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盼了许多年,自然是盼着皇孙出生。
可如今急眼了,便是真生个公主出来,她难不成还能生气不成?
照样是满宫心肝宝贝的疼宠着。
沈婕妤一听,也不知是悲是喜,昭仪何等尊贵的位分?
大徵后宫,妃嫔位分沿袭前朝。皇后之下,设一夫人,二昭仪。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
当今太后,先帝再世时便是昭仪的位分,这都还是生育了深得两朝天子看重的皇长子之功。
若是以往她只怕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可如今,她只觉如坐针毡。
天子回京半载,自己却只见过寥寥几面……
上回得见天子,天子甚至将她错唤成了沈昭仪。
沈婕妤越想,越眼前发昏,可她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满眼欣喜的应下。
太后见她这番模样便知自己是白说了,气急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一番沈婕妤。
云髻高挽,珠玉锦绣,薄妆桃脸。一身金罗蹙鸾绣纹宫装,衣襟上全是奢华的织绣攒珠,全都是一等一世间难寻的好东西。
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沈婕妤的好命。
旁人家都是万千妃嫔女人堆里厮杀出来的,染了不知多少血。
只沈婕妤顺遂的很,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如此尊贵至极的位分,宫中也算一家独大。
如今还仍是面上一派柔和秀澈的模样。
哪里像她们当年了?为了争一个昭仪的位置,挤得头破血流……
“皇帝回来你也别再端着,往年怎么做的?如今你可是高贵的身份做的久了,不记得了还是面子薄了?”
太后冷哼一句。
这话可谓是没在宫人面前给沈婕妤留一点颜面,恨不得人前就骂她是腌臜法子上位如今自诩尊贵不干那事儿的。
沈婕妤不敢得罪太后,只得僵硬着笑容,连连应喏。
这厢满宫的人正听着太后阴阳怪气的骂,外边儿小黄门便跑进来通传。
“回禀太后娘娘,陛下领着陈将军来给娘娘请安。”
太后一听娘家侄子入宫来瞧见自己了,当即面上的愤恨一扫而光,满脸的欣慰之色。
“快叫那孩子进来。北境待着好两年了,当真是风吹日晒,还不知成了什么模样……”
皇帝领着陈将军入内太后躬身请安。
陈伯宗走到太后跟前,笑着请安,道:“姑母两年未见,仍是容音如故。”
这话说的倒是丝毫不假。
太后驻容有术,如今五十的人了,看起来与皇帝倒像是姐弟。
与这位才从边关退下来,胡子拉碴满面黝黑的陈大将军,更不像是两辈人了。
太后素来爱美,听见侄子这般说心中顿时欢喜,连方才对着沈婕妤时横眉怒眼也平和下来。
“你这张嘴倒是比以前会说多了,会哄哀家了。你这回回来打算在上京留多久?”
陈伯宗看了眼漫不经心喝茶,并不掺和他们话题的皇帝。
太后便笑道:“你别管陛下,这回哀家做主了,不管你回来几日,想要回边关待着就得给哀家成了婚,再提……”
皇帝亦是眸光揶揄,看着陈伯宗为难,并不插话。
陈伯宗只好无奈笑道:“我素日里孤身惯了,边境风霜又大,只怕没哪个上京细皮嫩肉的姑娘能忍受的。”
一旁的沈婕妤一听这话,连忙便笑道:“这都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上京多有仰慕边境将军风骨的姑娘呢。将军若是看中了哪家府邸上的娘子,只准叫太后娘娘给您保媒便是!”
太后亦是欢喜,笑道:“你看上的无管哪家的娘子,姑母必定要给你亲自赐婚。”
“你父母去的早,你那叔父也是个糊涂不理事儿的……夫妻是要奔着一辈子去的,要互相看对了眼,更要脾性相投,不然往后几十载想看两厌可就不美好了。你若是真有心仪娘子便只管告诉哀家,哀家命钦天监的替你们相看生辰八字。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可一个都少不了……”
陈伯宗无所谓笑笑:“哪有如此讲究的?北边儿那群人往日里都随意惯了,风俗也彪悍,看上眼了,就直接带回去……”
太后一听自己侄子这种瞎话,气的头晕:“旁的事儿是随意,这婚事如何能随意?”
语罢又是微微一叹,自己没被珍惜对待过,才知晓明媒正娶的宝贵。她少女时颠沛流离朝夕不保,族人将她婚配给大她好些年岁的逆臣,没过几年那男人就被乱箭射死。
她又被族人辗转送去了先帝爷帐里。
如今回忆起来,自己一路走来当真是没一日轻松的。
自己如今当了太后,儿子当了皇帝,本该是她早早颐养天年的年纪,奈何儿子叫她有操不完的心。
“婚事是娘子们一出生便头一位的终生大事,她若是喜欢你,自然想要风风光光大嫁予你。本来嫁给你这般年岁的都已经委屈了,若不叫她风光大嫁,到时候心里怪罪你,你一辈子可是都还不清的……”
皇帝在一旁长目微垂,神情看着平静,实则暗暗听了太后的话,心中涛澜汹涌。
侄子回来说来看她的, 结果却是没两句话, 又要将人带走了。
“就你做的辛劳, 朝中都封了笔, 你倒是日日政务无休。”
皇帝温和笑了笑, 便带着人走远了。
沈婕妤瞧着皇帝走远的方向,眸光含笑, “娘娘, 当今勤于政事夙夜匪懈。大徵江山永固, 您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正说着,又见长春宫的容大总管匆匆自殿外赶过来。
一路走得着急, 大总管鬓角上尽是未融的新雪。
他入内行礼后, 冲着沈婕妤看了眼。
无需太后出口, 沈婕妤已知晓这是主仆二人有私话要说,她当即笑着告退。
“妾还要盯着宫宴的事儿, 妾先行告退了。”
等沈婕妤一走, 容寿便过去太后身边, 低声朝着耳语:“宫门阍人处打听来的消息, 显阳宫的一群内侍不知是何要紧事,夜夜拿着尚总管的牌子出入禁庭……”
绥都的冬日里, 天寒地冻,大雪不断。
整座京城都笼罩在白雪茫茫一片当中。
康献王府——
往日小大人一般的小子, 见到了满地莹白的新雪, 再忍不住维持着沉稳。
春生今日穿着厚实,被珍娘几个胁迫着裹了几件袄子, 圆滚滚的像一个小团子。
他一遭人放开手,便跑出廊下去堆着雪人儿。
而后捣鼓许久,献宝一般捧着一个雪人近来,跑进屋子里送来给乐嫣。
“姐姐,给。”他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瞧着甚是可爱。
乐嫣接过他手中的雪人,不禁笑了起来。
小小年纪的孩子,倒是挺细心的,雪人儿捏的有模有样的,甚至还捡了两颗小石子,给雪人装了一双眼睛。
乐嫣怕冷,冬日里她手脚冰凉一片,总离不开暖炉。
可她怕春生失落,还是很给面子的接过来。
她垂眸看着那一对眼睛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去触碰了下,那眼睛就跌落了一个。
春生连忙从地上捡回来,重新插回雪人的眼睛里。
他一脸担忧的看着乐嫣:“姐姐小心些,我这个雪人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捏好的。”
乐嫣笑着说好,“屋里暖和,一会儿就化了,叫婢女给你送去外边儿栏杆上放着,姐姐隔着窗子就能看见。”
这番,自己送出的礼物得到莫大的夸赞,春生喜笑颜开。
他又跑了出去,信誓旦旦的:“我再给姐姐捏几个,捏一排放在栏杆上,那样才好看。”
乐嫣听闻微微怔忪。
她忽地想到了皇帝送她的那个兔儿爷。
被她嫌弃,不知随手丢去哪里的兔儿爷。
乐嫣连忙起身入内室里寻找,婢女问她寻什么东西,她含糊说是自己找些首饰。
寻了许久,才寻到那只被她随手塞在箱奁中不见天日的兔儿爷。
果真如她所想,不扎实的四肢,又是四分五裂。
见到那副丑样子,不知如何,乐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了半晌才将那些断腿断手重新拿出来装上。
只不过如今时日隔的久了,泥胚早就干透了,她拿着温水糊半天儿,也不见软和。
乐嫣倒是不着急,干脆一边绣着花儿,一边在一旁慢慢等着。
却听到屋外他的声音传来。
今日本该去禁庭的男人又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这般冷的天气,皇帝仍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鸦青大氅,他负手俯身,与蹲在廊外堆雪人的春生不知说什么,哄的春生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接着,就见春生抱着他的雪人头也不回跑远了。
他惯穿的简素,乌发浓密,鬓角刀裁一般。高挺修长的身躯,一步步踩踏着积雪,来到她眼前。
皇帝垂着睫毛,将大氅褪下,没等乐嫣问他有没有被人瞧见,便闷声道:“傻姑娘,你出去瞧瞧外边多大的霜雪,满京城街上都找不到一个人影,谁能瞧见朕过来?”
乐嫣冬日里浑身都懒洋洋的,只倚靠着凭几,眨眨眼睛没与他计较。
却叫那人眼尖的瞧见她面前的兔儿爷。
几个泥块就叫当朝天子心中欢喜。
乐嫣有些窘迫,像是心事被窥破一般,被抓了个先成一般,她嗫嚅着说:“我看它又散了,就拿出来打算重新粘……”
皇帝听到又散了,有些窘迫,道,“别理会这个。”
他四处寻了眼,没寻出什么能补救的法子,便只能干巴巴的道:“朕去给鸾鸾堆个雪人。”
乐嫣想告诉他,方才春生已经送她了许多个,如今一排排的在栏杆上蹲着呢。
可看着皇帝眼中跃跃欲试的模样,乐嫣只好咽下了口中的话。
她唔了一声,“唔,你给我堆得好看一些。”
她静静坐在屋内绣着花,等了没一会儿功夫,便见他提着雪人近来。
当真是提着。
那雪人堆的很大,足足是方才春生送她的几十倍的个头,就这般安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皇帝见她不说话,便问:“不喜欢么?”
乐嫣微怔,她发觉,某些时候皇帝比春生还像是一个小孩儿,一个需要她夸奖的小孩儿。
乐嫣摇摇头,轻声笑起来:“喜欢的,很好看。”
皇帝眼中染上笑,盈盈的光亮,竟带上一点不符合他性格的得意来。
“知晓你定然喜欢。这些时日朕时常想起来,你小时候总叫朕给你堆雪人。”
皇帝其实很少说起乐嫣小时候的事儿,毕竟那事儿太过久远。
四五岁,五六岁的小孩儿,更何况乐嫣也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孩子,那时候的她根本不记得事儿。
如今她听到皇帝这般说,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唇上慢慢扬起笑来。
“怪不得呢,就说陛下雪人堆得挺好看的,原来是给我堆多了练出来的。”
她笑起来时,眼角微扬,瞳仁发凉,真诚又美好。
皇帝张了张嘴,勉力将唇上笑意维持的自然,不叫她发现自己的窘迫。
毕竟,他记忆中的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央求自己堆雪人给她的小孩儿,他根本懒得理会。
几年间,只百无聊赖的给她堆过一个。
印象中那个小姑娘躲在他送给她的雪人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姑娘逢人就要将他给堆雪人的事儿拿出来说。
“舅舅给罗罗堆雪人了……”
她那时候吐字不清,总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说错。
说的话总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高太后揶揄的眸光打量起瘦瘦高高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
“还是昼哥儿知晓疼惜外甥呢,多少晚辈央求过你,你只给鸾鸾堆雪人呢。”
正值日暮西沉,外边橙红色的光线耀眼强烈。
投向室内一层层绚丽光晕,连空中浮动的细小尘埃都清晰可见。
尚宝德一脸奉承的笑意走进来,躬着身子给乐嫣送来一方手掌大小的盒子。
乐嫣原先以为又是皇帝的赏赐,她接过缓缓打开,却瞧见里面几个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何物?”
尚宝德只能苦着一张老脸解释。
这二人成日里遮遮掩掩,又别扭的紧,许多时候都他跟在里面和稀泥,跟着里头瞎忙活。
这段时日,皇帝倒是精神,可是将一群内侍们忙内忙外,忙活的坏了。
比方说这物,当真是普天之下四处搜罗,寻了没下几十种法子,才寻到这等最妥当的法子。
“此乃鱼肠,民间专用作避孕事之法,效果十分显著。”
这话谁来说只怕都羞愧的紧,好在尚宝德自诩不男不女的,说这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但没不好意思,还仔细教导起乐嫣来,唯恐她用错了法子。
“娘子与陛下合房前先拿着温水泡软了,便无需娘子日日服药之苦……”
乐嫣先是懵懂的,拿在手里瞧了半晌也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温水泡软?
泡软了服用?这瞧着也不像是能吃的东西,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可不敢乱吃……
乐嫣好半晌才猛地明白过来尚宝德的意思。
明白过来这物是安在什么地方的。
登时她面上一阵绯红,整张脸都火烧了起来。
她连忙将那东西丢回盒子里,又掩耳盗铃一般扣紧盖子。
连这东西都被寻了来,乐嫣自然明白过来那日皇帝问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知晓了?何时知晓的?”乐嫣羞愤交加,甚至有些不敢看他。
皇帝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唔了一声。
想来也是,东西都被他寻来了,想来是早早就知晓了。
乐嫣后知后觉,难怪这半个月,他没沾过自己,还说是什么累。
她原先还以为是皇帝事情太忙,又对自己早早过了新鲜劲儿。甚至还一度猜测过,他莫不是跟着旁的人鬼混去了。
原来、原来是……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乐嫣垂着脑袋,素白的指头勾着衣袖,忽地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皇帝。
“我没想隐瞒你的,只是觉得很害怕……”
她面容素白,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因着不出门,她没戴几件首饰,发上干干净净的,面颊更是干净,干净的甚至能迎着光亮看见她肌肤上的绒毛。
偏偏衣裳穿的是朱红挑金的袄子,最鲜艳不过的颜色,叫她整个干净温和的眉眼多出许多令人神魂颠倒的美艳。
他僻立在她身旁,静静看着,看着她眼中泛起雾气,听着她含着歉疚的声音。
忽地心头软成一滩,几日间的苦闷慢慢的散去。
他道:“此事不能怪你,是朕思虑不周。”
他明明知晓,二人暂时的关系,却行事没有顾忌。
她那段时日想必是日日提心吊胆的,他竟一点也不曾知晓,只顾着自己快活。
如今二人还未成婚,若是早早有了孩子,到底是有些仓促了。
可日后呢……
皇帝止不住去想,日后她会欢喜吗,她会想要一个冠以他姓氏的孩子么。
她对他们的孩子,会像对春生一般温柔吗……
皇帝不知晓了,却已经在脑海中映出那孩子的面容。
鼻子像她,眼睛像她。
他缓缓俯身下来,慢慢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吻上她皎洁的额头,缓缓下移。
娘子身子柔软的如一滩烂泥,被他凌空拖着臀肉抱起。
被哄骗一般抱回床里,她仍有几分理智,知晓这是在白日里,想要挣扎着起身。
可他太过急切。
娘子娇艳俏丽的身姿,唇瓣被吻的红肿,孤零零坐在床中央,像是一只不知风雨降临的花苞儿。
细颈凝酥白,通体淡粉红。她眼角挂着水汽,软着着嗓子催他:“你要快一些……”
鱼肠需先用温水泡软,可等待的这段时间,着实忍痛熬煎。
皇帝亲吻着安抚着怀里的浑身潮,红的娘子。
乐嫣这夜里翻来覆去。
一股股暖流冲刷而过,她浑身颤栗的受不了了,不知几次昏昏睡去。
后天快亮之际,口渴的受不了,挣扎着动了动身子便要下床,瞥见身后的男人墨发披散,葳蕤灯火下,目光深深凝视着她。
乐嫣一瞧见,神情就有些紧绷。
她想起方才那一番胡作非为,登时气的背朝着他,裹紧了被子。
没一会儿,男人便灭了灯烛,缓掀绣衾。
微干的唇便重新吻上她柔软的腮,重新揽着她的腰肢入了罗帐。
他的嗓音带着微微沙砾般的感觉,叫装睡的娘子睫毛忍不住微抖了一下。
“醒了?”
“天也快亮了,索性晌午再补觉……”
大年夜宫中设宴, 皇亲国戚陆陆续续携家带口入宫赴宴。
乐嫣如今乃是燕国夫人,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若非她年岁小了些,只怕席面要排去太原王府老王妃的上首, 当之无愧的外命妇中第一人了。
殿外冷的厉害, 殿中手臂粗的火烛四处炭盆暖炉, 人们循着自己亲友互相攀谈, 倒是热闹的紧。
皇亲国戚, 这群人往年去到哪儿都是人群中最最尊容显贵的身份,如今聚在一起时, 倒一个个都显得平庸多了。
乐嫣此次入宫, 受到的一应待遇不同以往。
满宫殿上至贵人, 下至内侍内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她甫一落座没多久, 周遭便有各家宗室女眷上前来与乐嫣说笑攀谈。
原来一个人登到高位时, 身边不愉快的事儿能少了许多。
以往乐嫣因自己的姿容身份, 时常听到的风凉话,这日竟一句也没听见。
众人如今自然不敢对乐嫣有丝毫不敬。
诸人瞧着燕国夫人雀钗珠环, 黛眉琰琰, 敛眉掖袖, 裙衣逶迤。
晶莹剔透的玉珠步摇轻轻撞着她的皙白脸颊, 往其上折射去点点光晕。
光是垂着脸安静坐着,便叫人移不开眼光。
“夫人当真是好气色。”
“可不是呢, 叫妾瞧着比那位还要好看几分,当真是南应的娘子, 那处的风土可不养人, 怎生能有我们大徵娘子生的漂亮?生的白哩?”
宗室中的小媳妇儿仰着俏生生的一张小脸蛋,将炮火无声无息的引去女眷堆中静默着的栖霞公主身上。
人都是这般的, 阿谀奉承,见到往日高高在上的落毛凤凰,鲜少又能忍住不上前踩踏一脚的。
以往她们敬着栖霞公主,忍受栖霞公主的诸多臭毛病,并非因为她一外邦公主的身份。
无非是都以为她能有朝一日入了陛下后宫。
如今倒是好笑了,不仅没入陛下后宫,反倒是随意被许配给了一个宗室子弟。
如今再看,这位和亲公主可就显得有些处境可怜了。
毕竟她们娘家都在身边,反倒是那和亲公主,母族远在千里之外,多么孤苦无依啊。
乐嫣并非听不出来众人在排斥孤立栖霞公主,只是这场面何曾相似……
叫乐嫣想起,以往她可不是只一次遇到如此境地,那时候她只觉得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如今倒是觉得好笑的紧。
让她出面帮着栖霞公主,以德报怨,乐嫣还真是做不到。
她唯一能朝着栖霞公主释放的善意,无非只是冷冷听着这一切对她的讨论,而自己并不掺和一句。
未久,只听殿外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划过热闹的内殿。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陛下与太后姗姗来迟。
众人仓促间离席请安。
皇帝幽幽从两侧席间众人身上移过。
落到屈膝行礼的乐嫣身上时,显然停的久了几分。
随着两位正主入席,年夜宴这才正式开始。
尚宝德扯着嗓子立在皇帝侧首,上前扯着嗓子替皇帝道:“圣上言,今日除夕夜筵切莫拘着,自行饮酒行乐。”
这话一出,两侧便有宫娥捧着玉酿、御膳上前,一盏盏赐发下去。
宫中的年夜宴,每一道御膳都别有一番精巧。
只是再是精巧的菜肴等上了桌子,都凉透了。
不过当中亦有好些个冷盘,便是冷了也另有一番滋味。
皇帝太后先动筷过后,众人才敢热闹起来,殿中歌舞升起,底下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陈伯宗随着皇帝太后一同入殿,便被太后格外抬爱,赐座去了太后手边。
由于是内宴,来的都是些王子皇孙,亦或是与皇家有亲缘的世家朝臣,直白来说便是左右都是亲戚。
亲戚间倒是不如以往宫宴那般男女以帘为隔避让开来。
反倒是男女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是以这般,陈伯宗一来,身边便无可避免的与许多女眷离得近了。
这显然亦是太后有意为之,为了自己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大侄子能早些寻觅良人。
太后偏爱娘子子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如今一门心思要替娘家侄子赐婚的事儿,宗室中早有耳闻。
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女眷中许多未婚的宗室娘子,今日陈伯宗又好生整理了一番妆容,将面颊整理的干干净净,束着金冠,衣着潇洒,纵然听闻他是边关将军,日后嫁给他便要风餐露宿,可小娘子们可管不得这么些。
见到陈伯宗这副顶天立地的相貌,有些没有喝酒水已经红了脸庞。
太后亦是饶有兴致瞧着这一幕。
陈伯宗察觉有一道眸光偷偷打量着自己。他移眸过去,果真见到又是燕国夫人。
不知何故,燕国夫人每每见他面色总煞白一片,这日更是。
今日他不是已经刮了胡子了么?她为何还这般怕自己?
陈伯宗心中全是不解,却见燕国夫人又匆匆移开眸光,她佯装举着酒杯喝酒的样子,抬着袖口掩住面容,许是不想叫自己瞧见她。
一截玉腕细细窄窄露出袖口,袖口云锦的锻子火烛下朦朦胧胧,飘飘欲坠。
娘子柔软纤细的身子是如此的不同。
陈伯宗早听闻过燕国夫人休夫的事儿。
据说是燕国夫人亲自去朝廷告状,才判的义绝。
陈伯宗第一回 听到这事儿时,心中觉得这位燕国夫人只怕是个不通情理仗势欺人的娘子。
可如今这夜,见她柔柔弱弱的模样,陈伯宗忽地觉得这般的娘子如何会仗势欺人?
定然是她前夫眼瞎。
他想的出神,眸光也没有遮掩,甚至叫一直注视自己的太后发现了端倪。
太后眸光依着侄子目光之处看过去。
登时眉头轻蹙。
“叫你寻合适的娘子,合不合适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乐娘子可是成过婚,如何也不该是你惦记的!”
可陈伯宗却不在意这些,只当是开玩笑一般同太后笑说:“侄子年岁也不小了,哪里还能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龙案上传来一道闷沉沉的碰撞声。
天子将手中杯盏置在案上,而后慢慢坐直身子,他说了入场后的第一句话。
“她不行。”
皇帝嗓音低沉,末了又重新拿起酒杯,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她只怕看不上你。”
皇帝今日这番话显然叫太后惊愕不已。
不过皇帝偏爱乐嫣早不是一两日的事儿了。
她虽觉得震惊,看了两眼自己儿子,未能从他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
便也没往那处想。
乐嫣并不知上首三位话语间正牵扯到自己。
她再次见到那位陈将军,见到他那张刮干净胡须的面容,那是一张冷峻凌厉的面容。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乐嫣便是有些发愣。
不怪旁人说像,当真的有些像了……
尤其是那双异于汉人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间,乐嫣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哎……哎!你这是怎么了?看觉得武威将军生的俊美,看傻眼了不成?快些回神!没瞧见陛下在看你呢!”
义宁携带着仲瑛两人捧着酒杯凑来乐嫣面前时,忍不住叫她回神。
乐嫣听到二人通风报信一般的话,连忙去看了看皇帝——果真见他面容像是覆上一层寒霜一般,表情凝重,又冷森森的。
叫她没来由的心头一慌。
仿佛是一种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被他亲眼抓见一般?
她没来得及多想,皇帝便已经搁下了酒杯起身。
众人依稀在席面上听见皇帝与太后说了几句什么北胡的事儿,几杯酒后皇帝便带着一群内侍,负手出了殿。
皇帝走出后殿内众人才算宽松下来,如今才正是喝酒玩乐的时候。
只乐嫣一个人因皇帝方才那种眼神,悬心吊胆。
果然不出她所料,未过多久,便有小黄门偷偷跑到乐嫣身前,冲着她耳畔低语。
“陛下在藏书阁等着夫人过去。”
乐嫣一听这话,自然是又恼又羞。
他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这日还是宫宴之中,他怎么敢?
乐嫣生气归生气,她却也是不敢不去的。
只因她怕将那人惹急了,亲自来寻她。
可见到这满殿推杯换盏的人,着实不是离去的时候。
她踟蹰片刻,见有人喝高了也呼朋引伴往殿外走动吹风,这才大起胆子来。
乐嫣悄悄动身朝外出走去。
只是这日不凑巧,她才走几步,就叫跑出来醒酒气的襄王世子瞧见了她。
北风萧瑟严寒,呼啸刮着檐角。
襄王世子今日打扮的颇为华丽,头戴紫金冠,腰束躞蹀玉带,配上那张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容,倒是颇有些潇洒风流。
他是殿中那群男子中为数不多辈分轻年岁小,又未曾成婚的,可不就叫一群人逮着往死里灌酒?
世子爷喝的迷迷糊糊,烧刀子几盏下去,热的他衣衫都松了,两腮红的和猴屁股一般,站在廊下,傻乎乎的仰着头灌着风淋着雪。
乐嫣一出殿瞧见他连忙就捂着脸,踩着廊下阴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