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停下来的时候,一道黑影无声地从莫雷特侧面的花园中穿出,轻巧地游走在建筑物和树梢的阴影中,步履虽快,却丝毫不显慌乱,犹如在暗夜中一支翩翩的舞。
那个身影穿过庄园后的树林,绕上后侧的小街。
在这条街和教堂的交口处,一辆纯黑色的马车正在夜色中静静等候。
驾车的人穿着十分普通,甚至称得上朴素,戴着一顶压得低低的软呢帽,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和这上流社区切尔西格格不入的味道。
看到穿着斗篷戴着兜帽走到车前的男人,车夫恭敬低沉地喊了一声“先生”。
待车门重新关好,他扬起手中的马鞭,马车在这沉沉的夜色中平稳地加速,灵活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里穿行起来。
足足行驶了快半个小时,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才在白教堂附近一条狭窄破败的小街上停了下来。
这里是伦敦东区,贫民窟的代名词。这条条污秽的街巷,座座阴森的院落中,悲苦地蜗居着接近一百万的底层贫民和外来移民,过度的拥挤和极度的贫穷把这里变成了不洁的深渊和罪恶的天堂。
车夫替他的主人拉开车门,又恭谨地将那扇破旧得看不太出颜色的屋子大门打开。
逼仄的前厅里烧着一根孤零零的蜡烛,男人拉下了兜帽,露出一头金子般的短发,和一张线条优雅的侧脸,霎时间车夫觉得眼前一亮,这寒酸昏暗的屋子都显得熠熠生辉起来了。
男人偏了偏头,语气轻柔却隐含冰冷:“你在外面守着吧。”
“好的,先生。”
车夫低下头,完全不敢直视那张年轻又漂亮的脸,无声地退了出去。
男人没有在这一层过多地停留,直接转身向地下室走去。
穿过两道加厚的铁门之后,在男人面前的出现的赫然是一个明亮又豪华的地下俱乐部。
这装潢得穷奢极侈的房间里正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见到他的出现,纷纷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站起了身,一时只剩下坐在沙发上的贵族模样的青年没有动作。
站着的几人中,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左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疤,上吊的眼角露出大片眼白,显得凶狠异常。
见男人出现,他高兴地咧开嘴,露出一口像狼一样的尖牙:
“先生,您来了。”
男人淡淡地点头向几个人致意,径直走到贵族青年对面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坐下。
那只是一把造型再简单不过的高背扶手椅,当他将双臂慵懒地搭在扶手上优雅地翘起腿时,却很自然地坐出了睥睨众生的气势。
贵族青年坐直身体,收起了因为等待而略显不耐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M先生,那批军火昨天已经到港了。”
莫里亚蒂将脸支在左手的手背上,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因为没有戴眼镜的缘故,他的眼睛在灯火下亮如宝石,却泛着一种阴沉危险的光泽。
他低低地喊了一个名字:“休?”
中年刀疤男立刻心领神会地回答道:“清点过了,没有问题。”
听到这个答案,莫里亚蒂翘了翘嘴角,旁边的人见状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交到了贵族青年手里。
对方迫不及待地打开这只有手掌大的盒子,盒中黑色的天鹅绒垫上固定着一长一短两管试剂。
“这就是……?”他喃喃地说着,眼中亮起一阵光。
“对。”被称为休的男人哈哈一笑,粗嘎刺耳,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左边的那一管是毒药,右边的则是致幻剂。具体效果,还请勋爵大人参考昨日《泰晤士报》的讣告栏*。”
贵族青年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溢出的贪婪神色让他的笑容愈发扭曲起来。
莫里亚蒂含笑看着面前身着华服的青年,像是看一件死物,眼底透着一种冷冷的腻烦,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个友善的提醒,勋爵先生。”休在贵族青年准备离开时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只要聪明地保持沉默,就算您在使用这些试剂时被抓住了把柄,先生也会确保您最后也会毫发无损。但如果您在苏格兰场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不该说的……”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满是威胁的狰狞笑容,“……哦,那就只能愿上帝保佑您了。”
贵族青年的脸色一白,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宛如坐在王座上一脸温和又年轻得过分的男人,实在无法把他和传闻中的那位先生联系在一起。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恐惧。
待贵族青年离开后,这犹如一匹狼一样凶恶的男人此刻却像狗一样温顺,他走到莫里亚蒂的身侧,恭敬地请示道:“军火的钱还是和之前一样处理吗?”
“……不。”莫里亚蒂半阖上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皮颤了颤,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一千英镑你们像往常那样分了吧,剩下的三千镑交给诺兰德,让他存进伦敦证交所的账户里……最后,再准备两千镑的现金给我。”
这个静静蛰伏在蛛网中心的男人,终于再一次拉出了银丝,准备精巧地编织出一张新的猎网。
“最近,再帮我安排一件事……”
不知道当她落入他网中时垂死挣扎的样子,会不会如他期待的那般美丽呢。
作者有话说:
*《泰晤士报》的讣告栏指路X6章苏冉给伯爵念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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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晨间散步归来的莫里亚蒂刚好碰到了要出门拜访友人的夏尼伯爵。
趁着伯爵等马车的功夫,两位男士在前厅交换了几句问候,正当他们开始聊起伦敦最近的天气时,苏冉的贴身女仆珍妮这时也走下了楼,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珍妮,你的小姐已经起了吗?”珍妮行过礼后,夏尼伯爵很自然地问起她。
“是的,伯爵大人,小姐不到八点钟就叫了早餐。”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伯爵挑起了眉头:“她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出过房间?”
“是的,伯爵大人。”女仆的脸上也隐隐透出无奈,委婉地暗示,“小姐要了今日的报纸……她的作息和在尚蒂伊时没有差别。”
“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小姐让我帮她去买几个本子和一些纸笔,再看看能不能买到之前的旧报纸。”
伯爵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用手指点了点眉心:“我知道了,你去吧。”
女仆再次向两人行完礼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就是您昨天提到的苏小姐的‘不良前科’吗?”莫里亚蒂微笑着看着伯爵的表情,彬彬有礼的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好奇。
看到自己的马车在此时停在了门前,夏尼伯爵将嘴边想要解释的话咽了下去,戴上帽子,抬手拍了拍莫里亚蒂的肩膀,对他眨了眨眼:“百闻不如一见。还请别忘了我昨日的拜托。”
告别了伯爵,莫里亚蒂转过身,抬头望向楼梯,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微光。
“叩叩”。
苏冉听到自己房间的门被敲响时,正伏在写字台上用铅笔快速地做着笔记。她没有停下手里书写的动作,甚至连视线也没有从纸上移开,只是下意识抬高声音问了一句“Yes?”。
“是我,苏小姐。”
门外传来的是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但依旧陌生的男声,苏冉停下笔,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站在她门外的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她连忙起身,放下因为怕被铅笔弄黑而高高挽起的衣袖,遮住自己赤|裸的手臂,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间的门。
“早安,莫里亚蒂先生。”
今日的莫里亚蒂穿着不太正式的日装,身上墨绿色的马甲和他漂亮的瞳色交相呼应,极为修身的剪裁凸显出他接近完美比例的宽肩窄腰。
“早安,苏小姐。”他对着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瞳仁清澈,整张脸似乎都泛着一种柔和的光泽。
苏冉不自觉地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神,一时倒忘记了想要问他有何贵干的问题。
“我可以进来吗?”莫里亚蒂礼貌地询问。
“……哦当然,请。”苏冉退后一步,拉开了门,侧身将他让进了房间。
莫里亚蒂绅士地在房间中专门会客的区域停下,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冉的物品,一边和煦地开口:“我刚才在楼下时碰到了舅舅,他特地嘱托我要带您出去走走,不知待会您是否愿意赏光让我带您进城游览一番?”
他的视线在那张因为摊开了报纸和信纸而显得杂乱的写字台上停了一下,随即转头微笑着等待着她的答案。
苏冉听完他的话不禁在心中无奈地呻|吟了一声。
她实在是搞不懂夏尼伯爵到底为什么如此热衷将她的精力分散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现在居然还忽悠了她特地找来的技术外援一起旷工玩耍?
况且一想到现在出门就要穿着那紧身胸衣和笨重夸张的裙撑,她就十分头大。等她有钱有闲之后的第一件头等大事,就是要先研究出解放女性的现代胸衣。
这么想着,苏冉顿时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非常感谢您的邀请,莫里亚蒂先生。不过因为前两日的旅途奔波,今天实在是觉得疲惫万分,不想出门……如果您今日没有别的安排的话,不如我们待会一起去书房研究探讨一下昨日的公式?”
大好时光,不如工作。
听出苏冉的言下之意,明晃晃的笑意在莫里亚蒂的脸上荡开:“……我终于明白舅舅为什么要一再叮咛我要带您出去的原因了。”
……对不起,她其实真的不是很懂。
莫里亚蒂收住笑之后,偏了偏头,用好奇的眼神指向了她桌子上的东西:“您现在在忙些什么?”
一谈起工作,苏冉顿时来了精神:“我目前在挑选在伦敦证交所交易的证券。”
莫里亚蒂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写字台前,饶有兴致地低头看起那些字迹龙飞凤舞略显潦草的笔记。
“感谢去年的金融震荡,地方证券——尤其是铁路和煤矿——的整体价格跌到了一个非常诱人的低点,我判断他们现在的价格远远低于实际的价值。”苏冉眉飞色舞地用手点了几个公司的名字,语速因为兴奋而微微加快,毕竟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比抄底更快乐的事呢?
“我在做初步的筛选,希望最后锁定十到二十支股票。”说到这里,她忽然皱起眉,语气低了下去,盯着眼前的纸页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总而言之,还是要进行详细的背景调查才行,除了历史同期价格,最理想的情况是能看到公司具体的财报……”
“您刚刚让女仆去购买旧报纸就是为了这些原因?”看到自己的问题重新吸引了对方的注意,莫里亚蒂加深了嘴边的笑意,“但其实您想要了解的这些信息,交易所里的专业经纪人通常都会提供。”
苏冉猛地顿悟,眼中亮得像是划过一颗流星,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居然舍近求远地做了这么一件傻事,真是太感谢您提醒我了。”
她说完仔细挑出两张已经写好的单子,抬起头,目光热切又充满期待地看向他:“您刚才不是说要邀请我出去走走?我突然觉得精力充沛了呢 ,今天不如就请您带我去伦敦证交所游览一圈吧?”
莫里亚蒂看着面前这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女人,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因为是外国人的缘故,才会如此与众不同吗。
不过她在意的东西,还真是让人一望即知。
就是不知道这种简单是不是会和愚蠢划等号。
当苏冉心满意足地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走出伦敦证交所的时候,终于有点理解许多反派在暴露身份前,究竟为什么能把周围人迷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的原因了——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对待周围的人真的是太好太具有迷惑性了。
这个时代的交易所毫无疑问是男人的天地,伦敦证交所一层的交易大厅里挤满了声嘶力竭公开叫价的交易员、经纪人还有狂热的购买者,拥挤不堪,嘈杂得像一个集市。不谈外国人的身份,苏冉仅仅作为一个女性出现在这种场合,就已经十分惹眼和不妥了。
但仿佛完全洞悉了她心底深处的好奇心,莫里亚蒂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绅士地为她挡开人群,带着她在交易所里非常仔细地转了一圈,还特地请了一位经纪人,专门解答她不时冒出的各种问题。
在最后,他代替她出面,从经纪人手中直接买了一份所有在证交所挂牌交易公司的资料。
“我很抱歉擅自作了主,但我实在不希望您最后因为缺少想要看的东西而感到困扰。”
两个人回到马车上,坐在苏冉对面的莫里亚蒂欠了欠身,竟然首先为了他的行为道起歉来。
他刚刚的举动和一个带着女朋友去买口红因为怕对方漏掉喜欢的色号所以all in了所有颜色的土豪有什么区别?
苏冉的思绪因为莫里亚蒂颇为土豪的行为难得跑偏了一次。
……不过等一等,他们根本不是这种关系,所以完全没有类比性。
但是不得不承认,莫里亚蒂今天在证交所为她做的一系列事情真的让她无法抑制地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她赶快甩掉刚刚那个荒谬的想法,郑重地对他点头行了一个礼,再一次道了谢,正色地补充道:“刚才让您破费了,这笔钱我会在合约中补上的。”
“不用了。”莫里亚蒂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绿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温煦如同晚风拂过柳叶,“这些信息本来就是在市场上公开流通的,并不稀奇,价格也不昂贵。请您把它当作我送您的一个礼物吧——就当,感谢您为我的生活,带来了难得的‘趣味’。”
他说着用一只手优雅地撑起脸颊,微微偏头看着她,慢慢勾起的笑容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魅力。
苏冉像被烫到一样垂下眼。
或许是她多心,她总觉得他的最后一句话中有话。
默默地在脑中想了一遍两人签的合同,她这才重新看向他,礼貌地说:“那我就笑纳了。”
莫里亚蒂温和地看着她再次将两人的距离隐隐拉开,笑容不变,忽然提议道:“既然已经进城了,机会难得,不如顺便在附近逛逛吧,您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短小的一章,是因为作者跑去抢救自己空空如也的存稿箱了;;
下章发糖,你们信不信!
莫里亚蒂:你们不信作者也要相信我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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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X10
苏冉看向窗外,此时他们的马车正拐上路德门山街,圣保罗教堂壮观的圆顶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落雪一样洁白眩目。
她忽然想到了著名的伦敦塔,可惜之前下船时泰晤士河留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要去哪里参观”这个皮球重新踢给了莫里亚蒂,毕竟作为主人的他总不会带着她去些一言难尽的奇怪地方。
“您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伦敦,对这座城市并不太了解。”苏冉收回视线,对着他笑了笑,“我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偏好,只要是可以如实地反映出这个城市面貌的景致,我都愿意领略,所以接下来全听您的安排。”
莫里亚蒂听到苏冉的回答,思考了两秒钟,转头向车夫吩咐了几句。
马车一直西行,过了路德门圆环,路德门山街就变成了弗利特街,因跨越弗利特河而得名。弗利特河本是泰晤士河的一条重要支流,流经伦敦市内,但因工业革命污染的原因,被彻底加盖为暗河,马车走在这条街上时,苏冉能清楚地听到四周暗河的流水声。
从弗利特街接近河岸街的时候,莫里亚蒂忽然叫停了马车,带着她在街角下了车。
他们正站在两条极为繁忙街道的交叉口,拉着货物的两轮马车,豪华的四轮马车还有宛如大篷车的公共马车川流不息,车夫们扬着马鞭,机敏地穿梭在人潮和车流之中。
街道两侧的店铺琳琅而立,擦得透亮的玻璃橱窗内布置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拥挤的人行道上还有着售卖各种小吃和饮料的摊子,随着摊主吆喝声一同传来的是阵阵食物的香气。
伦敦街头的潮流显然比巴黎整体内敛低调许多,这大概与两国不同的文化气质有关。街上的男士们大都穿着诸如黑色墨蓝这样深色系的外套,女士则偏好设计简约大方颜色朴素的款式,裙撑也比克里诺林裙小了不少,凸起的弧线着重落在身后,行走间显得甚是矜持优雅。
苏冉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身上精致复杂的巴黎裙摆因为略显浮夸,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一张罕见的东方面孔更是为她引来了许多明明暗暗的打量视线。八⑴四8⑴6酒6三
现在的苏冉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这张脸带来的关注度,她撑开随身携带的小洋伞,坦然地接受着各色目光的洗礼。
莫里亚蒂自然地走到她的外侧,替她遮挡着路上来往的行人车流,配合着她的步伐速度,带她绕过街心的丹麦圣克莱蒙教堂,沿着河岸东街慢慢向前走着。
“……河岸街修建了维多利亚堤坝之后,便成为了新兴时髦的场所,吸引了许多前卫的思想家和作家住在这里。”
他们走走停停,苏冉听着莫里亚蒂为她细致地介绍起周围街区的历史,他似乎对伦敦的各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不疾不徐的声音悦耳动听,架着镜框的白净脸上透出一种儒雅斯文的学者气质。
不过很快,苏冉的注意力就被路边售卖食物的摊贩吸引了过去。
虽然昨天已经领略过了大英帝国那令人倍感窒息的料理水平,但她依旧对这些小吃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毕竟朴实无华的街头食物里,往往承载着一个城市真正的灵魂。
注意到苏冉放慢了脚步,莫里亚蒂体贴地陪她停下,在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摊位时,含笑地注视着她。
这个时代的食物摊位造型颇像苏冉在现代见过的冰淇淋小车,只不过是更简陋的木制版本。她看到摊主从盖着木盖的深锅中用铁勺捞出一勺带着粘稠白色汤汁的碎肉块,沥干后直接倒进一旁看起来使用过还残留有汤汁的宽口杯里。
“要加醋吗先生?想加黄油的话再加一个便士。”摊主在肉上插了一根木签,把杯子推到顾客面前的车板上。随着这个动作,一种混合着强烈胡椒奶香的煮熟鱼味扑面而来,闻起来似乎有一点点诱人。
苏冉低头去看漆在车上的招牌:热鳗鱼,6便士。
看到“鳗鱼”这个词,她心中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刚刚升腾起的食欲瞬间消退了不少,这种鱼类让她想起了黑暗料理界的两道大名鼎鼎的英国名菜——仰望星空派和鳗鱼冻。
站在路边另一位刚吃完热鳗鱼的先生此时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杯子还给摊主。摊主道了一声谢,用厚实的手掌抹去额头的汗水,注意到苏冉一直看向这里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拿起刚刚男人用过的杯子,在他脚边浑浊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水桶里随意涮了涮,然后重新放到了手边,紧接着对着苏冉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似乎在期待她的光顾。
“想要尝试一下吗?”一直观察着苏冉的莫里亚蒂在这时忽然开口。
苏冉转过头,清楚地看到那双在镜片后弯起的眼睛里跳动着一丝逗弄的笑意。
“这个鳗鱼可是泰晤士河的特产。”他笑着不紧不慢地补充。
莫里亚蒂的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冉想到现在泰晤士河的水质,吓得食欲全无,甚至升腾起了一种反胃的感觉。
……他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吧?
接下来,发现苏冉兴趣所在的莫里亚蒂开始着重带她逛起这些食品摊位来,她也因此有幸见识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各色街边小吃:最正常的莫过于肉馅派和葡萄干布丁,还有一种用米和牛奶煮出来的水状布丁,腌制生蚝和蛾螺看起来似乎也可以食用,光是闻起来就不太妙的要属烟熏鲱鱼。除此之外,还有热兰花茶、驴奶、羊蹄等等奇怪的吃喝出售。
当然,见识过了第一个摊位的卫生状况后,苏冉表示她看看就好。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从河岸东街逛到了河岸西街,一路走来,苏冉注意到这个地区林立着许多剧院的招牌。
“是的,科文特花园区是伦敦夜生活的中心,最著名的莫过于北侧的皇家歌剧院。今天大概是来不及了,过几日我一定请您去看一场戏剧。”
苏冉问起这个问题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著名的特拉法尔加广场。他们站在两个花形喷水池的中间,越过高耸优美的纳尔逊纪念柱,望着查理一世单手提剑的骑马铜像——那是整个伦敦真正意义上的中心点,查令十字。
“我们现在正对着白厅,您可以看到白厅宫的宴会厅,对,就是那座白色的建筑……后面的高塔则是几年前完工的钟楼。”
苏冉认出了大本钟极有辨识度的哥特复兴式塔尖和复古优雅的表面,她望着远处那和现代世界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地标建筑,心神一阵恍惚。
在这浓浓的怅然若失之后,一种强烈的乡愁骤然击中了她心底那根柔软的神经。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她最不敢想的,就是原来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都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发现她的失踪?会不会急得一夜白发?
——现在她被困在这里,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莫里亚蒂同苏冉一起注视着面前宽阔的街道,和两旁庄严肃穆的建筑。
这里,是整个大英帝国的心脏。
但总有一天,他会将这里的一切彻底颠覆。
莫里亚蒂勾起嘴角,湖绿色的眸子中像是突然滴进了一滴浓墨,在他清澈的眼底化开,弥散出一片飘渺妖娆的黑雾,接着又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渐渐消失不见。
察觉到身边之人过长时间的沉默,他侧过头,迅速捕捉到了对方湿润的眼眶,以及那平静表情之下透出的一种无声的哀恸。
莫里亚蒂心中一动,皱起眉头,语气关切地倾身询问:“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苏冉飞快地眨了眨眼,压下眼眶的酸胀感,“……天气太热,可能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她说完,借着抬手整理额前碎发的动作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对着他抱歉一笑。
莫里亚蒂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她对着他礼貌地抿唇微笑时,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失礼”。
下一秒,他脱下了自己右手白色的手套,在苏冉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用弯起的指节轻柔地抬起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说:
本章所有关于街头食物和卫生的状况全部符合史实,维多利亚时代真是非常微妙,女王一个月洗一次澡还会被人称为洁癖ˊ_>ˋ
传说中的发糖只揭开了糖纸0v0(顶锅盖跑去存稿
下一章就入V了,非常·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尤其是投雷和留言的各位,毫不夸张的讲是你们陪伴我度过了卡文的日日夜夜。心中的感谢很难用语言表达……希望能够完美地写出心中这个故事,也希望大家未来能选择在这里继续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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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X11
“虽说按照现下的礼仪, 我应该装作完全没有看到您的表情,顺着您的话,不再刨根问底。”莫里亚蒂收起脸上的笑, 低头直视着苏冉,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种严肃的认真表情出现在他深邃柔和的眉眼间,带着一种格外动人的真挚。
“但是, 请原谅……我根本无法对您的泪水视而不见。”
在莫里亚蒂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远处的大本钟突然敲响, 清脆响亮的钟声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回荡,停歇在广场上的鸽子似乎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报时声惊起,扑棱棱地张开翅膀, 冲向天空。
悠扬的钟声,飞翔的鸽群,站在阳光下托着她的脸凝神注视着她的男人, 在这一刻组成了苏冉的全部世界。
就算知道他的温柔和善意大概率只是虚幻的假象,可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显得太过美好, 又或是因为思念家乡而产生的孤寂和脆弱,苏冉终是忍不住, 在那片如同天空一样包容深远的眼波中,彻底举手投降放弃抵抗。
理智叫嚣着告诉她,在这样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无异是一种玩火自焚的危险举动。
可现在, 就让她稍稍依靠一下这种温暖吧……
就一下下。
苏冉闭上眼, 纤长的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莫里亚蒂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手下清秀的脸,看到那张脸上此时呈现出的毫不掩饰的脆弱, 唇边不禁荡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
一种原始的破坏欲望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动, 让他的血一点一点热起来。
……再多一点, 这还远远不够。
莫里亚蒂半阖的眼底中亮起一种冷酷而残忍的兴奋, 但开口说话的嗓音依如三月的春风,带着醉人的暖意:“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