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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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这日真是烧的糊涂了,当茶水润上她干涸的唇上,她只觉得好渴……好渴。
从未这般渴过。
她乖巧又着急的,小口小口吸吮着,将源源不断的水一点点咽下。
有些水珠不听话,沿着唇角流出,落在那皙白的脖颈胸脯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
殷瞻眼神幽深,眉眼一沉,便像是触电一般急急松开了手掌。
手指离开时,粗糙的指节不甚碰到那处吸饱了水的唇。
不经意间碰了一下那处凸起丰盈唇珠——
温热,软绵的触感。
他却忽见那娘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眸,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看着他。
杏眸含嗔,红唇轻颤。
他听她问自己:“公子,我好像见过您?”
殷瞻心道,当真是烧的糊涂了。
你一个小娘子,如何能见过朕?你是女扮男装上过金銮殿,还是上过战场?
若真是见过朕,只怕是在梦中吧。
梦中……梦中——她梦到朕了么?
殷瞻对上她含着妖冶水光的眸,登时心如擂鼓。
守意以往年岁小,后宅里混迹着除了二爷和前院的几个护卫,还真没见过几个男人了。
也因此她对着眼前这个相貌俊美举止沉稳的男子很容易便起了好感,是以在自己去求助时,见他经过未曾想太多便求到他跟前。
这男子力气果真是如他身量一般,又高又有劲儿。
只不过一个勾手,甚至连呼吸也不曾加重,便将娘子抱回床上。
她本来还想着要如何道谢的,却不想这男人倒是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很!竟径直寻了水来给她家娘子喂水!
守意虽觉得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儿不对劲来。毕竟也是自己方才说的,娘子喂不进去药……
人家说不定只是帮忙罢了,总不能前脚将人请进来,后脚就将人赶走。
她也还记得先前乐嫣的话,这群都不是坏人。
奈何……奈何……
这男人看娘子的眼神,直叫守意心惊肉跳。
再不懂这等男女间的事,她也并非是眼瞎了——那直勾勾似恶狼般的眼神,这公子能是什么好人!
她慌忙上前几步抢过乐嫣绵软无力的身子,言语中带着警惕:“公子,您别喂了……”
“我家娘子都说她已经喝饱了!”

卢恒一整日亦是休息不好,心事重重。
他听闻郑玉珠醒了,过去时正见她垂着头倚靠在床畔缝着衣裳。
她鬓发微散,眉宇间带出几分愁绪脆弱来。
也不知她是何时醒来的,郑玉珠的针线活极好,明明是一件不知多少人穿过的蓑衣,边角破损,经由她一晚挑灯,连边角破损处都细细包上了素罗缎。
一件蓑衣,都能在她手下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自己那日丢在此处的破旧蓑衣被人如此对待,叫卢恒忍不住啼笑皆非。
郑玉珠幼时其实并不是如今这幅柔顺和气的性子。
幼时的郑玉珠是个跋扈,喜欢争夺旁人目光的姑娘,性子并不和善。
卢恒记得她刚来永川侯府时的模样,郑玉珠比卢锦薇大不了几岁,那时候她常与锦薇掐架起来,每回掐架总闹得满府鸡犬不宁。
饶是卢恒也没想到,几年没见她,郑玉珠改变这般大。
这一路以来,郑玉珠常耍着心眼,卢恒也并未戳破。
他知晓的,她不过是苦难遭的太多,被迫成长起来罢了。
说来,自己本来便亏欠她。
卢恒眸光在她面上掠过几番,才跨步迈入。
他径直坐往床边,倒是未曾避讳。
她这晕厥之症是胎中带来的病症,约莫都是体弱气血亏虚导致的,那些年郑夫人没少替她寻郎中瞧治,只是所有郎中都说此病除了静养别无他法。
后来郑玉珠年岁渐渐大了,自己将身子调养好了许多,这病症才发作少了。
——只是这次,叫她一时急火攻心,竟又引得旧疾。
“此事交给下人来就好,你才醒来,需要静养。”
郑玉珠静默着将手中最后一针绣完,这才微微低头用齿咬断线头。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早知晓给你补个衣裳就叫你这般不自在,我也不会做了。你放心,给你缝衣的事儿,谁也不晓得,要是问起……你只说是素琴做的便是。”
约莫男子自有的尊严,卢恒微微蹙起眉:“不过是为我缝件衣裳罢了,你是担忧乐氏?她只是有些小气性,心肠是不坏的。”
郑玉珠听了心中含恨,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将手中的蓑衣递给他:“瞧瞧我这绣活儿可是比以往精进不少?”
卢恒仔细打量着蓑衣,眼中柔和下来,慢慢一笑:“正好,一寸不差。”
郑玉珠没再多说什么,“我便知晓,如今纵使是天上下刀子,你也要赶过去。索性我也就不拦着你了,免得到时候我反倒是成了罪人。”
她这番话,卢恒并未反驳,只得颔首:“那我先行一步,等过几日路况好走马车了,再叫那几个护送你下去。”
语罢他状似随意,又加了一句:“你该宽心息心,该好生修养身子。”
郑玉珠像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轻嗯了声。
便起身送他走。
卢恒按着她的肩头,“你身子弱,无须送我,我自己去便可。”
朱子几个护卫早早备好了马等在廊下,卢恒披上蓑衣便带着扈从头也不回的离去。
郑玉珠先前没起来,听到马蹄声,没忍住又爬了起来,她伫立在廊下看着卢恒,直到雨幕中那个身影再看不见,她才慢悠悠回了房。
素琴见她面上一副落寞模样,忍不住劝道:“娘子既然不想侯爷走,便想法子再留留他便是,您就该再说身子不适,倒要看看再侯爷心里,到底是您重要还是……”
郑玉珠听了这话,幽幽瞧素琴一眼,面色却是难看的紧。“当我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自己被乐氏丫鬟打了,如今倒是胆大包天挑唆起我来了。”
素琴一听,吓得双膝发软,“娘子,娘子您这话可是冤枉奴婢了!给奴婢再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娘子,奴婢只是心中不忿罢了!那少夫人,凭什么连个她身边的婢子都敢朝着娘子耍威风……真当自己是什么皇亲贵胄不成?您也不是没听夫人说,那位贵主本就是个养女,当年还听说又得罪了太后,若非如此,怎回那些年灰溜溜留在封地连朝廷都不敢回……”
素琴想起那日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只觉得过去了小半月仍隐隐作痛,她暗自切齿,却又忍不住朝郑玉珠解释:“奴婢便再是卑贱也是娘子的贴身婢子,也是郑家的家奴,那贱婢竟是出言辱骂郑家,奴婢也实在是忍不住!不想她如此粗鲁竟直接动手……您就是心肠太软和,那日叫奴婢说您就应该直接捅破到夫人那里,夫人如此疼爱您必然会替您做主的!”
郑玉珠不紧不慢抬眸看素琴一眼,她生有一双灵动妙目,双眉柳叶一般纤细弯折,眸光总是清傲温柔,连声音也是柔弱的:“表哥方才叫我宽心息心,你道这是何意?”
素琴连忙摇摇头,侯爷儒雅,说的话也深奥难懂。
连娘子都听不明白,她哪里能明白?
郑玉珠娴雅一笑,声音却忽地变得尖利起来,“你还不明白?!还不是你这蠢东西,成日与乐氏那边不对付,叫表哥都冤枉了我来!”
素琴常年侍奉在郑玉珠身边,如何还能不明白郑玉珠的为人,听她这话一下子便跪倒在郑玉珠身前,吓得浑身发颤。
“娘子,表少爷为人温和敦厚,想必没有那层意思……”
郑玉珠冷笑一声,修建的尖锐细长的指甲缓缓凑近素琴面颊,眼中带出几分疯狂来:“你懂他还是我懂他?啊?”
“你且给我记着,若是再耽误我的事,看我如何摆弄你——”
又是一夜,廊外雨水渐歇,天空逐渐明朗起来。
这日外边儿终于传来好消息,路通了,雨水也退了。
高彦昭一听手下回来禀报的消息,道是密州总督率兵前来,询问是否护驾入京。
此次已是当今二度南征。
比起上次南征倒是风头猛进,不仅夺回黔南北部,更是将这些年使人防不胜防的前朝余孽势力镇压下去。
奈何本朝本就立朝不久,因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银两流水一般花销。陛下又是亲征,朝廷奏折积压许久,许多事情难免鞭长莫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是以高彦昭一得到消息,不敢耽搁连忙打算去回禀皇帝,容皇帝决断。
他赶上二楼时,远远便见那女子的房门前几个暗卫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也不知说的什么话。
暗卫就该有暗卫的样子,这般还了得?
高彦昭面色一沉,走上前瞪大眼吼了句:“你们几个,做甚么呢!”
几人见是都统来了,一个个连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回禀:“主子爷吩咐去给那娘子请个郎中回来,我们才将人送进去……”
“请郎中?”高彦昭听到此处,顿时心里说不上来的诧异。
当今是什么人?
往年一门心思钻到朝政军务上,一刻时间恨不能掰成两刻花,政务繁忙到连后妃都没时间宠幸。
这回若非雨天耽误,他们只怕连夜已经返回上京了。
依着圣上的秉性,如何会有这等越界的吩咐?
不对,不对……
仔细想来,那女子昨日就跟圣上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想不明白,高彦昭也来不及多想,压着心里的震撼暂且不提,走去长廊尽头的门前垂首叩门。
“进来。”
屋内阴沉沉的,门窗紧阖,只燃着一根微弱的烛火。
高都统推开门入内,便见一个身姿硬挺的男子端坐在交椅上。高鼻深目,肩宽体长,在烛光照耀下,他深邃的双眸泛起淡淡幽绿。
圣上神色从容,沉默听着另几位都统言谈。
与时下小娘子们喜好的面如傅粉的郎君区别甚大,圣上拥有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持重威仪。
他们一群手下先前总怀疑,圣上微服通身威仪只怕惹眼太过,藏不住身份。可这一路急行来,倒是异常顺遂,没人将其与如今还在边城的那位联想起来——
想来可不是?
这世间有几人能想到,万乘之君竟生得这般英俊模样?
高彦昭将信件呈递过去时,那身影才微动了动手臂。
皇帝接过秘信,拆开一目十行,将信件看完,面容仍是沉默着。仿佛便是泰山崩于前,也极难有人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
今上有着容纳四海的襟怀,行军打仗这些年,手下亲卫从未见这位天子喜怒浮于言表。
“雨水已停,密州大都督赶来护送,圣上何时动身……”
随着高都统话音落下,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喧闹。
依稀又是隔壁那间房。
事不关己,高都统甚至懒得抬眸,只接着禀报要事,只不过门外喧闹越来越大,余光瞥见那位缓缓动了动身子,朝椅背靠去。
皇帝的眸光仿若不经意间凝向门外。
见此高都统再不能装作没听见,便冷声问窗外:“何人喧闹?”
一灰衣暗卫匆匆上前禀报:“来了个男人。”
“让他去旁处住宿,此处已经满了。”他想也不想便道。
圣上恩德,能容许一娘子同楼而住已是天大的恩赐。
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住进来不成?
若是住进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又该如何?
“可、可是……”门外暗卫不知为何,欲言又止。
“可什么可?”
“好像是隔壁房那娘子的丈夫回来了……”

暗卫一番禀报,却叫内室众人震惊不已。
但凡是个男子,见过面容姣好娘子的,总是多留一份心。
只是任谁也没猜到,那娘子竟是一位已婚妇人?
那般年轻漂亮的娘子,瞧着也只至多十六七的年岁罢了,如此年纪竟成婚了?
是了,这也不能怪他们分不清……
虽未婚娘子与已婚娘子的发髻服装有不同。
奈何大徵建朝不久,真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不过是这几年罢了。许多前朝遗风仍在,加之北地外族侵染,前朝衣冠,北胡鲜卑、柔柔,如何不伦不类的妖服都能翻出来穿戴。
他们一行人本就是常年浸在军中,女子见的少,哪里能通过什么繁琐的发髻簪环分辨已婚同未婚的娘子?
内室气氛罕见的岑静,鸦雀无声。
站在天子下首的高彦昭一抬眸便发现,圣上下颌紧绷,唇线紧抿。
那张百年稳若磐石的脸仿佛……仿佛出现一丝裂缝。
忽地,他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来——
不,不对,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这般想主上?这些年主上早朝晏罢日理万机的,甚至据说连后宫都没立……
高都统连忙将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见圣上端起手边凉了的茶盏,正巧底下人刚刚沏来一壶新茶,那是一壶西湖龙井,紫砂壶泡的,只怕是店中为数不多能拿出来招待贵客的。
高都统实则粗中有细,不然也不会不满三十的年岁便官至龙骧卫都统,他连忙将广口茶碗盛满碧绿茶汤,小心给主上端来头茶。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他看错了。
主上从容接过茶汤,面上一如往常,静静凝望着茶汤,水汽氤氲上主上深邃的眉眼。
高都统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瞧着皇帝将那杯滚烫的茶一饮而尽。
顿时,高都统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嗓子眼又疼又辣。
那…可是开水……
“爷竟还能赶来?我还以为爷是遭被昨儿个那场泥给堵着了,伤心的连哭了两日。”
卢恒一身长袍湿透,也不知在门前立了多久,衣袍袖摆往下哗啦啦低着雨水。
瞧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竟叫守意心里舒坦了几分。
卢恒一直不喜守意,听她这般冷嘲热讽,心中火起却也发不得,只绕开她阔步跨入内室。
守意像是防着狼一般,堵在床前不给他踏入。
“让开!”
“您这一身雨水的,还是别凑近咱们娘子身边了。如今娘子身子虚弱的很,才吃了药退烧,叫您寒气沾染了只怕又要不舒坦。”
卢恒人生的清瘦,却是实打实八尺的身高,比起守意高了一大截不止。
守意自以为是的拼命拦着了,恨不得连娘子的脸都不准他瞧见,奈何生的矮挫挫一个,再是垫高了脚,仍是能叫卢恒一抬眼就瞥见床塌上那张红彤彤的脸。
他当即没了心思与守意不对付,一把将她推开。
卢恒斜跨两步上了脚凳,手背朝自己湿漉漉的衣裳上擦了擦,将自己手擦干净了,便贴上乐嫣的前额。
手下触感温热,汗津津的。
印象中的乐嫣,从来都是手指破了皮,都能哭上许久,她受的最重的伤,只怕是二人初相遇时扭伤了脚的那次。
卢恒先前只以为是她生性娇气,三分疼便要说出十分来,可后来渐渐发现,有些人是真忍不得疼。
一点点的疼痛,她总能疼的面颊惨白,浑身流汗。
卢恒唤春澜去再请郎中来。
“多请几个往在她床边守着,我忧心她还会起烧。”
这回连春澜都止不住阴阳怪气笑了一声:“郎中?昨儿娘子烧的那般凶险,我同守意阿六几个忙的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这附近方圆十里都跑遍了,哪儿来的郎中?说来还要多亏隔壁的好心人,昨儿半夜就去给娘子去旁的县请来了郎中!”
若非他急着赶路!若非他偏偏中途丢下娘子!若非他身为人夫不自觉,偏偏要去接那什么外门路的郑家娘子,她家娘子又何苦遇见这等糟心事儿……
如今还来说这等话来了?
守意亦是听的满肚子火气,甚至不想再停留下去,匆匆端了水盆便往楼下跑去。
她只恨自己身为奴婢,不能朝着主子爷动手,否则这盆凉水她都想给倒去他身上!
“呀!”
不想她这般气急一出门却是骤然一惊。
不知何时,隔壁房那位爷竟经过廊间,自己这一盆水险些撞到他身上去。
守意对着卢恒都敢骂骂咧咧,被这爷眼神扫过,却是连道歉的话都吓得不敢说出来。
她顿觉奇怪,昨日还见了他,那男人虽有不礼貌之处,却也是彬彬有礼的……怎得今日就这番自己欠了他几万两一般……
皇帝实则随了有异族血脉的陈太后,眉骨挺拔深邃,瞳色更不像汉人的眸,他穿着一身曲领垂袖深衣,腰上躞蹀带,一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却是威严无双。
他经过长廊时极是凑巧,那扇依着内室的窗正巧被婢女打开通气。
约莫一寸的缝隙,他鹰隼一般的眸光隔着层层幔帐,准确无误的捕捉到那张双眸紧阖的女子面容上。
时隔一整个昼夜,乐嫣喝了药一直沉沉睡去。只是纵使睡着了,她的眉心仍是紧紧蹙着,不得安稳。
那娘子的床边另有一个身影。
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手中端着碗执着勺,正将勺凑去床边人唇边。
她好像比昨日清醒了些,虽也是闭着眼,却能主动进食了。小口小口将那勺子含去嘴里,又吐出来。
她的丈夫又拿起帕子,一点点擦拭起她的唇。
今上指腹贴着袖边辗过一圈,指节攥的泛白。
他静静看了会便收回眸光不再言语。
一切都只像是一场梦。
短短两日,天子的一个迷魂淫魄的梦。

第14章 苦心
乐嫣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她从床上慢慢坐直身子,侧头看着床畔那道高瘦的身影许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是睡得太久,往日那个娇俏温柔的声儿如今沙哑低沉,说出的话叫乐嫣自己都吓了一跳。
卢恒守着她两日,不眠不休的照顾,这还是她头一回与他开口说话,卢恒并未回答她的话,只转身去桌案上取了粥来,便要喂她。
乐嫣如今浑身疲惫,当初对卢恒的恼怒与失望,如今却是连与他吵都懒得吵,她只虚弱道:“吃不下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卢恒似乎没听见,仍坚持要喂她。
“你听不懂人话吗?”乐嫣哑声骂一句,便重新躺回床上紧闭眼睛,任他如何说话她连眼皮都不颤一下。
她的这幅模样,倒是叫卢恒想起二人才成婚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脾气比如今还要坏很多。动辄有些许不如意,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二人新婚时,卢恒便知晓,他的新婚妻子被岳母骄纵太过,说的难听点,便是刁蛮任性。
那时候公主久病无医,她便每每深夜哀愁啼哭,有时候晚上愁的睡不着,第二日便也起不来。
以往没有规矩便算了,成了婚的妇人,这般叫旁人如何看待?是以每回乐嫣一起的晚了,公主府的下人们总对卢恒没有好神色。
只觉得是这位女婿不明事理,哪有住在女方娘家府上,还同床胡闹的晚的?
卢恒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最会察言观色,如何会不明白他们欲言又止,语言讥讽?
他素来规矩,却被人误会成那般的不堪,只叫他满心窘迫与气愤,可这事儿叫自己如何说出来?
他想唤妻子不要赖床,得来的也不过是像今日这般,遭她厌恶瞪来一眼,便又赖回床上。
“我才不要你管。”她总是喜欢这般闭着眼睛说话。
在公主府的那半载,是卢恒最煎熬的半载。
卢恒生性内敛,久居旁人府上的时日,闭口不提自己喜好、厌恶之物。更不想叫自己的喜好被旁人知晓。
乐嫣不是个细腻之人,又怎会知道他的喜好与否?
卢恒尤记得一回,用早膳时乐嫣不肯起床,他着急唤她起来。乐嫣便突发奇想,要他将他不喜欢吃的桃仁酥全吃了,吃的干干净净了她就愿意起床。
卢恒心中厌烦,却只能无奈照做,他就着茶水吞了整整九块糕点后,扭头看她,她却早已呼呼大睡。
许是他吃的太多桃酥,浑身起了红疹,乐嫣晚上扒他衣服见到时,咯咯嘲笑个不停。
她不准自己爬上床,反倒皱着鼻子嫌弃他,“哪儿跑来的红皮怪!离我远一点!”
甚至隔日还将这件他的丑事掀起,一传十十传百,掀的院里内外,连马夫都知晓了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面子丢尽,他气急与乐嫣争吵起来,与她冷战许久。
可乐嫣并不怕他冷战,那时候的她十分会玩乐,每日里多的是自己的乐子。
卢恒从来不是个真正温润的人,他见这般伤不到她,便想法子用言语讥讽她,刺伤她。
她蠢忽忽的,根本不会告状。
他总是几句话就能刺伤她,气哭她,气哭之后,她便也学着他的话来惹他生气。
可是几句话罢了,如何会惹得他真的生气动怒?他甚至心里暗笑她的愚蠢幼稚,人前却佯装被她惹怒,被她刺伤的模样。
久而久之,满府邸的人都知晓她的不懂事来。
连长公主都看出自己女儿太过过分,罚着她与卢恒道歉。
“你既然自己要嫁给他,成为了他的妻子,那么日后就不能欺负丈夫,更不能辱骂丈夫。”长公主这般严厉的说。
那时候的乐嫣,叫她道歉,仿佛是什么天大的委屈。她不懂道歉,更不知道什么是礼貌。
毕竟她活了十五载,从来都只有别人朝她道歉的份。
她天崩地裂的闹腾,可她并不知,她闹得越过,在旁人看来,便越是为卢恒叫屈。
卢恒未费吹灰之力,得了满府人的愧疚与同情。
乐嫣成了最不懂事的那个。
莫说旁人,此后连珍娘都苦口婆心劝说乐嫣要懂事知礼,不可与丈夫婆母顶撞。
后来啊,那是长公主故去后的事了。
乐嫣才开始真的乖顺起来。
失了倚靠,她自然而然的就知晓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刺。
这两年,卢恒时常冷眼瞧着她夜里偷偷哭,时常也觉得匪夷所思。
那个当年蛮横无理的姑娘,竟真像换了个人。
有时候乖乖顺顺的,甚至连伺候母亲照顾锦薇也从无怨言,倒还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模样。
“你瞧瞧,这是你往日喜好吃的桃酥,朱子一早从隔壁镇买回来的,如今都还是热乎的。”不知是何心思,卢恒不厌其烦,又说了这么一句。
乐嫣终是被煎熬的受不了了,像是她今日不吃一口东西,他便不会放过自己一般。
无奈,她只得慢悠悠张开嘴。
一块大小合适的桃酥放去她嘴里。
乐嫣努力抿了抿,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她觉得许是自己才病愈,这才嘴里没了味道,她不死心又自己亲自动手拿了一块,放唇齿间来回品味。
许久,乐嫣扭头将那桃酥吐了出来。
她几乎是有些厌恶的将手中剩余的丢了去地上。
“不对。”她声音恹恹地。
卢恒听了亦是泛起怔忪来,“什么不对?”
“味道不对……”
不甜,一点都不甜。
她再吃不出来以前那种甜滋滋的味道来。
卢恒不懂她的悲哀,因为没等到他开口,床榻间已经传来妻子细弱而均匀的气息声。
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卢恒有些后知后觉,自己这回回来,乐嫣与以往好像有些许不一样了……
以往的乐嫣是什么样子的?
眼中亮晶晶的,心里,眼里都是自己。
可不像如今这般……
不就是因为玉珠么。
他想了许久,想着这回该如何哄好她。
卢恒从不担心她会不喜欢自己。
她爱自己么……并不见得。
乐嫣只是爱极了自己的这幅皮囊罢了。
可是,她真是单纯啊,明明她的皮囊才是世间仅有。
便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也只如同这世间任何一个凡夫俗子——
卢恒清晰的记得,自己远赴汝南,见到那位善化长公主独女时,心中的喜悦如何都做不了假。
槛窗外淡金色的辉光浅浅落在她眉眼上,乐嫣生的惊心动魄的美貌,可是却并没什么摄人的棱角。
不画眉时,连眉也是细软纤细的。像是两条细细的柳芽贴在面上,琼鼻小巧,下颌尖尖,若是不睁开那夺魄的眼,她的容貌并没有几分攻击性,反倒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卢恒安静瞧了她许久,眼眸黑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有些困顿了,这两日两夜,他忙着照顾乐嫣,几乎没闭上眼过。
如今一安稳下来,便觉得困意袭来。
卢恒往她床榻边沉沉睡去。
想着她这般多睡些也好,养好身子,耽搁了好些时日,该早些启程了。
上京那处,才是他的抱负。
他已经耽搁太多年了。
他的祖辈曾位列三公,纡朱曳紫,卢氏也曾门庭繁祉,他的叔祖伯祖们曾叱咤沙场,扶大厦之将倾。
世人哪怕不知天子,也知他们去天半尺的范阳卢氏。
而不是如他这般,这般的年岁,靠着阴谋诡计,一路奔走钻营,像是一只永远见不得光的蛇鼠。
三伏的尾日里,暑气尤重。
一轮旭日高悬飞龙走兽的屋脊之上,化作流火,撒下漫天绚黄。
今上回宫的消息隔了一日才传至太后耳中,她正巧带着许多命妇太妃在禁中太液池避暑。
自先帝驾崩,远在梁州征伐的当今仓促登基。
建国不久,又是年轻天子登基,各处势力贼心不死。今上登基五载,至此次已亲征黔南两回。
这回黔南战报得胜回朝,自是鼓舞人心。
京郊外紫幡飞扬,朝廷各部官员们更是备好酒水,仪仗,只待大军凯旋。黎民百姓翘首以盼,得以一见王师凯旋,窥见四海之君,天下之主的龙颜。
谁曾想皇帝竟然一声不吭的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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