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听话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萧穆再挪回来,看看小姑娘带着血丝的眼睛,问:“昨晚没睡好吧?都琢磨什么了?”
佟穗:“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明明想睡觉,那些想法却一股脑地往外冒。”
萧穆:“说来听听。”
佟穗:“先是?娘娘,我觉得她挺可怜的,年轻时为了战事小产落下一身病,长子也?因?时疫没了,前?些年窦国舅要算计皇上手里的兵权,娘娘肯定跟着操心,好不容易皇上登基娘娘可以跟着享福了,却……”
萧穆:“今日进宫,你?瞧见太子没?”
佟穗:“匆匆瞥了一眼,没多看。”
太子太子妃都在灵柩旁跪着,可外命妇是?进去哭灵的,分心去看太子是?为失礼。
萧穆指指自己的脸,道:“有巴掌印。”
佟穗吃了一惊。
萧穆:“娘娘的病情刚有所好转,皇上怕她忧虑过重不许宫人将冯老离世的消息告诉娘娘,定是?太子说漏了嘴。”
佟穗:“……就算如此,娘娘何至于为冯老将军急到出事?”
萧穆:“思?虑过重啊。大裕朝于咱们只是?国,于皇上与娘娘却是?家。如今皇家的东南西?北都有外患,一方生乱其他三方就有可能群起而攻之,就好比咱们在灵水村,两边有匪两边有反王,你?孙叔还不跟咱们一条心时时给咱们捣乱,那种情形,老二四兄弟突然没了一个,你?会不会急?”
佟穗默然。
萧穆:“跟北地比,灵水村就是?地里的一粒沙,你?想想冯老一走?,娘娘该操多少的心?她本来就病重,这一忧一急,便如油尽灯枯。皇上熟悉她的性子,才不敢让她知道外事。”
佟穗:“果?真如此,太子那一巴掌……”
萧穆:“那是?皇上的家事,你?我不该置喙,我想教你?的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远虑也?好近忧也?好,都得一件一件慢慢解决,这个时候切忌心急,急了伤身伤神,事情也?容易出差错。就像种地,刚开春还没播种,大家都惦记着秋天有个好收成了,可光惦记有啥用,都得从耕地、播种、浇水、锄草一步一步地来,只要咱们把每一步都走?好,收成便差不了。”
佟穗:“冯老出事,于娘娘而言是?天灾突降,防不胜防。”
萧穆:“乌国攻下蓟州才算天灾,现在只是?打个雷,有何可怕的?就算咱大裕朝东南西?北一起打雷,皇上手里有二十三万边军与三十五万京军对他忠心耿耿,占天下兵力半数,去年皇上只带五万精兵就敢南下,现在兵多了,反倒怕了不成?”
佟穗在老爷子眼里看到了一种光,仿佛泰山真的崩裂在老爷子面前?,他老人家都不怕。
萧穆摸摸佟穗的头,看眼窗外道:“江山是?死的,人是?活的,以皇上的天威,哪怕因?为天灾失去一二州县,只要元气未损,事后皇上都能再夺回来,怕的就是?一个急字,自乱分寸。”
佟穗:“您真厉害,我本来还因?为皇上明年要打乌国心中?不安,听您这么一说,好像周边全?打起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萧穆:“那是?因?为我相信皇上,也?相信咱们这些跟随皇上的文臣武将们,心中?有底气,自然遇事不慌。”
最?重要的是?,他相信就算哪一天他如冯老将军那样突然没了,二孙与孙媳妇也?能继续带领一家人稳稳地走?下去。
傍晚,萧缜派人递来消息,说兴平帝守在郭皇后的灵柩前?不肯吃喝也?不肯休息,二相正带着文武百官跪在殿外恳求。
这等大事,萧穆赶紧换上官服披上白麻进宫去了。
范钊见萧穆在旁边跪下了,立即朝太极殿里面喊道:“皇上,萧老也?来陪您为娘娘守灵了,就算您不顾惜自己,您想想萧老的岁数,就不怕他跪一晚熬出事吗?”
殿内,兴平帝背对门口倚靠在郭皇后的灵柩上,闭着眼睛恍若未闻。
韩保膝行着挪过来,哭求道:“父皇,您吃点?东西?吧!”
兴平帝垂在一旁的右手忽然握紧,青筋都露出来了,最?终还是?因?为想起妻子平时对儿子的疼爱而卸了力气。
“端张榻来,朕今晚要守着皇后睡。”
宫人们忙去移榻。
这是?肯睡觉了,等兴平帝坐在了榻上,范钊提了御膳房送来的食盒进殿,跪在旁边亲自服侍兴平帝用饭。
兴平帝一整天都没进过食了,浑身无力,麻木地喝着范钊喂到嘴边的粥。
韩保试探道:“父皇,让儿臣伺候您吧?”
兴平帝没有理会。
范钊劝道:“殿下也?休息一会儿……”
还没说完,兴平帝目光一寒,指着郭皇后的灵柩呵斥儿子:“继续跪着,跪到朕让你?起来为止!”
韩保被?呵得一哆嗦,忙又跪了回去。
范钊只好继续喂兴平帝喝粥。
兴平帝勉强喝了半碗,和衣躺下了,让范钊送文武百官出宫。
当范钊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打开太极殿的殿门,跪在外面的群臣抬头,只看见了兴平帝休息的一张矮榻,以及灵柩前?太子垂首跪立的背影。
第214章
郭皇后?这一走, 兴平帝接连辍朝五日,第六日也没有要处理政事的意思,就在太极殿待着, 哪都不去。
几位最受重?用的文武大臣轮流劝了一番, 兴平帝都置若罔闻。
第七日一早, 魏琦单独求见兴平帝, 在外面跪了两刻钟才被召了进去。
太子在跪到第三日的时候人就病倒了, 兴平帝干脆让这个废物?儿子在东宫养着, 别再过来?碍他的眼。
刘公公在里面关?上殿门, 站在一旁, 垂眸静候着。
而魏琦眼中的兴平帝, 人比之前瘦了一圈, 双眼无神胡子拉碴,憔悴颓废得像换了一个人。
魏琦落泪, 跪在兴平帝面前道:“皇上,若娘娘在天有灵, 看到您这样, 她心里该有多?疼?您非要让娘娘在那边也?过不安生吗?”
他进来?时兴平帝就是靠着灵柩的姿势, 这会儿依然靠着, 了无生趣地道:“死了就是死了,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你也?不必拿这话来?劝我。伯玉啊,我难受, 你们让我清清静静地多?陪她几日,行不?她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忙忙忙, 总不能她死了,我还是忙吧?”
魏琦以袖拭泪, 哽咽道:“臣也?不想逼您,可这就是您的命,您有平天下的本事,您这条命就该是天下百姓的,您自己做不了主,娘娘也?不会为此怪您。”
兴平帝嗤笑:“天下英豪何其多?,怎么就非我不可了?我若不做这个皇帝,只学吕胜陈望他们做个拥兵自重?的总兵,她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年。”
魏琦:“您不南下,您与娘娘确实可以在蓟州安生一段时间,可各地被奸臣、反王祸乱的百姓呢?有钱的被反王杀了占财,没钱的被贪官污吏鱼肉被反王拉去充军,长此以往中原生灵涂炭,蓟州又能苟安多?久?您现在失了娘娘才会心痛后?悔,倘若您还在蓟州,听闻中原百姓种种惨状,您真能无动于衷吗?娘娘真会欣慰有您陪在身边吗?”
兴平帝偏过头?,一手?紧紧扒在旁边的灵柩上。
魏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去道:“这还是咱们去年过河前娘娘给臣的信,您自己看看吧。”
兴平帝猛地转过来?,颤抖着抢过信,再拿袖子擦过眼睛,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郭皇后?写给魏琦的信并不长,里面就两层意思。一是肯定丈夫南下除奸是造福北地百姓的正义之举,丈夫身边的文才武将都于民有功,二是惋惜她身体孱弱无法?随行照顾丈夫,希望魏琦替她看顾好?丈夫的饮食起居,莫要让丈夫因国事操劳过度。
兴平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最后?将信捂到怀里,恸哭出声:“她都不在了,我便是平了天下又有何用。”
守边疆也?是为了守家,除奸臣也?是为了让自家人都能安稳度日,可妻子走了,他连家都没了,打了胜仗无人可以共喜,被世家气到了无人可以陪着他一起生气,孤家寡人、行尸走肉!
天下百姓已经被众人搬出来?多?次了,这一回,魏琦没再说那些陈词滥调,他泪眼望着兴平帝,声音坚定道:“有!皇上平了天下,便会成为结束这乱世的一代圣君,后?人翻阅我大裕朝的开?国史时,定会看到娘娘生前的功绩,您与娘娘将共享千秋美名。可皇上若就此消沉弃天下于不顾,后?人会笑您耽于儿女情长,娘娘留给后?人的也?将只剩下一些与您的风月事!”
兴平帝眼泪一顿。
魏琦:“皇上,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还不在乎娘娘的贤名吗?难道您要后?人只记住娘娘连累一位开?国明?君失去了斗志,而不是她为国为民的种种贤德事迹?”
兴平帝看向一旁的灵柩,脑海里接连闪过妻子骑马射箭的英姿飒爽,闪过了妻子披甲带兵的坚毅果?敢。
明?君贤后?,只有他立下足够的丰功伟绩,妻子才能跟着他一起流芳千古。
“朕明?白了,你放心,朕一定会带着你们平了这天下!”
沐浴更衣过后?,兴平帝终于跨出了太极殿。
傍晚,萧缜跟佟穗提起兴平帝重?理朝政之事,也?是松了口气。
佟穗卷起他的裤腿,见他两边膝盖下方都跪青了,叹道:“总算过去了,不然皇上难过,你们天天跪来?跪去的也?是煎熬。”
萧缜将她搂到怀里,问:“现在还替娘娘难受吗?”
佟穗没答,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跟着起伏。
郭皇后?再好?,于她而言都是个只见过几面的外人罢了,为了郭皇后?的丧事,自家人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尽足了为臣的本分,折腾到现在,佟穗就希望郭皇后?早些入土为安,大家好?早些恢复原来?的平静生活。
“那么多?人劝都不管用,还是魏相厉害。”佟穗闲聊道。
萧缜:“他跟随皇上已有二十?年,又是读书?人,肯定比鲁恭他们会说话。”
佟穗:“太子呢?放出来?了吗?”
就算郭皇后?的死与太子有关?,毕竟是亲母子,哪有不让太子守灵的道理。
萧缜:“嗯,瞧着还没完全康复,守也?守不了多?久。”
佟穗想起兴平帝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无意识地又叹了口气。
十?月下旬,文武百官与北地的百姓们服完一个月的国丧就可以恢复如常了。韩保作为太子,本可以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便可,兴平帝却要求儿子必须老老实实守满二十?七个月,期间不得与妻妾同房,不得参与政事,就一门心思地读书?吧。
韩保不敢违背父命,魏琦却上折子请求兴平帝收回成命。
兴平帝单独将他叫到了御书?房。
魏琦道:“皇上,太子已经成年,又逢天下未定,您既有御驾亲征的大计,便该早日栽培太子的理政之能。”
兴平帝:“朕给过他机会,可他连在皇后?面前守住冯端的死讯都做不到,朕如何放心将御前军交给他?不如继续让范钊领御前军,这三年好?好?磨磨太子浮躁的性子,三年后?他行事稳重?了,再出来?历练也?不迟。”
魏琦:“可三年内若有战事,您御驾亲征了,太子骤然接手?国事……”
兴平帝:“有你与宋相辅佐他,朕很放心。”
魏琦还想再劝,兴平帝拍拍旁边高?高?一摞奏折,示意他退下。
魏琦看着那摞奏折,心中又是一沉:“皇上勤政乃我大裕百姓之福,可皇上也?该以保重?龙体为先?,您这样不分日夜地操劳,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兴平帝:“朕消沉的时候你劝朕做个明?君,朕勤政了你又来?劝朕休息,怎么处处跟朕唱反调?”
魏琦:“臣……”
兴平帝摆摆手?:“去吧,朕忙了。”
只有忙,他才不用面对那座空荡荡的宫殿。
韩保百无聊赖地听着先?生讲书?,从四?岁就开?始启蒙的他,对读书?这事早就厌倦了。
差不多?的年纪,宋知时已经在翰林院任职了,赵瑾更是担着从一品的东营副都指挥使,好?不容易父皇答应让他接管御前军统领,结果?还……
韩保不甘心,派人请来?魏琦。
他想让魏琦帮忙劝劝父皇。
魏琦叹道:“不瞒殿下,皇上刚下旨让您守孝时臣就去劝过了,可皇上觉得您性子过于浮躁,坚持要您再修身养性三年。”
韩保:“三年,我在东宫关?上三年,将来?我出去了,那些文臣武将们谁还认得我?”
魏琦肃容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就算您在东宫潜心读书?,外面的文武百官也?都认您这个半君,绝不会因为您不露面就敢轻视于您。”
韩保嗤道:“在父皇眼里,他可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魏琦大惊,环顾左右,见宫人都离得够远,他才走到韩保面前,低声道:“殿下万万不能存此念,范钊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皇上对他恩重?如山,只要殿下不疑范钊,范钊也?一定愿意效忠殿下,您若疑他,反倒会将他推远。”
韩保转个身,看向身后?的一池静水,自嘲道:“魏相放心,我就是心中不平,随口说说。”
转眼就到了年关?。
兴平帝没有过年的心情,却早早放出话来?,让洛城官民随心所欲地走亲访友,毕竟这是战事结束后?的第一个太平年,值得庆贺。
虽说如此,范、鲁、罗、萧、齐等功臣武将之家今年都没有设宴款待亲友,都是自家人过自家人的,以示对郭皇后?的悼念。
别人家可能冷清,萧家两府人多?,光自家人聚在一起也?够热闹的。
唯独少了一个乔长顺。
乔长顺在辽州的差事早办完了,因为乌国的挑衅,再考虑到辽州总兵陈望颇有私心,兴平帝就让乔长顺去陈望身边做副将了。
跟潘勇去合州做副将一样,乔长顺这个副将也?是个险差,一旦他干涉陈望的兵权,陈望狠起来?,极有可能对乔长顺杀之而后?快。
家里人都为乔长顺捏了一把汗,乔长顺写来?的家书?还挺欢快的,说他媳妇怀孕了,如果?家里几兄弟都还没好?消息,他就是第一个给老爷子添曾孙的大孝孙,要老爷子给他赏钱。
萧姑母念完信,还没能在这方面“孝顺”老爷子的萧延、萧野、乔长安互相瞧了一眼,再不约而同地看向年纪最大的二哥。
萧缜淡然地喝着茶。
佟穗不着急,林凝芳不在意,颜明?秀与乔长安的媳妇刚嫁进来?不久,都只是稍微红了脸。
当夜子时,洛城各家都放起了鞭炮。
侯府的两重?纱帐中,佟穗是听不见的,只在萧缜突然离去时,怔了怔。
以前只有在战场上,他才会弄在外面。
萧缜拿中衣擦过,躺回她身边,搂着她道:“皇上跟我说了,要我二月带兵赶赴蓟州。”
佟穗了然,转过来?靠到他怀里,问:“都谁去?”
萧缜:“除了老爷子,整个南营五万骑兵都去,骑兵骑兵,在草原上历练过才算真正出师。”
佟穗:“我也?想去。”
萧缜亲她还带着细汗的额头?,道:“你在家守着老爷子,一旦南边趁机打过来?,老爷子肯定要带步兵出征,你陪在他身边我才放心。”
一边是年轻力壮的几兄弟,一边是又老了一岁的老爷子,佟穗当然更愿意跟在老爷子身边。
她抱紧萧缜:“乌国都是骑兵,你们还没去过草原,到了那边要小心点。”
萧缜失笑:“二月才出发,怎么现在就嘱咐起来?了?”
佟穗抬头?,看着他道:“每晚嘱咐一遍,你才记得住。”
兴平三年, 二月下?旬。
洛城的垂柳透出了丝丝绿意,一片片牡丹丛中也探出了圆圆小小的花苞。
早朝之上,兴平帝宣布大裕将北伐乌国, 以报去年乌国侵扰边关抢粮杀民之仇。
为此, 兴平帝封冯籍为征北大将军, 统领大同、蓟州、辽州共三十万边军, 大同总兵赵良臣、辽州总兵陈望都要听从冯籍的调遣。此外, 兴平帝另派永安侯萧缜为督军, 率领南营五万骑兵赶赴北边增援冯籍。
这是明面上的旨意。
下?朝之后, 兴平帝将二相与几位心腹武将叫到御书房, 问萧缜:“你?可?知朕为何要派你?去北边督军?”
萧缜:“皇上要借此机会历练南营的五万骑兵。”
兴平帝:“只为历练骑兵的话, 鲁恭、罗霄熟悉北边形势, 比你?更适合做这次的督军。”
范钊听了,嘀咕道:“臣也行啊, 臣站在草原上闻闻风,都?能猜到乌国那群蛮子藏在哪里。”
兴平帝斜了他一眼?, 拿出一封卷起来的密旨递给?萧缜:“此次北伐, 名义上我大裕要出动三十万边军, 其实真?正?的主?力只有冯籍麾下?的十五万以及陈望麾下?的七万兵马。赵良臣那边要防着吕胜, 最多在危机时刻分?兵增援, 朕把他加上去,一是为了振我军威,二是为了让陈望肯听冯籍号令。”
只让陈望向冯籍低头, 他必然心中不?平,毕竟冯籍之前的官职不?如他, 有赵良臣在旁边陪着,陈望面子上会好看些?。
范钊哼道:“陈望那老东西, 之前几次打仗都?是沾了皇上的光,光靠他自己他能守好辽州?结果他不?感恩皇上,反倒耀武扬威起来,我真?恨不?得亲手打他一顿。”
众人?默契地将他晾在一旁,只看着兴平帝。
兴平帝对萧缜道:“若陈望肯听从冯籍调遣,朕相信冯籍一定?能打赢这一仗,让乌国俯首称臣不?敢再犯,朕担心的是陈望会从中作梗。所以朕给?你?这道密旨,一旦发现陈望有异动,不?从冯籍军令也好,勾结乌国也好,你?都?可?以见机行事,先?斩后奏。”
他起兵南下?时,吕胜、赵良臣、陈望、黄起遴便都?拥兵自重不?听窦国舅的号令了,四?将支持他除奸,多多少少都?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其中赵良臣与他有旧交,为了大义也好私情也好,赵良臣既给?了他晋州的山河舆图,也把一个儿子派了出来,他登基后,赵良臣更是完全配合他的国策,忠心可?鉴。
吕胜、陈望、黄起遴却因为不?肯交出家族党羽先?前贪污占有的私产而处处跟他对着干。
兴平帝明白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的道理,可?他兴兵是为了让北地百姓摆脱奸臣贪官过上好日子,只杀了窦国舅却纵容三个支持过他的总兵继续在边地作威作福,又算什么明君?
兴平帝没忘了这三人?的功劳,他想过要继续重用他们,但?重用的前提是他们得做个好官好将军,否则岂不?成了三个势力略小的窦国舅?
就像这次,兴平帝也给?了陈望机会,只要陈望肯服从冯籍的调遣一心伐乌,萧缜的五万骑兵便是纯粹去战场上历练了,如果陈望因那些?金银田地心怀怨愤贻误战机甚至叛国,萧缜便是他派去诛杀陈望的一把刀。
“鲁恭他们是朕身边的老人?,派他们去陈望必然心存警惕,你?出身乡野人?又年轻,陈望多少会存些?轻视之心,朕却知道你?智勇双全,乃此行的最佳人?选。”
萧缜闻言,双手托着圣旨跪下?道:“承蒙皇上信任,臣定?会看好陈望,不?负皇上所托!
因为兴平帝与萧缜祖孙俩口风紧,直到今日,萧延、萧野等南营的卫指挥使们才知道他们要去打乌国了。
没媳妇的时候只想着建功立业,现在都?成家了,才过了一年的安稳富贵日子,有几个就不?舍起来。
只是再不?舍,军令如山,何况南营是萧家一手建起来的,此战关系到南营五万骑兵的荣誉,更关系到萧家的荣誉,众儿郎们都?鼓起了雄心壮志。
黎明时分?,贺氏等女眷送到两府门前就得止步了,佟穗与老爷子骑在马上,会一直跟去南营。
拐过巷子,萧延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一抬头,瞧见老四?也才刚刚转过来。
萧延笑他:“怎么样,以前还笑话我跟二哥恋家,现在你?自己娶媳妇了,也舍不?得出远门了吧?”
萧野:“有啥不?舍的,我是看绵绵跟耀哥儿呢。”
萧延:“呵,你?可?真?是咱们家第一好叔好舅。”
萧野:“我只稀罕当第一好孙子。”
说完,他催马凑到老爷子身边,讨好道:“祖父,我跟明秀说了,我不?在家的时候让她替我好好孝敬你?。”
萧穆:“我这能吃会走的,不?用你?们惦记,在外面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萧涉抢话道:“我舍不?得您,二哥他们人?够多了,我想留在京城。”
萧穆:“没出息,都?二十一了,不?去外面打仗黏着我做什么?我在家教小山他们几个练武,好吃好喝地舒服着呢,看到你?还得琢磨给?你?娶媳妇的事,反倒心烦。”
萧涉:“我又没着急娶媳妇。”
萧穆:“烦的就是你?不?着急。”
萧涉:“……”
爷孙几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佟穗与萧缜并行,偶尔对上两眼?,眼?中都?带着笑。
五万骑兵已经在南营外列阵等着了。
这时,萧野才凑到佟穗身边,有些?尴尬地道:“二嫂,明秀才嫁过来半年,有事可?能还不?好意思张扬,你?帮我多照看她点。”
佟穗笑道:“放心吧,我对明秀比对你?还好呢。”
萧野:“那也不?成,我才是你?亲小叔,你?得把我放她前面。”
萧缜一鞭子甩了过来。
萧野骑马跑了,萧延来了,瞥眼?离得太近的二哥,小声道:“二嫂,四?弟妹好歹有娘家人?,凝芳可?啥都?没有了,你?多瞧着她些?,万一我娘又给?她气受,你?帮着点。”
佟穗:“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二婶现在对凝芳比对玉蝉还好呢。”
萧延:“不?一样,她更喜欢你?。”
萧延走后,萧涉又来了,他没媳妇,希望二嫂照顾好老爷子。
佟穗:“京中无忧,祖父最牵挂的就是你?们,到了那边记得听你?二哥的话,别自作主?张。”
萧涉用力嗯了声,去他的骑兵所了。
萧家叔侄往队伍里面跑,昨晚留在营里的佟贵、孙典、乔长安、张文功、齐云骑马朝这边来了。
五人?是跟老爷子道别来的。
对佟穗,佟贵是哥哥,张文功是妹夫,一个眼?神便足以传达心意。
孙典嘱咐佟穗帮他照顾好大郎,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最惦记的是柳初。
齐云是唯一半路跟随老爷子的,跟老爷子道完别就候在一旁,等众人?说完话,他也跟着归队了。
佟穗望着这些?儿郎的背影,再看看那五万多多少少都?见过几面的骑兵们,其中有最初在卫县就跟着萧家的青壮,有从七县朔州收编过来的,也有一路打一路从朝廷那边投降过来的,但?在抵达洛城的时候,这些?人?都?成了跟随萧家出生入死的兵。
这一去,佟穗相信萧缜会继续带着他们打胜仗,可?她同样清楚,一定?会有人?把命留在草原,再也回不?来了。
萧穆带着二孙与孙媳来到五万将士之前,一开?口,声如洪钟:“去年咱们打奸臣,无奈与被奸臣逼迫的同族血脉自相残杀,这次,皇上命你?们去打乌国,去打那群抢咱们粮食、屠咱们村镇的豺狼,我就问一句,大家怕吗?”
五万将士异口同声:“不?怕!”
萧穆:“我也不?怕!可?是我老了,奔波不?动了,攒了七十多年保家卫国的热血却没力气跟着你?们同去边关!我只能派我的儿子孙子跟着你?们一起去,我相信他们能带着你?们为北地的同袍们驱虎杀狼,相信你?们这五万青壮都?将在这一战中建功立业为国争光,是不?是?”
“是!”
萧穆:“那就去吧,去报效皇上,去保家卫国,去施展抱负!老头我在京城等你?们凯旋!”
“报效皇上!”
“保家卫国!”
在一道道直冲云霄的声浪中,五万骑兵呼啸着朝北方跑去。
“祖父保重。”
萧缜跪在地上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再看眼?佟穗,上马离去。
他冲进了骑兵中间,没过多久,这五万骑兵也全都?跑光了,只留下?一层层尘烟缓缓被春风吹散。
蹄声消失,周遭一片幽静。
萧穆望着最远处还能瞧见的那一片黄沙,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岁月如烟,岁月如烟啊。”
烟起时再轰轰烈烈,最终还是要尘埃落地。
佟穗扶住老爷子,一边走向两人?的坐骑,一边道:“烟也有飘得高低远近之分?,我们能跟着您一路从卫县飘到洛城,见过那么多山山水水,已经够厉害了。”
萧穆:“说的也是,今天倒是祖父起贪心了。”
有了功业,还贪图年轻人?的热血,贪图更多的岁月。
佟穗:“您真?什么都?不?贪,那该成老神仙了,老神仙可?看不?上我这样的孙媳妇。”
萧穆笑道:“我看不?上不?打紧,老二喜欢就行。”
佟穗:“……”
祖孙俩互相打趣,回家的路上才显得没那么冷清。
可?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傍晚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都?有些?蔫蔫的。
这样的低迷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当侯府园子里的牡丹花陆续盛开?时,林凝芳被过来赏花的姜氏诊出了喜脉。
贺氏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老爷子也第一次对这般失态的儿媳妇露出了笑脸。
在萧守义叔侄几个都去了战场的情况下?, 林凝芳这?胎于萧家的意义自然不同。
佟穗很相信自家舅母诊脉的本事,贺氏狂喜之后却有些?患得患失,于是佟穗就派人去把外祖父接了过来?。
该问?的姜氏已经?都问?过了, 周景春坐下来为林凝芳搭了一会儿脉, 笑道:“确实?是喜脉, 看这?脉象,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被众人围观着, 林凝芳微微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