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替身”的感觉还挺奇怪的。上辈子陆悠悠一直是别人的替身，到这里，换了别“人”来当她的替身。两个人穿了一样的服装也就算了，这台机器还真是跟她跟久了，连走路姿势都和她一模一样。要不是这台机器人脸露在外头，是个纯白色的金属壳，她真有种在看着“自己”的感觉，就算是这样，那张脸也不能久看，那张脸是内部液化驱动，一点点模拟她的，看久了，会看出一种照镜子但看到的不是完全的自己的“近似恐怖”来。
不过这些奇怪感觉，在替身机器人“飞”起来的时候，消散了大半。
到底是台机器嘛，不是人。
陆悠悠看着武术总指导站在崖边，对着替身机器人比划了什么，那台机器就升空浮了起来，脚底离地大概三五厘米的样子，一直就这样“飞”到了崖外去。难怪全场没看到威亚设备，合着这年头，替身机器人根本就不需要人工来助飞。
“各单位注意，试一下机器人悬挂模式。”孔筹坐在监视器前，发令。
“收到！”武术总指导替代的是黎时的角色，在崖边趴了下来。
试戏阶段，演员和导演一起看实拍效果，陆悠悠和黎时两个，一左一右半蹲在孔筹的两边。孔筹注意力是集中在监视器上头的，但是嘴巴里，在给他们两个下要求。“看到这边没有？”孔筹指了指画面，监视器里显示的是崖外景，替身机器人半垂直地“挂”在那里，“现在拍的是远景，替身机器人飞行模式纯动力浮空。注意了，黎时你的部分，一会儿你上去试，会有一个镜头由远及近的推拉，推到你手臂特写的时候，替身机器人的飞行模式会调整成半动力，为的是给你一个下拉的力，你要有准备。”
“了解。”黎时很淡定。
陆悠悠却是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时间持续多少？”
像这一类的戏份，她上辈子拍戏的时候也遇到过。有顶真的导演会觉得演员自己表现出来的肌肉紧张有虚假感，会让演员真“受力”，那个时候的做法是借景。因为那个时候，像这样子的悬挂肯定是要上威亚的，威亚都是人工控制，师傅们不可能做到“松一点点力”这种要求，一旦松手，很难步调一致协调正确，最终造成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失控，所以通常都是造一个景，下头吊着的人最多也就离地二三十厘米，有时候甚至都不悬空，靠下部的演员用力拽拉来模拟，这样，既解决了安全问题，也给了特写拍摄更多随心所欲的可能。
唯一的问题是后期处理，造假的艺术嘛，无论技术再怎么好，也总是有迹可循。陆悠悠知道孔筹在追求什么，这部片子是写实风格，落到这场戏上，要的就是人景合一，替身机器人的脸部迭代是在可控轮廓内的，而且机器人本身就做了足够的仿真处理，但是后头的背景就不一样了，要做到完美无缺的话，只能人和景一起入镜。可她很担心黎时的安全，这一片崖可是真“悬”崖，要是一个没拉住，被带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孔筹推了推眼镜，侧过了头。陆悠悠发现老头儿镜片后头的视线带着一丝探究：“听说这是你第一次拍戏？”
“呃——”陆悠悠有些吞吐，“要严格算的话，也不是。”
“可你问得很专业。”孔筹转回了头。他没有追着再问，只是点了点监视器的画面：“看到他身上这身黑的了吗？这是滞空推进器。一会儿你们上去，也会穿一套，所有有坠空危险的，人人都会有一套。这是安全防护。”
“哦。”陆悠悠摸了摸鼻子。又是新技术，看来还是有挺多地方需要学习的，陆悠悠虚心受教：“明白了。”
“行了，继续刚才的说。”孔筹把自己的指尖从武术总指导的身上移开，移到悬崖端部，点了点，“你们两个需要在这里配合。目前的设计，替身大半个身体上崖的时候，换人上。陆悠悠——”
“在！”陆悠悠应道。
“一会儿你的姿势是半趴伏，单掌撑地，一腿屈膝，另一条腿外悬，有问题吗？”
“没有。”
“很好，你们两个先上去试一下这个姿势。黎时要注意，你要一直保持自己拽拉的姿势。”
“明白。”
“好。”孔筹点头，敲了敲手腕上的光脑，“武术组有没有问题？”
这年头信息传送不需要话筒耳麦，全域电子讯号连通，这边孔筹说的话，是同步传递出去的，光脑里传出了武术总指导的回应：“收到！”
“很好。各组准备，走一遍。”孔筹身子后靠，发出了命令。
准备第一步，穿戴滞空推进器。这是一条类似于背背佳的东西，比背背佳略长一些，扩展往下到大腿位置，左右各有一条绑带，中间环腰，上方搭肩，胸背一体，整体很轻薄，外衣一覆就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一点痕迹。
这种东西看起来远没有威亚实在，陆悠悠止不住地有一点点小紧张。帮她穿戴的武师师傅拍了拍她的肩：“放轻松，没事的，悬浮力足够支撑十个你，能量也可以维持浮空状态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大概都够你去那崖底下转上一圈了。”这话说的，都让陆悠悠想起了自家游戏里跑崖底下去找女朋友的坐骑了。
武师师傅很快操作完毕，按照流程，上崖前，武术总指导还要来进行一次亲自检查。他先是开启了自己的光脑连通设备，做了一下全面的系统检测，接着，是实操。剧组里使用的滞空推进器是为了防备意外的，基本不需要人工操控，启动由电子设备自动测速，超过安全范围，推进器会自动开启。因为陆悠悠是第一次佩戴，武术总指导特地把程序接通到她的光脑上，引导她切换手动模式，让她实体感受了一下。
和吊威亚不同，这台设备启动后的感觉，就像是人一跳跳进了厚重的液体里，四面八方都有阻力同时出现，在同一时间把你完全地包裹住，都没有给你任何反应的空间，等强的压力就直接把你的身体给固定在了半空。
难怪都不需要事先适应，这就是个傻瓜用具。
一切就绪。
陆悠悠上崖。
这片悬崖她不是第一次来了，但这一次，她需要走到最端端上去。黎时比她先上，不得不说，大影帝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站在那里，稳得像座山一样。陆悠悠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和你一起。”
牵手的位置距离预计的拍摄点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行。
风好像更大了，卷得衣角猎猎作响，视野也发生变化了，有一种浓浓地一步步走近深渊的既视感。
陆悠悠有一点点的晕眩。上辈子她就是在拍一场崖边戏的时候出事的，本来她以为都过去了，前两次上崖、刚在崖上拍群戏，她都没有什么不适，但是这一刻，随着崖边山壁隐约，强烈的生理反应冲击了上来。
“不舒服？”黎时几乎是马上就停下了脚。
陆悠悠跟着停了下来。心还在狂跳，可上辈子的习惯，她几乎是完全没有犹豫地就摇头：“没事，我可以。”
黎时微微蹙起了眉：“你习惯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只是不适应。”陆悠悠牵了牵嘴角，回黎时一个笑，“就算是去坐云霄飞车，也是会在最高处停顿一下，给人一个准备的时间的。”
黎时的眉头没有松。
两个人的光脑里，一起传出了孔筹的声音：“有问题？”
黎时嘴唇一动，陆悠悠抢在他前头：“没。没问题！”
“好的，调整一下。不着急，今天不是正式拍摄。”
陆悠悠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没有临阵脱逃的习惯，而且，不过就是在崖边趴一下嘛，和上辈子做过的那些比起来，太小儿科了。
她扭了扭脖子，拍了拍自己的光脑，传声：“来！”
黎时沉了沉眸, 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这个位置已经很靠近尽头了。再走两步，前无可前。陆悠悠开始转身，她的动作是需要面朝内侧的, 还需要身体伏低, 不适合再牵着黎时的手了, 她缓缓松手, 指掌还没脱离, 忽然黎时一动, 另一只手握了上来, 力道之大，握得陆悠悠觉得自己的掌骨都被挤压了一下。
黎时也太紧张了, 比她都紧张。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上次, 他从楼面上摔进了洞里，她伸手拉他, 那个时候她在上, 他在下，他一个快要掉下去的, 好像都没有这么紧张。想那么一想, 好像有些心思就呼之欲出了。陆悠悠笑眯了眼睛：“知道我在想什么？”
黎时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但还是答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 风水轮流转。”陆悠悠小人得意样，“上次你戳我一刀，这次我还你一刀。”
黎时：“……”
真是难得, 黎大影帝也会有被她说得哭笑不得的一天。陆悠悠心情大好, 就连吹在脸上的山风都觉得没有刚才那么劲了, 身子一低，伏了下来。腿是要继续往外的，她开始往外挪。其实不往下看，感觉就好很多，也就腿上能感觉到一点点地开始悬空，身体是在内的，重心也在内，作为一个习武多年的，陆悠悠有这个把握把控住自己。她的呼吸一点点沉稳下来。
“好！十七的位置很好。顾言！”孔筹的声音从光脑里冒了出来。
黎时目光微闪，单膝跪了下来。这是一个身体前倾的动作，他一手抓着陆悠悠的手掌，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上，这也是一个随时可以发力的动作，要是陆悠悠那边有意外，他绝对能第一时间拉住她。
“很好，这个位置也很好。顾言，再往下一点。”孔筹指挥，“两个人接近一点，你们现在是刚共过患难的同伴。”
黎时又往下伏低了一点。
“十七，抬头，对视，对——”
陆悠悠抬起头。这个距离确实是很近了，风吹着她的长发，都卷过了黎时的发梢。有一点点热，风是冷的，温度是从这个紧紧抓着她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还带着一点点好闻的天竺兰的味道。
“卡！”孔筹在传音频道大吼，“气氛不对。顾言，十七只是你因为道义出手救助的人，不是你的爱人！”
陆悠悠：“……”
“收到。”黎时应答，“给我三秒。”他微微垂了垂眼睫，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覆过了他的眼神。
“三、二……”陆悠悠在心中默数，数到“一”的时候，黎时眼帘一抬。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对面，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很好。”孔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顾言，找准你这个感觉。还有十七——”老头儿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伴随着“夺夺”几声，似乎是在敲击光脑的屏幕，敲得陆悠悠很有种对方是想把这几下落到她脑门上的错觉，当然了，只凭几下“夺夺”是反映不出什么的，主要还是孔筹的语气，孔筹现在很有些“拿你们两个没办法”的无奈，在那边语重心长的：“十七啊，你对你眼前的这个人是有很矛盾的心情的，但是，在那些矛盾的心情里，是没有‘爱’这个字的。”
陆悠悠：“……”
很明显吗？孔大导演凭一场对视几个眼神，就发现了这个了不得的大秘密了吗？
“收敛，收敛懂吗？”孔筹又开始敲光脑，“夺夺”一连声不断，“你们是演员，演员要在角色里，搞清楚自己的角色！”
这语意似乎挺重，但配合孔筹像个长辈一样循循善诱的声音，就有点没有那么严肃了，还有一丢丢好笑。黎时应该是和老头儿挺熟，眼帘一垂，装乖听训：“知道了。”
陆悠悠望他一眼，紧跟配合：“会改正。我保证！”
“卡卡卡！”孔筹在那边大吼，“你们两个，待那儿别动。武术组呢？位置确定了没有，形态确定了没有？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感觉。替身呢？替身呢？去把那台机器人搞定！”
“咻咻”，各种设备响。三维摄影机有三维模拟，数据连通之后，替身机器人会自动匹配要求，这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老头儿没喊结束之前，两个人就还需要保持刚才的姿势在原地等。本来这个姿势是没啥的，可刚被人揭穿过了，好像就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尴尬了。陆悠悠目光躲闪着，偏生不巧，又撞了回去，两相视线一对，她“噗”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回来回来！”孔筹老头又大吼，“都给我回来看看你们刚刚的回放！”
监视器回放，确实有那么点儿暧昧。
孔筹横眉，对着黎时冷哼：“你的问题，知道不？新人，新人——不知道这一个是新人吗？你的经验呢，你的操守呢？明天正式拍要是这个样子，我就把你这一段放出去，让协会里头的那些人看看，他们一个个天天挂嘴上的天才影帝是个什么样子！”
“您不会的。”
孔筹要是有胡子，这会儿应该是要被吹起来了，隔着层镜片，那后头的两只眼珠子都瞪得溜圆了：“我不会？我……”
“因为明天不会拍成这个样子。”
孔筹：“……”
老头儿一时卡壳，半天才“哼”了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明天您会看到您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黎时正色承诺的时候，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老头儿哼哼唧唧的，拍拍屁股走人了。导演退场，意味着一天工作完成，武术组的师傅们开始喊起来：“收工，收工罗——”
山谷传音，全都是他们欢快的声音。
这一天，过得不错。陆悠悠晚上躺在基地里自己的睡床上的时候，还在想，崖边这一场，她终于是克服过来了，只等明天……明天正式开拍了。
第二天，依然黄昏。天气不错，晚照漫天。
流程安排：第一场，十七伏地顾言牵手相救戏；第二场，机器人上崖替身真人转换戏；第三场，机器人外悬全景；第四场，人物近景特写。
和前一天相比，崖上人少了不少，大家情绪也轻松不少。毕竟，拍戏的都知道，群戏最难拍，群戏打戏难上加难。今天呢，不过就是两个人的场，而且昨天也已经事先演练过，谁都觉得，卡哪儿都不会卡在前三场上。
第一场顺利完成。陆悠悠崖边恐惧症没有犯，拉远景表情也都很正常。黎大影帝果然素养过人，认真起来的时候，非常之专业，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陌生人的壳，陆悠悠这边自然不可能再眼露“爱”意。
孔筹很满意，武术组安排替身机器人的当口，他坐在监视器前头都坐出了后仰的姿势，指指点点地给陆悠悠和黎时两个点评：“很好，这个距离分寸很好。十七，你的体态不错，这个半仰身的姿势很体现美感。顾言，你——你没什么好说的，正常发挥。”
陆悠悠：“……”
真是区别对待啊。
就这么聊了两句，第二场戏开始了。这一场是衔接戏，黎时有两个片段：一、从崖边把替身机器人拉上来，替身机器人上崖，最后定格在陆悠悠开始的动作上；二、伏在崖边，手臂外伸，抓住替身机器人的手。
两段都有点危险，因为都太靠近崖边，相比较而言，第一段更危险，因为是远景，黎时需要靠自己，不能有任何其他的人出镜做安全防护。这一段孔筹一声“开始”出口，整个武术组全员警戒，就连陆悠悠都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拳。终于，孔筹一声“卡”出口。全员吁气啊，吁得太同步，以至于空气都似乎被搅动了，流转出了一阵暗流。
第二段就好一点了。这一场是推镜，重点在黎时手臂的特写，镜头不带到下半身，武术组派人上前，一左一右各两个人，同时抓住了黎时的两条腿。这是二道防护了，黎时身上还穿戴着滞空推进器呢。陆悠悠吊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两道保护，三个人，替身机器人身上也不是完全停了动力，还留了一半，这样的防护，足够了。
陆悠悠晃荡着去了孔筹那边。她是第一次幕前嘛，确实是一直自觉经验不够，平时有空的时候，都去蹲点监视器。孔老头这个人急起来会骂人，但是个不吝于教人的，爱点评也爱指点，陆悠悠跟了一路，学了一路，受益匪浅。
就像现在，孔老头又在有意无意地教她了：“看到顾言的位置了吗？”
陆悠悠看监视器。
“这就是镜头感。注意他身体的角度，他头部和手部的摆放，还有因为这样的摆放让出的运镜空间。”
原来做演员，也有这么多进化的讲究，陆悠悠沉浸其中。孔筹没再管她，敲了敲光脑：“各部门都准备好了吗？”
监视器里，黎时冲着镜头点了点头；频道里，武术总指导回话：“准备好了。”
“好！”孔筹坐正身体，发令：“开拍！”
“咔”，有人打板，一镜。
镜头漂移，能看到崖上黎时微微前冲了一下，这是替身机器人的动力减半了，但很快他就稳住了。
“推！”孔筹指挥。
镜头一点点推进。远山辽阔，层林尽染，崖边飘摇，衣袂翻飞，替身机器人在抬头。这张脸以后是会换成她的脸的，陆悠悠一边想象着这个画面，一边在脑海中预演，孔筹刚还在教她一个演员的素养呢，她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在这种时候，她作为“十七”，应该做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脑中在转念，身边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只有监视器里传出的替身机器人身上衣服被卷动的“啪啪”声，还有山风掠过山谷时掀起的林叶翻飞。
镜头再向前。
监视器里都能看到黎时的手臂了，这是一个特写，他的肌肉紧绷，是一个发力的状态。不得不说，真实状态就是真实状态，这种用劲的感觉，透过屏幕都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紧迫感，也很美，是一种让人渴望被他救助的人是自己的那种美，是一种男人独有的阳刚感。
陆悠悠视线流转，在黎时的肌肉线条上分了分神，就在这时候，画面猛地颤动起来，是一种高速地滑动，眨眼的功夫，原本在监视器正中的黎时的手臂就滑出了镜。
没道理啊。陆悠悠有些茫然，这种拍摄，不应该会用到这样的运镜啊……
可身边，孔筹刷地一下站起来了，“啪”，他坐着的那张小板凳被撞翻到地上。随着这个声音，陆悠悠耳朵边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拉住！拉住——”武师师傅们在狂吼，一堆人发足狂奔。
一片混乱里，电子设备音在刻板无比地重复：“失控，动力不足。请注意，失控，失控！”
是替身机器人！
是黎时手里正抓着的替身机器人！
监视器画面飞速闪动。
黎时的肩膀已经从这头滑到了那头, 很快也消失在了画面里，接着是他的背，他的腰……这是重心在彻底向外倾斜了。
危险，很危险。山崖之上是整片的平地, 没有一点点可以供抓手的地方, 一旦重心失稳, 后面的人要拖住的就不止是吊在外头的替身机器人了, 而是加上了黎时的两个, 如果后续支援再不足, 就会像是串糖葫芦一样, 一个一个地往外掉。
陆悠悠拔腿就跑。
其实她的位置跑上去也来不及做什么了，可这种时候, 她只想离黎时近一点，再近一点。
山风呼啸, 通讯频道里人声喧哗，似乎有孔筹的声音在大喊：“黎时, 放手！”
黎时有没有放手, 陆悠悠不知道，她的角度, 看不到崖顶上的人, 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头, 就连这人头也是少得可怜——这一场戏武术组没有全员出动, 留在山崖之上的，不足两掌之数。
风好像更大了，吹得口鼻间呼吸困难, 心在狂跳, 可胸口憋得难受, 似乎血液在这一刻流淌不进去了，全都堵在了那里。
“稳住了，稳住了！”通讯频道里又有人在喊，陆悠悠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了，只觉得同步传过来的，是无数一起发力的呼喊声。“拉，往后拉——”刚刚那个声音又喊起来。
开始往后拉了，能往后拉了……
血液像是一下子又可以流动了，陆悠悠觉得这一刻，自己跑出了一生最快的速度。山崖之上，一行人趴伏在地，有两个在崖边，前面的一个半伏下蹲，后面的一个揪着他的腰带，陆悠悠视线飞扫，前面那人的手里，似乎扯住的，是人的手。她想也没想，扑过去，直接摔地伸手，满地尘灰扬起，扬得她满眼迷离，但抓住了，她抓住了那只手。触感熟悉，黎时，是黎时！
忽然有一点点想哭。
刚刚的那一瞬间，上辈子最后闭眼前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的山壁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像一场拼命躲却怎么躲也躲不开的宿命，天知道，她刚刚是有多害怕相似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发生在黎时的身上。
还好，她现在抓住了。酸楚从鼻腔里直逼向上，想哭，可不行，现在还不行。眼泪会带走力气，要憋住，憋住！陆悠悠化这股酸楚为冲劲，像身边的人一样，大吼，发力——
好重啊，好像比上一次她从那个破洞边拉同样这个人的时候，重了好多。但好在有人帮忙了，有人从队尾解放出来了，陆悠悠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了往后拉的力，她顺势屈膝，用自己的膝盖做支点，借力，用力！
人影显现，黎时，她看到黎时的头了。更多的人过来，黎时的身体一点点被拉了上来，他的腿，他的人，他大半个身体可以平躺在地下了！最后上来的，是他另一只手，那只手里居然还抓着替身机器人，终于，替身机器人也平躺到地下了。
陆悠悠心口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坐倒在地。
有人在拉她，把她拉离崖边。黎时被跟着一起送过来，就摆在她的身边。武术总指导在摆弄光脑，“滴”一声，应该是被紧急触动的滞空推进器的束缚被放松了，黎时动了动，单臂撑地，坐了起来。
陆悠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哭的，可忽然间的，像是有什么决了堤，再也控制不住。
黎时有一个瞬间手足无措。他第一反应是拿他那只撑地的手去擦她的眼泪，伸到一半，似乎是觉得太脏了，指尖一顿，犹豫了一下，转换方向探到了她的身后，环转着揽过来，抱住了她的肩。
陆悠悠更忍不住了，鼻子一抽，鼻尖都红了。
肩膀上黎时的手用了用力，直接把她揽进了他的怀里。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温热的气息在紧贴的肌肤上传递，心跳似乎近在咫尺。还在跳，还是跳着的……一阵阵的后怕，陆悠悠一下子哭得连后背都一耸一耸起来了。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黎时在用手抚她的背。
不管。还没哭够。
“我一点也没伤到。真的。”黎时的手又在顺她的气。
没伤到那是运气。呜，更想哭了。
“你不想亲自检查检查吗？”黎时的声音都带笑了。
好……好像是该先查看一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的。可这人声音正常，还知道取笑她，应该就是没有什么大事。不不，就算没有什么大事，也该是要查一遍的，这种事上，不能粗心大意。陆悠悠脖子一抬，从黎时的怀里退了出去。
“啪”一下，有样硬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退路上，压住了她的后脖颈，似乎是……屈起来的指节？
陆悠悠泪眼婆娑的，看对面黎时像雾里看花。这人什么表情她看不清楚，但这人扶住她肩膀的手移到她的后脖子上头去了，这事儿她还是分辨得清的。茫茫然的，她开口问：“你干嘛？”
对面的人好像笑了笑，悠哉悠哉的：“脑干，致命点，我的指力，致命伤。陆悠悠，你又OUT了。”
陆悠悠：“……”
特么的！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她又想哭了啊，啊啊！
狠狠瞪他一眼，陆悠悠拍拍光脑：“我的医疗机器人呢？叫它过来！”
黎时送的那台微型医疗机器人，陆悠悠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带。这台机器虽然救治方面囿于体型比不上那些专业设备，但是做一个身体检查还是可以的。
医疗机器人的蓝光“忽闪忽闪”在崖边闪起的时候，孔筹也在人的帮扶下赶到了。“怎么样，怎么样？伤到了吗？基地那边喊人过来了吗，医疗设备都准备好了吗？”老头一叠声地问。
“我没事。”黎时的声音。
“没事你坐在地下？”孔筹大吼，“还有你这只手……你个孩子傻的啊？那种情况下不松手？现在，到现在还抓着这个玩意儿干嘛！”
“不是我不想松。”黎时的声音带上了几许无奈，“是它抓的我。”
说话间，微型医疗机器人赶到了。陆悠悠也顾不上孔筹还在边上，一指黎时，直接命令：“查他！”
“好的。”微型医疗机器人蓝光一闪，智能启动，“身体检查中。体温正常，心跳频率略急促，呼吸正常……”
“对对对，先查一遍，先查一遍。”机器人体检人类插不上手，孔筹一边听着报音，一边搓着手来回踱步，踱了几步后，忽然发现黎时身边还蹲了个武术总指导，老头儿眼一瞪，脾气就出来了：“都干什么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武术总指导满头满脸的汗。“初步检查，机械故障。”他抬了抬黎时的手。陆悠悠一眼看过去，怪不得黎时刚才一直在用他撑过地的手，原来他的另一只还被替身机器人死死地抓在掌心里呢。
“这种型号投入这么多年，还没有出过这种故障。”武术总指导并不是在空口白话推卸责任，他的光脑打出了全息投影，上头显示，一系列故障排除，当前状态停顿在了“未知”上，“是有什么原因直接损坏了机械的中枢控制系统，导致各项操作无效。之前的动力不足是误报，实际上，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替身机器全身数据紊乱，造成它的手掌不受控制，无法解除‘相握’状态；同时平衡判断失效，动力浮空方向控制紊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