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想了这么一想，陆悠悠就觉得心塞得不行，她“啪”地一下合上了身前的花格窗，转身往外走：“你刚说，他点了普通菜式，现在，是在等招牌菜？”
“是。”幽幽跟在她的身后，“点了豆浆，甜咸各一份。”
“通知厨房，烧得滚滚的送上来，最后一步我来做。”
陆悠悠在酒楼里给自己独留的屋子在二层廊道的尽头，一出门，满廊的玩家都朝她看了过来。
“哎哎，幽烟一缕来了！”呼啦一下，人群让开了一条道。
“幽烟一缕，楼下那个来砸场子的。你一定要把他给赢下来啊！”也不知道谁混在人堆里，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哗”一下，像热油泼进了滚水里，人群里一阵轰然：“加油，加油！”
加什么油？她连今天这出是冲什么来的都不知道呢！
陆悠悠维持笑容从人群里过。走到楼下，伊公轻飘飘地一抬眼。她的心头“砰”地一跳。这位NPC也太目光如炬了，云淡风轻这么一眼，总觉得好像连祖辈十八代都被一并看了去一样。
陆悠悠心头凛然，笑容不变，走过去先客客气气打招呼：“伊公好。”接着马上套近乎：“冷大掌柜没和您老一起来？”
“他和我说你是个滑头，怕他在了，我这边不太好给一个‘不好’。”
陆悠悠：“……”
“其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陆悠悠汗。老头也太难对付了，干脆，也别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吧，她开口直接问：“不知道您老今天……？”
“有两个人向我推荐你。”伊公说，“其中一个是个只要有点新鲜玩意儿就能被收买的，另外一个却是个品味值得肯定的，所以我来看看。”
“两个人推荐？”NPC说出口的，都有可能和任务相关，陆悠悠顺着往下就开始套话，“那个很容易被收买的，您说的是冷大掌柜吧？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是谁？”
“是个小子。”伊公说到“小子”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明显地柔和了一瞬，“他说的东西呢？还没备好？”
还没上的也就豆浆了，陆悠悠恍然：“原来您老今天只冲着豆浆来的。”
“怎么？觉着委屈了？”
是有点委屈，老头儿的小本本还摊在桌面上呢，一堆横线叉叉的，看着碍眼。陆悠悠抬手一指，也没很客气：“您都看不上这些，何必多此一举呢？”
“职业病罗——”伊公叹了一声，笑起来，“你个小丫头，心眼也忒小。和你说，这些年请我去品一品的，排着队呢，真能得我开口一尝的，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你这儿，我来过、我评过，拿出去说，就都是你的面儿了。”
“真的？”老头口气好大，但NPC嘛，讲一个好感度，讨好讨好总没什么亏的，陆悠悠笑眯眯的，调出了自己的截图界面，“那我这边能得您老来一趟可不容易，合影一张？”
伊公轻啐：“小丫头脑筋真活络。”
没说不行就是同意了。陆悠悠“咔嚓咔嚓”地连拍了好几张。这位NPC，看起来比刚见的时候松动很多了，她打蛇顺棍上：“可您老这一堆叉叉的，我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伊公瞟过来一眼：“小滑头。”
小滑头就小滑头吧。这老头儿，这时候眼神里又透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睿智，就和有时候冷大掌柜给她的感觉一样。NPC智能点儿也好，既然都猜到了，有些话就不用从头说了。陆悠悠笑嘻嘻的，直揭目的：“您就不能给改一点儿？”
“上元佳节，要办一场宴——”来了来了，说任务了，陆悠悠竖起了耳朵。那边伊公继续着：“我现在是在找能入宴的，要的是一个耳目一新。”他着重在“新”字上，顿了顿：“除了‘新’，还有‘品’。菜品菜品，要当得起一个‘品’字，色香味是基本，往高了再提一提，另有一条：益处。”
“益处？要有益？”围观的玩家丛里议论起来，“吃的东西，吃饱了不就是‘有益’了么？”
“要我说，吃得开心了，还对我心理健康有益呢！”
“噗——”人群里哄笑起来。
伊公微微一哂，视线都没往边上偏上一偏，只望着陆悠悠：“你可懂？”
陆悠悠心头一跳。她忽然间想起了之前灵宝符评定时她从客服大蝴蝶那儿问出来的解释，那个时候，她做出来了一堆东西，最后被评到“精品”等级的，也就甜咸两浆，其他也就算了，奶茶没评上，可是她愤愤不平的，后来大蝴蝶给了她一个明确的说法——联盟美食协会觉得不够健康。“健康”，怎么感觉和伊公现在提的这个“益处”，有那么点儿关联呢？
没道理啊？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
陆悠悠拧着眉头想了想，想不出来一个游戏NPC管健康不健康干嘛，唯一可能搭上一点边的大概也就“上元”两个字了，上元盛宴哎，之前游戏官方刚开了个“上元夜紫禁之巅斗舞活动”，这次这老头来找上元盛宴的菜式，会不会……是为了那天皇宫里的宫宴准备的？给皇帝吃的，所以要“健康”一点儿？也不对啊，皇帝不也是一个NPC？
陆悠悠决定不钻牛角尖了。
这个她是找不出什么头绪了，但眼前的这个NPC在问她懂不懂，她是肯定不能回答“不懂”的。她一本正经正了色，先肯定：“我明白了。”接着给一堆叉叉找理由：“您老这样说的话，我就懂了，您并不是觉得这些不好，只是想要更好的。”反正话先撂这儿了，别人要是再去论坛里叽叽歪歪，她就故作高深地跑过去学一句“你不懂”，大概率就能打回去了。这么想想，心都宽了，陆悠悠“叭叭叭”地嘴皮子顺溜，开始做保证：“您老放心，接下来送上来的东西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豆浆是好东西啊，豆制品都是好东西，上辈子科普可多呢，陆悠悠在脑子里理了理，继续“叭叭”：“这里边含钙含镁……”这是个古代背景的游戏，一个NPC懂不懂这些化学元素啊？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这里边富含氨基酸、微量元素、还有很优质很优质的植物蛋白。女人吃了丰胸，男人吃了强壮，老人吃了不生老年痴呆，小孩吃了身体倍儿棒、往上蹿蹿蹿……”【注1】
“丰胸”一个词出来，伊公的嘴角就抖了抖，一路说到三个“蹿”字，他才算是截住了陆悠悠的话头：“东西呢？”
东西？陆悠悠微侧头看。小二推着推车正往这边来，推车上一溜青瓷小碗，用的是店里最好的瓷具，小碗碟盖着，底下应该是她要用到的调料，澄黄澄黄的一只黄铜小吊壶袅袅地在壶嘴里冒一缕轻烟，是按着她的意思，真烧得滚滚的。
陆悠悠往那边指：“东西来了。”
伊公点一点头：“希望，真如你说的那么好。”
这种时候，就该讨一讨好处了。陆悠悠笑眯眯的：“要真好，您老给什么赏？”
伊公笑一笑，往桌面上轻轻摆了片木片儿，用食指推着送到陆悠悠的跟前：“要是真好，就给你这个。”
陆悠悠往木片上看看，眼睛蹭的一下就瞪大了：“不是吧，您真准备给我这个？”
作者有话说：
伊公：有个小子推荐我来的。
陆悠悠：哎呀，忘了追问这小子到底是谁了。
【注1】这个，豆浆的功效应该到处都有，但，还是注明一下吧。内容整理自网络。
第164章
木牌牌不大, 是放掌心里蜷蜷手指能握得住、两头各露一小截的尺寸；木牌牌很精致，四周雕花，层层繁复，还镂空, 是看一眼就担心里头积灰不好打理的那种精致, 是该当艺术品供起来的精致, 也是一看就知道没法仿制造假的那种精致, 就连牌牌中心被磨平写字的那一部分, 也是细细打磨漆面处理带了暗纹的, 那上头, 四个字——
人间繁华。
其实四个字里陆悠悠只认出了前两个，篆书嘛, 和她用惯了的文字差太远，但全息游戏有一点好, 它想你知道的时候，都不需要你具备这方面的技能。
人间繁华啊！
这个陆悠悠听说过, 玩家里一直流传说长安有一处神奇的地方, 只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也没有人进去过。她一度以为那是游戏官方放出来的噱头，是杜撰出来的东西, 直到那天她当上了鬼族的大师姐, 她的塑像立在了阎罗殿前, 孟婆和她说, 她那尊像是特地请的“人间繁华”里的大师亲手打造的。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孟婆说，有同样待遇的, 全三界一共两个人, 一个她, 一个明月一时，她也记得很清楚，孟婆还说，要是哪一天她能进到人间繁华，那是对这三界有了大贡献。
陆悠悠盯着跟前的小牌牌，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不是吧……
她做了啥了？怎么会有NPC上门送人间繁华的牌牌？这种的，一看就是入门的通行证啊，她这是要能进那个神奇的所在了？
楼上楼下一堆人伸长了脖颈：“什么东西？幽烟一缕怎么好像看傻掉了？”“那牌子上面好像写着字啊，写什么了？”也不知道谁掏出了千里望，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猛地一声爆出来：“人间繁华——上面写的人间繁华！”
像炸开了锅：
“不是吧？人间繁华？”
“居居……居然是真的有人间繁华的？”
“卧槽！这地方有人去过吗？不是吧，幽烟一缕要当全三界第一个了？”
“哇塞哇塞，我要去三界杂谈投稿——绝对是头版头条预定！”
“哔”，还有人发了条喇叭：
【喇叭】就好一口吃的：见证历史，临仙镇幽烟一缕酒楼，NPC划下道来了哎，奖品——人间繁华！
消息栏里一阵闪，世界频道的热情也被点燃了。
就连身后都传出了声音，陆悠悠听到自家小二着急忙慌的，一叠声地不断：“少侠，客满了。哎哎，少侠，您别闯啊——”
“嗒嗒嗒”，脚步声响，各方聚集，楼里她的伙计没多少，楼外游戏玩家倒是越来越多，全都挤在了门前。“哎哟！”一片混乱，有人惊呼了一声，大概是被推搡到了。
“唉——”陆悠悠叹了口气，背对着后面挥了挥手，“都放进来吧。”
“呼啦”一下，人群急跑。也不知道临仙镇这么个偏僻镇子，怎么能这么快来这么多人的，眨眨眼的功夫，老大一圈都被围上了，就连桌椅摆放的空地都被站满了，窸窸窣窣，指指点点，都是在看她。
直播间的小图标也是一阵泛红，不用说，里边也是进了一批人。
真是……又一次万众瞩目啊。
推着推车出来的伙计都有点紧张了，不过低级NPC嘛，也做不了什么别的应对，“咯吱咯吱”的，小推车一路被推到了陆悠悠的边儿上，停下了。
陆悠悠倒反而镇定下来了。
“东西来了。”她拍拍手，站起来，“我给您老送上？”
伊公淡淡一点头。敛去了笑意，老头儿看着像是蒙上了一层肃然，再抬一抬手，端起身前的小杯往嘴里送一口清水，举袖微掩，极轻极轻地漱了漱，那手再放下来的时候，就连陆悠悠，都有种被这仪式感震撼到的感觉。
“开始吧。”老头儿说这句的时候，不再只是一个长者，而是像极了一个宗师级的人物，为自己的一场评判做好了准备。
陆悠悠轻轻吐气。
空气里漂浮着无形的压力，就连边上围观的人群都屏息静气了。对面给出了这样的态度，她这往上送东西的，也该有些表现。可豆浆这东西，上辈子就是个家常玩意儿，虽然明月一时给她建议走奢华路线，她也听取了，放在了自家酒楼里边卖，但心里头根深蒂固，真要她把一碗豆浆给送出个琼浆玉液的效果，她做不到啊！
与其不伦不类，不如顺应本心。陆悠悠低头看看，决定了，她一伸手，“夺”一声，盖着白糖的小碟儿被她随随意意地掀到了推车上。
“嘶——”，周边人群一阵抽气。
陆悠悠知道他们为什么抽气，联盟那套出了名的一年一季的纪录片她找出来看过了，上档次的美食那是一步一精致啊，她现在的动作，和那里边比起来，简直是路边摊和星级酒店的区别。
但那又怎么样呢？该是什么样的气质，就该有什么样的搭配。
陆悠悠手一抬，小勺子一舀，“呲啦啦”一阵，糖粒子滚到了海碗里。她捋一捋袖子，“嚓”一下提起了小吊壶的铜提手，一倾一斜，“呲——”一阵，奶白色的浆液倒进了碗里。一手拿碗，一手拿个小汤匙，“夺”一声，她把那碗给顿到了老头儿的跟前，小汤匙往里一放，扰得碗里荡出了一层小涟漪。“给。”陆悠悠也没刻意找什么好听的词，爽爽气气的，“趁热。”
“嘶——”，边上又是一阵抽气声。
“幽烟一缕在干嘛？她家的伙计送上去都比她送得地道。”
“我来得晚，是发生过什么吗？怎么感觉幽烟一缕好像对那个NPC有意见啊？”
“对对对，她这乒铃乓啷一通操作，我看到碗里的东西差点儿翻出来，要说她是想把那碗东西泼人家脸上我都信。”
这就属于过度解读了嘿。
陆悠悠眨眨眼，把听到的从这个耳朵里进去，又从那个耳朵里赶了出来。
伊公也好像没听到。
陆悠悠有点分辨不出来他是程序里没给他写要对别人的议论有反应，还是他的NPC人设真就这样，反正她眼睛里看到的，是专注——老头儿低头打量她送过去的这碗豆浆的时候，感觉不像是在看一样吃食，而是在看什么作品一样。
他看了好一会儿，执起汤匙，略搅了搅，舀起一勺，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送进了嘴里，微微抿了抿嘴，喉头一动，咽下去了。
然后，下一刻，老头儿又拿起了一杯白水，漱了漱口，慢条斯理：“下一样。”
陆悠悠：“……”
“哎哎，只吃了一口，只吃了一口！”“不会又是个叉叉吧？”“叉叉是什么？”“我和你说，之前……”巴拉巴拉。
真是，有时候人嘴碎，比一群麻雀聚在一起还吵。
伊公抬起了头，重复：“下一样。”他目光沉沉的，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情绪。
陆悠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点头：“好，下一样。”甜浆咸浆之争历来有之，说不定这一位就好咸口的呢？她一探手，把两边的袖管都给撸起来了，习武练出来的手速“啪啪啪”的，把另一排一溜小碗碟给掀开了，绿色的葱段、黛色的紫菜、粉白的虾米、嫩黄的榨菜碎、水亮亮的生抽、亮堂堂的辣油、脆生生的油条，一样一样东西从半空往下洒。“哗啦——”，豆浆浆液往下一倒，四面八方无数人同时咽了咽口水。
仪式不是一定要，但有仪式的时候，确实能添彩。
陆悠悠“夺”地一声，把这碗咸浆摆到了对面NPC的跟前。“尝！”她手撑着桌面，“再尝尝这个！”
伊公依然有条不紊，依然一步一步走流程，整套都走完了，又端起水来漱了漱口。“还有别的吗？”他问。
陆悠悠：“……”
她开始觉得，这个NPC大概是真的来砸场子的。
“不是吧？这都不行啊？”人群里也不都是来看热闹的，也不乏她的忠实拥趸，愤愤地为她打抱不平，“全三界那么多吃的，统共出了这么两张精品，这老头识不识货啊？”
“轰他出去！”唯恐天下不乱的也不少。
叽叽喳喳里，还有人发散思维：“人轰出去了，东西留下。幽烟一缕——抢牌子，抢牌子！”
陆悠悠还真心动了那么一下。酒楼、神秘来客、秘境信物、一言不合……要说剧情走向发展成刀兵相向，也不能说不合理，还满满地有股子另辟蹊径的江湖气，以“一夜江南雨”游戏策划千回百转的脑回路，也不是……不可能。
她微蹙眉地朝对面望了望。
伊公依然端坐，目光澈然。
“要是真好，就给你这个。”老头儿之前说的话犹在耳边，他推出来的牌牌还摆在桌面上呢，“人间繁华”四个字线条繁复，像一幅美丽的画。
陆悠悠笑起来：“知不知道我现在看你很像一个任务BOSS？”
伊公神色纹丝不动。
“你这样很像一个绝顶高手，其实我挺想试试你这样的BOSS打起来是个什么感觉，但你问‘还有别的吗’，问得好像有点瞧不起人呢。我现在更想试试别的了——”她“哗”地，把牌子从桌子的中央推开了，“我挺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得你赞一声好。”
“来个人！”酒楼里的伙计NPC应声上前了好几个。陆悠悠随便指了一个：“你，去拿只炭炉火锅上来。”
“咦？火锅？拿火锅干什么？”“火锅不是在菜单上有，而且已经评过了吗？是叉叉啊。”人群里又有人发声。
陆悠悠充耳不闻，继续指那个伙计：“炭要多要热。另外，盆里面给我装一盆滚滚的豆浆来。”
“怎么还是豆浆？”“是啊，豆浆不是刚上过吗？”
陆悠悠微眯眼，露牙一笑：“有样菜品，想了挺久了，始终觉得，不太适合上桌奉客，两个原因，一、需时过长，吃这样东西要有耐心，二、口味略淡，现如今大家的口味怕是不一定会喜欢。不过老爷子不是寻常人，既然问了‘还有吗’，我这边只能献一献丑了。”
“咯吱咯吱”，小推车又推了过来。
陆悠悠亲自端过炭炉火锅送上桌。圆圆的一口铜锅，底下炭火烧得通红，“咕噜”，“咕噜”，里头的东西好像冒起了泡。
陆悠悠站起身，掀开了盖子：“第一步，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唔，是样我很喜欢吃的东西。
“呼啦”一下, 楼上楼下所有人都伸了伸脖子。
就连伊公，一直八风不动的，也不受控制地朝前倾了倾，往锅里边看了过去。
“咕嘟咕嘟”, 锅里边白白的, 没有别的, 想象中的调料、想象中的辅材一样也没有, 有的是和之前铜吊壶里一模一样的东西——豆浆浆液。
陆悠悠看到老头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迟滞。真是难得呢, 宗师级的人物居然也会露出这种困惑的表情, 不过, 啧啧——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这游戏里的超级NPC还真做得和真人真像。
看他身前那一溜的清水杯, 这一位的派头，是按着“美食家”来的？那希望, 他也像一个真的美食家那样，有自己的眼光。
要不然……唉, 她其实并不觉得把自己的峨眉刺拿出来是个好主意。
热气腾腾。
锅里的豆浆滚着泡。
陆悠悠招招手, 又叫来一个伙计：“拿个炭盆、拿把炭钳、拿碗温水，再拿双银签子来、签身长一点儿的那种。”
东西很快送到。
方桌上一排摆开, 忽然间地架势就起来了。围观人群里细细碎碎的杂音小了, 大家再一次聚精会神起来。
陆悠悠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但这种事儿习惯了也就这样。没必要做出什么表演的态度, 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她先拿起了银签，浸到了温水里，碗小签子长, 浸不没全部, 她转着银签, 调了调位置；接着拿起炭钳，在铜炉火锅的膛腔里捣了捣，夹出几块烧红了的炭块，抛到了炭盆里。火星明灭，炭块在空气里氧化，覆上了一层碳灰，袅袅烟气升起。
伊公注视着她的动作，开口问：“需要控温？”
“您老果然是个高手。”这一句陆悠悠夸得真情实意。想那次她在后厨试验这道菜的时候，她家幽幽已经算得是高级NPC了，开口一问，问的是：“既要取出来，初时为何又要放如许多？”那不是这地方没煤气嘛，开大火开小火没法控制啊。难得遇到个懂行的，陆悠悠也愿意多解释几句：“要烧开，不开结不起来，但也不能太开，太开的话，滚起来的水泡又会是破坏源，一样还是会结不起来。要调，调到这种有细密泡沫、微沸又没滚的状态。”
周边人群N脸懵：“什么结得起来，结不起来？”“不知道啊！”
伊公却退回去坐稳了，没再说话，点了点头。
陆悠悠观察着锅里，表面上的滚沸褪下去之后，豆浆浆液翻滚缓了下来，渐渐地，上层和下层之间像是有了区别，又渐渐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蒙了起来。
陆悠悠站起身。
“豆有豆腥，空口吃虽然原汁原味，但一般人不会受得了这味道。我给您老调个酱料？”随车一起送来的有空碟空碗四色调料，陆悠悠拿了个青花小碗，只往里边倒了点儿生抽，又捻了极细的几粒糖粒子摆进去。拿起个大盘的瓷碟先摆到伊公的跟前，接着，再把这一碗调料摆在一边。
伊公看着陆悠悠操作，神色略动：“极简？”
东西好才敢用最简单的搭配，看来老头儿NPC连这个道理都懂。不过呢，这种话说出去有点太满了，陆悠悠想了想，婉转了几分：“倒也不是一定要这样配，爱香的可以滴几滴麻油，爱烈的可以加几碎小米辣，想着味道再浓一些的加葱粒加芝麻都是可以的，白搭的。”
伊公又点点头：“既上调料，可好了？”
看来是急了。
陆悠悠低头看看，是差不多了。她侧身从温水碗里拿起银签子，贴着锅边插了下去。
满屋子围观的人全都动了动。刚刚陆悠悠往外报麻油啊辣椒啊的，就有人悄咪咪地抿嘴唇了，这会子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瞪得陆悠悠都觉得手里的签子沉了起来。
但其实不是，是那银签上搭上了重量。
手下用一用力，挑起来，薄薄的一层覆在了签子上，随着一线银色离水，那一层薄薄的东西跟着升起，像蝉翼透微光，又像是这游戏里最通透的鲛纱，极轻极薄，延展成片。陆悠悠用另一根签子在底下三分之一处微托，把这一片一起送到了伊公跟前的瓷碟里。
薄片微烫，热气袅袅。
伊公又端起杯子来漱了漱口。
围观的人这会子视线全集中到他身上了。看着他用筷子从自己碟子里把这薄片给夹起来，好几个都不受控制地手指用了用力，好像自己也在夹东西一样；看着他把那薄片送到酱料碗里，好几个都抬了抬手，像是看着酱料滴滴的，要一起去接住一样；看着老头儿终于把那薄片片给送进了嘴巴里，好几个人跟着一起动了动嘴巴。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的依然是豆香。
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伊公的唇舌间，在他的眉眼间。
寂无人声，静得好像听得到伊公咀嚼的声音。其实便连这咀嚼，似乎也没有声音，那送进嘴里去的东西，好像入口即化了。
半晌，伊公把手里的瓷碟放下了。
“再来一片。”他说。
有股子骚动在周边荡开，本来绷紧的弦被拨动了，反而释放出来了，一时间各处喉头滑动往下吞咽口水的响动汇聚，起了一阵特别的动静，一路传到了陆悠悠的耳朵里。
陆悠悠提着的心也落了下去，忍不住眉眼微弯。其实她挺想“哈哈”几声的，但眼前的东西容不得她动作太大——锅里浆液又在起衣，这层衣其实简单点儿用筷子夹也可以，但上筷子的话，这一层就会像个被提溜起来的破了底的包子皮，汤水淋漓地挤成一堆，老头儿说“色香味”，其实吃东西讲究的话，该再有个“形”字，她现在就还是要撑一撑这个“形”。
豆浆里没加别的东西，起衣慢，小火慢煨的，好不容易又起了一层。陆悠悠挑起来，送过去。
这一次老头吃得更慢了。细嚼慢咽了半天，他推推跟前的碗碟，把小本本给拿了过来。
这是要落笔评结果了！
老头儿头一个写的是“甜浆”，写完了没打横线，在对应这上头一列“叉”的位置上，他打上了一个“勾”。
不是吧？甜浆是勾？
陆悠悠脑子里刚确认这个事实呢，老头儿又起了一行，这次写的是“咸浆”，也一样地打了个勾。
陆悠悠忍不住了：“合着您老没觉得之前两样有问题啊？”
伊公淡淡地一抬眉：“我有说不行吗？”
“那您老还问我‘还有别的吗’？”
“职业习惯。既来了，能试的就该都试一试。”伊公手中笔一斜，指还在烧的锅，“这是什么？”
新品还没起名字，刚系统信息跳啊跳的，先自动自发地给这样东西按了个“食品-幽烟一缕-xxx”的名号。数字不重要，反正上三位了，陆悠悠顺便着的，把系统里的名字一起改了，嘴巴里回答：“豆衣”。
“豆衣。”伊公重复着，“衣服的‘衣’？”
“恩。”
“好名字。”伊公夸道，“琼浆起素衣，好名字！”【注1】他低头把“豆衣”写到了小本本上，在后面也给打上了一个勾。做完这一切，他合上了小本本，手一点，又指向了锅里：“我看，好像快好了？”
陆悠悠眼角瞟着之前被她扫到一边的“人间繁华”，拿银签子去挑薄衣，动作故意放慢了几分：“您不是有个什么职业习惯吗？我这儿可是还有别的没有上，不试试别的了？”
“破了例了。”伊公叹了声，“为保每样东西都是新鲜入口味不混杂，历来都是只许尝一口。唉，今天失态了，没忍住，没忍住。试了第二口啦，那这接下去的就都只能留待下次了。”
陆悠悠转着眼珠子：“哦，没——忍住啊？”
“小滑头！”伊公一瞪眼，“冷老还真没说错，你就是个小滑头！”这老头儿合上本子后，身上那种超脱世俗的高人气好像也消下去了几分，眼睛瞪起来，更是和冷大掌柜有几分相似了，都是透着皮囊底下一个活生生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的模样。陆悠悠看着老头儿，老头儿也往她看看，忽而地一扬下巴：“拿去拿去，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