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悠悠一阵地汗，老头儿说话靠吼，吼成这样，人小助理能不战战兢兢吗。不过孔筹自己是没察觉的，老爷子声如洪钟：“第二，能有多少人打通讯？进山的时候，没发过全剧组通告吗？白纸黑字写着：山里通讯资源紧张，非必要不跨星系通话，一个个都违反吗？啊？啊！有那么多人违反吗？”
小助理噤若寒蝉。
短暂的寂静里，“滴滴”，通讯监控数据报警格外刺耳。
孔筹刚吼完“一个个都违反吗”，转头机器就唱反调，唱得他吼声更高了：“谁啊？这次又是个谁！”
后勤组的利落大姐大概是习惯他这样说话方式的，面不改色，一通操作，回答：“张辉。”
这名字刚听过，陆悠悠记得清楚：“又是这个人？”
“一次通讯未接通，拨打第二次，很正常。”利落大姐是个稳得住的，依然是八风不动，淡淡定定地解释。
“这道理也对。”陆悠悠点着头。再看屏幕，绿色信息条跳动，总好像下一刻有什么会又蹿起来，但没有。陆悠悠又等了一阵，这种安静中的等待，时间都像是被拉长了，她不确定自己盯了有多久，只好像时间流淌，滴答滴答一直在走。没有变化——屏幕上图像平稳，再也没有绿线蹿高过。
“呼——”利落大姐吐出口气：“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拨打了。不过还好，目前看起来，我们的计划中有一条最基本的假设得到了验证：到目前为止已经等待了不短的时间，全程只有一个人跨星系通讯，说明，人数确实不多，也就是说，我们后期验证的基数是维持在一个可控状态下的。”
这个倒是，如果现在是大半个剧组都在往外头打通讯的话，那完了，失控，他们的计划完全没办法推进。
“你们去休息吧。时间需要再拉长一点，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人。”利落大姐又说，“这边我和导助盯着就好，有消息随时通知你们。”
这个也是，盯数据没有必要耗那么多人手。
陆悠悠告辞退了出来。孔筹也是。老头儿精神气是旺盛的，但他的身份举足轻重，不可能满基地到处乱逛，只好先回自己的住处。陆悠悠就不一样了，陆悠悠送完了老头儿，就钻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也是一人一隔间，几乎全空，只有一间亮着门派，挂了“李余”的名字。陆悠悠直接进了这间。李余正躺得百无聊赖呢，看到她，一骨碌从病床上头爬了起来：“怎么样？蛇引出来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强哥去了。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忽然发现我人缘不错，来看我的络绎不绝。”李余哼哼唧唧的，“这让我想到了我戏剧学院的考试，真一堆人围观你，绝对的演技考察啊！”
“噗——”陆悠悠笑起来，“没问题的，继续考，好好考。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强哥那边转转。”
出门，找余强。抓凶行动组有组内通讯，陆悠悠循着定位过去，余强在基地里。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个武术组的兄弟，两个人状似在闲聊，但看到陆悠悠过去，余强第一时间给她打了个眼色。
陆悠悠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回住处了。”余强努了努嘴，“看来，是准备偃旗息鼓一段了。”
“看着可疑吗？”陆悠悠问。
“说不好。刚他是在林子里打的通讯，神情有点慌张，但如果真是首都星那边有什么急事，他这种表现也正常。只能再观察。”
“恩，后勤那边的消息，目前也就两个人拨过通讯。”陆悠悠调开光脑看了看，“还有一个是负责基地垃圾回收的，嫌疑度没有他高。”
“慢慢来吧。没事，我在这盯着，我们晚上不是还有一场吗？再推一推，如果是真狐狸的话，尾巴也该露出来了。”
近黄昏的时候，剧组里发布了两道通知：第一、今天通讯器械故障，维修已完成，但是为了减轻通讯压力，以免影响到基地内通讯，还是请各位如无必要，不要拨打跨星系通讯；第二、全剧组所有接触过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的，注意，“接触”指的是近身接触，必须是与机器人机体有过触摸的，注意，仅限于陆悠悠这一台，到剧务组报到登记，马上，立刻。
两道通知一发布，马上引发了大范围的躁动。
各种小圈里，消息漫天飞——
“听说李余情况不太好，也要送市里医院。”
“哎哟，李余还是好的，听说我们的男主角出大问题了，好像都有生命危险了。”
“不会吧？怎么可能这么严重？”
“要不你说怎么突然发布这个？明显是在排查了。陆悠悠那台替身机器人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啊？连碰一下的都要去登记。”
“不会是要集合起来，好一道送医院吧？”
“吓人了。没看到别的人有反应啊。”
“说是有潜伏期，以防万一。哎，你碰过那台机器人没有？”
“没有。还好还好，我没什么机会碰那个东西。你呢？”
“我也没有。得亏我一直想着，这种东西娇贵来兮的，别不小心给碰坏了，每次都离得远远的。”
“哎哎，有人去报到登记了哎。”
“武术组的。那天在山上，是他们把这东西和大影帝一起拉上来的，碰到过了。”
“人还不少呢。”
“应该还不止这点，看那边，还有人在往这里来呢。”
各种议论，沸沸扬扬各种声音，陆悠悠和武术总指导两个人缩在一角，边上还有一个蒙头蒙脸的李余，三个人都在看同一个——那个叫张辉的后勤服装工作人员，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这人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正站在他的帐篷跟前踌躇犹豫。
“有点反常。”陆悠悠说。
“很反常。”李余直接往上又加了一层码。
确实不正常，张辉这个人，从开始到现在，嫌疑度一直在升高。后勤组那边的数据过来了，一下午的时间，试图拨通跨星系通讯的，一共四个人，两个基本不具备脱衣插汞棒的条件，一个刚急匆匆地进了登记处，相比较而言，张辉现在的犹豫很可疑；后勤组的数据里，还给出了试图拨打通讯的次数，张辉遥遥领先，足足打了有不下十来次。事情都急成这样了，居然也没来后勤这边问情况求帮助，太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了。
“哎哎，动了动了！”李余轻喊。
“走，跟上去。”余强当先蹿了出去。
刚近黄昏，灯光不显，张辉心事重重的，一路脚不停蹄地往人少的地方走。走了几步，像是觉得林深幽暗，犹豫了一把，回过头来看看，找了处大树，钻到了树后的阴影里。
陆悠悠三个人互相对了对眼神，没跟过去，斜向找了处隐蔽处，猫了下来。余强在光脑上给后勤那边发了条讯息。
果然，没多久，“滴——”一声，张辉那边的通讯接通了。
“是我。”
这个人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的时候，陆悠悠都愣了一愣，这年头光脑是有环境屏蔽功能的，这个叫张辉的，居然都忘了做这个事。边上李余也是呆了呆，他的光脑上都开启了反屏蔽程序了，这会子点了点，切换到了另一个模式，背光是早就被设置取消了的，现在一丝光亮也没有，但是一荡一荡的，有数据记录在进行。
“是，是不应该打电话给你。”张辉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光脑上，有李余同步传送的对话信息，陆悠悠开启了自己光脑的环境屏蔽功能，打开了内听筒，张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们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疏漏，继续着对话：“是，我是收了钱，我现在事情也已经帮你们做掉了。可你们是怎么和我说的？你们说只是捣捣乱，最好是让没那么快拍完。你们没有和我说，会死人啊！”
大概是对面在说话，张辉停顿了几秒，很快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不不，你现在和我说没问题。那为什么我们这里会出大事了？所有碰过的人都要被拉去医院了！”又一次停顿，张辉的语气都急了起来：“不不，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也不是要加钱。但你要告诉我，那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我不想为了点钱，把命搭上啊！”
一阵安静。这一次，那一头的人似乎说得比较多，张辉的情绪也有一点稳定：“是，我照你们说的，把那个口子弄断的时候蒙住了口鼻的。”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们肯定？出事的是因为这个，和触摸没有关系？好，好的好的。我主要是这个……钱……真的吗？那谢谢，谢谢！”
“滴——”，又是一声。通讯结束。
“咔哒”，陆悠悠这边的信息传输也结束。还没等她解除自己的环境屏蔽呢，身边的李余已经把拳头握得死紧，冲了出去。
陆悠悠原本是想让人族大师兄先过过手瘾的，可抱着手臂看了几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李余小兄弟下手实在是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平时没怎么打过人的那种。
还是要她来啊，陆悠悠撩起了袖子。
这人搞得黎时差一点儿出事，怎么也要教教他什么叫“被打得死痛，却找不到多少明面上的伤口”呐！
剧组斗殴事件又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议论，斗殴一方居然还有传闻里“病得快死了”的李余，又引发了无数的惊异，这一切，在黎时安然回归中拉到了高点。
剧组再一次发布公告：“整顿歇停结束，明天继续拍摄。”
斗殴的一方被送走了，毕竟，一个普通人被一个武夫打了，要去养伤是很合情理的；李余被传遭到了执行制片的一通臭骂，不过没有受到太大的处理，毕竟，当事另一方没有追究嘛，大事化小这种事在剧组里头常见得很；黎时的“中毒”居然是误传，根本就和替身机器人无关，只是普通的肠胃应激，也能理解，当家男主嘛，闹出那么大的场面纯属是因为他受到不一样的重视；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带毒的事，更是一场乌龙，所有去剧务组报到登记的人，发现自己被问了同样的问题，大意是触碰过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原因也每个人都解释了，是因为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发生故障，厂家工程师提出了要求，算得是一场调研。
真是闹闹哄哄几天，很有纷纷扬扬几场闹剧的意思。
剧组里的人渐渐收心，都是出来拍戏的，工作才是重头。只不过，人人都察觉到了一个大问题——
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坏了，接下去的戏要怎么拍？
第225章
“我不同意！”基地会议室里, 各部门负责人齐聚，孔筹吼得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嗡嗡嗡”地一阵轰鸣。
“剧本不能改！”老头儿“啪啪”地拍桌子，“这条副线很重要，很重要！她——”他一指缩在最后边的陆悠悠。又一指：“还有他！”这次指的是黎时。“他们两个是骨架子, 知不知道？是我们整部片子的骨架子！改她的戏份？你们是准备拆骨头吗？啊！”
“您老别急, 先别急。”执行制片这两天各种焦虑, 连着几晚上没睡好, 眼圈都黑了, 这会子说起话来嗓子像磨砂皮, 沙拉沙拉的, “我们现在也只是在商讨对策嘛。问题出了，事实存在, 就看找一条什么样的解决的路了，目前只是说了第一方案, 这个剧本……”
孔筹一瞪眼，直接打断了：“剧本不可以改！她该有的场次, 一场也不能少！”
“孔导——”
“这条路不用想了。我接这部片子, 看中的是什么？是剧本里头，他们两个的对手戏！双强相遇纠葛纠缠, 相斥相吸最终还是各奔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我脑子里的画面啊！难得还找到了合适的人, 看看、看看, 这个、还有这个，他们两个，多般配啊！”
“哗啦啦”地, 一堆人的视线落过来。陆悠悠一个激灵, 坐了坐正。这种场面, 她实在是没什么经验，想上辈子的时候，哪儿有她参加的必要啊，她现在坐在这里，已经觉得屁股底下的板凳在发烫了，忽然间的，还被动成为了焦点。好在“般配”这个词没怎么吸引关注，因为孔老头子还在那边发飙：“尤其是她，十七，多美啊、多灵动啊、多难得的身手和多难得的匹配度啊——要是我脑子里的那些画面不能完成，缺憾，那将是天大的缺憾！”
陆悠悠这个汗啊，夸她夸成这样招摇的，她还真没怎么遇到过。执行制片看起来也有一点哭笑不得的样子，很努力地在那边劝导：“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补……”
“没有补这个可能。补是因为缺，缺不会因为补了就不是缺。我拍戏，还从来没有过‘缺’这个字！”孔筹又瞪眼，“你想说什么？不管你想说什么，有‘缺’这个字，我就不拍了！”
执行制片偷偷地拿眼角去瞥黎时。
黎时略一沉吟：“调机器。重新调一台过来。”
“重新调一台？”执行制片还没说话，边上的武术总指导先急了，“不说调配需要时间吧，磨合呢？磨合也需要时间。”
“别的戏份先完成。”黎时说，“回头再补拍替身相关的。”
“可这样的话，我们的行程要重新兜转。”执行制片在自己的光脑上操作了一通，应该是获得了什么数据，说道，“几乎各大星球取景点都需要二次重返，哪怕我们送回其他演职人员，只留下必要的，投资的增加也非常巨大。黎先生，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后期制作负责也在摆弄自己的光脑，“啪”地一下往外打出了一张表格：“时间上来不及。”他的手指在光脑上移动，表格上也有数据线在拉长，到一个点后停顿了下来，后期制作负责抬起手，指着这根线的端头：“这是我的最快完成日期。假定前提是我们二次返回拍摄顺利、在最优计划内完成拍摄，如有超出，我的时间也需要往后延。”
“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法在预定时间内完成整部片子的制作了。”宣发负责蹙紧了眉头，“已经预报名本年度的全联盟电影节，如果不能在交片时限内提交成作，将被取消资格。”
“这个影响就大了。对内来说，各分部，美术、服装、剪辑、配乐……都将失去被提名的机会，对外的话，原本的各项合作，也有可能会发生变化。”执行制片看看黎时，又把视线转回去对着孔筹，“孔导，您看，有没有可能我们一起来看一看用到替身的这些分镜，找出一个您能接受的平衡点？”
“不用。”
执行制片霍然回转头：“黎先生？”他大概是觉得黎时之前的话只是话术，是以退为进，没想到自己的“配合”被一句“不用”否定，整个人都有点诧异了。
“确实不用。”黎时是安抚的语气，但也坚定，“我懂孔老在坚持什么。至于奖项，如果拿出的不是最好的，是什么让大家有那个自信能拿奖？”
整个会议室里一静。
黎时沉声，气场非常之镇定：“投资不是问题，商务也不是问题。至于时间，各部门协调，尽最大的努力。”
陆悠悠眨了眨眼睛。
这会开的，她其实觉得挺无聊，但这会子听出个重点来了——这个没问题，那个没问题，到了“时间”，就变成了“尽最大的努力”……这意思不就是，时间是有问题的？
搞半天，他们辛辛苦苦抓到了人，还是要被这个人搞乱他们的拍摄计划啊？陆悠悠“刷”地一下举高了手：“那个——我有个问题。”
“啊，对对，还有你。”执行制片扶额，“十七啊，这样一来，拍摄周期延长，你的档期会是个问题，这个不急啊，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定方案，如果落实的话，下一步我们会充分听取你的意见并且和你的经纪团队再协调的。”
“我不是说档期的事。我是说，你们就没有考虑过……就按目前的拍摄计划走？”
又上崖顶。
陆悠悠头顶上趴着黎时送她的微型机器人，屁股只坐了小靠背椅的一半，身子前倾、两腿岔开、两只手臂撑在自己的两只膝盖上，看着身前忙忙碌碌的黎时摇头：“我觉得你现在在做的不是一件聪明事。”
黎时脸沉如水：“我觉得你提议要做的，也不是一件聪明事。”
“那是因为我有这个自信不会出问题。”陆悠悠摇着头，叹着气，“但是这个自信落到你头上，我就不是很确定了。”
“哦，是么？”黎时冷哼，“我怎么觉得，自信应该是来源于经验呢？现在，我就是在积累经验。”
“唉——”陆悠悠长叹，算了，有些人大概是天生不听劝的，尤其是在还发着小脾气的时候。
眼前这一位，现在的心情应该就不太美妙。
刚刚会议室里一通舌枪唇战，这一位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勉为其难啊，现在要是再逆他的意，大概会炸毛。就是不知道仙族大师兄仙气飘飘的，炸起毛来，会不会咬人。咬人啊？陆悠悠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这事儿可不太合算，她亏大了。想那天他拿指尖刮过她嘴唇的时候，她不该轻飘飘地就舔那么一下的，应该咬他一口的，不然想找一个咬回来的机会，也不知道要等下次的下次的哪次下次了……
“还走神？”黎时声音也冷了，“一会儿你就拿这个状态下崖？”
这就不讲道理了，现在要下崖的，明明是他。陆悠悠转着眼珠子：“我什么状态不重要啊。”
“不重要？”黎时都有点压抑怒气的意思了，眉梢眼角都是克制。
陆悠悠瞟他一眼，都生气了，那就再气气呗，反正负负得正，气到顶了也就只有往回落一条路了。她往后一靠，窝到了椅背下头：“当然啊，因为一会儿我下去，重要的不该是在上头拉我的你么？”
陆悠悠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黎时哪根筋，只肉眼可见地看到他整个人一滞，霍然转身就走。
“喂喂——”黎时真走，陆悠悠就有点坐不住了，“嘣”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设备都检查过了没啊？玩笑归玩笑，做事归做事啊！”
黎时一声不吭，头也不回。
他一动，武师师傅们也动了起来，“呼啦啦”的，大队的人马跟了上去。闹闹哄哄里，就连武术指导也走了过来，路过陆悠悠的时候，停了停步子：“检查过了。非实地试验不下三十次，数据实测他身上绑着的索绳牵拉力足够，平衡度维持精度在可控范围内。十七，你的法子还真有效啊！”
“啊？是么，也是巧了，刚好以前看到过。”她不过是说了说威亚的原理，后勤组和武术组就整合出了一整套的装备，还带数控的，她也是没想到啊。不过现在不是表扬夸赞的时候，黎时穿着那一身，在试验性质的山崖上来回试了无数次，次次成功，不过到底是和那深不见底的地方不一样，那崖端端上，光是站上那么一站，都有可能心慌脚软，威亚不比替身机器人，说到底还是要依靠演员自身的协调性，虽说现在不过是个上崖的攀爬动作，不是什么悬吊在半空的，但要是出点儿什么错，“哐哐”撞石头还是有可能的，更何况，黎时还是个新手……
真是的，逞什么能，非要抢在她前头去试一试。陆悠悠一边心底吐槽，一边脚下加快，往前赶。
赶上崖顶，崖端端处已经围上了人。
有了上次的事故，这次武术组全员如临大敌。威亚索绳两端四根，悬吊在四台飞行设备上，这些设备一会儿将帮助承担一部分的力道，但下崖还是要靠人自己爬。陆悠悠赶到的时候，黎时正单膝跪地，已是准备动作，边上的人在做最后一遍的检查，而他——正在解自己衣袖上的扣子，解完了不算，还折着衣袖往上翻。
真是不让人省心。
陆悠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有些烦躁，一个箭步跨上去：“别折了。好歹有层布料子挡着，也好少划伤些。”
“你也知道会划伤？”
废话，你在石头地石头山壁上爬爬看？好心关心换一句这种语气的，陆悠悠抱起了手臂，抿起了嘴唇，斜眼看黎时：“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这一场，服装定的是件飘飘大袖子的，你猜，你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手臂会不会露出来？”
陆悠悠一愣，忽然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跳了跳。
上下崖来回几次，黎时来来回回，每次上来都不正眼看人。
最后，是武术总指导喊的停，喊完停，两个武师师傅上前去卸设备，悬索先被解开，飞行器带着“呼呼”地退到一边，两个武师师傅一前一后，各拆各的部分。陆悠悠晃荡着过去，想找话说，没找到空儿，又晃荡着绕开，人还在，说话不怎么方便，可不说好像更不好，她摸着鼻子，一圈又晃回来，在黎时跟前转了转，没话找话：“那个……是有点伤的哦。”
“是啊，有一点，多谢关心。”黎时脸上挂笑，客客气气，“不严重。”
陆悠悠磨牙，这是装生分呢。可人家下崖是为了她，卷袖子是为了她，今天过来之后一直别别扭扭的原因她也想明白了，还是为了她。可她做啥了呢？没好声好气的，还冲过去啥也不知道地“叭叭”地来了两句，好像是不厚道了些。摸摸鼻子，陆悠悠晃荡到另一边，俯身观察了一下黎时的手臂：“那个，疼不疼啊？”
“有一点点。”黎时露出了平时对别人的客套，温文尔雅地保持着距离，“如果可以的话，一会儿还要借你的微型医疗机器人用一用。”
小气鬼，还生气。陆悠悠又磨了磨牙。“应该的，应该的。我都带过来了。一会儿我帮你。”
“不用了，机器人是自动的。”
陆悠悠：“……”
要这样说话的话，可真要语尽了哎。
可看看他手臂上划的一片痕，要说就甩头走人嘛，好像又有点不舍得。算了，炸毛的猫要撸，她就勉为其难地撸一下吧。
“顾言啊。”陆悠悠叫他戏里头的名字，“我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故事？”黎时还没答话, 拆卸设备的武师师傅先好奇起来。
陆悠悠瞅瞅黎时，黎时没附和也没反对，这个人，一旦往身上套上层皮, 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没办法了, 先说故事吧。陆悠悠清了清嗓子：“古地球曾经还有一个远古时代, 你们听说过吧？那是一个人神共处的时代。”
武师师傅中的一个笑起来：“十七你是也玩儿‘一夜江南雨’吧？”
“‘一夜江南雨’是修仙背景, 确切点儿的话, 和神话时代是两个概念。”
“我看差不多, 有了神仙才会有想成仙的人嘛。不过没事, 十七，来来, 继续。”做事无聊，武师师傅兴致勃勃的, 他装备拆得差不多了，一边蹲着清点各部件, 一边抬了抬头催促陆悠悠。
“恩。”陆悠悠又瞟了眼黎时, 黎时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她。他正弯曲着自己的手臂看伤势，眉心微蹙的, 不知道听没听。他手臂上红了一片, 几道擦痕, 几缕血丝, 伤不重，上辈子当武替的时候，皮外伤都不算伤, 可其实呢？再轻的伤也是伤, 不喊疼只是因为没人疼。
黎时现在就没喊疼。
陆悠悠反而心里头钝钝的有点难受。上前一步, 握住黎时的手腕把他的手臂固定住了，招招手，把自己的微型医疗机器人给召了过来。小机器人蓝光闪烁，上上下下照了一遍，开始“嘀哩嘀哩”地播报：“检测到……”
“别检测到了。”陆悠悠打断它，指指黎时的伤处，“直接处理。”
“好的。”微型医疗机器人回答。它开始操作，第一步是消毒清创，机械爪伸出来，端头带了块软质的材料，“哗哗”地两下擦下去，陆悠悠觉得自己掌中握着的手臂紧了紧。
微型医疗机器人也跟着一顿：“根据联盟医疗法案，轻型医疗设备不携带麻醉药剂，检测到救治对象有痛感反应。请问，是否继续？提醒：治疗可中断，由专业医疗设备接手救治，可有效减轻身体疼痛负担。”
“没事，继续。”黎时沉声。
“好的。收到指令。”
“好的个屁。”陆悠悠嘟囔，一把把机械爪上头抓着的东西给摘了下来，自己站到了黎时的跟前，“我来吧。这小玩意儿下手也没个轻重。”
机器人用的清创工具，是团类似于海绵的东西，和上辈子用的纱布不太一样，不过略适应了下也就懂得怎么使用了，陆悠悠捏了一个角先去擦出血的位置，一点点地沿着伤口往外清杂质。她自觉自己手法娴熟，也不知道怎么的，头顶上黎时的声音好像又有点不太对劲，凉凉的，有点像是审犯人：“你以前常做这种事？”
什么呀，她都来撸毛了，他还没完没了了。
看来故事要反着来说了。陆悠悠眉梢一挑，直接装作没听到他这句话，探了探头去找刚刚和她聊故事的武师师傅：“师傅，我们故事还没讲完呢。”
“对啊对啊，在等你呢。”
陆悠悠横一眼黎时，清了清嗓子，把声音也给提了起来：“刚说到远古时代，那个时候，人住地下，神仙住天上。天界冷清，没什么好玩的，有一个神仙叫作二郎神，他养了一条狗，取了个名字叫哮天犬，这条狗在天上过得无聊，看中了人间的美景美食，就跑下来玩儿。小狗狗玩心重，又因为是做神仙的，身上有神通，做事随心所欲，吓到了不少人，搞出了不少事。”
武师师傅很感兴趣，捧场地问：“噗——小狗也能做神仙。这个有意思，后来呢？”
“后来事情搞大了，被天上其他的神仙知道了。神仙不能随便下凡嘛，正好地上有个神仙后备役，叫吕洞宾的。神仙就给他下了个命令，叫他去收哮天犬，还给了他个法宝，叫‘布画’。吕洞宾就听令去了，果然，这个法宝厉害，一下子就把哮天犬给抓住，关进去了。可待里头难受啊，哮天犬就呜呜咽咽地叫，叫得吕洞宾心软。而且这法宝吧，关在里头时间长了，会灰飞烟灭，也就是死翘翘。吕洞宾觉得一条小狗狗，做的那些事也不至于就到了该被杀死的地步，就又把它给放出来了。”陆悠悠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连带着手底下的动作也一起停了，抬起眼笑眯眯地看黎时，问他：“你知道后来怎么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