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缜先将她抱到?怀里,再简略地讲述起来。
佟穗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萧缜拍拍她的背:“都抓住了,明天?官府会来处理,相信其他流民不敢再犯这种事。”
佟穗同情那些枉死的村民,也担心自己的家人:“桃花沟比松树村还小,会不会……”
萧缜:“不会,我审过几人,得知他们滥杀是为了去囚龙岭投诚匪帮,囚龙岭在龙行山的西岭,桃花沟在东岭,他们不可?能绕远路。”
龙行山脉雄伟险峻,绵延数百里,横跨多个府县镇村,本县这段地势更像凸出来的一块儿龙脊,形成了桃花沟所在的东岭,囚龙岭匪帮盘踞的西岭,灵水村则位于?南岭偏东这一段。
佟穗自然听说过囚龙岭匪帮,也知晓路途关系,囚龙岭匪帮连灵水村都没有?滋扰过,更看不上?桃花沟那种偏远小村。
所以,萧缜的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睡吧。”
萧缜在她微凉的额头亲了下,回了隔壁被?窝,再挨着她,他会想?。
第二天?天?没亮,佟穗就起来了,一是要准备早饭,二来心里装着事,干躺着更难熬。
萧缜睁了下眼?睛,佟穗轻声哄道:“你再睡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
萧缜这才继续睡了。
佟穗放轻脚步出了东厢,就见柳初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同样一副昨晚没睡踏实的模样——佟穗好?歹从萧缜那知道了具体消息,柳初可?是一无?所知。
去后院抱柴禾的功夫,佟穗快速给柳初讲了讲。
柳初听完,面白如纸:“一百多人,一百多……”
佟穗想?到?了昨日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齐老太太,想?到?齐老太太无?礼借人时自己心中的不满,而短短一夜过后那人就没了,让那些好?的坏的情绪都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恍如烟散。
等?在中院见到?贺氏、萧玉蝉,这娘俩的精神更差,一个眼?里布满血丝,一个眼?睛肿成了核桃。
佟穗第一次主动劝娘俩休息,馅儿饼昨天?都烙好?了,今早烧锅热一下就行,熬粥也是轻巧活儿。
贺氏叹气,去堂屋北边放桌子摆碗筷,摆完就在那边坐下,对着佟穗道:“都听说了是吧?你说说,早知道会出这事,昨天?我就该痛痛快快答应她,至少让她能多舒心半天?,我怎么偏偏就骂了她一顿?”
萧玉蝉的眼?泪就又来了。
佟穗劝道:“二婶、玉蝉,你们都别想?了,没人能料到?这个,等?会儿吃完早饭,你们是不是要去那边看看?”
贺氏:“不去不成啊,齐家就剩一个媳妇俩孩子,我们去帮忙操持操持。”
齐家遭此大难女儿都不露面,会被?远近乡亲们戳破脊梁骨的。
佟穗:“你们安心帮忙,家里有?我跟大嫂,不用你们惦记。”
贺氏瞧着坐在灶膛前的二侄媳,这一番温温柔柔的语气,终于?跟那张乖巧小脸对上?了,可?见人家确实说到?做到?,既不会纵容她跟女儿偷懒,也不会在她们娘俩遇到?事时冷眼?旁观。
早饭做好?,九个流民蹲在后院吃,萧家人与张超坐在堂屋。
萧穆对两个孙子道:“等?会儿你们赶车送她们过去,到?了后叫老四老五回来种地。”
兄弟俩点头。
萧穆盯着萧延:“有?什么事都听你爹跟你二哥的,不许擅自行动。”
萧延瞥眼?女桌那边的林凝芳,讪讪嘀咕道:“知道了,每次出门前您都要说这个,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穆:“你还不如小孩子,小超都比你懂事。”
萧延瞪向被?他指点过招式的张超。
张超埋头喝粥。
饭后,萧延去套骡车,萧缜对家里的九个流民道:“外面流民屠村跟你们无?关,你们只管勤勤恳恳地种地,出事我们萧家会帮你们说话,但你们若敢害人,就算你们逃至南地,我也会一路追杀过去。”
“二爷放心,我们知道好?赖的,不会做那丧尽天?良的事。”
“是啊,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不多时,贺氏、萧玉蝉、齐耀、张超、萧延都坐到?了骡车上?,萧缜与出来送行的佟穗对个眼?神,赶车走了。
萧穆与九个流民也带上?耕具、种子继续去种地,阿福阿真?抱着一堆衣裳前往河边。
至此,家里只剩佟穗三妯娌以及才八岁的绵绵。
佟穗将前院三张大门以及后院大门都关上?,对绵绵道:“你去学堂练字,没事别出来。”
绵绵担心地看向母亲。
柳初柔声解释:“我们要看守院子,你突然跑来跑去的,我们还以为进贼了呢。”
绵绵就乖乖去了学堂。
佟穗再对两个妯娌道:“你们都在这边堂屋待着,尽量别分开。”
林凝芳:“东西两院怎么办?”
佟穗指指屋顶:“我去上?面守着,无?论哪边有?人靠近我都能发现。”
说完,佟穗跑回东院,再回来的时候,她穿了一套男装,戴着她为萧缜编的那顶草帽,背负弓箭。
柳初、林凝芳都看呆了。
佟穗指指身上?的男装,解释道:“这是二爷上?次翻出来的要送我弟弟的旧衣,左边袖口被?虫子咬了个洞,收拾时才发现,二爷就给留下了,我穿刚刚好?。”
林凝芳佩服道:“二嫂这般站到?屋顶,离得远的还以为是个少年郎。”
佟穗笑笑,再次交待两人别分开,她将后院的梯子搬到?中院这边,动作利落地爬上?屋顶。
站得高,佟穗能将这条街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也能看到?远处田地里辛勤耕种的村民们。
忽然,她目光一顿,看向村西的土路,那里正往西行着一辆骡车。
骡车之?上?,萧延直挺挺地躺在一侧打?盹,贺氏与萧玉蝉低声交谈着,齐耀才四岁,尚不了解昨晚之?事,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张超自己朝来路坐着,突然脸色一变,指着萧家的屋顶道:“二爷,你家进贼了!”
他经常跟着二叔去萧家练武,很清楚萧家有?哪些男人,此时屋顶的男人明显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萧缜猛地回头,萧延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看清自家屋顶的情形,萧延愤怒又心惊,指着那贼人吼道:“识相的你赶紧走,等?我回去逮到?你,非扒了你的皮!”
他们一行人才出发,穿过田地走捷径的话离萧家院子也就半里路,于?是,佟穗清晰地听见了萧延的叫骂。
知道他误会了,佟穗笑笑,回了一声清脆口哨。
萧延一听,更急了,看向还优哉游哉稳坐车辕的萧缜:“二哥,他们有?同伙,你赶紧卸下骡子先回去,要不我先回去也行!”
萧缜斜他一眼?:“那是你二嫂。”
萧延:“……”
他再次望向自家屋顶,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如果真?是贼人,又怎么会跑到?屋顶上?大摇大摆?
贺氏看着儿子这傻样,讽刺道:“瞧把你急的,恐怕我跟你妹遇到?危险,你都不会急成这样。”
萧延白吃亲娘一顿阴阳怪气,忍不住坐到?萧缜身边,埋怨道:“好?好?的,二嫂去屋顶干啥,还这副打?扮。”
萧缜:“现在家里没有?男人,阿福阿真?洗衣回来也还早,就算你二嫂能单独看守一院,大嫂跟三弟妹能吗?偌大的院子就她们自己,吓都要吓出病来,有?你二嫂在上?面守着,她们才能放心。”
萧延沉默了。
萧玉蝉眯眯眼?睛,插话道:“我看二嫂还背着弓箭?可?真?够警惕的。”
张超:“二太太会射箭?”
萧玉蝉:“……会,射得还很好?。”
萧延没见过,下意识地道:“你懂个屁,女人那点力?气,射中了也难见血。”
萧玉蝉:“我懂你!有?本事回家后你跟二嫂比比?”
萧延:“比就比,顺便让你见识见识啥叫百步穿杨。”
兄妹俩斗嘴,萧缜只是笑了笑。
松树村。
昨晚下半夜, 孙典、萧守义三叔侄都由里正张茂德安排在附近人?家睡了两个多时辰,毕竟留他们在村里过夜是?为了万一流民策逃时有武艺高?超之人可以及时镇压,可不是?要让这几个爷们半宿不睡亲自盯着那些流民。
天未亮萧守义就起来了, 发现张文功已经在外面等候, 一打听才知道张茂德早就带着两个青壮村民骑骡赶往县城, 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进了城门, 速度快的话, 晌午前知县应该能带人?过来。
萧守义感慨道:“昨晚幸好你爹临危不乱, 派你去寻我们, 不然整个村子?可能都要……唉。”
张文功:“他是?里正, 这都是?分内职责, 你们才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
萧守义谦虚地摇摇头, 目光再?次落到?张文功脸上。
此子?面容刚毅,跟其父张茂德一样, 一看就是?正派之人?,自家老爷子?对张文功叔侄也是?格外赏识, 尤其是?张文功, 乃是?老爷子?眼中这一带智勇仅次于二侄子?之人?, 教导时可谓倾囊相?授。
没?出事时, 张文功不显山不露水, 再?看昨晚张家父子?的表现,萧守义不得不承认自家老爷子?的眼光就是?毒。
吃过早饭不久,萧缜等人?到?了, 将贺氏娘仨送到?齐家,再?带着张超过来汇合。
“二叔!”张超一头扑进了叔父怀中, 在萧家住了一晚,这孩子?基本没?怎么说话, 这会儿?见?到?亲人?终于露出了孩子?气,泪眼汪汪的。
张文功摸摸侄子?的头,道:“放心,家里都没?事,你祖父去县城了,你爹你娘都在家守着,快回去瞧瞧吧。”
张超擦掉眼泪点点头,再?朝萧守义几人?道谢后,这才朝家里跑去。
萧家叔侄单独走到?一边,萧缜叫两个弟弟回家种?地:“快点去吧,只?有祖父一人?看着那九个流民,我不太放心。”
看热闹能比自家老爷子?重?要?萧野、萧涉立即走了。
萧守义见?萧延频频往扣押流民与摆放尸体的村边张望,板着脸道:“这边有我跟你二哥看着,你去齐家帮忙张罗丧事。”
萧延惊道:“齐家还要办丧事?”
松树村一口气死了这么多人?,就算棺材铺有足够的棺材,村民们也凑不够人?手抬棺挖坟,按照他们的分析猜测,多半会放到?一起一把火烧了,再?把骨灰埋到?一个坟里,立个记述此案与所有遇害村民姓名的大碑。
萧守义:“那要看玉蝉跟她夫家二嫂的意思,她们坚持办丧事,咱们就得帮着。”
别人?家可能没?有办丧事的条件,齐家有他们这户亲戚,体面些安葬五人?还是?能做到?的。
萧延嘀咕道:“玉蝉没?那么傻,我倒要看看那齐二嫂好?不好?意思张嘴。”
萧守义:“你客气点,别叫外人?看笑话。”
有些事心里可以抱怨,都是?人?之常情,但嘴上不能说出来,授人?以柄。
萧延满不情愿地前往齐家。
按理说萧缜更?适合出面处理这种?人?情世故,可萧家西院才是?齐家正经的亲家,没?道理放着萧延不用,叫萧缜去操持。
“老三这脾气,还真?不如老五。”
萧守义对着侄子?发牢骚,“老五虽憨,可他听话,让干啥干啥,你三弟就跟那犟驴似的,非得甩几鞭子?才服气。”
萧守义早就看出来了,他这个当?爹的渐渐都要压不住儿?子?,也就老爷子?、二侄子?能管住那混球。
萧缜宽慰叔父:“三弟也还好?,讲清道理他会听的,就是?喜欢犟几句嘴。”
当?年征兵,父兄、二叔被调去了另一个营,只?有他们三兄弟相?依为命,萧缜救过两个弟弟,两个弟弟也救过他,有这样的情分在,萧缜也不能任由叔父光挑三弟的毛病。
“罢了,咱们过去看看。”
晨光明亮,死去的村民摆成几排躺在地上再?也不会醒来,幸存的村民们有力气的都去种?地了,只?有些闲着的过来吊唁,陆续也有死者的亲戚们从周围村子?赶至,哭声议论声连成一片喧哗。
流民那边,绝大多数人?都放弃了希望,双眼无神地扫过村民,唯独流民头子?秦哥一直在努力寻找机会逃跑。
张文功对萧家叔侄道:“这人?昨晚试图贿赂、恐吓村人?帮他解绑,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幸好?被恨他们的村民及时发现,拦下此事。”
萧守义朝秦哥看去,有那么一瞬间也被秦哥眼中的狠戾惊到?了。
秦哥见?他如此表现,就猜到?旁边的萧缜才是?真?正能拿主意之人?,收起凶气,他朝萧缜笑了笑:“萧二爷是?吧?我死前有一心愿,不知萧二爷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萧缜走了过去,单膝蹲在秦哥对面。
秦哥忽略两边被绑得死气沉沉的同伙,低声对萧缜道:“不瞒萧二爷,我已经跟囚龙岭的三当?家搭上线了,是?三当?家叫我杀人?投诚的,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会传到?那边,你说,要是?三当?家知道你们萧家坏了他们壮大势力的好?事,会不会觉得你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再?下山时也去你们村上热闹热闹?”
萧缜垂眸。
秦哥眼露精光:“只?要你放了我,我见?到?三当?家一定会替你美言,就说你一开始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得知我们要去投他,因?为仰慕三当?家的威名故而放我离去,如此,三当?家一高?兴,肯定不会再?计较此事。”
萧缜看他一眼,起身?走了。
秦哥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萧缜回到?了萧守义、张文功身?边,孙典还没?过来。
萧守义:“他跟你说了什么?”
萧缜如实回答。
萧守义皱眉:“倘若他说的是?真?的?”
萧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算我们放了他,以他的狠辣,过去后只?会卖弄口舌加深囚龙岭匪帮对我们的不满,绝不会说我们半句好?话。如果是?假的,他威胁我们不成,极有可能会用同样的说辞去蛊惑知县,待他逃脱,恨的还是?我们萧家。”
不等萧守义开口,张文功沉下脸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抬脚就要往秦哥那边走,萧缜扣住他手腕,低声交代了一番。
张文功听完,转身?换了一个方向。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就在萧缜叔侄去齐家小坐时,在张文功也被其他村民叫走的时候,一个头发灰白的老汉过来了,挨着绑在外排的流民们走,经过一个吐一个。当?他来到?秦哥面前时,秦哥早有防备地仰起头,瞪着毒蛇一般的眼睛威胁道:“不怕死你就试试。”
老汉被吓得后退两步。
秦哥蔑视地笑。
突然,那老汉取出别在背后的菜刀,对着秦哥便是?一通乱砍,边砍边嚎:“天杀的,你杀了我们村那么多人?还不悔过,还敢要挟我,现在我就替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老汉的暴起吓傻了秦哥左右的流民,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就被喷溅了一脸的血。
有村民跑过来,拉走了失去理智的老汉。
然而此时,那位秦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将近晌午,卫县知县刘英带着两百个民壮浩浩荡荡地赶来了,后面跟着一群跟来看热闹的百姓。
刘英骑马,里正张茂德骑着骡子?在旁边为他带路,来到?安置尸体的村这头,张茂德悲从中来,指着那一排排尸首道:“县老爷,都在那,都在那啊。”
刘英早就看见?了,看得他脊背发寒,已经能想到?此事传到?朝中,皇帝该如何愤怒。
刘英也很愤怒,都是?这些该死的流民,若非他们跑到?卫县,他哪里会招惹这层麻烦?
无需审问,事情经过明明白白地都摆在眼前,得知几个流民被乡亲们反杀后,刘英毫不在意,先假惺惺地安抚一遍村民们,给松树村幸存的每户都发了五十文压惊钱,再?当?众宣布道:“依据本朝律法,凡聚众杀人?放火之流民,地方官府不必奏闻朝廷,皆斩!”
乡亲们都高?声欢呼起来。
刘英吩咐带来的民壮将那些缺胳膊断腿或手脚健全的流民们押到?村北偏僻之地,当?地斩首,再?一把火烧了了事。
火短时间烧不完,刘英再?递给张茂德一串铜钱,让他安排乡亲们处理后事,便准备带人?回去了。
张茂德扑通跪拦在他面前,哭着恳求道:“县老爷,请您想办法管管那些流民吧,不然再?有流民杀过来怎么办?我们村已经没?剩多少人?了啊!”
刘英皱皱眉,再?看看那一圈巴巴等着他开口的村民们,不禁长叹一声,愁道:“你们以为我不想管吗?你们别看我是?知县,县城里能调用的民壮加起来才五百人?,这些流民蝗虫一般散布各地,我派人?去抓,他们立即跑了,事后再?回来,我能有什么法子??”
“不过你们放心,朝廷发下公文了,让各地县城就近安置流民,我已经在着手安排了,这两日就会给流民们分地分种?子?,他们有了地,就不会再?给乡亲们添乱啦!”
这才是?乡亲们最想听的,也是?真?正能让他们安心忙碌春耕的举措。
刘英劝散了乡亲们,临时想到?一事,问张茂德:“你们村,现在有多少无主之地?亲戚不算,只?要户主一家死绝断了香火的,全算无主。”
张茂德愣住。
刘英目光如刀:“怎么,你不知道?”
张茂德低下头,闭着眼睛平复片刻,解释道:“我手里有田册,只?是?昨晚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统计。”
刘英:“现在就去统计,晌午我就在你家吃了,拿到?田地单子?再?走。”
张茂德不敢违背,只?得带路。
刘英跟着他,走了几步,他忽然看向萧守义、萧缜、孙典所在的方向。
除了孙典面带不满,萧缜叔侄都垂着眼。
刘英认出孙典,笑了:“这不是?本县的前捕头吗,原来你住这边?”
孙典呸了一口。
刘英不以为意,也懒得跟这个被他赶出县衙的前捕头计较,负手离去。
看完知县老爷的解决办法, 孙典准备回村了,问萧缜叔侄:“你们走不走?”
萧守义道:“我们再去趟齐家,你先回吧。”
孙典便骑上骡子先行一步。
萧缜叔侄步行前往齐家。
萧守义:“知县让统计田地, 不知是要拿出来分给?流民, 还是……”
去年?太平下来后, 这?位新上任的刘知县也让各村里正统计本村无主之地、屋舍, 不许百姓亲戚私占, 后来有风声传出来, 说刘知县将一部?分田地卖给?了豪绅大户, 却不知卖得?的银子?是刘知县自己贪了, 还是上缴了国库。
萧缜也没有答案, 全要看刘知县的胆子?究竟有多肥。
叔侄俩很快就到?了齐家。
贺氏、萧玉蝉与齐二嫂刚做好午饭, 众人围着一张桌吃了起来。
眼?看要吃完了,贺氏瞅瞅齐二嫂, 问:“这?丧事究竟怎么办,还是你定吧, 玉蝉年?纪小?不懂事, 做啥都没个章程。”
齐二嫂睫毛一眨, 落下一对儿泪珠, 放下碗拭泪道:“三弟没的时候, 我爹就说过,说他不定什么时候也走了,丧事办不办都行, 好歹有副棺材安葬,怕日后我们没条件准备, 我爹提前把他跟娘的棺材买回来了,都在厢房摆着。”
贺氏看向丈夫。
萧守义瞅瞅厢房, 叹道:“棺材都买了,咱就了了亲家的心愿,好好葬了吧,只是这?几天正赶上春耕,两边都赶着种地,就不再去镇上买新棺材了,让亲家公亲家母合葬,你大嫂他们娘仨合葬,黄泉路上都有个伴,谁也不用孤零零的。”
即便是这?种葬法,齐家五口也绝对是昨晚遇害的村民当中葬得?最体面的。
齐二嫂默默点头。
她一个女人带着俩幼龄孩子?,无论收尸、抬棺还是挖坟都做不来,只能?麻烦萧家,萧家肯帮忙她已?经非常满足,绝不会再多提要求。
就在这?时,张茂德来了,身边跟着捧着笔墨的孙子?张超。
打过招呼,张茂德解释道:“我奉县老爷的命要统计村里无主的田地……”
齐二嫂、萧玉蝉几乎同时叫嚷起来:“我们家还有男丁啊,人也没死绝,怎么就算无主了?”
说完,两人分别抓住齐耀、齐旭推到?张茂德面前。
张茂德苦笑:“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别急别急,田地的事跟你们家无关,我是顺便问问你们准备怎么安葬齐秀才他们。”
萧玉蝉瞬间放松下来,齐二嫂也冷静了,将他们刚刚商量好的法子?告知张茂德。
张茂德钦佩萧家的仁义,对萧守义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先去别家了。”
也没让他们送,祖孙俩快步离去。
女人们留在家里给?五位死者准备入殓的衣裳,萧守义、萧延、萧缜赶着骡车去村边拉回尸体。
渐渐有些村民聚集了过来,看着萧家爷仨陆续将五具尸体放入两副大棺材中——齐家有些家底,齐老秀才又讲究这?个,预备的棺材都是大棺。
“还是老爷子?有先见?之明啊。”
“那也得?有亲戚乐意帮忙才行,就说王家,亲舅舅赶过来也就是哭了两场,然?后就同意火葬了。”
“所以说萧家仁义,乡亲们遇险他们第一时间冲过来救援,亲戚们有难他们也都给?照顾,之前你们还说玉蝉这?儿媳妇太刁,现在瞧瞧,没有玉蝉,齐家这?两口棺材再好都可能?派不上用场。”
在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中,萧守义赶着骡车拉着棺材走在前面,萧缜、萧延一人拿把挖坟用的铁锹,贺氏等妇孺跟在骡车后哭丧,缓缓地朝松树村的坟地走去。
快出村子?时,张文功提着铁锹追了上来,最后四个男人闷头挖了两个坟坑,合力将棺材放了下去。
村子?里,张茂德将统计好的田地单子?交给?了知县刘英。
刘英细细看过,皱眉问:“才六十?二亩?”
张茂德流泪道:“我们村穷,熬过先前的战乱,十?九家空户还能?凑出六十?二亩,真?的不少了。”
刘英眉头紧锁,对着单子?自言自语道:“两千流民,约五六百户,一户给?两亩地,那也得?一千多亩……”
念叨着念叨着,对上张茂德探究的视线,刘英哼了声,带上那两百民壮浩浩荡荡地回城了。
张茂德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村子?,再看向附近的田地,一行浊泪又滚落下来。
流民害死了村里的百姓,到?头来还要把死去村民的田地分给?外来的流民。
冤啊,何其冤!
重新回到?齐家,萧延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就想躺在自家骡车上,赶紧离开这?破地方。
萧缜倒是没有表现出来疲惫,只是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别说齐二嫂了,萧守义、贺氏都惭愧因为自家的亲事劳累侄子?跑东跑西。
齐二嫂看出他们的去意,咬咬唇,忽然?对萧玉蝉道:“弟妹,爹他们都没了,你们也不知道啥时候还有空再过来,趁着萧叔婶子?都在,咱们,咱们把家分了吧?”
坐在门槛上的萧延瞅瞅外甥,再看齐二嫂时就带了几分狠:“你想怎么分?”
齐二嫂低着头,扶着儿子?齐旭的肩膀道:“我们孤儿寡母,手里田地再多都种不来,所以我想着,积蓄咱们平分,至于那二十?亩地,分十?五亩给?耀哥儿,他有外祖父舅舅们帮忙,才不会糟蹋田地。当然?,这?只是亲兄弟明算账,家分了,他们还是兄弟,骨血亲情断不了的。”
萧延听?了,继续靠着门楞闭目养神。
萧玉蝉反对道:“不行,地也平分,咱们两房一人十?亩,我们不能?占你们的便宜。”
齐家都落到?这?番光景了,萧玉蝉不想再贪什么。
齐二嫂摇头,眼?泪一串串地掉:“你们十?五亩地,这?房子?就给?我们吧,还有,我,光靠我自己守不住这?个家,我得?招个男人进门,我对不起旭哥儿他爹,对不起咱爹咱娘,实在没有脸再分更多的地。”
村里有个鳏夫一直对她有意,也来提过亲,被看重规矩的公公骂退了。
齐二嫂也不是很喜欢对方,奈何眼?下村里实在太乱,今晚她若不请那人过来镇着,就敢有趁乱行凶的畜牲来爬墙,一个,甚至好几个。
现在摆在齐二嫂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扒着萧玉蝉赖上萧家,二是去投奔一贫如洗的娘家,三是找个还算靠谱的男人。
齐二嫂不想麻烦别人,宁可舍出这?副身子?。
堂屋一时沉默下来,只剩齐二嫂的哭声。
萧守义叔侄能?理解齐二嫂面临的处境,贺氏母女也能?理解齐二嫂的无奈之举。
萧玉蝉抱住齐二嫂拍了拍:“好,就按你说的这?么分,不管你改嫁谁,告诉他,有旭哥儿兰姐儿在一日,你们娘仨跟我们萧家就是一日的亲戚,他若欺负你,我一定会为你撑腰。”
齐二嫂哭得?更凶了。
哭过之后,齐二嫂把张茂德父子?请过来做见?证,立下字据将齐家的十?五亩地改记在了齐耀名下。
“这?是那十?五亩地的种子?,你们一并拿去吧。”
灵水村,萧家。
阿福、阿真?回来后,有人陪着给?柳初、林凝芳壮胆,佟穗也就不必时时都待在房顶。
到?了晌午,柳初带着阿福阿真?去地里送饭,佟穗又爬了上来,然?后就看到?了西边远地的一处浓烟滚滚。
松树村?这?么大的烟,难道又出事了?
柳初三人回来时,佟穗还在对着那烟忧心忡忡,怕萧缜在外遇到?麻烦。
柳初喊她:“阿满,下来吧,上面太晒了。”
佟穗:“我再待会儿,兴许能?看到?二爷他们回来。”
可是又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到?一辆骡车的影子?。
佟穗悻悻地回到?下面,柳初还在中院这?边等她,低声道:“我去送饭的时候,听?见?孙典在跟他家里人说松树村的事,说是知县老爷到?了后,直接把那些流民斩首了,那烟就是在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