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by君子生
君子生  发于:2024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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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蛊一见月光就死了。
成群的白虫无济于事挣扎几下,簌簌地掉下来。
贺岁安愣住,收住力气,身旁是少年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带有特殊的淡香。
他四肢修长,抽条似的,施展开像能将贺岁安整个人完完全全包住,衣袍宽松,被她慌乱推过,领口松了点,隐约露出雪白的锁骨。
等白蛊彻底爬出来,男子疼晕过去了,软绵绵瘫躺着。
“抱歉,我误会你了。”
贺岁安认错迅速。
她没把祁不砚说想杀她的话当真,贺岁安蓦地发现他的掌心还在流血,是被匕首利落划伤,属于他的血,不是属于男子的。
张口要问祁不砚为什么会受伤了,贺岁安又想起刚看到的一幕,那些白蛊爬出来的原因或许不仅仅是男子指甲被拔下,还有血作引。
白蛊未死前,想爬过来的地方正是祁不砚所站的方向。
“进来。”
祁不砚好像知道院外还站着人,转头对外面说。
先是女婢进来,后面跟着几个贺岁安没见过的生面孔,是将军府的守卫,他们派两人扛起男子,也不多问,默然无声地退出去。
贺岁安想让祁不砚去包扎。
他却问:“你熏香了?”
他们这次贴得实在太近,祁不砚无意地闻了闻。
西厢房一开始是点着熏香,但她不喜欢闻,等将军府的下人出去不久,倒茶进香炉熄灭了。
当听到祁不砚问是不是熏香了的时候,贺岁安老实道:“没有,我身上有味道?”
他道:“我喜欢这个味道。”
“很香。”
又不想就这么杀她了。
少年目光毫无杂质,只是单纯地问:“我可以再闻一下吗?”
贺岁安迟钝半拍,呆呆的表情衬上额间掩着粉白色的新肉的结痂,让人想直接抠下来。她不可思议反问:“闻?你……你想怎么闻?”
祁不砚高挺的鼻梁抵到贺岁安颈侧,闻了一下:“这样。”
以行动来回答她的问题,他确定了是这个香气。
用来制成蛊香肯定经久不散。
他喜欢的。
可被用来制成蛊香的贺岁安只能死了,得去掉她一身带血的皮肉,将她的骨头取下来,洗干净,放到研钵捣烂成粉,再装入香囊中。
若想让自己的身体也永远拥有这种香,不需要借助外物香囊,还可以把那些捣烂的粉吞下。
蛊香难制。
祁不砚也没试过制蛊香。
他的呼吸喷洒在贺岁安皮肤表面,炽热滚烫如火:“贺岁安,你可愿意成为我的蛊香?”
“蛊香?”
少年笑:“对,蛊香。”
贺岁安其实一直都怕祁不砚哪天心血来潮,将毫无用处的她扔下,若她对他来说有价值,那是不是就会减少被扔下的可能性了。
至少得保证她在恢复记忆和对这个世间有一定了解之前不被扔下,贺岁安想答应祁不砚。
“愿意的。”
贺岁安不知道祁不砚口中的蛊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按照自己想的去理解了,以为只给他这样闻就行,颇生疏张开手,抱住他腰身。
还把脑袋往他胸膛拱了拱,像受惊又不得不讨好人的小动物。
她重复道:“我愿意的。”
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的祁不砚手垂在身侧,腕间由七个小铃铛串成的链子随风响。
“你闻吧。”她低语说。
祁不砚却听出贺岁安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你这是?”
她忐忑:“不对吗?”
少年眨了下眼,笑得身子轻颤,指尖拂过贺岁安垂在他手背上的青丝,笑声渐停,过了一会他才极轻道:“罢了。”
“也不是不可以。”
后面那句声音小了点。
活的,蛊香。
对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这件事一无所知的贺岁安听着他突如其来的笑声,无故胆战心惊。
她挨着他,眼睫擦过他锁骨。
有点痒。
贺岁安干脆闭上眼。
没能看到祁不砚昙花一现的蝴蝶翅膀轮廓,也就不知道他在前不久的确对她有过杀心,那句想杀了她也不是随口说说的。
可他又改变主意了,身体还没来得及现形的蝴蝶稍纵即逝。
祁不砚回到别院,解开腰封换衣之际,顺便取出别在腰间的东西,有一张帕子包住,被扔到桌子后散开,露出一块块带血指甲。
红蛇懒懒用尾巴勾了下血指甲,又嫌弃地甩着尾走了。
包袱被祁不砚打开又关上。
再回到桌前,他手里多了白色瓷罐,里面装着蛊王,一放它出来,蛊王便直冲血指甲,张开小嘴窸窸窣窣地啃食,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炷香的功夫,刚到拇指大的蛊王将血指甲吃得一干二净。
等他做完接下来的任务,蛊王就应该能养成了。
祁不砚慵懒地趴到桌面。
天水寨,炼蛊人。
炼蛊人为达目的都是不择手段的,但他已经很公平了,只和他们做交易,从交易中获取。
兴许那个人说得对,祁不砚就是个疯子,喜欢在给予人希望,又在对方喜不自胜那一刻给予绝望,看他们恼羞成怒,露出难堪丑态。
明天,李将军会那么轻易地让他取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吗?
若是金银珠宝,他定会应承。
可祁不砚要的从来不是金银珠宝,这便难办了,不过他来前就和李将军说过,他要的必须是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李将军违诺了。
那就别怪他了。
祁不砚慢慢地笑了起来,面上露出不正常的兴奋之色。
他手指点过几条蛇。
“你们明天可能又有得吃了。”
躺在西厢房暖榻的贺岁安蜷缩成一团在被衾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会浮现男子被人拔掉指甲后鲜血淋漓的画面。
一夜无眠,她睁着眼到天亮。
贺岁安顶着黑眼圈从爬起来,麻利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昨晚和祁不砚分开前,他对她说他们不会在将军府久留,明天一早就离开,去往大周境内的风铃镇,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风铃镇,贺岁安寻思着这个地方。恰逢有女婢过来敲门,想进来服侍。她先放好包袱,开门让人进来,装作无意地问起风铃镇。
“奴没听说风铃镇。”女婢将湿帕递给贺岁安擦脸。
她擦了几下,放回去。
“谢谢。”
女婢说没听说风铃镇也情有可原,她们在大周边境的晋城服侍主子,对大周境内的城镇没什么了解实属正常,贺岁安没再问了。
洗漱完,贺岁安拎着包袱往堂屋走,走到门口,里面的谈话声传出来,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我能进去吗?”
祁不砚含笑道:“进来。”
贺岁安走进去,却见李将军的脸色并不是那么好,有种不良的预感,又见他拂袖推倒案桌的茶盏:“祁公子,你这是在耍本将军?”
外面留守的亲兵齐刷刷跑进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
祁不砚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剥开一颗瓜子,捏着瓜子仁,送到贺岁安嘴边,像投喂自己养的幼蛊:“你尝尝,可香了。”
白色的瓜子仁散发着香气。
贺岁安如坐针毡。
她无法忽略李将军似要杀人的目光,张开嘴,咬住祁不砚两指捏着的瓜子仁,咬得太快,匆忙之下把他指尖也一并咬了去。
察觉到不对,贺岁安想吐出来。
然而,她晚了他一步。
祁不砚用指腹抵住贺岁安咬下来的牙齿,退出来时按了下她的唇角,像是不满她咬他手指:“慢点吃也无妨,没人会跟你抢。”
贺岁安耳垂红了。
他又曲指碰她耳垂:“好红。”
李将军是朝廷钦封的守疆大将军,平日里谁不是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有求必应的。
今日却被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如此忽视,颜面何存。
他拔剑相向。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将军剑尖指向女婢端着的十几块黄金,“拿着它们,滚出将军府,否则休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祁不砚放下捏贺岁安耳垂的手,看了一眼金灿灿的黄金:“这些是李将军最重要的东西?”
她顺着他视线看去。
这应该就是李将军给的报酬了。
可即使贺岁安不知道李将军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也能猜到不会是这十几块黄金。
李将军怒目而视道:“本将军请祁公子过来替小儿解那劳什子白蛊,可祁公子却向本将军索求性命当报酬,本将军岂能答应!”
祁不砚扑哧一笑。
他摘下贺岁安发鬓的一支紫钗子:“可将军答应我了的。”
“违背诺言,是要死的。”
思及如今的情况,祁不砚改正道:“不对,是死得更惨。”
贺岁安是磕到脑袋失去记忆,却不是磕傻了,从他们三言两语中,能大概弄明白来龙去脉。
李将军视为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性命,祁不砚为他儿子解蛊,交换之物便是他的性命,可李将军却矢口否认,用黄金来打发祁不砚。
黄金真能打发掉祁不砚?
答案不言而喻。
李将军握紧剑,似气极了:“因为当时本将军不知你竟是丧心病狂之徒,哪怕你要别的东西,本将军都会竭尽全力取来给你。”
他认为是祁不砚不识时务:“岂料你这般冥顽不灵!”
贺岁安被李将军吼得耳鸣。
少年拍掉掌心瓜子壳碎屑,将落到肩前的长发扔回身后,站起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祁不砚转头看她:“贺岁安。”
贺岁安无措:“啊?”
随即,她看见了蝴蝶图案沿着祁不砚秀白的脖颈蔓延出来。

“转身,看墙。”祁不砚环视堂屋一圈,选择一个地方给贺岁安站,“数一下墙上那幅《杏花图》有多少朵杏花,等会你告诉我。”
贺岁安很乖地抱着包袱,快步走过去,背对堂屋里的所有人。
红蛇银蛇在她身后爬动。
那些想上前来的亲兵犹豫不决,在李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不得不提枪而上,直刺她脑后。
贺岁安竭力摒弃杂念,不去想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抬头看《杏花图》数了起来,却又在转眼间数错数,于是她抬手指着花数。
一、二、三……
长|枪连贺岁安的发丝也没碰到一根,接二连三倒下。
重物砸地令她数数声一顿。
深呼一口气,继续数。
想杀了贺岁安的亲兵被蛇咬中不到片刻便皮肤发青,口吐白沫,蛇等他们全部倒下,嘶嘶嘶叫着爬上他们还温热的尸身,张嘴开吃。
李将军表情狰狞,扔下轻盈的长剑,取下自己惯用的大刀。
刀风凌厉,寒光渗人。
满天杀意弥漫,堂屋内刀光剑影不断。也不知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年轻人,李将军奋力挥刀不过须臾,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事已至此,李将军无路可退。
他下决心要在今天杀了这个来自苗疆天水寨且不识好歹的炼蛊人少年,永绝后患。
李将军臂力惊人,举起几乎重达一担粮食的刀狠狠劈向祁不砚。刀风拂少年面而过,他两指一弹,掷出一颗小铃铛,砸去李将军手腕。
击中了。
一颗小小的铃铛却能震得李将军的筋骨发麻,甚至有种骨头都要被粉碎了的错觉,险些松开手,手腕受力在关键时刻歪斜角度。
大刀刀锋与祁不砚擦肩而过。
他朝李将军笑了笑。
李将军冷汗如水流,瞥向行动敏捷、犹如鬼魅的少年。
外面还有亲兵想进来,祁不砚往门口扔了一样东西,颜色接近透明,似蚕丝,尾端各有一条虫子,黏在房梁固定位置,拉出一张网。
他们急着冲进来没看到,碰上后,不约而同顿住几息。
李将军回头怒喝。
“站……”
回应他的只有那些亲兵被天蚕丝割成碎块的尸体,还黏着一两块皮肉的白森森骨头断落。
血染红蚕丝,悬在房梁的虫子滑下来吸吮上面的血珠,胖嘟嘟的天蚕很快就将蚕丝血全喝掉了。
李将军骇然。
天蚕丝还牢牢挡在门前。
其他亲兵不敢轻举妄动,想用东西把天蚕丝弄下来。
他们用长|枪戳,长枪断;他们用弯刀砍,弯刀裂。天蚕丝仿佛铜墙铁壁,任由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越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里面。
祁不砚指间转动着一颗铃铛,愉悦的喘息声被他往喉咙咽,狐狸眼弯起,笑出声。
李将军意识到不能再硬碰硬,缓缓地卸下大刀。
他道:“祁公子。”
祁不砚:“怎么了?”
李将军觉得有必要再和这位少年好好地谈谈:“本将军能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本将军?”
要是他松口,还有回旋余地。
“你说错了。”祁不砚摇头,“只要你履行诺言,我也不是要在今天杀了你,我只会给你下一个小小的蛊,还能让你多活几天的。”
祁不砚当然也知松口有回旋余地,可他从来不需要。
按约定办事最好。
他温声道:“因为我要取你最重要的东西,在你心底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你儿子,不是将军的名头,也不是金银珠宝。”
“而是你的性命。”
解蛊之前,李将军也不知道代价是这个,否则他宁愿让自己儿子去死,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李将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又是如何确定的?”
祁不砚倚着柱子,想了想。
“你看起来很怕死。”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和卫城蒋将军死在同日的蒋夫人沈氏曾给予她最重要的东西给祁不砚,请求他完成她一个心愿。
而那个心愿则是杀了晋城的李将军,沈氏歇斯底里地控诉李将军是如何串通胡人攻破卫城。
祁不砚肯定是不管这些事的。
即使大周被胡人灭了,也与他无关,他一向只管交易。
也不太想听她说李将军串通胡人攻破卫城的原因,但沈氏恰好拥有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答应了。
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不过祁不砚与他人交易有个规矩,那就是不管与蛊无关的事,他是不会直接帮沈氏杀了李将军的,倒是可以对李将军下致命的蛊。
祁不砚这番行动,算得上是一次性完成了两个与蛊有关的交易,一是替李将军之子解蛊,二是替沈氏对李将军下死蛊。
若李将军要杀他。
那情况就很不同了。
到这个地步,祁不砚可以直接反杀。他也不是不可以悄无声息给李将军下蛊,可既是交易,那就得双方都知道代价才算交易。
所以,祁不砚今早起来,到堂屋与李将军喝杯茶后,平易近人地对他说:“我要给你下死蛊,这是你要给我的交易酬金。”
不出意料,李将军不同意。
正常人都不会同意。
祁不砚却不会因为李将军不同意而收手,交易不能半途而废。
李将军听祁不砚提及蒋将军夫人沈氏,眼底闪过一丝恶毒,脱口而出怒骂:“这个毒妇!”
还在数杏花的贺岁安的手停在半空,始料未及。
卫城被攻破和李将军有关?
怎么能这样做?
卫城死了那么多人,横尸遍野,民不聊生,百姓们被胡人、马贼肆意屠杀的原因不是蒋将军护城不力,而是有人里应外合。
李将军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他可是大周派来守护边境的将军,而李将军不仅不竭尽所能保护大周子民,还勾结胡人行事,害得卫城落到如此凄惨境地。
贺岁安越发感觉人心可怖。
她想回头看这位李将军一眼,又怕看见满地的尸体,忍住了。
李将军还想和祁不砚周旋。
可他没给这个机会。
一只红黑色、背部有纹路的甲虫从祁不砚护腕飞出,以常人无法躲避的速度飞了过去。
甲虫一碰上李将军的皮肤就钻了进去,只有蚊虫叮咬的痛感。
换作平日,他是不在乎的。
今时却不同往日,李将军知道这种轻微疼意是有蛊入体,他自然大惊失色,疯狂抓那块皮肤。
挠烂了也无法将入体蛊虫拿出。
不行,他还不想死。
蛊似乎生效了,李将军双手双脚无力麻木,站不稳跌倒在地。
李将军扔掉本将军自称,口不择言:“祁公子。那个毒妇,不,是蒋夫人误会了,真正串通胡人的不是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祁不砚偏了下头,发梢尾端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少年笑弯了腰。
他缓缓地屈膝蹲下,左手支在膝盖上,掌心托着下巴,垂眸看很快变得瘫痪的的李将军。
祁不砚呢喃:“这样啊。”
李将军以为有戏,眼露出希望。
偏偏祁不砚下一句话将李将军打回谷底:“真正串通胡人的是谁,又与我何干,我根本不在意,我只要完成和她的交易即可。”
他似真诚给出建议,好像由衷可怜、同情李将军,可唇角却呈现上扬弧度:“或许你可以等死后,下黄泉跟她解释清楚。”
“抱歉,帮不到你。”
说罢,少年按了下已经飞快窜动到李将军脸庞的蛊虫。
死蛊不会立刻让人死,中蛊人会在第四天备受蚀骨之疼死去。
从现在开始疼,疼到死。
不久后连话也说不了。
李将军想伸手过去拉祁不砚,手却死活都抬不起来。
祁不砚站起身,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问贺岁安:“我的事做完了,你也该数好了吧,这幅画一共有多少朵杏花?”
她战战兢兢:“我忘了。”
数到后面,光听他们说话了。
他容貌如满怀慈悲的菩萨,沾血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檀木桌:“没事,我告诉你有多少,一百四十四,我刚刚喝茶时数的。”
祁不砚走过去,指尖点在画上其中一朵杏花,拉出一道红痕,笑得天真似的:“真好看,”
贺岁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转身看后面,眼神只放在墙画上。
而祁不砚站在她旁边。
“还想继续看?”他问。
贺岁安偷瞥他带有几滴血渍的侧脸,少年的蝴蝶依然只蔓延到脖颈之下,他又过于白,大部分蝴蝶藏在服饰里,只露出翅膀也明显。
堂屋净几明窗,看得更清楚。是蓝色,鲜艳灿烂的颜色。
她只看一眼便不敢看了:“你们那里的人都会有蝴蝶?”
“嗯,颜色和形状不同罢了。”
她道:“为什么会有?”
“你也想拥有?”
少年笑:“很容易的,只要把人扔进蛇窟里一天一夜,再出来身体就会有蝴蝶了,可你这么怕蛇,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祁不砚染血指腹点上贺岁安软白的脸颊,弄脏了她。
青色护腕卡在他精致的手踝,从天水寨带出来的七个小铃铛银链坠落,晃动着,擦过她。
冰冰凉凉的。
她也闻到了他沾到的血腥味。
血中带诡异的香。
祁不砚又道:“天水寨之外的人想自己的身体短暂出现蝴蝶也不是不可以,听天水寨的老者说,只要与天水寨的人交合,便有了。”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而祁不砚对交合这件事似没什么感觉,只是用寻常语气说出事实,告诉她获得蝴蝶的其他办法,既不会感到害臊,也不会感到激动。
被天蚕丝拦在门口的亲兵见李将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祁不砚出手杀了他,顿时人心惶惶。
将领被杀,容易军心大乱。
城外还有对晋城粮草、金银珠宝虎视眈眈的胡人,亲兵不由担心此事传出去会令城中百姓惶恐不可度日,到那时内忧外患。
守在将军府的都是李将军一手带起的亲兵,只对他尽忠,他一旦死了,他们便是无头苍蝇。
便是此时,副将赶了过来。
李将军的大部分亲兵见他来,心想自己在过今天后必定要易主了,识时务让路,比以前还要恭敬三分地尊称他道:“杨副将。”
亲兵的嗓音不低,站在堂屋里的贺岁安闻声往外看。
杨副将三十有余,脸上有一道穿眉而过的陈旧疤痕,双目炯炯有神,长相偏刚正。
直觉告诉贺岁安,他是和李将军不同的一类人。
此人身披厚重盔甲,手持弯刀,腰间还环绕着一条灰褐色的牛皮软鞭,靴子沾了不少马粪,看着是从哪儿急急赶过来的。
贺岁安昨夜在将军府下人口中听过一些有关这名杨副将的事。
他是用兵鬼才。
亦是李将军的军师。
杨副将数次领兵击退胡人,功劳都记到了李将军头上。
晋城没了李将军可以,没了杨副将不行,知道真相的晋城百姓都是这么说的,朝廷对李将军大加封赏,而他们最尊敬的仍是杨副将。
祁不砚漫不经心顺着贺岁安的视线看外面,也看到了杨副将,抬了抬眼,还与他对上目光。
后者审视着他。
眼神如锐利的箭矢。
来前,杨副将已从他人口中知晓前因后果,当亲眼看到堂屋内的惨状,还是感到一阵惊讶。
把将军府弄成这样的人竟是一个少年吗,杨副将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将军,若有所思,朝身边的亲兵做了个让他们退半步的动作。
祁不砚饶有兴致看着他们。
亲兵听令行事。
他们也看出来了,李将军还有气儿,并没有死。
杨副将眼风扫过贺岁安与祁不砚:“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想出城。”祁不砚将行动不便的李将军拎起来,再收回天蚕丝,用护腕潦草擦了擦脸上被溅到血渍,似好相处问,“可否?”
亲兵头儿:“这……”
杨副将道:“给他们让路,他手上可是攥着将军的命。”
“是。”
贺岁安背着包袱紧跟祁不砚,有亲兵拼死一搏般冲上来,不听杨副将的命令,将曾杀过不少人的弯刀架到她脖颈,割破了皮肤。
血珠沿着切口渗出来,贺岁安挂在肩背的包袱滑下来,祁不砚听到声音,微一顿,回眸看。
那个亲兵怒瞪着他。
“你放下我家将军,不然我杀了她。”亲兵威胁道。
祁不砚:“你威胁我?”
亲兵拿着弯刀的手用力,贺岁安疼到小脸都皱着了。可她还是没有哭,从失去记忆到现在,她明白了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杨副将立刻对不听令的那个亲兵进行呵斥:“在军中都要听令行事,你这是违抗军令!”
贺岁安屏住呼吸。
一颗冷汗沿着她额头坠落。
可惜这个亲兵对李将军忠心耿耿,对杨副将的训斥充耳不闻,见祁不砚没下一步动作,问:“你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吗?”
贺岁安努力冷静下来。
祁不砚淡笑:“你想杀她便杀,只要我想,即使她被抹了脖子,我都能把她炼成蛊人,可你若死了就真的死了,还会是尸骨无存。”
他笑容灿烂,近似蛊惑道:“所以,你要不要试试?”
“你……”
亲兵的谩骂被贺岁安用脑袋往后一撞给撞断了,下巴差点都被撞掉。贺岁安却抓紧时间笨拙地朝旁边一滚,滚了一身灰尘。
得知自己也是能靠自己的能力自救成功的,贺岁安捂住疼到要裂开的后脑勺,喜极而泣。
她也不是毫无能力的。
虽然办法笨了点。
在亲兵反应过来之前,几条天蚕丝似凭空出现般勒住了他,有一截牢牢束住脖颈,深入皮肉,连简单的吞咽也无法再做到。
祁不砚打了个响指。
响指落下刹那,血肉飞溅。
天蚕丝将亲兵的脑袋都割断了,身体各处更是不堪入目,切成块了,其他人都看不清祁不砚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只感觉眼前一花。
贺岁安懵了。
毕竟她离得最近。
亲兵的脑袋滚了几圈滚到她裙裾边缘,他还睁着双眼,眼眶充血,眼珠子仿佛快要弹出来。
画面冲击性太大,贺岁安呆住片刻,脏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极为不知所措,走了几步又回去捡起包袱,像没了脑袋的猫。
祁不砚招手:“过来。”
贺岁安害怕还会有其他不听从杨副将命令的亲兵想要抓住她威胁他,小跑着跑向祁不砚。
跑得太急,她没能刹住脚,直愣愣撞入祁不砚的怀里,少年骨骼硬朗,腰腹劲瘦。
温度还很高。
贺岁安昂起脑袋看他。
活蛊香身体软绵绵的,祁不砚感觉有点新鲜,想抱着不松手,最后还是捏住贺岁安后颈,将她微微拉开,看她脖颈的刀口。
他说:“流血了呢。”
贺岁安知道祁不砚是在看她的伤口,所以没有一丝杂念,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将军府,离开晋城,又不知如何开口催促他。
杨副将抱拳致歉,说刚才的事不会发生,希望等他们安全出了城外,信守诺言交回李将军。
祁不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用手沾点贺岁安的血。
被人触碰,她双肩不自觉耸起。
贺岁安垂下眼。
少年指腹捻过血,血渗入他手指纹路,病白的肤色配上色泽殷红的血显得妖冶:“疼吗?”
本能想摇头说不疼的贺岁安想起祁不砚曾对她说的不许对他撒谎,沉默一瞬,抬眼看着他,缓慢点了下脑袋,轻声道:“疼。”
祁不砚:“下次有人再伤你,你便把他杀了。”
贺岁安不说话。
做不到的事,贺岁安无法自欺欺人,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生活在哪里,感觉她对这个世间很陌生,又不是失忆的陌生,而是……
是一种难言的陌生感。
就像她这个人以前不在这个世上,面对江湖里常见的杀戮,她除了想远离,还是想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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