了三个,只差剑影还不知在何处。”白璧成接着说道,“你可知他在哪里?”
“师父隐居之后,我们四人也各奔前程,彼此鲜少见面。小的也不知剑影身在何处,但若来日能遇见,小的自然认得的。”
“但是找不到剑影,就找不到你师父,含山说她娘有些银子存在你师父那里,她想拿回来。”白璧成试探,“可有此事?”
楚行舟没料到含山给出这样的理由,他明白了一多半,看来白璧成并不知含山的身份以及她为什么要找到冷三秋,既然如此,楚行舟当然要配合含山。
“是这样没错!”楚行舟面不改色道,“自明日起,小的做完府中事便出去寻访,以盼早日找到剑影,帮含山师妹寻到师尊归隐之地。”
他态度沉稳,既无邱意浓的惊惶,也没有虞温的文弱,白璧成情知问不出什么来,于是点点头:“好,我叫你来便是此事,毕竟你能留下是含山举荐的,你明白吗?”
楚行舟不知他为何刻意提及,但还是说:“小的明白。”
“你不明白。”白璧成微然一笑,“别人可以不知道含山在侯府的地位,但你要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
楚行舟眉尖轻挑,举眸看向白璧成,他撞上一对静如深潭的眼眸,看着和煦平静,细想深不见底。许多话绽在楚行舟的舌尖上,但他还是咽了下去,说:“小的明白!”
楼梯传来响动,车轩领了进喜送姜汤上来,白璧成喝了,又夸奖了楚行舟几句,这才起身要回十景堂。走到楼梯口时,他又转回身道:“含山适才也淋了雨,楚师傅给她也送碗姜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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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落下时,含山起初没有知觉,她整个人乱糟糟的,以至于顾不上身边是落雨还是刮风。白璧成忽然就生气了,比忽如其来大雨还叫人发懵,含山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
她虽自小境遇不好,却鲜少受气,也没人愿意给她气受,所有人都当她是空气,多看一眼也不值得的那种。直到今天,到这时候,她胸口憋得要爆炸了,才知道生气是这样的感觉。
白璧成,她想,再理你我就是滇荷池里的乌龟!
她匆匆向十景堂走去,一心要收拾包袱离开侯府,遇到风十里来送伞,她当然知道这是白璧成的意思,风十里没这样的闲情,这家伙只关心白璧成。
他怕我淋雨吗?含山气哼哼想,我被淋死了他岂不痛快些!
可她还是接受了风十里的伞,不管什么事,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这是洪大爹教她的。洪大爹喜欢倚墙根坐着,咬着根枝条儿哼小曲晒太阳,来来往往的人都怕他,绕着他走,那最好,正好图清静。
每到这时候,含山就陪着洪大爹晒太阳,他们隔着三丈远,仿佛彼此不认识,但这是洪大爹教导含山的时间,他们说这两天发生的事,讲身边的人,洪大爹告诉含山许多她想不到的关节,每每讲完了,他就说:“这世上自己最重要,做什么都别亏了自己。”
含山记住了,因此乖乖走到伞下。油纸伞能撇开的雨有限,回到十景堂含山还是湿了半截,她钻进屋去换衣裳,打开包袱看时,除了那件青蝉翼的男袍,以及自己匆匆买就的粗布衣裙,余下的都是白璧成替她制的,说是从五两银子里扣,其实也没有扣。
含山要争气,把漂亮衣裙都拣出来不要,换上自己的浅蓝布裙,鼓鼓的包袱又变得瘪瘪的,好在里面有一包银子,是她这段时日赚回来的诊金。
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白璧成回来了,但他没有叫她,她自然也不会去讨没趣,她想着等雨小些就走!还要去凭他阁找楚行舟,他们都走,都不留在侯府!
然而还没等雨停,楚行舟却来敲门了:“含山姑娘,侯爷说你淋了雨,让送红糖姜汤来。”
含山走去打开门,看着楚行舟从提盒里拿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忽然就想到自己每天日落后给白璧成熬的姜汤,一股子委屈直冲上来,心里只觉得自己不值得。
“我可生受不起,”她说。“受他一柄雨伞,喝他一碗姜汤,不知要受多少气来抵换!”
楚行舟愣了愣:“侯爷给姑娘气受?小的瞧他脾气极好,待姑娘也好,应该不会啊。”
含山望望他:“你站哪头的?”
“小的自然站在姑娘这头,”楚行舟赔笑道,“看来白侯言行不一,刚刚他召见小的,还说是姑娘举荐了小的进府做厨子,还让小的明白姑娘在侯府里地位。”
“我在侯府是什么地位?”含山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给他扎针的游医罢了!”
含山在府里做什么,楚行舟已经向车轩打听过了,他猜到这里头有一段隐瞒,此时便笑道:“这话别人说说就罢了,姑娘自己总要知道,您怎么是游医可比的?您能留在侯府,已经是屈尊了。”
“我可没这样想过!”含山嘀咕,“没找到你们之前,能有侯府收留我,那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楚行舟不敢说话了,他摸不清含山究竟是什么脾气,她到底要听白璧成的坏话,还是要听他的好话?
没等他想清楚,忽然便听外头脚步杂沓,紧接着风十里在屋外唤道:“含山姑娘,侯爷淋了雨犯咳症,你快来看看!”
含山下意识去拿针筒,冲到床边才发现针筒已打进包袱里,她愣在那里,心想自己的铁了心要走的人,怎么还想着给他施针?
“含山姑娘,你在不在屋里?”风十里又在外头催,“你再不搭话,我可就进来了!”
“姑娘,人命关天,”楚行舟低声劝道,“有什么事,不如等救下人再说?”
含山情知咳一场白璧成也不会死,但她蓦然想到初遇白璧成的光景,他偎在马车的软榻上,咳得满目泪光双颧赤红,他看她的眼神里带着麻木和绝望,那可不该是霜玉将军的眼神。
一丝不明的疼痛搅在心里纠缠不去,含山咬了咬牙,从包袱里抽出针筒,转身打开房门,径直往正屋走去。
白璧成的确是淋雨受了寒,还没到傍晚便咳了起来,因为含山生气的缘故,他起初用靠枕堵着声音,到忍不住爆出来时,风十里才在屋外听见了。再到他匆匆叫来含山,白璧成已咳得精疲力竭,软在靠枕上没了力气。
含山不说二话,展开针筒替他施针,风十里站在后面看了看,便走开去叫车轩准备温水。屋外雨声哗哗,屋里却静得落针可闻,含山只扎了三针下去,白璧成喉间毛絮般的痒便渐渐消退了,等到全套针施完,他只觉得周身轻松,仿佛世上从没有剧咳这回事。
他喘过一口气,看着含山低头收拾针筒,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道:“怎么又穿上这件布衣了?”
“布衣怎么了?”含山没好气道,“难道布衣给侯爷丢了脸面,进不得侯府了?”
她说完这句气话,以为白璧成要出言安慰,然而等了又等,白璧成却没有声音,她抬眸望望,白璧成阖目靠在枕上,一声不言语。
含山刚消下去的气又顶上来,卷好针筒道:“我本来也要辞别侯爷的,等雨停了我就告辞了。不只我走,我还要带走楚行舟,侯府的事自此与我们这些游医厨子再没关系。”
她这话有一半是用来生气的,说罢了起身便要走,却听白璧成在榻上道:“以后我咳死了,毒发了,也都与你没关系。这府里究竟什么人下的毒也与你没关系了!”
“侯爷这话真好笑,这些本就与我无关,怎么被您一说,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含山被气到,转过身来说。
“既然都与你无关,你去巴结嘉南郡主做什么?”白璧成道,“又送糕点,又狗腿似的请她多来府里,只管摇头晃脑地做什么?”
他这话说出来,含山这才懵了懵,暗想:“他在气这事?”
“谁摇头晃脑的?”她喃喃说了一句,然而见白璧成玉白的脸上留着剧咳时的红晕,心里又软软,暗想:“这原是我不对,就算要撮合他与嘉南,也该同他商量商量,否则与我的际遇有何不同?”
人就怕想通了,想通了气就散了,气散了什么事都没了。含山走回榻边坐下,搁下针筒望望白璧成,一本正经道:“侯爷不喜欢嘉南郡主直说便是,我虽答应车轩要替侯府找个好主母,但也要您愿意,您若不愿意,九天仙女下凡尘也不行的!”
“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白璧成悻悻,“冷三秋找到了吗?你娘的钱拿回来了吗?寄人篱下还爱管闲事!”
含山被他说得一笑,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伏在榻上牵了他衣袖摇一摇,笑道:“我本就是爱管闲事的人,否则怎能上了侯爷的马车,救了侯爷的急症?”
白璧成哼一声:“是了,我还要谢谢你了。”
“不论怎样,侯爷待我极好,下雨天还想着送伞送姜汤,我都是知道的。”含山又嘴甜起来,“所以我也想报答侯爷,车管家讲侯府缺个尊贵的主母,他与我商议,我觉得这是对侯爷好的!”
刚刚和缓的气氛,又被她绕回去了。白璧成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转眸瞅着她道:“你认定嘉南是我的良配了?”
“嘉南郡主是裕王的嫡女,身份尊贵自是不说,我瞧她心地仁厚,把婢女的事当作自己的事着急,这样的人也当得侯府的主母。”
含山一脸认真,实实在在要替白璧成打算。可她这番打算只叫白璧成又酸又涩又气苦,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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