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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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不清,浪费口舌,趁着侍从赶过来,落下这一句便敛裙离去。
于卢恒是覆水难收。
于乐嫣,便是如何也不会重蹈覆辙。
善化长公主生前婚事不顺,可从未与宫中告状诉苦,可宫闱之中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
只是这终究是公主府私事,连公主都藏藏掖掖,皇家就不好插手。
皇帝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长公主的委屈。
往年对乐驸马这位温吞含糊,后宅不修的姐夫十分不顺眼。
不顺眼到了什么程度?
前些年在外带兵刀山血海里闯时,想起来有这么个姐夫还在朝中吃着清闲俸禄,皇帝就特意差人给驸马安排了官职。
底下人知晓皇帝的想法,自是有样学样,想法子叫乐驸马有苦说不出。
人家驸马都是些清闲有钱的官儿,到了乐驸马这儿,恰恰相反。
皇帝的授意之下,底下人特意给驸马爷寻了个俸禄低,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偏偏明面上还是惹人羡慕的清闲职儿,驸马的苦楚连自己亲娘亲兄弟都不知晓。
以往是以往,如今这天儿要变了。
为郎舅时,能折腾看不顺眼的姐夫,可如今当了女婿,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日头尚早,卧床尚未病好的乐蛟就被内侍公公们恭恭敬敬请去禁中。
乐老夫人颇为忧心忡忡看着禁中抬来接自己儿子的轿子:“这是如何?不年不节的,老小如今也没什么官职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两个媳妇儿安慰乐老夫人,亦是安慰着自己:“驸马往日战战兢兢,最是本分不过的人,能出什么事儿?那可是禁中的内官,若是出了事儿,还能如此抬着轿子伺候着?母亲便放心吧……”
另一厢被众内官抬进显阳宫的乐蛟,如今可算是如坐针毡。
他面容煞白,抑制不住般颤着臃肿的身子,险些叫抬着轿子的内官以为这不是去往帝王宫殿之路,而是将他抬去什么断头路。
内官们只得安慰驸马。
“驸马爷安心,陛下金口玉言,吩咐奴才们好生引驸马入殿,设宴请驸马呢。”
可乐蛟听了,却更是惊恐。
只觉这是一场鸿门之宴。
否则他如何也想不出,皇帝为何对自己这般看重?
软轿一路抬到显阳宫正殿门前款款停下。
驸马在殿外停轿整理衣袍发冠,端正妆容,而后被内官们引着,入了正殿。
乐蛟一路无声,入了内殿,服身便拜。
脑海中闪过无数天子勃然大怒,将自己投入昭狱严审的片段。
更闪过无数自己宁死不屈的片段。
“臣叩请陛下万安。”
饶是如何,他都未曾想过,天子这日竟是和容悦色。
甚至迈下玉阶,亲自扶起自己。
乐蛟低着头,不敢抬眸直视龙颜。
只觉当今天子身量高广,无需抬眸便能察觉到令人胆颤的天家威仪。
察觉到那双幽绿龙眸注视着自己,乐蛟磕磕巴巴道:“陛、陛下…臣、臣惶恐啊……”
皇帝浑厚的声音,笑道:“来,给爱卿赐座。”

乐蛟生平头一回得到皇帝和善相对, 甚至尚大监亲自给其搬来座椅,端来酒水。
究竟是什么事儿,能叫九五之尊对自己如此……
他抹了抹发鬓的汗水, 只觉坐如针毡。
半晌功夫, 君臣相顾无言。
终于, 乐蛟忍不住反复折磨, 壮着胆子问道:“不知陛下寻臣来, 所为何事?”
隔了会儿,听上首天子低沉嗓音, 竟是连半点儿循序渐进的话也没有。
“素闻爱卿之女, 柔嘉之姿。朕欲以后位聘之, 妄卿容允。”
上首说这话的乃何人?
九五至尊。
说句不好听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如今看上了一个女人, 肯放下身段朝那娘子的父亲求娶, 这该是给了驸马多大礼遇。
若是往常,驸马爷知晓自己要当国丈……不不不, 他可从来没想过, 毕竟二人差着辈分。
驸马许久找回神志, 此时此刻仍抱着一丝希望问起皇帝:“陛下说的是我哪个女儿?”
一说完, 瞅着皇帝渐渐凝重的神色,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方才的话吃回去。
他是有女儿, 还不止一个。
可除了鸾鸾,一个不过十二岁大, 另一个更小, 只有六岁。
他问这话,是侮辱谁呢?
不是她们, 还能是谁?
总不能,总不能……
驸马爷一时想明白过来,手中滚茶一抖,撒了自己满袖。
素来胆小怕事的驸马爷,这回倒是梗着脖子,一辈子所有胆量,今日尽数用上了。
他出席朝着皇帝重新行叩拜大礼。
“陛下抬爱微臣,臣长女和离之身,万不敢当以中宫之尊,请陛下另择佳媛以立中宫才是!”
求婚被拒,皇帝眼中温色并不消减,只是眸光慢慢从乐蛟惨白的面上移去殿外。
日光明晃晃的耀眼。
他轻叩了下桌案,命内官送人。
“此事驸马回府去仔细思量,想好了再回朕。”
乐蛟不同意便不同意吧,他只是支会乐蛟一声罢了。
尚宝德送了驸马一路,小半个时辰后,才转身回禀天子。
“驸马许是一时没接受过来这等身份的转变,过几日接受了便好。”
皇帝闻言,并未说什么。
对乐蛟,无需他做什么,只要重要时不出差错便是。
皇帝并不担忧乐蛟不会同意。
并未再理会这事儿,反倒是抽空批起折子来。
他批折子极快,小半个时辰就批完了一叠,只尚宝德见主子爷这般操心,日夜无休,心中总跟着着急。
想来明日册后旨意一出,朝廷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模样……
主子爷与夫人二人这一路走来,一路的艰辛他们可都是有目共睹。
如今眼瞧二人事成,焉能不欢喜?
尚宝德甚至连太后都记恨上了。暗地里骂着太后成日惦记着皇孙皇孙,却又阻拦陛下迎娶娘子,真当皇子是从地里蹦出来的不成?
别人不知晓,尚宝德总是知晓的。
如今后宫唯一一位的妃妾,位分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若非必要留着她,主子爷只怕瞧见她都觉得污了眼睛。
这般,太后还整日做着沈婕妤给她生皇孙的梦呢!
可回想起长春宫众人如今的阻拦之举,尚宝德忍不住迟疑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抬眸看他一眼。
尚宝德心中一紧,不再废话:“娘子二嫁之身,若是为后前朝那些老古板只怕会不赞成。陛下何不妨先挑选吉日接娘子入宫,暂且册封旁的六宫主位,等日后娘子入宫诞下皇子,再行封后。届时如何都是名正言顺,想来朝臣亦是无话可说。”
这症结主要在于娘子二嫁之身,圣母与圣主至亲母子二人为一女子入宫位分闹的不和。
纵皇帝往日龙威深重,朝中鲜少有不服的朝臣,奈何不得太后应允的婚事,在臣民心中便要背负一声不孝之名。
皇帝放下手中奏折,目光在尚宝德面容上掠过一眼。
他平静道:“此事日后莫要再提。”
他非不知其中弯弯道道。
更知晓这般迎她入宫,会叫她成为众矢之的。
可思考良久,终是心中不愿。
“这段时日,已是委屈了她。”
纵然乐嫣从来不说,可皇帝知晓。知晓她决心和自己在一起时,心中的屈辱。
自己以妻待她,二人该结发为夫妻,若连这个最简单的都做不到,若是连娶她都要等之又等,他做这个皇帝还有何意思?
本来她就不情不愿,若是再以妃妾之礼纳她入宫,那姑娘嘴上不说,心里定是要将他记恨上一辈子。
空气清冷,日光流转,照在挂了银霜的梅花枝头。
乐蛟才一出宫门,竟连腰伤也顾不得,着急忙慌便命人将马车驾往康献王府去。
王府乃是公主府改建而成,虽为改建,一草一木仍维持着以往模样。
层楼叠榭,碧瓦朱檐。
瓦上一片片未曾消融的素雪,风中传来点点春意。
驸马一路强撑着腰伤,甚至不准旁人搀扶强撑着走进来。
忆起过往在这府中的岁月,不自觉泪湿眼眶。
乐嫣亦是才从外边回来不一会儿,便坐在花厅见了父亲。
见父亲一张惨白的脸,比上回消瘦了一圈的身子,竟叫乐嫣吓了一跳。
她使婢女上热茶,驸马却令人退下。
“为父今日有要紧事与你说,姑且叫人都退下。”
乐嫣虽心头诧异,却见驸马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父女二人再如何闹的不愉,总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她知晓父亲不会害自己。
只怕真是有要紧事。
乐嫣挥袖叫身侧侍奉的女婢尽数退出去候着。
“父亲有何话可说?还要背着旁人?”她神情淡然,一双茶色瞳仁定定的与驸马对视着,见驸马看着自己面上恍惚出神的模样,不由一笑。
乐嫣莲步轻移,顺手走过去为乐蛟斟了一杯茶水。
在这处花厅,年幼时一家三口便时常在这处喝茶待客,乐嫣不愿破坏了这份回忆。
乐蛟望着乐嫣。
他的长女。
亦是第一个叫他父亲的孩子。
她少时并未长开,圆圆的脸颊,尚未显落出如今的美貌,少时却能看出几分公主的模样。
可如今的乐嫣,面上再难寻公主踪迹。
乐蛟不是不伤心的,亡妻一点念想都没留给自己,她的女儿生的一点都不像她。
可以父亲的身份,他又十分自豪自己的女儿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
乐蛟原先不明白,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要背弃当初与他承诺过的话,独自带着年幼的乐嫣远走封地,甚至数年来未曾回京一次。
后来他猜测到了一些,可原先也只觉公主太过杞人忧天,忧思太重,总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儿忧心忡忡。
当年的事情,谁还会知晓呢?
可当今日乐蛟仔细看着女儿,凝望着花窗前迎着天光缓缓朝他走来的乐嫣,才恍惚间明白过来……公主这些年究竟在怕什么——
少女华发如云,朱唇玉面,眉眼世无双。她立在花窗边,眼中似有星河璀璨,连窗后万千雪景都做了陪衬。
看着长成的乐嫣,乐蛟才忽地明白过来。
那男人只怕是容仪俊美独秀,才使公主这些年念念不忘。
公主啊,一辈子因他担惊受怕,早早抱憾而终,如今乐嫣竟然……
天子求娶的话叫乐蛟魂飞胆颤,汗湿背脊。
“今日陛下宣为父入宫,说起你来。竟是…竟是……你说说,你二人究竟是如何?”他凝起眉头,言语中尽是质问。
皇帝一开口,便是要封后之言。他往日再是愚钝,事到如今也不会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这个女儿是清清白白。
乐嫣听他这般问话,神情木然的回答:“陛下是如何与您说的?便是如他所说的那般……”
她不想叫旁人误会自己,尤其是父亲,是以她又加了一句:“我与他是在我与淮阳侯义绝之后。”
那就是说确有其事……
甚至婚前厮混一处?、
驸马听的傻了眼,他如何也不知晓,自己以往那个女儿,一声不响的干了这等出格之事!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这等丑事!你怎么不早与父亲说!若非今日皇帝宣为父入宫,你是不是还藏着掖着!”
驸马极少动怒,乐嫣几乎都没被驸马骂过,如今她听了这般辱骂自己的话,只觉得心头火起。
委屈,和愤怒。
她冷笑而起:“我早说?我要何时与你说?你那时在哪儿?你不是都跟你的好儿女好娇妾一起吗!母亲去世这些年你何曾管过我一次?我成婚那两年在卢府过的是如何日子,遭了多少人明里暗里挤兑?你若是但凡寻人去查探便能知晓一二。她们为何如此欺负我?还不是都欺负我无父无母?欺负你是死的?!我那时候孤苦无依,我回京后一度被人逼迫,大相国寺时,我更险些就死了……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你们一个两个都在哪里?!”
“如今呢?如今我凭着自己走了出来,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你们又有颜面来指责我起来?指责我行为不端?指着我做出丑事……”
乐蛟听着听着,面色难堪,不知是后悔还是羞愧,半晌才嗫嚅起来:“你喜欢谁嫁给谁父亲都不会多加干涉,只与天子万万不可。父亲岂会害你不成?如今趁着旨意没下来,父亲便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带你离开。你母亲说的对,就不该叫你回京城来……”
乐蛟一副心神不宁,灾难临头的可怜模样。
乐嫣不能理解他,只冷笑着,“我才不走,我凭什么走?”
“我要当皇后。”
这世间女子,只怕真没几个不想要当皇后的。
纵有千种苦,可若能登上后位,她便是自己的倚仗。
她会有自己的官属、臣子,汤邑,无数的拥趸。
甚至,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儿女。
谁都不能再伤害她了。
起料这句话叫乐蛟拍案而起,他将茶杯狠狠朝地上掼去。
寂静内室,哐当一声声响,惊骇的乐嫣身子都跟着一颤。
紧接着,乐嫣尚未反应过来,面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厅中。
乐嫣人生头一回挨打,亦是乐蛟头一次打她。
她捂着脸,竟有些回不过来神。
并不觉得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想来自己细皮嫩肉的脸颊,很快便会红肿起来了吧。
乐蛟亦是后知后觉,看着自己方才打女儿的手掌。
“你以为皇后那么好当?和离之身当皇后,有谁能信服你?谁都能做得皇后,哪怕是南应的那两位公主,唯独你不能!”
乐嫣捂着脸,恼恨道:“那只怕是来不及了,今日册书已经送去了礼部。连圣旨陛下都叫我收着了。”
“你能叫陛下朝令夕改不成?你能为了我满府违抗皇命不成?既然不能,你如今又说这等话做什么?!”
父女二人一个悲戚戚,另一个捂着脸冷笑着,这般寂静中,驸马心一横不知想说什么,廊下便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娘子,陛下来了。”
乐嫣方才还努力蓄着泪水,一听到这声儿,两包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也顾不得旁的,立刻提起裙裾跑了出去。
她跑的有些快,像是小时候,每回受了点伤摔了一跤,就想要迫不及待的去告状一般。
乐蛟打了她。
乐蛟敢打她。

皇帝眸光凝着朝他奔来的身影。
四周青素一片,长廊甬道绵长,愈发显得她双肩伶仃, 身姿瘦弱, 裙裾翩跹若晚霞。
素白天光下, 她泪眼凄迷, 抽噎难止, 莹白剔透的半边脸颊上映着一个醒目的巴掌印。
他觉得她傻气。
明明幼时还是个喜欢四处告状的性子,如今倒是长成了受气包。
明明方才闯出来时候想着的状告之话, 见到他朝自己抬手, 乐嫣登时什么都委屈的不会说了。
他握住她绵软的掌心, 看着那张脸上的巴掌印,抬眸,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朝着乐蛟看去。
皇帝声音低沉压着愠怒。
“谁打的?”
若说原本驸马还有点骨气, 一听这句不怒自威的叱问, 登时腿肚子就发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更遑论是他眼前这位天子。
本朝如何建朝, 四分五裂的江山, 能稳坐皇位的, 可远远不是什么仁慈帝主。
说句丢人的话, 乐蛟明明年岁大皇帝许多,却怕了他许多年, 在殷瞻还是十几岁少年时,乐蛟就怕死了他。
叫他这一句不轻不重的问, 他方才对乐嫣时的威严一下子缩了水, 身子登时都软下去半尺。
乐嫣冰凉的掌心外裹着男人的大掌,她想往外抽, 却没抽出来。
许是被父亲一巴掌打出许多委屈来,如今连远着皇帝也忘了,只哽咽道:“乐蛟不准我同您在一起。他说谁都能当皇后,只不能我当……”
乐蛟一听这话,只觉目眦尽裂,他连名带姓大声呵斥一声:“乐嫣!你给我住口!”
身前才安稳下来一些的姑娘被她父亲一声厉呵声吓了一颤。
皇帝寒眸宛如一双利箭,穿的乐蛟透心凉。
皇帝护短,且素来只对乐嫣一人。
他面色铁青,寒声叱问:“乐蛟,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敢朝她动手!”
皇帝当真是想不到,往日在他面前屁都不敢吭一声,如今倒是跑来朝着乐嫣寻威风来了?乐蛟还会打人?还敢打人?
“哎呦,驸马爷,这可不兴打!”
尚宝德慢了一步,跟随在陛下身后一路小跑过来,便见到乐嫣脸上一个醒目的巴掌印。
那副可怜模样,别说是将她看成心肝宝儿一般的主子爷,就是他一阉人瞧见都心疼不得。
可眼看封后在即,明日前朝只怕一片腥风血雨。如今转头又叫皇帝亲自打了自己岳丈?只怕皇帝娘娘二人的笑话真叫全朝廷看了去!
尚宝德只得两头帮着劝:“纵娘子是驸马闺女,可如今身份到底不比以往!您这该是以下犯上了!陛下,这事儿该罚驸马爷俸禄!罚他个一年俸禄!”
皇帝不好糊弄,他眸光盯着乐蛟,却是问乐嫣:“你别哭,他还胡言乱语什么?朕给你做主。”
她往日站在旁处倒是显得玲珑婀娜,只是往皇帝面前一站,便显得有几分瘦小了。
乐嫣孤零零站在他身前,眉眼低垂,语气亦是低沉:“我是和离之身,陛下,我如今这日仍是万般惶恐,我这等身份若是真叫您为难,可如何是好……”
乐嫣边说着,边又是止不住抽噎。
她并非万事不知,她一直害怕面对这段感情,一直都在逃避……
她何尝不是不明白她的身份会给皇帝带来数不尽的流言风语,会将自己至于什么境地。
她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还云英未嫁,该有多好?
她就不会如今日这般痛苦难堪……
她哭起来时,闷闷的,又总喜欢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拿着袖子掩着,擦着。
皇帝攥着她的掌心,甚至能察觉到她手掌中不慎沾了袖口上湿润的泪水。
“莫要听他胡说。”
“普天之下没什么是朕给不了你的。”
乐蛟心里苦啊,连日的胆颤心惊,腰伤未痊愈都不算什么,一切都敌不过他女儿要封后的消息。
更敌不过亲眼所见二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就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
那对所有人威严的天子,一会儿又是摸摸他女儿的手,一会儿又是摸摸脸。
哪里还有半分人前伟岸天子的模样?
当着他的面,都这般——背地里,又是如何……
这段时日,二人究竟已经到了哪一步了?
如今阻止,还来得及么……
眼瞧着一声闷响声,竟是驸马爷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了过去。
“哎呦喂,驸马爷?!”
“驸马这是怎么了?”
“快传太医……”
一番折腾,足足折腾到了日暮。
太医来跑来几趟,给乐嫣看脸伤之际又去内室瞧瞧晕厥过去的驸马。
乐嫣心里恼恨父亲,见到乐蛟当着自己的面晕厥过去,又是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她连连询问着太医,自己父亲的身体状况。
太医们纷纷道:“驸马爷许是年纪不小了,这两日只怕是情绪起伏过度,日后万万不能受刺激,该悠着些身子,清淡饮食……”
乐嫣愣愣在床前看了她父亲半晌,等到皇帝亲自取了温巾给她擦拭面颊,给她上药,她才回过神来。
皇帝取了膏药,轻轻替她涂抹去面颊上,压着心疼沉声问她:“还疼不疼?”
乐嫣缓缓摇头。
那膏药凉凉的,敷在面上很快面上的红肿就消散了许多。
“不疼了。”
“等他醒来,他该给你赔罪。”
乐嫣愁眉苦眼看着床上的驸马:“这世道上哪有女儿给父亲赔罪的理。我虽恨他,可见得他如此模样又着实不忍。他当真是老了,我上回瞧见他就想说了,老的我险些都没认出他来……连太医都说他老了,谁知还有几年的活头……”
若是乐蛟这回醒了,只怕会被自己女儿活活气死。
他才四十出头的人,怎么就没几年活头了?
“你身边就不该离得人,朕说你身边那几个婢子,一个两个都不像模样。”
乐嫣瞧着他语气中带着愠怒的模样,唯恐他一时气极拿着自己丫鬟发火,连忙低声劝道:“陛下如今就这般大的火气,日后还能忍得?只怕日后天下如我父亲这般的人多的是,更难听的话只怕都有。你都要这般生气么?”
尽管她惯掩饰自己对皇帝的在意,总装出不在意来,可这日她语气中的柔软,皇帝不是察觉不出来。
他敛眸瞧她一眼,摸了摸小娘子柔软的鬓发。
“朕不生气。”
他气只是气驸马朝着她发火罢了。
哪里是旁人的议论之言?
他更惶恐的是乐嫣害怕了罢了。
好在这日她并未因驸马的责备而又生退缩,还反倒来安慰起自己来。
这姑娘当真是柔善的叫人疼惜。
她脸颊如今还是红着,却比起方才消肿多了,才被他擦干净的面上又哭出了几条泪痕,眼睫上湿漉漉的一片。
可眼神间有惶恐不安,倒是并无退缩之意。
她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像是打算同他一起面对疾风骤雨。
看啊,他便说。
鸾鸾怎会是一个胆小的姑娘?
“方才父亲的话像是我与陛下在一起就天理难容一般。我不明白,纵使我们在一起不对,可他是我父亲,他难道宁愿我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叫我嫁给您吗……”
皇帝重新捏着她软和的手指,一点点放在掌中把玩着。
“理会旁人作甚?哪怕他是你父亲。”
他头一回教她道理:“姑娘啊,人生才短短几十载?朕是天子许多事情才要想的多,可你不同,你自己活得开心就成了。天塌下来,总归有朕这个个子高的先挡着。”
语罢,他又赶紧再加上一句:“不过,如今你可不准再有旁的心思。你如何,喜怒哀乐,都须有朕在身边……”
乐嫣不说话,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考量他话的真实性一般。
每回她这般模样,总惹得皇帝心痒不已。
他俯身下来,想要亲亲她,乐嫣连忙生气的拿手背挡在自己唇上,隔开他的吻。
他的唇薄而凌厉,却很热。
滚烫炽热的吻落在乐嫣冰凉的手背上。
叫她挣扎起来。
小姑娘攒眉道:“你别又乱动手脚,我父亲还晕着呢!”
她扭捏挣扎,他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愿。
只能蜻蜓点水一般,便缓缓离开,笑着与她说起往后来。
“朕命人修建一处宫殿,就落在显阳宫后边,做为你的宫殿,可好?到时候便是政务再忙,你想见朕只需走几步就到了。要建的大一些,若是有了孩子,也不叫他们移去别宫,我们就只如何寻常人家,一处屋舍里住着……”
乐嫣听他这话,羞的浑身通红,如何烫熟了的虾子,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她到底是面皮薄,如何也不好意思叫他在父亲病榻前说这等话。
直到今日,乐嫣总觉得二人光明正大在一起的那一日好遥远,好遥远。
陌生,黑暗,见不到光的未来令她胆怯。
可如今听着他这般说,虽是羞赧,却又止不住生出一种近在咫尺的感觉。仿佛她伸手,她努力睁眼就能够到。
好像面前的天空,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黑暗。
像是伸手就能抓到的一样。
乐嫣觉得,这回说不准是真的呢?
说不准努力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呢?说不准不会像上一回满心欢喜的付出,落得那般下场。
她像是一只飞蛾,明知可能是火,是会叫她烧的魂飞魄散的烈火。
可她战战兢兢,龟壳里躲了良久,却终忍不住向往着那点光亮……
乐蛟不知是何时醒来的。
他醒来时悄无声息,抬眸就瞧见陌生的床帘,以及屏风后窃窃私语的一对人影。
他登时一口老血又要哽上心头,几度张张嘴,想要打断二人,却又忍住了。
他悄悄听着二人说话。
他那逆女不知说的什么话,语气态度不算好,甚至有些冰冷的对着天子呼来喝去的模样,只叫乐蛟忍不住胆颤心惊。
可等不来天子的斥责,却只听天子在一旁嗡嗡地应着,时不时一声闷笑。
那般纵容,溺爱的模样。
一副沉溺在情爱里无法自拔的模样。
越听,乐蛟越是绝望横生,浊泪横流。
他只觉得天要塌下了,只觉得公主若是在天有灵,只怕原谅不了自己。
哭的抽噎,不能自已之时,却忽地听到皇帝闷笑声。
“还道你这一言不合就爱哭的毛病,是像了谁。”
“你方才想要如何解恨,拔掉他胡子?朕给你瞧着,去吧,没人能瞧见。”
乐蛟:“……”
家门不幸!
当今即位多年未立皇后,以往前廷后宫多少次为了这事儿闹得吹胡子瞪眼。
哪位朝廷重臣家没有几个待字闺中的闺女?
谁家不想分一杯羹?
奈何以往几载,皇帝总江山未安定为借口堵着不松口,一晃这么些年。
可如今呢?
龙朔六年,初春三月,一道册封国母的诏书石破天惊从天而降。
‘昊天无极,后土为鉴,乾始必赖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职,家邦之化始隆。善化长公主之女乐氏,名门佳媛,含章秀出。先皇赞之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性资敏慧,训彰礼则。今命以玺綬,册为中宫皇后,大赦天下。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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