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by波兰黑加仑
波兰黑加仑  发于: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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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叫丁甲来问问,问他有没有搜庄。”含山提议。
“葛师爷,侯爷想叫丁甲来问话,请你跑一趟吧。”孟郁随即道,“过了云堤就有护院在岸上,你把话传过去,让他们去寻丁甲。”
这位葛师爷四十来岁,生着一脸聪明相,看人时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县衙的师爷大多是县令的心腹亲信,不要说区区一个典史,就是实为副职的县丞也叫不动他。
但是当着白璧成,葛师爷不便做僵,虽然有七分不高兴,他还是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去。屋里气氛冷下来,过一时,孟郁轻声抱怨:“但凡有个捕头在,也不会叫他做事。”
白璧成无意搅进他们的琐事,却问道:“事发之时,二楼主室的人都来过了吗?”
“宴请的客人都来了,”孟郁道,“还有一位琴师,叫做虞温,他是从黔州过来的,还没进来回话。”
虞温果然在这里,白璧成和含山交换了一下目光。
“他当时也在主室吗?”
“不,他在主室里隔了竹帘的设房里,那里专作琴师抚琴,”孟郁道,“据说韦之浩每次宴请都要请琴师,不只是瑶琴,还有琵琶、筝、笛、箫等等。”
“原来是这样,”白璧成颔首,“那请他进来问问罢。”
马上就要见到四大弟子之二的吟心了,含山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不多时,守在门口的衙役拉开门,走进来一个气质超拔的人。
就连白璧成也不得不承认,虞温是在人群里能被一眼记住的人。
他披着一头黑发,只在两鬓挑起几缕束在脑后,身上一袭黑色纱袍,用金丝滚边镶绣,每走一步便金光闪动。他和邱意浓一样,眉宇间带着轻慢,仿佛这世间没什么事值得放在心上,所不同的是,虞温的眉眼很漂亮,修眉俊目,让人见之忘俗。
“小民虞温,见过各位大人。”
他走进来,落落大方施了礼,却并不抬眸看人,目光微微下垂,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虞温,我在黔州听过你的名号,”白璧成客气道,“听说你技艺高超,请你去抚琴的不计其数,若非重要宴请,只怕请不到你,可有此事?”
“这是对小民的夸奖,”虞温淡然道,“但小民不挑宴请,只论银子,银子给到了,小民自然就去的。”
越是有些手艺的,越是清高,琴棋书画一途更是如此。白璧成见多了不为银钱所动的各类大师,倒是头回见坦然讲银子的琴师。
究竟是师伯养出来的徒弟,一脉相承,和含山有点志同道合的意思。白璧成想着,不由瞧了瞧含山,果然,含山很受用虞温的态度,脸上笑眯眯的。
“那你说说,”陆长留接上话道,“韦庄主花了多少银子请你来抚琴?”
“总是比寻常要多的,”虞温施一礼道,“各位大人,此事与韦庄主被害没有多大关系,恕小民不能直言了。”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陆长留不高兴,“人命当前,官府问案,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虞温哼了一声,仰身负手看向窗外,并不理会陆长留。眼见陆长留要发火,白璧成连忙拦住了。
“虞琴师的收入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白璧成道,“你在二楼内室,可有看见白衣人?”
“我没有看见。”虞温道,“小民在设房内抚琴,设房四周都垂着竹帘,小民坐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小民专心抚琴,没在意外头的动静。”
“那么,你是如何得知韦庄主被害的?”
“外头忽然闹了起来,一桌的人都在尖叫乱喊,有人叫来人,有人叫救命,很快又有人破门而入,闹成这样,我当然知道出了事。于是起身走出设房,没想到,竟是韦庄主遇害了。”
白璧成点了点头:“你听见酒壶被拍碎的声音吗?”
虞温想了一想:“说到瓷器碎裂之声,的确是有的,啪嚓一声很响,我以为是打碎了盘碗,还在想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为何会跌碎了盘碗。”
“那么之后呢,你听见了什么?”
“之后……”虞温皱起眉头。
“听到这声音时,您还在抚琴吗?”孟郁忽然插话。
“当时小民正在弹奏一首梅下捣衣,外头碎了瓷器,并不是小民停止抚曲的理由,是以我专心奏琴,后面并没有听见什么。”
“什么都没听见?我不信!”陆长留道,“设房虽然挂着竹帘,但就在二楼内室,距离圆桌有……,孟典史,有多远来着?”
“有……,二十来步吧。”孟郁猜测,“卑职疏忽,没有仔细测量,等下就着人上去测算。”
“就算二十来步吧!”陆长留大而化之,“隔这么一点距离,你能听见瓷器碎裂,就能听见别的声音!就算外头不是杀了人,只是寻常打碎一只碗盘,那也会有动静!比如说声碎碎平安,比如叫人来打扫碎瓷,再比如……,不管怎样,都不会没有声音!”
“陆司狱说得有理,”孟郁道,“虞琴师,就算你全副心思都在抚琴上,也应该能听到点声音吧,一点都没有吗?”
虞温本就傲气,被他俩接二连三的指责,多少有了意气,因而不悦道:“我心里只有琴音,眼里也只有指下的琴弦,没精神去管外头的事!总之瓷碎之后,我没听见外头有动静,你们不信就算了。”
屋里空气一滞,白璧成望了望含山。
含山领会其意,既然邱意浓能看出她像娘亲,虞温也应该能看出来,此时虞温不耐烦细说,要看看含山的情面了。
“虞琴师,我有件与抚琴有关的小事请教,不知琴师能否给些指点。”
她原本坐在边角里,虞温没看见她,此时听见问话,他才将目光投向含山。然而四目相对的一瞬,含山立即感觉到他的讶异。然而虞温比邱意浓要深沉,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是施了一礼道:“姑娘有何事要问,只管说就是。”
“虞琴师是琴艺高人,自然对曲子滚瓜烂熟,”含山道,“听见瓷碎之时,您还记得梅下捣衣弹奏到哪里吗?”
虞温愣了愣:“在下记得,如若此时要抚奏瓷碎时的琴音,在下亦能做到。”
“好,”含山点头道,“您是一流的琴师,抚奏一首曲子要用时几何,您一定清楚吧?”
虞温点了点头:“用时长短在下虽说不出,却很清楚。”
“那么,从瓷碎之时到您听到外头吵嚷不堪放弃奏琴,这中间用了多久?”
含山问出这句话,白璧成眼睛微亮,连陆长留都露出喜色,道:“含山姑娘问得不错,这一段是快是慢,你快快说来!”
“在下说不出快慢,只因当时专心抚琴,并没余力感受外面的事。”虞温道,“但是在下可以重新抚奏,请各位自行感受快慢。”
“好,”白璧成拊掌起身,“我们这就上二楼去,请虞琴师抚琴,请几位客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当时情形还原一二。”
“侯爷,二楼内室是凶杀现场,县衙尚未检视痕迹,这时候只怕还用不了。”孟郁赶紧说道,“这事是卑职的疏忽,卑职只顾叫捕头捕快到庄子里搜人,没来顾得上事发之地。”
白璧成怔了怔,转而一笑道:“这也怪不得孟典史,出了事捉拿凶犯自然是第一位的。再说妙景山庄太大,县衙的人全压上去也是应该。”
“是,多谢侯爷体谅!卑职这就调个捕头回来,先把二楼内室检视罢了,再安排虞琴师上去重演当时情景。”
“那又何须上二楼?就在这里演示好了!”陆长留却道:“一楼虽然摆设不同,但方位格局无二,亦可操演。虞琴师,烦你将琴拿来,在此地演奏一二。”
“陆司狱所言甚是!但重演一事,须得精确无误,否则没有参考的意义。”孟郁坚持道,“卑职这就叫他们回来做事,只需一炷香功夫即可,不必久等!”
他话音刚落,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穿捕头服色的急匆匆闯进来,嘎声道:“孟典史!葛师爷出事了!”
“葛师爷!”孟郁大惊,“他怎么了?”
“他,他被白衣人给,给杀了!”
一听葛师爷被杀害,孟郁哎呀一声,急着就要往外跑,却被白璧成一把拽住了。
“不要慌,”他说,“把事情说清楚,葛师爷在哪出的事,还有,你是何人,你在事发现场吗?”
“你快,快回侯爷的话!”孟郁急道。
“回侯爷,小的姓高,是吴县的捕头!适才小的在岸上值守,见葛师爷上岸来,说是侯爷要见丁甲,让我们去通传,当时也有两个护院站在边上,小的便让他们去找丁甲,我们几个陪着葛师爷叙话。谁知,谁知……”
他说到这里,声音抖得说不下去。陆长留不耐烦,急道:“你好好说话!接下来怎样!”
“就,就忽然之间,有人拍了小的肩膀,小的回头一看,却是个穿白衣戴白色面巾的人,”高捕急忙说下去,“他一掌将小的推开十多步,等小的踉跄着站稳,就看见,看见葛师爷躺在地上,那白衣人已经飞上枝头,跑了!”
“你可上去看了,葛师爷是不是死了?”
“是的!”
“是怎么死的?”
“他喉咙上插着一片碎瓦,”高捕头哭丧着脸说,“就和韦庄主一样,嘴里身上都是血,人早已不行啦!”
“是不是雪夜盟的白衣人?”孟郁立即问,“你可看清他穿得衣袍?”
“他就站在小的身后,虽然蒙着脸,小的却能看清他的衣袍!”高捕头道,“从领口开始有花,先是一朵两朵,再是三四朵五六朵,一团一簇的。”
“团花飞绣!”陆长留一口咬定,“肯定是白衣人!”

第39章 悲木之声
葛师爷的尸体躺在湖岸边的草丛里,和韦之浩一样,他口眼不闭,喉咙上插着一片碎瓦,大片的血糊在下巴和前襟上,分不清是从嘴里涌出来的,还是从伤口喷出来的。
这里不算太黑,一串串的橙红木瓜灯挂在树上,把这片地方照得通亮。
“当时小的和葛师爷站在这里说话,”高捕头抖着声音说,“衙役和护院都站在前面,守着云堤的入口。小的也没想到,白衣人会从身后过来。”
白璧成往云堤入口相反的方向看去,那里并不黑,被橙红木瓜灯照耀着,但是空荡荡的,空得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那里为什么不设衙役和护院?”他问。
“因为人手不够,”孟郁沉痛地说,“大多数人都派去搜庄了,只有他们几个能护卫俪影楼,还要分三两个来听差跑腿。”
白璧成望了望他:“值守和搜庄都是你安排的?”
“是,卑职疏忽了!”孟郁态度很好,“但卑职着实没想到,那白衣人居然还在庄子里。”
“我就说他可能还在呢。”含山小声插话,“毕竟祁胖子只看见他踏波遁走,并没有亲眼看着他越墙出庄。”
“可是雪夜盟的人为何要杀害葛师爷呢?”陆长留不解。
“要我说,白衣人杀害葛师爷的理由,八成和杀害韦庄主的理由是一个。”含山分析,“白衣人并没有想逃跑,他留下来,就因为要杀的人没有杀完。”
“这是为何?”陆长留没懂。
“他若想逃跑,就只会杀掉妨碍他或者发现他的人,”白璧成代为解释,“但高捕头和葛师爷并没有发现白衣人,是白衣人主动现身,先推开无关的高捕头,再动手杀了葛师爷。”
“原来是这样!”陆长留恍然大悟,却问孟郁,“你们县衙这位师爷,和韦之浩很熟悉吗?”
“卑职与葛师爷并无深交,因此并不知晓。”孟郁面色阴沉,“葛师爷是跟着施大人上任的,此事或许要问施大人。”
“那也不必深交,道听途说就没有吗?”陆长留不信,“衙门里三五成群的,说这个说那个都是常事,孟典史就没听过风言风语吗?”
“卑职性子孤僻,在县衙少与人往来,并没听过传言。”
“那你呢?”陆长留转而问高捕头,“你听说过没有?”
“小的也没有听说,”高捕头抓抓脑袋,“韦庄主有着通天的关系,他哪能和葛师爷有交情?县里的官员在他看来,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罢?”
此话刚出,孟郁便瞪了他一眼,高捕头连忙捂住了嘴,随即又找补道:“当然施大人肯定与韦庄主有交情的,施大人……”
“侯爷!”孟郁再听不下去,截断他的话说,“卑职这就叫他们去检视二楼内室,这草丛附近亦有高捕头带人查看,您还是回俪影楼歇息罢。”
白璧成正要搭话,却见县令施栩生带着县丞主簿等快步赶来,显见是刚得到消息。施栩生也顾不着向白璧成行礼,先就着灯笼看了看葛师爷的尸体,转而便问孟郁:“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闹到葛师爷身上去了!”
他话音未落,那边丁甲也带着三五护院赶来,几人将孟郁团团围住,都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璧成借机撤身出来,带着陆长留和含山往俪影楼走去。
等把孟郁等人甩在后面,陆长留才问:“侯爷,您可看出什么了?”
“别的倒没有,只是高捕头有句话倒提醒了我。”
“什么话?”含山和陆长留异口同声问。
“他说韦之浩有通天的关系,县里的官都是小官,怎能与之结交。”白璧成道,“这话有几分道理,因此我想,昨晚来参加宴请的几个商人,为何会与韦之浩有交情?”
“也许是他们有钱?”陆长留猜测,“再说这些商人特别喜欢结交官场,就像紫仲俊那样。”
“可是这几位里面,有一个开染坊的孔老板,”白璧成沉吟道,“做染坊是体力活,盈利不够大,算得小本生意,即便他愿意结交,韦之浩能看上他吗?”
“侯爷这么一说,仿佛的确如此,”含山也道,“就算是开酒楼的卞老板,开客栈的余老板,那也没什么特别,如何能成韦之浩的座上宾?这韦之浩,可是圈了老百姓的地都能不给钱的!”
“讲到圈地,此事也很蹊跷,”白璧成又道,“沈确说吴县民怨沸腾,可是我在黔州已有六年,却没听说过吴县百姓有动静,圈地绝非事涉一人,既是民怨沸腾,为何无人告状呢?”
“韦之浩仿佛能只手遮天,却又与这些小民来往,”陆长留听明白了,“这事情的确是怪,左右说不过去。”
“除了这两件,还有一事我也不理解。”白璧成道,“凶手为何要穿白衣,还要穿团花飞绣的白衣。”
“太惹眼了!”含山立即反应过来,“他要杀韦之浩,最该穿一身灰布衣衫,躲进人群便查不出来的那种!”
“所以我有感觉,白衣人刻意地要我们知道他。”
“什么样的凶手会想引人注目?”陆长留开始动脑筋,“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他还想干什么?难道他要向官府示威?是了!难怪他是雪夜盟的!”
此言一出,他自己也知道失言,连忙看看白璧成。
“向官府示威为什么就是雪夜盟的?”白璧成问,“怎么雪夜盟在你们印象里,就是向官府示威的?”
“那当然不是!雪夜盟那是,是……”
陆长留连忙要解释,然而支吾半天却解释不出来。
“今日当着我的面,你说句实话,”白璧成微皱眉头,“你们黔州府如何看待雪夜盟?”
“侯爷既然问了,我就说实话了,”陆长留满脸为难,“侯爷,全天下都知道,白衣甲不服!”
白璧成心里跳了跳,没有说话。
“侯爷,您这六年刻意避嫌,别说雪夜盟,就是昔日在玉州的旧部,您都躲得远远地。可您归隐了,白衣甲旧部并没有归隐,不要说黔州府,我在京城时也听说雪夜盟的大名,它不只是在黔州,天下十三州,哪个州没有雪夜盟?”
“这可是皇帝做得好事!”含山接话道,“他若不把白衣甲打散编入各州,雪夜盟还不能有这样大的势力,这下好了,只消有人威信足够,来日登高一呼,那就……”
“含山!”白璧成奋力打断,“你怎能背地里议论圣上?若叫人听去告了刁状,那可是要杀头的!”
然而他不讲这话便罢,讲了,只换来含山冷笑连连。
“做什么拿杀头吓人?侯爷有所不知,最不怕的就是杀头!”
“那你说说,比杀头可怕的是哪些事?”
“那可多了!有鸮鸟生翼、狼心狗肺,有恩将仇报、翻脸无情,以至于叫人哀毁骨立、欲哭无泪,终日里摧心剖肝、苦不堪言。侯爷,杀头并不可怕,哪里比得上生不如死!”
含山站在湖边,身后一轮朗月,月下黑水无波,她一字一句说出这段话,从起先的唇齿含霜,隐有森森之意,到之后字字泣血,语带风木之悲,竟把白璧成和陆长留听得愣住了。
良久,陆长留小心道:“含山,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你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了你,侯爷也能帮上你的!”
“我并没有什么事,”含山微微偏头,对着月下黑沉的湖水笑一笑,“我替他人不平罢!”
自从在松林坡遇见,含山仿佛是没心没肺的,她容易快乐,也容易满足,虽然与车轩针锋相对,但那生气也只是挂在脸上,甚至回到侯府之后,白璧成连续冷待,她也并无怨怼,在白璧成看来,“愤恨不平”与含山沾不上边。
可是在这湖边,白璧成察觉到她藏在内心一角的恨意,虽然他不清楚她恨的是谁,但这丝恨意点燃了白璧成,让他隐约察觉到内心深处蛰伏的意难平。
他也是恨的啊,难道不是吗?
只不过痛恨是危险的情绪,白璧成长吸一口凉风,把冒着头的情绪压了下去。
“白衣人未必就是雪夜盟的人,”他说,“那副腰牌刻的名字是谷满,我知道这个人,他虽勇猛,但并不能做到一击封喉和踏波而遁,这不可能。”
“会不会在这六年里,他拜了师傅学了新本事?”陆长留问。
“这样的高手,必然是从年幼之时开始修习,半路出家能有成就的,除非是绝顶天赋者,”白璧成道,“白衣甲里有天赋者我很清楚,谷满并不在其中。”
“依侯爷的说法,这人是想嫁祸给雪夜盟!”陆长留猛然明白过来,“他为何要那样做!还有,雪夜盟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
白璧成摇了摇头,忽然又问:“沈确去哪里了?我让他找人回府军报信,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璧成这么一说,含山忽然想了起来。
“不只是沈确,还有跟着他来的几个府军,”她说,“还有跟着陆司狱过来的人,也都不见了。”
白璧成回眸看去,夜色沉沉,湖水深深,唯独连接俪影楼与岸边的云堤泛着一道白光,像一条通向往生的路。
“长留,你说派人回黔州查团花飞绣,吩咐之时可有旁人听见?”白璧成问。
“当时岸边站了许多人,有沈校尉带来的府军,也有护院和吴县的人,他们应该都听见了。”陆长留道,“派回去的是州府跟我来的直事,侯爷您见过他的,就是在州府衙门前同我讲过话的魏真。”
白璧成想起那个绿袍小吏,他脸上带着随随便便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却又十分乐意同别人搭话。
“有什么办法能确定,他已经走出妙景山庄了?”白璧成问道。
陆长留愣了愣:“他穿着官家服色,拿着州府腰牌,出庄子不是难事吧!”
白璧成沉吟不语,一时道:“乘着施县令等人拖住了孟郁,咱们回俪影楼去,先让虞温重演傍晚时的梅下捣衣曲。”
“可是孟典史说二楼还未检视,不许咱们上去呢。”
“奏曲而已,我们小心些就是。”白璧成不由分说转身往云堤疾走,“快走,快走,迟了恐要生变。”
陆长留和含山头回见他如此着急,也不敢多话,紧跟着白璧成后面,沿着云堤回到俪影楼。白璧成直奔到一楼内室,却见那几个商人缩在一角,虞温却离他们远远地坐下窗下,而风十里挺直腰板坐在正中,背上一把大刀十分威武。
“风十里。”
白璧成轻唤一声,风十里立即走到他身边。
“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跟着虞温,”白璧成低低吩咐,“不许他离开你的视线。”
“是!”风十里答道,“不过小的跟着他,就会疏忽侯爷,这……”
“我不会有事的,”白璧成笑笑,“别忘了,白衣人自称是雪夜盟的人,雪夜盟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我动手。”
他说罢趋前两步,向虞温道:“虞琴师,请借一步说话。”
虞温自打见到白璧成,就觉得他温润谦和,虽有侯爵之尊,却无半点浮躁傲慢之态。他自命清高,却喜欢白璧成这样低调的,因而充满了好感。
此时听白璧成请他说话,当即起身跟着,等走出一楼内室,白璧成却道:“虞琴师,请你随我上楼,再奏一段事发时的梅下捣衣。”
“现在吗?孟典史不是说……”
“他刚刚已改了主意,”白璧成笑着捉住虞温手臂,“你且跟我来。”
虞温见他如此急切,只得跟着上了二楼,走进事发之地。因为葛师爷遇害,看守二楼的人都被抽到岸上去,这屋子空无一人,只有韦之浩的尸体仍旧仰倒在圆桌边,月光扫进一角,照着他身上大滩的血迹,显得狰狞可怖。
白璧成进屋先找设房,果然距离圆桌二十步的样子,有一个正方形像鸟笼似的所在,四面也如虞温所说挂着竹帘,但从外面看去,能看到里面透出灯光。
但是走进设房,却又实在看不见外面分毫,四周被竹帘挡得严严实实,因为灯火明亮,也显不出外头有光。设房内窄,只容一人委身,有一几一凳,几上放着一把古琴。
“虞琴师,请你从听见瓷碎之声时开始弹奏,我们就站在外面听着。”白璧成道。
虞沅答允,他进屋坐定之后,扬声道:“这就开始了!”
说罢落指于弦,抹出一声清吟。

第40章 白衣闪现
虞温的琴音刚动,白璧成便将目光投向韦之浩躺卧之地。他想象中那里出现一个白衣人,敲碎酒壶拾起碎瓷,闪电般插进韦之浩的咽喉,随即冲向窗边,闪身跃了出去……
然而他这一套动作想象完了,虞温的琴音并没有停。
白璧成略生讶异,转眸望了望含山,含山也皱着眉头。
又等了片刻,虞温的琴音戛然而止,随即,他揭帘子走出设房,略行一礼道:“侯爷,小民弹奏至此,便听见外头热闹非凡,因此罢琴住手走了出来。”
白璧成点头,唔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虞琴师,你能确定是弹奏到这里吗?”含山却问道,“你没有记错吧?”
“在下自六岁起学琴,向来曲不离手,什么都能记错,曲子是记不错的,”虞温道,“从听见瓷碎之声,到在下罢奏走出设房,的确就是这样一段。”
“这有什么问题吗?”陆长留还没明白。
“太慢了,或者说,时间太长了。”含山道,“那几位商人将白衣人描述得神乎其技,仿佛碎壶、杀人、跃窗是一气呵成!但依着虞琴师抚奏的长度,要么白衣人还做了别的事,要么他的技艺就没那么高,杀掉韦之浩费了番功夫。”
“白衣人若费了功夫,那几个商人为何不救人呢?就算害怕不能相救,总能叫喊起来!”陆长留这下明白了,“可是虞琴师没听见大的动静!”
“这位大人说得是!”虞温赞同,“如若外头叫喊响亮,小民会停止抚奏,正如韦庄主出事后,小民受影响停止奏琴一般。”
这段时间不算太长,却是明显地留白,为何如此呢?
含山想问问白璧成,展目却见他走到窗边站着,虽是夏夜,但湖上生风,白璧成衣袂飘摆,像要随风而去一般。
“侯爷!”含山不由提醒道,“您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她说着走到白璧成身畔,劈面看见黑绸般铺展开去的湖水,水波轻荡,荡得含山眼前发晕,急忙抓紧了窗框。
“你也要小心些,”白璧成道:“这窗子亦有玄机,窗棂矮得只到膝上,难怪开酒楼的卞老板说白衣人是飘出去,从这窗子出去,实在连跳都不需要。”
“俪影楼是用来观景的,因此窗子尽量做大,如此这般,洞开时才能尽赏夕照金鳞的美景。”陆长留感叹道,“这个韦庄主,可真会享受啊!”
白璧成听了,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忽然瞥见门口白影轻闪,一个戴白面巾的白衣人冲了进来,没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他右臂轻扬,一道白光直奔虞温而去。
白璧成想也没想,拔下窗上的铜销甩了过去,“叮”一声撞歪了那道白光,然而转瞬之间,白衣人忽然亮出左手,对着白璧成用力一挥。
征战多年,白璧成能在万军之中屡屡杀出血路,经常靠的是肌肉记忆,在白衣人扬起左手之时,白璧成脑子还未想到,身子已经唰地向后倒去。果然一道清光掠过他落进湖里,然而白衣人的暗器落了空,白璧成却也控制不住,整个人向湖心倒栽下去,站在他身畔的含山唤了一声“侯爷”,伸出手去抓白璧成。
含山弱质纤纤,就算竭尽全力也不能拽回白璧成,但她整个人扑了上去,脚下被窗棂一绊,整个人跟着白璧成向湖心倒去。
扑通扑通两声连响,白璧成和含山先后落入湖中。
入水的刹那,白璧成先庆幸这是暑天,若是大冷天掉进湖里才是受罪。但他在玉州飞沙之地长大,几乎没有水性,只是听人说过入水后越挣扎沉得越快,因此努力静下神来放松身体,只想能飘到水面上,之后陆长留和风十里必然来救。
可他刚吐出半口气,忽见前方水波晃动,一道黑影倏忽到了眼前,白璧成定睛一瞧,却是个白森森的骷髅,张着一对黑洞洞的眼眶,猛然戳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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