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萧家众人已经聚到了一起。
男人们都换上了最旧的衣裳,快速吃好饭,拎镐头的拎镐头, 套骡车的套骡车, 往外提种子的提种子, 一番忙碌过后齐刷刷地出了家门。
因为昨晚就把今日的主食都烙好了, 女人们?反倒轻松下来。
佟穗还真没在农忙的时候闲过, 自家种地, 都是父亲二哥开沟, 她跟母亲点种。
萧家的地太多了, 佟穗问贺氏:“要不咱们?也?去地里帮忙?到时候提前?半个时辰回?来做饭。”
贺氏:“都走了谁看家?虽然现在流民进不来, 可村里也?有喜欢小偷小摸的, 咱们?家三个院子,哪边不得人盯着??”
萧玉蝉:“从我记事起, 家里种地就没用过女人,二嫂就安心跟着?我们?享福吧。”
就凭这一点, 多少年轻姑娘都盼着?嫁进萧家的, 孙兴海虽然是孙家的族长全村的里正, 家里种地同样要男女老少齐齐下场。
佟穗:“那咱们?谁守祖父这院?”
贺氏:“你愿意就你来。”
她更喜欢待在西院, 还可以?躺在炕头休息, 在老爷子这边只能坐着?。
佟穗当然愿意,这样她既能守家,又能光明正大地看书。
先回?东厢房锁好里外屋门, 交代柳初发现不对大声喊她,佟穗就来了中院, 学萧缜那样坐在堂屋后门口,前?后院子尽收眼底。
过了一会?儿, 林凝芳与绵绵都过来了,私塾放了农忙假,林凝芳闲着?也?是闲着?,主动提议给绵绵做几天先生?。
打过招呼,一大一小进了学堂。
很快,萧玉蝉也?把齐耀押送了过来,她不好意思进去,叫齐耀自己去找林凝芳,偏齐耀人小机灵,看得出?外祖母亲娘与三舅母不合,扭扭捏捏也?不敢进。
佟穗就看着?这母子俩在西厢外面拉拉扯扯,跟看戏似的。
萧玉蝉远远瞪了她一眼,佟穗只是笑。
这时,绵绵从里面打开门,喊齐耀:“耀哥儿,三婶说?了,你可以?进来跟我一起学,但要乖乖听话?,睡觉捣乱都不行。”
齐耀很乖:“那我不去了。”
刚说?完就被萧玉蝉拍了一屁股,硬是把儿子塞了进去。
悠悠闲闲待到快晌午,娘几个将馅儿饼热一热,再?煮一大桶的蛋花汤,蛋少汤多,就该去地里给男人们?送饭了。
东西太多,一篮子放馅儿饼碗筷,一个大汤桶,一个大泔水桶,两?头犁地的骡子也?是功臣!
贺氏看向四个年轻人:“我守家,你们?谁去?”
晌午的太阳很大了,光在院子里待着?都嫌晒,萧玉蝉是一千个不愿意,可想想林凝芳的脾气,再?看看林凝芳那细胳膊,根本不可能提拎重物?走太远,只好撇着?嘴道:“娘都多余问,除了我跟大嫂二嫂还能有谁。”
林凝芳愿意跟着?佟穗柳初一起干活,刚要开口,贺氏看过来:“你快拉倒吧,你去是帮倒忙。”
真让林凝芳气喘吁吁地拎着?东西送到地头,丈夫、儿子都要嫌她苛待娇滴滴的儿媳妇。
萧玉蝉抢拿了装饭食的篮子。
佟穗、柳初一人拎一个桶,跟在萧玉蝉后面。
萧家的地多,尽管当初买的时候尽量往一片凑了,还是分成了四大块儿,东南西北都有。
这两?天种的是苞谷,地在村子的东南,从萧家走过去都得走一里多地。
佟穗观察着?路边的田地。
地势平坦,一望无?际,到处可见村民们?忙碌的身影。战乱结束还不到一年,村子里以?前?养的耕牛都被抢了吃了,新养的小牛犊还不管用,偶尔能看见跟萧家一样用骡子犁地的,这都是大户。
有的人家也?坐在地边树荫下吃饭了,看到她们?会?打招呼。
萧玉蝉突然嘿了两?声,一听就是有热闹看的笑。
佟穗朝前?望去,在几十步外看到了孙典一家,别人都还好,孙典竟然端着?碗站在了路边,眼巴巴地瞅着?柳初。
那么一个健硕魁梧的汉子,叫人想忽视都难。
柳初绕到了离孙典最远的一侧。
佟穗看见孙典抬脚了,但不知道顾忌什么,又放下去,站在原地没动。
一直到三女经过,孙典都只是盯着?柳初看,半句话?都没招呼。
萧玉蝉稀奇道:“不对啊,这孙典是改了性?了?以?前?他见到我都要打听大嫂,今天看见大嫂本人,怎么还老实了?”
柳初不可能解释,佟穗倒是对孙典高看了一眼,没想到这莽汉还挺信守承诺,人前?真的没有打扰柳初。
换着?胳膊拎了几次桶,佟穗都开始冒汗时,终于到了萧家的地头。
萧家众人都还在干活。
萧穆、萧守义父子俩虽然长得壮实,但年纪在那,耐力肯定不如年轻人,所以?父子俩分别用一头骡子犁地。习武之人种地也?是好手,别人家得一人扶犁一人牵骡,萧穆父子都是单干的,两?头骡子被他们?驯服得非常听话?。
这还是佟穗第一次近距离看骡子犁地,然后就发现骡子走得快,犁得却不如牛深,好在也?够用。
虽然都能犁地,但骡子光吃草不行,必须跟猪似的喂粮食,普通百姓连自己都养得艰难,哪还舍得分粮食给骡子,所以?更愿意养牛,牛光吃草就能饱。
萧缜四兄弟与两?个流民都在用镐头开沟。
萧延、萧野、萧涉都把上衣脱了,光着?汗光锃亮的膀子,萧缜只是卷起了两?边袖子。
两?个流民早被萧家男人的武力慑服了,再?加上干活儿有饭吃,便也?老老实实地做事,没惦记逃跑,不过他们?跑也?没用,到处都是种地的灵水村村民,只要喊声“抓人”,老少爷们?定会?一起把流民围起来,揍一顿再?继续使唤。
萧玉蝉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老爷子那边喊道:“祖父,快来吃饭吧!”
当萧穆牵着?骡子往地边走来,其他人才陆续放下手里的农具,朝地边聚拢。
“穿上。”
萧缜先到,捡起弟弟们?丢在地边的上衣一一扔过去。
毕竟有俩嫂子,一个还是才嫁过来不久的,三个弟弟都听话?地披上了。
柳初去喂两?头骡子,佟穗与萧玉蝉给男人们?分饼舀汤。
萧缜端着?碗,故意坐得远了点。
佟穗忙完了,总不能待在老爷子他们?这边,就跟去他身边坐着?了。
别看萧缜才耕半天地,连着?被晒那么久,脸瞧着?已经比昨日黑了一层,他喝汤的时候,还有一滴汗珠沿着?额头滚下来。
佟穗下意识地掏出?帕子,帮他擦了。
萧缜偏头看过来。
佟穗又害羞起来,刚要别开脸,那边萧延突然故意咳嗽两?声,佟穗看过去,萧延果?然在看着?他们?这边。
佟穗抿唇,往前?挪挪,借萧缜的身体?挡住自己。
萧缜斜了三弟一眼。
萧延嘴里喝的是咸味儿的蛋花汤,心里却好像喝了满满一碗醋。
瞧瞧二哥,那才是真正娶媳妇过日子,夜里有媳妇暖被窝,白天有媳妇送饭擦汗,他呢,辛辛苦苦种半天地,媳妇的影子都看不着?。
萧缜见他老实了,继续跟小妻子说?话?:“走过来累不累?”
佟穗:“这么一点路,比爬山轻松多了,倒是你们?,家里不是有斗笠吗,怎么没戴?”
萧缜:“那是下雨天用的,太重,不如省点力气干活。”
佟穗朝老爷子、萧涉那边扬扬下巴:“家里就两?顶草帽?”
用麦秆编的宽檐帽,又轻巧又遮阳。
萧缜解释道:“我们?以?前?用的都坏了,去年回?来时秋收也?结束了,暂时用不上,忘了买新的。”
他们?在外打仗时,家里只有老爷子跟五弟种地,趁着?兵荒马乱的空隙随便种点,能收多少全看运气。
佟穗:“我会?编,下午我抓紧时间,应该能编出?三顶。”
萧缜:“不用那么辛苦,给我跟二叔编两?顶就行。”
佟穗笑了笑。
男人们?吃完饭就在地边坐着?歇晌了,佟穗三女拎着?空篮空桶回?家,路上经过几棵柳树,佟穗喊住柳初、萧玉蝉,叫她们?跟她一起扯柳条,专挑那种不粗也?不细的:“回?家我给二叔他们?编几顶草帽。”
萧玉蝉:“你还会?编这个?”
佟穗:“小时候跟我祖母学的,她手巧,篮子筐啊都会?编。”
只是小老太太命苦,战乱第一年就没了。
柳条用来支撑草帽的框架,回?家之后,佟穗跑去柴棚里的旧麦秆堆里,挑着?长的、好的捡了满满一篮子。
柳初想跟她学,可惜没有做这个的天分,佟穗怕浪费麦秆,叫她去屋里休息。
编一会?儿走一走,麦秆不够用了再?去挑一篮,到黄昏的时候竟然只做出?两?顶。
佟穗苦笑,好几年都没编过东西,手生?了。
贺氏带着?萧玉蝉、柳初已经把明天要吃的馅儿饼做好了,因?为佟穗在干正事没叫她。
夜幕笼罩时,男人们?都回?来了,平时个个魁梧挺拔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天农活下来,老爷子的腰都弯了几分。
女人们?赶紧把晚饭摆好。
男人们?只管埋头吃饭,一句闲话?都没有,吃完各回?各屋去洗漱。
佟穗做完自己的事,回?到东厢房,发现萧缜已经洗好躺下了,露着?胸膛没盖被子,旁边放着?她编好的草帽。
佟穗见他睁着?眼睛,这才问:“试过了吗?会?不会?做小了?”
萧缜看看她,道:“正好,听绵绵说?你一下午都在做这个,明天别弄了。”
站久了坐久了都会?腰酸。
佟穗笑道:“二叔都有,四弟没有该觉得我做嫂子的不关心小叔了,既然四弟这顶不能少,那我偏偏不给三弟编,二婶明天肯定要在我耳边唠叨。”
萧延也?是为了一家人在种地,佟穗不介意照顾一下。
萧缜意味深长道:“你还是不够累。”
佟穗一开始没明白,等她洗漱完了爬上炕,被萧缜拉进怀里乱揉时,才咬牙道:“你也?不够累。”
萧缜想,就是因?为白天累,晚上才要找点快活。
第040章
为了让耕地也有些乐子, 萧延提议四兄弟比一比,大家在地?边同时下镐,看谁先耕到另一头, 后两名要分别给前两名一个铜板, 回家再结账。
连着比了两场, 都是萧缜、萧涉赢。
萧延抢走萧涉头顶的旧草帽:“你们俩比我们俩凉快, 不公平, 接下来该我跟四弟戴草帽了。”
萧野表示赞同, 只是?对上亲哥不苟言笑的脸, 没敢去抢。
萧涉见了, 趁萧延不注意又?把自己的草帽抢了回来:“我的, 你想戴找二嫂要去。”
萧延:……
如果二嫂是?大嫂那?样的温柔绵软性子, 他真敢去讨要,可?那?天他只是?语气差了点, 晚上二嫂就能做出不给他盛饭的事,根本不怕祖父或二哥会嫌弃她气量狭窄或是?不懂事, 萧延哪还有脸开口, 保不住就会被人家奚落一顿。
萧野知道?他在想什么, 嘿嘿一笑:“早上我问二嫂有没有我的草帽, 她说?上午编, 晌午就能送过来。”
萧延:“她有说?编几顶吗?”
萧野:“没说?,不过有的人不喜欢让她管,二嫂肯定也懒得多管闲事。”
他又?提这个, 萧延一脚踹过来。
四兄弟彼此熟悉,萧野早有防范, 腰一矮抓住萧延踹过来的腿往旁边一扯,差点让萧延摔个大劈叉。
萧延:……
萧守义瞥见这边的动静, 吼了一嗓子:“地?都耕完了是?吧?”
四兄弟立即抡起镐头继续开沟。
到了晌午,换成佟穗、萧玉蝉、阿福来送饭了。
萧延伸着脖子往佟穗手?里看,离得远,成人漫画成人小说十八禁嫁入Q峮一五尔而企午耳叭仪只看得出她手?里拿着草帽,却分不清是?只有一顶还是?两顶叠放着。
众人陆续聚到地?边。
佟穗将草帽放到地?上,先给众人分饼舀汤。
萧野自己拿起一顶,戴在头上试试,高兴地?对佟穗道?:“正合适,谢了二嫂!”
佟穗朝他笑笑。
萧延见地?上还有一顶,总不能是?给流民的,心里一喜,刚要去拿,萧缜却将那?顶新草帽拿去老爷子那?边,把新的给老爷子用,旧的拿回来丢给萧延。
萧延:“……人二嫂都不跟我计较了,就二哥小气。”
众人都听见了他的小声嘀咕。
萧野:“有的戴你就知足吧。”
萧延哼哼,去接碗时瞅瞅垂眸做事的佟穗,他不太习惯地?道?:“二嫂,我以?后再也不那?样跟你说?话了。”
佟穗这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晚上吃饭时,萧缜提到了今晚下半夜该他守夜的事。
佟穗端碗的手?微微一顿。
之前村人刚排好?轮值日子时她问过萧缜,萧缜只说?还要再过几天,她也就没再细打听。
贺氏都皱眉了:“怎么偏偏赶在农忙的时候?”
萧缜:“其他村民也想错开这几天,我们兄弟都躲着的话,巡逻的事可?能会黄掉。”
萧玉蝉:“孙家兄弟呢?里正说?得好?听,不会也躲着这几晚吧?”
萧缜:“孙典也是?今晚,孙纬跟五弟排在一晚,孙家另有几个男丁也都是?这几晚巡逻。”
萧穆点头道?:“里正大体上还是?公允的。”
饭后,女人们继续收拾碗筷喂猪喂骡,尤其是?两头骡子,这两晚吃得都比以?前好?。
忙完了,佟穗与柳初并肩往东院走?,才跨过月亮门,就见萧缜提着一盏灯站在东厢那?边。
柳初刚要走?,忽听萧缜喊了声“大嫂。”
她疑惑地?停下脚步,二爷难道?不是?在等佟穗?
萧缜走?到二女身边,看看柳初,对佟穗道?:“下半夜我要出门,你自己睡会不会害怕?怕的话今晚就在大嫂她们那?边睡一宿。”
柳初都没想到这茬,忙对佟穗道?:“过来吧,炕上也有地?方。”
村里的炕,并排铺五六个被窝都行。
佟穗在娘家的时候都是?自己睡的,没那?么胆小,她也不想给大嫂添麻烦,笑道?:“我一个人也行的,大嫂你快去睡吧。”
柳初劝了两次,见佟穗主意已决,这才进了上房。
佟穗随萧缜回了东厢。
躺下之后,萧缜又?来抱佟穗。
今晚佟穗可?不想纵着他胡来,再强壮也只是?人,不是?铁打的。
“睡了。”她小声劝道?。
萧缜:“我也没做什么?”
佟穗:“……”
他确实只是?单纯地?抱着她。
“等我走?了,你真不会怕?”萧缜摸摸她的头,问,这可?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都会把门闩上的姑娘。
佟穗:“第一,门都闩着,第二,有四弟住在对面,第三,还有你们在外面巡逻,我真不怕。”
萧缜刚要开口,佟穗突然?捂过来:“不许你提丧事。”
萧缜没那?么恶劣,那?晚只是?逗逗她而已。
他拉下她的手?,交待道?:“你只管睡觉,我起来的时候尽量不惊动你,里外的门我也会从?外面拨上门闩,不用你惦记。”
佟穗:“知道?了,快睡吧,最多能睡两个时辰半。”
萧缜又?用力抱了她一下,终于退回自己的被窝。
白天都忙,两人很快就睡着了。
将近子时,萧缜自己醒了,看眼旁边被窝里熟睡的小妻子,他悄无声息地?下了炕,将衣裳抱在怀里,脚步无声地?走?出房间,再从?外面一点一点地?拨回门闩。
当门闩落稳,发出轻轻的一声响,佟穗睁开了眼睛。
她不怕自己睡,可?她警醒惯了,萧缜刚坐起来的时候她就醒了。
隔着一扇门,听着他慢慢穿好?衣裳,再踏出堂屋。
佟穗翻了个身。
不多时,东院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呼,接着是?一道?陌生的男声:“你怎么突然?出来了,吓我一跳,我这刚要敲梆子喊你。”
是?巡守上半夜的村民,来找萧缜交接。
并没有萧缜的声音。
佟穗想,萧缜特意起早,就是?不想对方打扰自家人睡觉吧。
她继续睡了。
当村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公鸡打鸣声,萧缜回来了,悄悄推开屋门,却发现佟穗正坐在炕头穿衣裳。
借着窗外微微的亮光,佟穗也仔细打量他两眼,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疲惫到极点的男人,没想到萧缜竟然?目光清明,眼底也没有缺觉之人常见的青黑。
似是?看出了她的惊讶,萧缜解释道?:“那?几年在战场,睡得更少。”
原来是?习惯了,佟穗却并无佩服之意,只觉得心酸。自家的爹伯父兄长们同样被征去了战场,爹瞎了一只眼,大伯父死?了,大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萧缜虽然?好?好?地?回来了,可?他也死?了亲爹跟亲哥,这种习惯谁又?稀罕?
她手?上不停,问:“祖父说?你今天可?以?睡到晌午再去地?里,那?是?现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还是?先睡觉,醒了直接吃午饭?”
萧缜:“我打会盹儿就行,早饭好?了我跟大家一起吃。”
意思就是?,吃完早饭他也会继续跟着老爷子等人一起去种地?。
说?完,萧缜脱了鞋,直接穿着衣裳躺到他的被窝旁边,只枕着枕头。
早上还是?有些凉的,佟穗抱起他的被子,轻轻帮他盖上。
“二哥真是?厉害,都不用补觉的。”
男人们走?了,女人们收拾碗筷时,萧玉蝉佩服道?。
贺氏叹道?:“还不是?怕耽误农时,你二哥又?不是?你三哥四哥那?样会偷懒的性子。哎,都是?这世道?害的,想想早些年,家里哪用得上他们爷几个亲自下地?,花点银子一招呼,全村有空的男丁恨不得都来咱们家地?里做事。”
萧玉蝉:“这么一想,大嫂在咱们家还过过两年舒坦日子,二嫂没赶上好?时候啊。”
佟穗笑:“现在也挺好?的,至少太平了。”
女人们聊着天把事情做完,继续分头守着三座院子。
佟穗看完手?头的第三本书,正要去书房换一本,忽见大门外走?过来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穿着一身细布衣裳瞧着很是?体面,只是?神色沧桑,眼睛里没精神。
佟穗不认得对方,对方倒是?认得佟穗,笑起来:“是?老二媳妇吧?你嫁过来那?天,掀盖头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长得可?真俊。”
佟穗懂了,这是?萧家的亲戚。
老太太随即自报了身份:“我是?玉蝉她婆婆,耀哥儿的亲祖母,玉蝉他们在家吗,我看西院的门关着。”
佟穗一听,忙将人往里请,朝着西院喊贺氏母女。
母女俩还没到,西厢那?边的门开了,四岁的齐耀牵着绵绵好?奇地?往外张望,却只是?倚在西厢门口,如看陌生人一样局促地?打量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倒是?快步扑过去,一把将孙子搂进怀里,眼泪哗啦啦地?流:“我的乖孙啊,让祖母好?想!”
老太太哭得太凶,肝肠寸断的,把佟穗都惊到了,绵绵更是?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
这时,萧玉蝉、贺氏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萧玉蝉见到这场面,气得扯开齐老太太,一边将受惊的儿子搂到怀里,一边瞪着齐老太太道?:“要哭坟去你儿子的坟前哭,少来我们家号丧。”
她很清楚,齐老太太是?看到孙子想起死?去的三个儿子了,才不是?想孙子想哭的。
贺氏训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跟婆婆说?话呢!”
她还算客气地?去招待齐老太太:“老姐姐快别哭了,你自己走?来的,齐大哥没来?”
佟穗听到贺氏这声称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氏与这位齐老太太乃是?同辈分的人,可?是?只看模样,贺氏气色红润精神抖擞,俨然?一个正当盛年的妇人,齐老太太却已经老态难掩,说?是?跟老爷子一辈都有人信。
足见一个人过得好?与不好?,对身体的影响有多大。
众人移步前往堂屋,待在学?堂的林凝芳并没有露面,萧玉蝉也把儿子塞了进去,不许他再出来。
贺氏给齐老太太舀了一碗水:“老姐姐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齐老太太已经不哭了,喝过水,她瞅瞅后院,问:“老爷子他们都去种地?了?你们种几天了啊,快忙完了没?”
贺氏瞥眼女儿与侄媳,叹道?:“早呢,前天才开始种的,一百亩地?,至少还要再种七八天,这还是?有两匹骡子帮忙。”
齐老太太低下头。
贺氏也没再找话说?,佟穗与萧玉蝉配合地?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齐老太太攥攥手?,朝着萧玉蝉道?:“玉蝉啊,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有二十亩地?,可?家里只有我跟你爹两个老的,你那?俩嫂子跟侄儿侄女也不顶用,反正,反正你们这边一时半刻忙不完,能不能先让耀哥儿他三舅五舅去我们那?边帮帮,就二十亩地?,他们俩带匹骡子,一天应该就能种好?……”
萧玉蝉:“……你这白日梦做得够美的,还带匹骡子,你是?把我哥我弟都当骡子了吧!”
在?远近村里, 每当农忙的时候,男人们真就跟牲畜一样劳累,甚至还不如?牲畜。
就说萧家?, 两匹骡子犁地快干得多, 但为了不让它们累坏了, 连耕三天就得?专门歇一天, 男人们却得?连着干, 为的就是抓紧时间?种完地, 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下雨。
可都是自家人心疼自家?人, 爱惜自家?的骡子, 像齐老太太, 还盼着用萧家?一匹骡子两个男丁一天就给她种完二十亩呢!
一匹骡子一天犁地六亩已经很不错了, 犁二十亩地,还不直接累死!
贺氏:“老姐姐, 这话你真好意思开口啊,怎么?, 你们家?的二十亩地不能耽误, 我们家?的地就能耽误了?”
齐老太太始终低着头, 攥着手?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但凡家?里有一个青壮劳力, 我都不会登门,真的,二十亩地, 光凭我们几口子老弱妇幼,一天耕一亩都难, 岂不是要?种上二十多天?耽误不起啊,到?时候没有粮食, 也?没有别的亲戚,只能,只能来亲家?讨饭吃。”
萧玉蝉气笑了:“听听,这是威胁人来了对吧?真当我不清楚齐家?的情况啊,我公公今年才五十二,比我祖父年轻了快二十岁,这个岁数的男人,你去外面?地里瞧瞧,哪个没在?种地。你留家?做饭,他早起晚睡,再叫上我那俩嫂子点种,三个人一天种两亩地妥妥的,忙个十天,跟我们家?差不多一起种完,怎么?就非要?借人了?”
齐老太太:“他是老秀才,一辈子没怎么?下过?地,累死累活也?就能耕半亩,还坚持不了几天,你嫂子们也?都是娇气人,顶多做做家?务点点种,挥不动镐头啊。”
齐家?在?灵水村西边的松树村,隔了七八里地,是个挨着山的小村庄,因?为只有一面?临山,耕地多,比桃花沟富裕。
早年齐家?家?境算殷实的,除了萧玉蝉的公公是个老秀才,齐家?的三个儿子也?都是秀才,卯着劲儿继续往上考的,不然光凭二十亩地的家?底,可娶不到?萧玉蝉这样貌美又?有钱的儿媳妇。
结果萧玉蝉才嫁过?去不久,战乱就来了。
齐家?男人们的功名帮他们免了兵役,却躲不过?紧随而至的兵匪,三个儿子相继死去,老秀才跟女人们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反正萧玉蝉在?丈夫死后立即带着襁褓里的儿子逃回娘家?,跟齐家?基本是断了联系,也?就是老爷子办事体面?,萧缜娶佟穗时没忘了请齐家?人来吃席。
贺氏:“秀才不秀才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得?往前看,我爹年轻时候还是正五品的千户呢,现在?还不是在?地里干活,他都能吃苦,秀才郎就不行了?”
齐老太太:“老爷子身体硬朗,我家?那口子是真的干不动……”
贺氏:“那就能种多少种多少,反正你们家?人少,吃得?也?不多。”
齐老太太看看对面?的母女俩,突然转向佟穗,抹着眼泪道:“老二媳妇,瞧瞧你婶娘多心狠,这是逼我们往死路上走啊,早就听说老二跟老爷子一样仁义,你帮我问问他们,看看他们兄弟能不能牵骡子过?去帮我们种一天?一天就行!”
佟穗苦笑:“我二婶说的都是大实话,跟心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提祖父一把年纪还在?辛苦,就是我们二爷,晚上在?村里巡夜大半宿白天还要?下地,二叔三弟四弟五弟接下来也?都要?巡夜,日夜劳累,您明知道我们抽不出手?还要?继续逼我们,又?哪里把我们当亲戚了?”
齐老太太:“……”
贺氏笑了,再收起笑,亲自将?齐老太太扶出家?门,一直送到?村西。
可贺氏都没想到?,她才拐进村子,齐老太太竟然又?折回来了,一路打听着寻到?萧家?的地头,跪在?地边嚎啕大哭起来,引得?附近田地间?的灵水村村民都望了过?来。
萧穆喊萧野、萧涉来扶犁,他带着萧守义来到?地头,问齐老太太为何哭。
齐老太太抹着泪诉说自家?的苦,再把萧玉蝉说了一顿:“她非要?带耀哥儿回来过?,我想着耀哥儿在?你们家?会过?得?更好,再舍不得?都答应了,可玉蝉怎么?就不把齐家?当家?了,想当初她跟我们家?老三多恩爱……”
萧守义想,死去的女婿确实没得?挑,读书好,待人也?彬彬有礼,可齐老太太却是个喜欢挑刺的,非要?给女儿立读书人家?的规矩,婆媳俩没少置气。
萧穆打断她的哭声?,直接说正事:“你且回去,一家?人先慢慢种着,我们这边还有五天能忙完,忙完再让老三老五去你们那边帮忙。”
齐老太太这才明白,贺氏那张嘴就来的“七八天”是糊弄她呢!
只五天的话,她愿意等,最主要?的是她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耍赖皮。
齐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
萧延对着老太太的背影呸了声?,埋怨地看向自家?老爷子:“祖父,妹夫都没了,玉蝉也?不待见齐家?,咱们就当断了这门亲不行吗,还非要?我们过?去给他们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