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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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了谁。
龙可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 明明胸有成竹,却还是想要从她口中得个准话,她迟疑一瞬, 道:“万六。”
万六, 喊得这般亲近。阿勒眼神沉了沉, 斜压在地上的影子没有动, 不冷不热说出句:“你们交情挺好?”
“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图下毒谋害她的话,就算挺好了, 少君没有交过朋友,对此要求不高。
阿勒鼻腔里哼出道气:“万琛在西九楼设宴那夜,你途中离席,见的也是万六?”
“啊,”龙可羡到榻上盘腿坐下, 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能掐会算, 算出来的, ”阿勒压根儿不看她, “他找你是为万琛之事,还是为万渠亭?”
跟首辅大人有什么关系?龙可羡没明白:“都不是, 请我喝酒。”
“你还喝酒了?”声调一下子拔高,眼神也瞬间挪向她。
“没有啊, ”龙可羡扒开领子,扇了扇给他闻,严肃地说,“香的。”
“…… ”阿勒盯着她看了半晌, 突然拢紧了她衣领,撂下句, “别撒娇!”
“没撒娇!”龙可羡被扣了顶帽子,很不高兴,“你已问了五句,该到我了。”
阿勒稍微坐直点儿:“你问。”
“你听好了!我这就要问了!”气势已经抬起来了,可龙可羡压根没想好,结结巴巴道,“你,你睡得可好吗?”
“……”阿勒接连看了她两眼,终于明白这是个把刀递到手边,也只会问他要不要削颗果子吃的人。
沉默片刻,他说:“好。”
军营的训练强度没得说,日日沾枕就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龙可羡看着更生气了,把裙边攥得皱巴巴:“那你回去吧,营地演兵还有半月,半月后再回来!”
“?”吵嘴便吵嘴,大不了打一架也就是了,哪里有把人往外赶的!出去一趟,立刻就学坏了。阿勒这脾气哪儿能忍,声音也硬起来:“不是还有四个问题吗,问完我走,不占你地儿。”
龙可羡觉着发顶都要冒烟了:“你,你是不是还想回南清城去?”
这倒好,赶出门还不算,还得赶回南清城去,阿勒心里发酸,冷声道:“是啊,明日就回。”
龙可羡一愣:“不要带我了吗?”
烛火猛一跳,映出琉璃窗上细鳞状的夜露,阿勒看着龙可羡,仿佛那夜露也浸湿了她的眼睛,里边透出茫然的,困惑的,能瞬息攥紧他心口的情绪。
阿勒伸手把她脸揉得皱巴巴,发泄一般:“你不把我往外赶吗?不是要往南清城赶吗?”
“我没,”龙可羡费力地从他掌心里逃出来,震惊道,“我没有这般说。”
“那你就是不要我走,要我留这了?”阿勒抱着臂,不等她回答,立刻就接上了,“早这般说啊,我还能让你哄我第二句吗?”
龙可羡更迷茫了。
阿勒抬起眼,整个人的阴郁气儿都散干净了,捏着小铜钩把灯芯挑亮:“还有两句,快问,不要说我糊弄了你,问完该睡了。”
龙可羡像个推一把,才动一下的小泥人儿,呆呆道:“那,万琛被免了敕书,是你做的吗?”
“他自寻死路,我推一把罢了,”阿勒不耐烦提姓万的,“丢官罢爵算什么,他还有得苦头吃。”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龙可羡说,“朋友之间也要这般吗?”
阿勒嗤声:“酒肉朋友,就是一时敌一时友,没有长久的,我与万琛喝酒宴饮时就埋杀心,别这般看我,万琛心里边也是如此,但凡有个能除掉我的计策,他忍不到三更天。”
阿勒说完,和她额碰额地磕了一下:“我没有朋友,只得你一个。”
这话说的,龙可羡心里现软塌了半角,当即“叭”地亲在他嘴角。
“雀儿啄食吗,还是军中短了你吃食了,这般没有力气。”阿勒遽然翻身,将她堵在榻下,低头亲了个痛快。
龙可羡唇舌皆化成了水,胸腔里的气息被掠夺着,连呼吸都急促,含混间想起什么:“等……万六说……你咬我!”
“咬了吗?”阿勒拉开点距离,唇上水亮一片,“对不住,我确是故意的。”
“没,没有关系。”
龙可羡被勾得头晕脑胀,话还没有讲完,就整个压进了薄毯里,阿勒不知从哪儿寻来枚古怪的铃铛,有鹌鹑蛋大,拢在阿勒掌心,贴着龙可羡手腕内侧游走,就发出快速的震颤。
丁零零,丁零零。
龙可羡汗湿眼睫,往后看不到阿勒,喃喃地问了句:“是什么?”
“新鲜玩意。”
铃铛格外冰凉,滑动起来,推进了氤氲的一线红里,冷热交替时发出颤动和声响,龙可羡吓了一跳,瞬间就撑不住了,整个人颤抖着往前栽倒,手掌按在斑驳潮湿的琉璃窗上,五指无意识地收拢,摊开,再度收拢,把那面琉璃窗按得模糊不清。
“不要铃铛,不要铃铛了!” 阿勒把她翻过来,神情正经,用耳朵贴着她的小腹,像听胎动似的:“我听听。”
龙可羡眼底湿红,求助似的看向他:“不要听。”
“嗯……听到了,在我们小崽肚子里,”阿勒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怀好意地罩住她后脑,要她仰身来看,“怎么还在动,又有孕了吗。”
龙可羡受不得这些混账话,她不要看,也不要听,用力地摇着头,短短的时间里就再度挤出了哭腔。
阿勒把她溢出的水泪都吞了,咬在她耳边:“不要也成,你还给我啊。”
对,还给他,龙可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她稍有动静,就被反震得更加厉害,她被震得意识模糊,双眼紧闭着,声音猫儿似的轻:“我不会,你教教我,教我。”
那被摧坏的神情就摊在阿勒眼底,他朝她轻轻吹口气:“好说,要紧的第一件事,不要总馋着铃铛,用巧劲,自己把它吐出来。”
龙可羡吸着鼻子,像个乖学生,依照老师的话,按部就班地做着,还在不停地问,“是这样吗?这般就可以吐出去了吗?”
“好乖,就是这般。”
那怪异的铃铛确实在逐步往外推移,只是刚动半寸,就被戾兽堵住了去路。
阿勒爱玩儿,也会玩儿,但凡对什么新鲜玩意上心,就能够不眠不休地钻研个明白,这铃铛和珠子是成套的,花了不少功夫从海商手中买来,得手之后想了几个日夜,才算把东西玩儿明白。
谁知道那几日龙可羡日日清账,恨不得抱着算盘珠子睡,他钻研出的一身邪火只得往军营里撒。
狭路相逢。珠子只有指甲盖大小,镶嵌在戾兽那端,张嘴就咬住了铃铛,发出沉闷的丁零声,阿勒滚着热汗,推着铃铛往里走:“怎么那般好骗,男人么,上了榻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夜深雾浓,天不亮就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厉天撑伞等在宅子外边,看那湿沉的夜幕里陡然闯出道马蹄声,紧接着一架马车撞破了雨线,停在他跟前。
厉天利索地掀车帘:“公子,人在里边,死活不肯吐口,西九楼那边已经动起来了,咱们还有半个时辰。”
阿勒手里握着方帕子,大马金刀坐着,下车前擦了把颈部,那儿还残存着痕迹,皆细细密密地覆着汗,厉天霎时低下头,不敢多看。
阿勒拢好衣襟,低头进了伞里。
门板腐旧,推开时带落了两捧尘灰,万琛被强光晃得睁不开眼。
厉天把灯座搁在桌上,端着杯茶,说:“万大人醒醒神。”
一杯凉茶兜头浇下去,激得万琛浑身寒毛直竖,牙关磕磕巴巴打颤,终于拂掉了眼里的薄雾,看到桌边那道人影时,他有片刻的怔愣,随后自嘲地笑了声。
阿勒环顾一圈,这宅子老旧,桌椅处处都脏兮兮的,他半点也不想往上坐,就这般站着,任由阴影压在万琛头顶,说:“让万大人深夜劳累跑这一趟,是委屈了。”
“万某常年涉水而行,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这船翻不翻,还掌在万大人手上,”阿勒语气温和,“十七封信换工部侍郎的位置,半年后备选东阁大学士,能不能进内阁就是你老子一句话的事,做不做?”
“你当我信吗?”万琛被捆在椅上,目光阴狠,“前□□出东西,后脚我便身首异位了,你今日敢绑我,明日便敢杀我。”
阿勒没吭声,侧了下额。
厉天踩住椅子一脚,把匕首递过去。
阿勒握着匕首,漫不经心掂了两下,忽然斜劈下去,刀柄猛砸在万琛脸颊,这一下又狠又快,万琛立刻就呛出了口血,偏头咳出口血,三四颗牙齿应声滚落下来,白生生的很是瘆人。
“问什么答什么,”阿勒漏夜出门,实在没什么耐心,“答得我不爱听,就敲两颗牙,牙敲光了就斩指头,斩秃了也不要紧,外边还牵着只羊,我不逼你,你自选吧。”
“万大人呐,”厉天松开脚,“十七封信换平步青云,一本万利的买卖啊,这不是您这些日子愁坏了脑袋都想要的东西吗,怎么如今还要犹豫了呢。”
“我原以为你意在南北联合,我大祈商船南下,就是源源不断的金山银山,故而才要拉北境王入局,”万琛咽下口血,双眼瞪得赤红,“没想到你们早有勾连。”
“嗯,我们暗渡陈仓,狼狈为奸,”阿勒随口应着,“听高兴了吗?那该换我听听了。”
万琛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让哥舒策笃定他手里有信,但这是他活命的最后希望,掏掉了自己的底,按这人的手段,必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宅子,所以闭口不言才是活路。
阿勒短促地笑了声,厉天会意,折身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雨还在下,天已经快亮了,到处都是弥漫的寒气,屋里火苗跳得厉害,阿勒站在门边,听见拳拳到肉的闷声,听见椅子拖曳在地上的刺声。
他捞了把雨丝,垂头用帕子擦拭起手指。
万琛已经开不了口,南域强寇的手段不是读书人能招架得住的,他无力地垂着手腕,臂间凝出道血线,正在无声地往下落,地面上蓄出了巴掌大的血泊。
阿勒似乎嫌弃这味道,轻轻地掩住了口鼻:“万大人不喜欢讲话,那就不必开口了,还有两刻钟,若是狗鼻子够灵,还能赶得及给你收个全尸。”
正在这时,檐下有侍卫匆匆而来:“公子……”
阿勒顺着他的眼神往外看:“巧了,说谁谁到。”
那昏黄的长廊里逐渐现出个人影,万壑松提着灯,套了件宽松的长袍,睡眼惺忪地就来了:“哥舒公子,下回要再绑人,务必请待天明之后再动手。”
阿勒抱着臂,吊儿郎当道:“我这般的就适合带刀夜行啊,这位公子只身前来,带足银子了吗?”
两人一黑一白,一内一外,站在这湿濛濛的雨气中,对了一眼,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第144章 君子
“家中不宽裕, 上奉父兄,下供子侄,”万壑松拢了拢袖袍, 含笑道, “怕让哥舒公子看了笑话。”
朝中最贪的是吏户两部与太常寺, 士族中最富的是封林二家, 论有钱,万氏还真排不上号, 但这仅仅相对而言,万氏占据内阁头把交椅,万六在名士之中独占鳌头,这种富贵不声不响,比鲜花着锦的门户更深更浑。
阿勒眼皮微微下压, 折出个锐利的弧度:“如此自谦就没意思了。”
万壑松拱手道:“惭愧,万某打小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不会讲好听话, 稍后若有得罪之处, 我先赔个不是。”
“话好不好听不要紧,讲得合心意才重要, ”阿勒终于侧了点身,“外边风雨暝晦, 里边请。”
有了这话,万壑松才提着灯抬步往里进,那盏提灯微微一照,先看到了绑在椅上的血人, 他“呀”一声,低头去看那截手腕, 不自觉赞叹:“好精准的力道。”
门外雨水斜飞,屋内昏沉窒闷,万壑松已经一脚踩上了血泊,但他仿佛豪不在意,也没有半点不耐,仍旧眉眼含笑,这种从容不是作伪,是胸有成竹,也是对局势看得通透,厉天不由心道,难缠。
他往前半步,笑嘻嘻道,“六爷过誉,在下就是吃这碗饭的,刀口开在这儿,细如红线,凝血若丝,人嘛一时半刻死不了,就是使不上力气。”
“掳掠朝廷命官这事,万某经得少,听得也不多,但此番哥舒公子有意留家兄一命,这份情万某承了。”万壑松不疾不徐,语气是春风般和煦。
阿勒慢悠悠应:“承情倒是不急,万大人有福气,运道也好,再歇两刻钟也不妨事。”
“再歇两刻钟,血都该凉了,”万壑松微微叹口气,“哥舒公子辛苦这趟,便该起反效用了。”
阿勒笑得很轻:“不妨事,我做事,就讲究个称心如意,万大人不如我的意,我总要在别的地方找找乐子。” 万壑松恍然大悟,目光在阿勒和万琛之间打了个转:“原来是有旧事未了,哥舒公子不妨与我说说,若是能有差遣得上的,万某绝不推辞。”
“早这般就对了,”阿勒轻飘飘向万琛落一眼,“方寸地方当家作主的,眼界还是比不得世家大族的掌权人。”
此时天已熹微,雨渐渐停了,蓄在檐下,垂了一幅剔透的雨帘,万壑松看出去:“外边请?” 阿勒踏步往外:“厉天,送万大人回府将养。”
“不敢劳动小兄弟,这挪动间若是出了岔子,倒累得小兄弟说不清了,”万壑松摆摆手,“家中有医侍候在外边,劳你去唤一声就是。”
“差点儿忘了,万家还做药材生意。”
落过雨的清晨格外冷,破败的屋宅里到处汪着水洼,倒映出残缺的檐角,湿苔从砖缝里钻出来,油汪汪一片,黑白两道影子从檐下过,那盏提灯打头照着,颤巍巍地拨开了条亮堂路。
万壑松颔首:“聊以养家。”
“多年前,我与万大人的交情就源自于此,”阿勒摸出竹芯,放在鼻下嗅闻,“海上走货的药商多,我侥幸有些门路,便与万大人一道儿把药材倒腾着卖往各处。”
他把这场早有预谋的官商跨域勾结讲得像场美妙的邂逅,万壑松听着,反倒笑起来:“这些年兄长不吝惜打点各部,原来里边还有你一份力。”
这话里的意思晦涩,暗指阿勒在最初合作时,就对万琛埋了杀心。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万琛这种封疆大吏,进项多出得也多,他想要往王都走,上上下下逢年过节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凭借万家的财力能供得起他,也会为他铺一条更稳更慢的路。但万琛不一定能知足,能多条财路,能早一年坐进内阁,谁也不会拒绝。
然而,就是这条财路让万琛过了数年好日子,也成了催发他野心,致使他误以为自己够格往内阁再进一步的导火索。
万壑松不着痕迹往左侧看一眼,心里边对哥舒策拿捏人性与欲望的本事有了新的认知,也对他布局的深度与广度有了新的忌惮。
阿勒拂开枯败的软藤,接着说:“北境打了几年仗,我们就往北境输送了多少军械和药材,这横财万大人没少搂,绊子也没少使,”他略微眯眼,“这倒算了,生意场上,只要大面儿能过得去,细枝末节我不计较,但偏偏万大人把主意打到药材上边。”
阿勒靠着万琛的人脉,打通了往北的商路;万琛靠着阿勒的货物,吃了几年横财。
这笔银子阿勒甚至帮他洗得干干净净,打点官吏的都算少数,其余全部“用”在了收用城郊那片地上,三万亩地啊,约摸有一个大城池的规模了。
所以,万家没有人察觉到异样,没有察觉到一颗催命的毒囊裹了艳丽的外衣,正在暗中滋长。
然后,多年过去,那片地被北境购得,拓成了三山军军营,那银子便正当地流入了万琛囊中。
怪不得万琛急不可耐,偌大的金库就在枕榻之侧,只能看,不能享,一朝得手,就是钱潮激涌,如同玉崩山摧,谁都会被冲昏头脑。
万壑松不禁想到,哥舒策不该做土匪,做海寇,做阎王爷,他若是入仕,士族绝计没有安生日子过。
那么,往前回溯还不够,若是往后推演,哥舒策往北境输送军械和药材,当真就是为了钱财吗?
答案呼之欲出。清夜高台上,趴在案前描画的人影还铺在眼前。哥舒策层层设局,分明是奔着龙可羡去的。
一场经年的大局摊开,万壑松心里略感沉重:“家兄一开始就注定落败,他不是你对手。族中耆老总说,士族没有单打独斗的,我们习惯抱团抗敌。士族散,则王权拢,士族聚,则王权弱,这个道理放在你身上也同样适用。”
阿勒站在风口,肩袖吃风,微微鼓起来:“故而万家不倒,万琛就不算败。”
这,万壑松没料到他把话反打回来,失笑道:“倒是这么个理儿,所以哥舒公子今日算准了我要来,也算准了我要兜这乱摊子。”
“能钓大鱼,没道理揪着虾米不放,是吧,”阿勒直白地说,“万琛昧了我两船药材,私扣我与北境往来账目与书信,药材我要折现银,账目书信要原封不动还我,这事儿六爷能办吗?”
药材折现银,是怕已经久置耗损,亏点银子不要紧,万壑松敛目思忖:“账目书信都是私物,家兄若是醒得不及时,查起来便要费些时日。”
阿勒冲他一笑:“我耐性不佳,你拖一日,我便一日不舒坦,万琛便挨一日苦头。”
天灰蒙蒙的,两匹马拴在宅门外,地上还残留着马车匆匆离去的痕迹,阿勒一身黑衣,站在荒僻的台阶前,厉天牵着缰绳走过来。
“万琛如何?”
“三日之内醒不过来,醒来也开不了口,那药灌下去,少说养个半年才能下床,即便养好了,日后也少不得人服侍。”
“消息散出去,就说万琛不满内阁廷议结果,消极公务,怠慢朝事。”
“是,”厉天迟疑道,“少君那边?”
阿勒睨眼过去:“你想死得早点?”
厉天这就明白了,照着脸上比了个封口的手势。
说起来,万琛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也不算得罪死了阿勒。
阿勒本没想那么快处理万琛,毕竟他知道进退,用起来还算顺手,贪点狠点都不算事儿。
但这仅限于在坎西城里。
等万琛回了王都,往上再走一步,阿勒就会成为万琛第一个下刀的对象。
进入内阁,不拿出点真本事哪能行,他和阿勒多年暗中往来,手里捏着阿勒不少把柄,只要扒在阿勒身上吸几口血,吐些消息给内阁,再把阿勒私宅私库一抄,埋在朝廷里的钉子一拔,就够万琛站稳脚跟了。
更别提万琛心野胆儿也肥了,竟在阿勒眼皮子底下玩了出灯下黑,借着阿勒的人手,用着阿勒的渠道,在北境搜寻到那十七封信之后,偷梁换柱地私自扣了下来。
弄不死他,阿勒也不会让他过得痛快。
想到这里,阿勒就有点儿烦躁,今日没有撬出信的下落,就意味着这十七封信要落入万壑松手里。
他翻身上马,吩咐厉天:“这几日,在坎西城里的所有据点都夹起尾巴,万六不是万琛,别让那狗鼻子嗅到味儿。”
万壑松行的是君子之道,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雷霆手段,相反地,他手段背后是礼法教条的强硬支撑,只要时机准确,往往就是场排山倒海的反击。
阿勒是野路子。万壑松是雅君子。俩人还有得打。
两匹马一前一后奔出巷子口,巷子尽头的旧宅子腾起灰烟,顷刻就融入了层叠的阴云中。
回到营地,已经是午时。院子里静悄悄的,阿勒进门时把扯烂的帘子摘下来,还没绕进屏风,里头“丁零”一响。
自己玩儿起来了?
他笑眯眯地折过屏风,却看见柜格前蹲了个人影,顶着头乱糟糟的发,在那一个劲儿往箱子里倒腾,凑近一看。
小少君在箱子里埋铃铛呢。
用旧衣裳压了一层又一层,就跟那铃铛会跳起来咬住她似的,埋完,她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小声念叨着什么。
阿勒压身下去,龙可羡没防备,一屁股坐了下去。
“吓死我,你何时回来的?”
阿勒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串铃铛,在她眼前晃了晃:“好手法,埋一枚铃铛,长一串铃铛,你只管埋,要不了几日,这屋里就堆满铃铛了,哪儿都能塞。”

第145章 恃宠
论玩得开的程度, 龙可羡远不及阿勒,跟他比榻上花样,那是以己之短, 攻彼之长。
幸而她也没有这个意识, 这串铃铛悬在眼前, 撞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每一颗都没有她埋下去的那颗滑,也没有那颗润, 龙可羡默默转开眼珠子,小声说:“一颗就好了,……吃不下的。”
阿勒愣了片刻,迅速欺身,下颌压住她后脑, 亲了口她耳廓,把手搭在箱盖上边, 砰地一合, 而后在人反应过来之前, 捞起龙可羡到浴池冲了个凉。
神清气爽。
用过午饭后,尤副将遣人扛走了两箱账本, 进屋时和阿勒擦肩而过,他热络地打了个招呼:“哥舒公子, ”眼神下滑,“哟,您还盘核桃呢。”
阿勒没开腔,笑笑, 抛了抛掌心的两颗扁珠子。
尤副将望着他背影,拍掉肩膀头上的水渍, 进到屋里:“少君,账册都按营分下去了,就差来年春季的整编册子还未定。”
话刚说完,便看到桌上拆得七零八落的金算盘,嘿!尤副将探头往外瞧,只在廊尾捕了道影子。
那哪是核桃,分明是少君的算盘珠子!
被算盘夺了几日恩宠,就磨刀霍霍,把算盘连骨带珠都给拆了,这睚眦必报的劲儿,真跟个恃宠而骄的贵妃似的!
龙可羡今日犯懒,坐在榻上翻纸花玩儿,闻言头也没抬:“你和余蔚定夺,北境有消息来吗?”
“没有,旧事难查,哨兵已经北归,他为人机灵,又在北境土生土长,少时也进过龙氏学堂,许能找到几个老人,”尤副将应声,报完事,拎起铜壶,冲了只鸡缸杯,在呼噜噜的水声里说,“少君,万琛出事了。”
嗯?龙可羡抬头。
尤副将刮着沫子:“晨起,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万琛犯了忌讳,连敕书都被免了,心怀不满在家装病,用怠慢朝务来向上施压呢。”
这话龙可羡都不信,怠慢朝务就能向内阁施压么,他万琛没那么大能耐,再说这坎西城最要紧的航道一事已经走上正轨,哪怕停摆两日,城务也不会乱到哪儿去。
尤副将把茶杯移过去:“这消息传了半个时辰,街头巷尾又传出个说法,道是昨夜雨大,万大人亲自去查看河堤,连夜指点河道筑防,不慎踩着湿泥受了伤,这才关门闭户。”
“抛开两个截然不同的说辞不谈,整个上午,万家的药材铺子调进调出都较往日频繁,少君,万琛病重在家像是真的。”
龙可羡本来就困乏,只要泰山未崩于前,她连脑子也不想转,一串话听了个七零八落:“病了,要送礼吗?”
送礼,是要把半死不活的万琛气撅过去吗?
尤副将抚住胸口,连顺两口气:“要送礼也轮不着咱们送,属下的意思是,这坎西城的天,看着要变了!”
在北境和士族之间牵线搭桥的是万琛,这事儿还没办成呢,尤副将转身,坐到椅上,撑住了膝盖:“航道复启后,三山军若是要正经地收纳海务税,还得走万大人这条路呢,除开此事,还有兵部那个职缺,咱们要往里填人,在朝野上有只眼睛,也得内阁首肯。”
地方州县可以缴税,那是基于律法之下的正规途径,北境不能跨地域到坎西城来收纳海务税。
此次商船出海,到返程时,需要依照商货的数量和价格付与三山军“海卫银”,这笔银子目前为止没有正经名头,士族在这里也玩儿了个心眼,现在他们是碍于三山军巡航护卫来缴纳银子,但若是日后闹翻,这笔银子就有说头了,搞不好就是违律收税、恃军叛国的罪名。
所以士族乐得在这件事上装傻充愣。
万琛若是下马,海务税这事,往兵部安人这事,就没有了从中运作的人,不上不下。尤副将结交的那些官吏能做吗?他们没那么大话事权。
届时,北境会陷入某种半只脚踏进朝局的局面,不上不下,尴尬。入局这事哪有回头路,到最后龙可羡就得自己出面和朝廷谈。但,只要开口,北境就只能落于下风了。
这面子,总是越用越薄的。
龙可羡抽丝剥茧地捋着,先想到这些环环相扣的破事,再想到阿勒和万琛那些勾心斗角的往来,继而想到今晨凉飕飕的枕畔,几条线索毫不费力地串在一起,阿勒造下这些坏事,是遮都没想在她眼前遮掩一下。
她弹了下被拆成几块的算盘,坏脾气地说:“找哥舒策,谁捅的烂摊子,谁收拾。”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少君的意思我们做属下的不敢拂逆,有劳哥舒公子。”尤副将把话带到了。
阿勒正在校场调试那把臂弩,闻言道:“你说她怎么?”
“少君勃然大怒,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尤副将近来在哥舒策跟前越来越自如了,“勒令哥舒公子半月内平息此事,否则军法处置。”
“你回去转达。”
阿勒端着臂弩,校正了准星,“嗖”的一道声浪炸开,远处立的箭靶应声而落,他这才回头,笑道。
“遵少君命。”
万琛是否重伤,万家如何处置,城务由谁暂摄,万家在北境和朝廷之间穿针引线的角色是否能持续?崩坏的棋子造成局势骤变,这几日还在持续升温。
阿勒接连几日没有动作。
万壑松同样安安生生。
两人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除了城中那两股愈演愈烈的流言,看不到丝毫对招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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