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灭魏时,我二人出逃,隐没踪迹于陈地,是防备始皇帝追捕。然几年过去,并未有诏书悬赏拘捕我二人。”
 张耳也不曾想他竟会料错了。
 前几年秦忙于兼并他国,不曾悬赏拘捕也罢,去年天下已一统,竟也没有诏书追捕。①
 难道真是他看错始皇帝了?
 ——章台宫中,蒙毅统筹宦者筹备出巡,本人仍忙于批示奏折的嬴政,也忽然鼻痒:“阿嚏。”
 陈馀毕竟年轻,难免气盛,也更有抱负。
 “既然始皇帝不曾诏书追捕我二人,想来是不在意的,现今正逢科举取士,我们何不去试一试?也能试比才华谁高,一展抱负。也不至于受区区一里中小吏欺辱!”
 张耳犹豫不决。
 天下不止张良一个聪明人,张耳也非蠢人,或者说许多六国士人都看得出科举取士后的刀光剑影。
 然张耳也只是一个普通六国士人,并非六国王族后裔,对于科举取士,他看到的是大秦这头猛虎,啸于山林的堂皇霸道阳谋,并且为之欣喜。
 这是他们的绝佳机会!
 然而,“陈馀你年少清白,虽现为下吏,却也可具名科举。但我曾为魏公子门客,又为官故魏……”
 陈馀挥手打断:“怕甚!正好开始科举具名,去试试,即便不成,正值始皇帝出巡前夕,县中难道敢处死我们不成!”
 “只要不死,我便是去驰道拦驾,也要状告复仇!”
 若是周邈在此,定要大呼神奇:六国士人在遭遇不公时,竟然会想到拦驾告御状!
 可见始皇帝嬴政在天下人心中的观感,已从兼并六国的霸道虎狼,变成一个霸道君王。
 张耳终于也下定决心:“那便具名一试!”
 砀郡,陈留县,高阳乡。
 一蓬门荜户之中,郦生郦食其,正与弟弟郦商相对而坐。
 郦食其自幼好读书,然而家贫落魄,连供给衣食的家业产出都无,不得不也当了一名看
 管里门的下吏,以养家糊口。
 尽管如此,在县中却也无人敢欺辱役使,博得一个‘狂生’的称呼。
 “为兄欲具名科举取士。”郦食其开口道。
 郦商闻言,喜形于色:“以大兄学识,必能过县试、郡试,入咸阳会试!届时得中,光耀门楣!”
 对郦家来说,这一届的科举取士,将是他们唯一的晋身之道!
 郦食其却是神色忧郁:“然尽管郡县有官中牛马拉车,届时会送得中学子入咸阳,可一路吃的干粮、住的官舍,却都要自付花销。”
 “大兄原是担心钱粮?”郦商一拍胸脯,“弟弟上一次有幸得中役夫,两月应役结束,挣得仙黍五石,吃用后还余四石,又有仙缎两匹!足够大兄科举吃用了!”
 “弟弟慷慨以供,为兄心甚感激!”郦食其神情感动,“待为兄得中,为官抑或为上吏,皆不忘襄助之情!”
 相比大兄郦食其读书学文,弟弟郦商更善舞刀弄棒。
 “之前大兄多有照拂弟弟,弟今日也当回馈大兄!大兄尽管去应试科举,通过县试后,我就护卫大兄去郡治睢阳考郡试!”
 “郡试再过,我还陪同护卫大兄入咸阳会试、殿试!”
 “承弟弟吉言,唯望真有那一日!”
 他为县里吏员,与普通士人不同,这一届就是他唯一机会,他必要一击即中!
 若不得中,就要辞了吏员之职,那时再应考就更窘迫了。
 郦食其整整儒衣,正正头上巍峨的高山冠②,踌躇满志。
 在咸阳的仙使周邈,忙于为跟随始皇陛下出巡而收拾行装时,各郡县的科举考试报名工作,也正如火如荼展开中。
 在周邈不知道的地方,许多秦汉名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科举名单中。
 来日说来他会觉得熟悉的,有张耳、陈馀,郦食其、陆贾等。不曾垂名青史,但也是这秦时大地上孕育的人才者,更不知凡几。
 更有已经确定会应试的阳武县陈平及众学子,咸阳的张良及一众儒生。
 一场科举取士,就如撒下的一张渔网,池中鱼儿皆被捕捞。
 或有漏网之鱼,然一网下去的渔获,也已经足够丰盛肥美。
 十日后,出巡东南。——十日之期,是嬴政留出的准备时间。
 始皇帝出巡,与仙使周邈驾驶着钢铁神兽,‘咻!’地日行千里赶赴大典自然不同,一路得慢行巡察。
 准备的东西也要更繁杂,随行人员及护卫士伍也远远更多。
 不过,周邈只用操心他们自己就行:“蒙府令说,我们六英宫独成一队,但为了不给陛下的出巡队伍增加负担,我们还是轻装简行为好。”
 “信崽和项小籍作为仙使座下童子,自然要跟着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能长长见识。但带上四五…七八…十来身秋季衣裳就好了,吃的、用的,就跟着我一起就行。”
 衣服得多带,路上浣洗不便,要换得过来才行。
 “至于我们六英宫,方岩、燕、霞及马钱子八人跟随,武士护卫嘛,跟个十来个就足够了,出巡整体队伍会有大量兵力护卫,我们蹭一蹭就好。”
 方岩:“唯。臣记下了。”
 “我的吃穿用,也别收拾太多,就跟最初东游——勘探驰道线路时差不多,够用就行,别太繁琐。”
 方岩已经深刻领悟了仙使不欲给陛下添麻烦的精神,“唯。”
 仅是按照初次东游时的规格,方岩不过花费了两日,就将随从出巡的准备做完。
 周邈比谁都快地早早做好准备,迫不及待就等着出发了!
 周邈的样子,真就像家中大人说带孩子出门玩,于是孩子早早准备好在门口等着,焦急催促不慌不忙的大人。
 周邈没有言语催促,但行为已尽显催促之意。
 仙使又开始一日三趟地,殷勤往章台宫跑。
 只是这次不是拿期待眼神去看始皇陛下。
 而是目光追随着做出巡准备的蒙毅。
 蒙毅作为始皇帝近臣,担任中车府令,除了出巡车马本就由他负责,还额外领了统筹准备之事。
 蒙·临时总管·毅:别催了别催了,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陛下都说十日后出发,现在还有六七日呢,催也没用啊!
 周邈:嗐,没在催没在催的,误会误会!对了,吃穿住用,准备到哪儿了?
 蒙毅:……
 仙使周邈的盯梢加无言催促下,出巡准备在第八日上一切妥当。
 “陛下,随从和留守咸阳的名单,可要增删?”蒙毅呈递上出巡的人员名单。
 嬴政接过扫视一遍,勾画几笔,递回蒙毅。
 最终,右丞相王绾守咸阳,仙使周邈、左丞相隗状随从。
 另,九卿之中,廷尉李斯、代行郎中令职的王离、治粟内史左丞萧何随从。
 再有列侯仙武侯英布,伦侯建成侯赵亥、横阳侯韩成、宁陵侯魏咎,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皆随从。
 随从人员名单有老有新,还有六国后裔,非常齐全。
 再加上正在外的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武信侯冯毋择、御史大夫冯劫,随从人员已是半个朝堂上层。
 而出巡途中,嬴政也确实会处理紧急政务——有右相王绾无法决断的,便会由驿站急递至出巡的皇帝行驾。
 随从人员名单一出,名单上的人便都迅速准备起来。
 花费一日功夫,也就把穿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至于车马和护卫,就像周邈那样,蹭陛下出巡队伍即可。——其实是整个出巡,都是统一安排指挥,吃住无需自理。
 约定十日期满,出巡之日已到。
 孟七月望日。
 始皇帝出巡车驾队伍,东出咸阳。
 其后仙武侯英布,率新锐铁骑一千,当先开道。
 武城候王离,率披坚执锐精锐士伍六千,护卫驾侧。
 道广五十步的驰道,平整无坑洼,夯实无扬尘,道旁二丈而树,壕沟深挖半丈。
 道中,以四辆六马拉车驾为始,两辆驷马拉车驾随后,其后是两马拉、一马拉车驾数十,最后又有无数载货牛马车坠后。
 长而直的队伍前后不见头尾,横排竖列,秩序井然。
 威仪赫赫,浩浩荡荡。
 队伍出得咸阳城,沿渭水岸畔东行,至函谷关。
 行至城关下,出巡长队在此暂驻。
 “……自尧舜禹,经夏商周,至于秦,祭祀礼仪有损有益,应世而异,不可胜计。祭之以诚,便尽礼矣!”
 说此话者,正是叔孙通。
 最懂与时变化,九卿奉常之下六令丞——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之一的,太祝叔孙通。
 始皇帝嬴政此次东巡,本就不为游山玩水玩乐之行。
 而是一场纯粹的政治出巡,安排着密密麻麻的行程
 除先前所说视察科举、抚恤军属、封禅祭山之外,还有其他政治任务。祭祀百家至圣,便是其中一项。
 “……陛下为人主至尊,祭百家至圣,不必亲往,遣左相及臣携太牢祭之,焚烧柴薪以为燎火,陛下望拜于行驾即可。”
 简言之,道家至圣老子前有仙使祭拜,后有左丞相祭拜,便已经给足面子。
 始皇帝贵为人主至尊,不必亲往祭拜。望着祭祀的燎火烟气,遥行注目礼即可。
 老子如此,那后面的孔子、孙子及商君,自然也当如此。
 嬴政欣然应允:“太祝议是,依言祭之。”
 于是左丞相隗状及太祝叔孙通,携全牛、全羊和全猪二牲齐全的太牢之礼,前往城关下仙使曾夯筑的祭台处,祭祀道德至圣老子。
 出巡队伍便在城关下驻扎,起灶烧火,烹饪夕食。
 刚一停下,就骑马上前来找始皇陛下的周邈,不由赞道:
 “叔孙博士,不,叔孙太祝,说话就是好听!”
 九卿之列的奉常,本就下辖太学和博士,叔孙通以博士之身晋升太祝令,也是名正言顺。
 ——虽是快了点吧,但始皇陛下用人从来讲究才能,而非什么资历。
 “随从出行的人,比我想的要多啊。”周邈望一眼不见头尾的队伍,感慨道。
 嬴政未及回答,李斯就道:“出巡的随从名单,是陛下额外恩赐随行的。
 像是奉常所辖的太祝、太医之流,少府所辖太官令、汤官令之流,诸如此例,皆是本当侍奉帝侧之属。”
 周邈觑着李斯的神态,不甚确定:“你是说随从名单上,好些都是无所事事、蹭游蹭玩的?可李廷尉不是也在吗?”
 他是无所事事,可李斯这不是把他自己也内涵进去了?
 李斯闻之一噎:“……仙使想多了,臣并未有此意。”
 大意了。
 蒙毅:出巡以后,都放松许多啊。
 李斯都在仙使嘴下吃瘪了。
 等隗状和叔孙通祭拜完回到队伍,夕食已经造好起锅,可以开饭了。
 始皇帝及仙使并公卿侯爵,首轮用餐。
 侍奉的宦者和隶臣妾,及护卫的武士、士伍为第二轮,轮流换岗用餐。
 整个队伍所食主食差别不大,都是一锅焖煮的米饭或麦饭,差距在于荤素菜色的多寡。
 周邈端着一碗铁锅焖锅巴白米饭,面前食案上,有风干腌制的炒豆干,几片肥瘦相间的小炒腊肉,浓赤肉酱,配一碗豆芽清汤。
 与始皇陛下面前一样的菜色,虽不算丰盛,但吃着喷喷香!
 没错,仙使周邈留下和始皇帝嬴政,及隗状、李斯、王离、萧何、英布、叔孙通等人,一道进食夕食。
 “可能是跟着始皇陛下出巡,就连简单的露营野餐,都觉得美味!米饭都更香甜了呢!”
 毫不意外地,仙使的甜言蜜语,又不要钱一样往外喷发!
 “……”
 萧何神态沉静,眉眼含笑,娓娓温和道:“因仙稻不似仙麦、仙豆,需多多育种以待来年分发黔首做种。于是此次出巡,陛下及仙使所食主粮,皆为新收仙稻所舂仙米。”
 “臣等今日沾光尝食,仙米确实更香甜,光吃白米饭,都能吞食二碗。”
 李斯:这萧何看上去一副温文纯良模样,果然也不是那么正经古板的。
 “哈哈。”周邈有一点点羞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也不说以后也沾光,大家一起吃仙米。他可以吃苦,但不能让始皇陛下也受委屈。
 周邈赶紧换个话题:“这腊肉好吃!肥瘦相间,不腻不柴,香喷喷油润润!”
 ‘大总管’蒙毅接着解惑:“承仙使恩泽,这肉是劁过的猪肉,腌制猪肉的盐也是提纯后的精盐,因此格外美味。”
 “用盐腌制的腌肉耐存放,装载了一车途中吃。”
 即便到时吃完,咸阳也可再送肉来。
 除了腌猪肉,还有腌羊肉,腌鸡鸭禽肉。
 沿途固然可打猎捉杀新鲜肉类,但宿在野外时,腌肉方可保不臭不烂,也更方便。
 始皇帝陛下出巡,虽不能似在咸阳时那样吃喝丰盛,但总也不会受苦。
 “不愧是你蒙府令。”周邈抽空向蒙毅竖一个大拇指,“准备得真齐全!真能干!”
 蒙毅谦虚不受:“仙使过誉,臣之本分而已。”
 说谈间,用完夕食,时辰还未及日入时分,天色未晚。
 “既到城关下,当巡视函谷关布防军备。”
 吃过夕食,嬴政还打算加个班,也算是饭后消食。
 带着周邈等一行人,在函谷关守将的带路下,慰问了函谷关守兵。
 巡视了关防部署是否严密,兵械甲胄、城墙门垛是否废弛。
 毕竟是大秦自古的东出雄关要塞,部署军备皆无问题,函谷关守军的刀锋依旧锋锐。
 黄昏时分,太阳落山,周邈才回到自己的四马拉车驾。
 方岩和霞等人,在仙周邈随陛下巡视时,已经轮班吃饱饭。
 此时已给他备上热水和换洗衣物。
 周邈洗漱完毕时,四周天色已黑。
 外围护卫的士伍已经燃上火堆,把连绵一片营地照得通明亮堂。
 统率六千士伍,负责沿途护卫的郎中令王离。
 骑着马,开始一处一处挨个巡察、训话,以确保
 布防百密无疏。
 “武城侯,辛苦!”王离路过时,周邈热情地打个招呼。
 “臣之本分,今日一路奔波,仙使早些歇息。”王离笑着回道。
 又着重询问过护卫布防,才驱马往后巡察。
 周邈转头:“信崽和项小籍,你们早些自去后面车里休息。”
 仙使的车驾有两辆,可随意乘坐其中一辆,仙童韩信和项籍不另备车辆,随侍仙使左右。
 不过周邈不用两人服侍,就一直让他们两人一起单独乘坐一辆。
 “仙使晚安。”韩信像仙使以前和他们道晚安一样,道安后才回去。
 “仙使安!”一日行路,项籍还是活力四射。
 兵仙崽和项小籍去休息了,周邈又安排道:“今夜方岩在车厢中值守,其余人都去休息罢。”
 他的四马拉车驾的车厢有十一二平米大小,已经有一居室大小了。
 足够他,外加一个方岩晚上就睡在车上。
 始皇陛下的六马拉车驾,相应就更大一些,晚上也是宿在车驾中。
 其余如隗状、李斯、王离、英布等公卿侯爵的两马、一马拉车驾,也不算多小,但也勉强足够夜晚宿在车中了。
 扎营夜宿的就是随侍的隶臣妾、小官小吏、武士和士伍等人。却也不能全部睡下,得轮班值守。
 方岩应道:“唯。”
 仙使入夜睡下后一向酣眠,说是叫他在车厢中值守,其实是叫他睡个好觉罢了。
 仙使如此令下,便是不用其余人服侍了。
 燕也便带着霞和马钱子等人退下,自去安置歇息。
 周邈不是第一次在大秦露宿野外。
 何况外面二步一人、五步一岗的严密护卫,车厢又是封闭形制的,门窗关上后,安全感满满,没有不适应的。
 一夜酣眠。
 周邈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微亮。
 洗漱完毕,就骑个马儿,去前面主车找始皇陛下。
 六马拉的主车有四辆,行进或夜宿时,嬴政会随意挑一辆进入,以防备刺杀。
 周邈在倒数第二辆找到了始皇陛下,“陛下!昨晚睡得好吗?”
 甚好。”嬴政身着一身全黑练剑胡服,显然是已经早起练完剑。
 #即便出巡在外始皇陛下也不忘练剑健身,想要长寿的意志已体现得淋漓尽致!#
 以及,两米高的始皇陛下手执长剑,一身全黑练剑胡服,衬得肩宽腿长,气势逼人!
 周邈:那迷人的老祖宗啊!毫不怀疑能一剑串起一串儿刺客!
 “传朕与仙使的朝食。”
 周邈未曾开口,嬴政已经传令下去。
 等嬴政去洗漱过,换上玄衣纁裳的朝服回来,朝食刚好送到。
 周邈跟着始皇陛下一起用过朝食,出巡队伍也开始拔营。
 但都到要出发的时候了,周邈还是挨挨蹭蹭的,不回自己的车驾去。
 “……”
 嬴政看着周邈,对方回以期待眼神。
 “仙使可与朕同乘……”一车?
 “好啊好啊!”不等说完,周邈就迫不及待应道。
 “我人小不占地,就跟在蒙府令身边,服侍陛下即可!”
 这都出了函谷关了,万一要是遇到刺杀呢!虽然始皇陛下看起来能一剑串一串儿刺客。
 但要像是张良那样,雇个大力士扔铁锤砸车,万一砸中始皇陛下乘坐的车驾,生死关头他还能激发防御罩,可以护住他们一车人!
 蒙毅:仙使固然成熟些许了,但言行还是那般简单直白。
 却也赤忱,令人动容。
 嬴政:“善。”
 得到允许,周邈当即回头吩咐方岩:
 “方岩,我这边不用你服侍,你回去带着燕和霞他们坐车上……给我归整归整东西。”
 归整东西是假,怕他们走路累到坐车是真。
 方岩含笑应下:“唯。”
 周邈陡然想起,早上还没见过他的两个座下童子,现在又要把他们一起扔下。
 有种渣爹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顺道带话给信崽和项小籍:让信崽别在车上看书,费眼又易晕车,让项小籍别闹信崽。实在无聊,让他们找匹马骑一骑,兜兜风也行。”
 方岩:“唯。臣会看顾两位仙童,带着他们骑马兜风的。”
 “行!那就交给你了!”
 周邈叮嘱过,就把座下两仙童抛到脑后了。
 等到嬴政登车后,又在蒙毅的恭敬礼让下,高高兴兴地攀上车辕,钻进始皇陛下的车驾。
 #与始皇陛下同乘一车出巡get√#
 周邈说是跟在蒙毅身边,端茶倒水、捶肩捏腿,服侍始皇陛下。
 但实际上别说仙使,就是蒙毅,也是闲坐车中,服侍的活儿自有宦者去做。
 蒙毅作为中车府令,出巡队伍的统筹总管之人,安稳闲坐车中的时候不多,常要骑马前后巡察,或处理事务。
 而嬴政即便在行进途中,手中也总拿着一卷书,或一本奏章,就没有空着手的时候。
 周邈:或许李斯没说错,只是无所事事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闲极无聊的周邈,开始想念因巫蛊魇咒案,而闭门思过半月,此次出巡又没能随行,而是跟着王绾一起留守咸阳的扶苏。
 虽然扶苏来了也不一定闲,但总有个能说几句话的人吧?
 始皇帝出巡排场是盛大的,赶路时是无聊的。
 出了函谷关后,进入二川郡地界,一路沿驰道东行。
 经过渑池县时,正值科举取士的县试第一天。
 为免惊扰正在应试的学子,出巡队伍暂停驰道。
 嬴政带上周邈及隗状,一行二人再加上几十魁梧武士,轻装简行,微行进入渑池县。
 来到渑池县中县试场所——县衙大堂,以草席屏风隔断,改建而成。
 在未惊动考生的情况下,甚至监考的县令和监御史都未察觉,只由县尉无声陪同,站在视线盲角观察考场。
 渑池县应试的学子不多,区区十人而已。
 与后来科举鼎盛时,一县便有数百人参加县试的盛况相比,稍显萧瑟落寞。
 但在此时,眼前十个学子端坐案后,以软笔蘸墨书于简牍之上,遇错处以刀削刻改正,聚精会神,秩序井然……
 周邈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这一幕很感人。
 科举取士,擢野之遗才,共治天下,就从眼前开始了啊!
 站了一刻钟,期间无人能向堂中吱声提醒。
 但无论是监考的县令和监
 御史,还是应试的十名学子,皆无交头接耳的不妥言行,严肃非常。
 一如周邈后世的高考气氛。
 一刻钟后,嬴政、周邈和隗状无声原路退走,负责布防考堂的县尉送至门外。
 施行科举的左丞相隗状,对于渑池县的县试状况还算满意,道:“不必再送,回去继续守卫考堂。”
 “也不可为告知陛下来过,而去打扰正在进行的考试。”
 “唯!”县尉已经吓得腿酥脚软,能送到门外,都是硬撑着的,岂敢不应!
 所幸县中上下,皆严肃对待科举考试。
 搜检、监考和护卫都很严明,没有在始皇帝陛下靠近时却无人察觉,也没在考堂上出现不当的书籍纸张,监考之下也无交头接耳者。
 一行离开不足一个时辰,就又重回队伍,再度启程出发。
 此后在到达下一站新安县时,也去察看了新安县试。
 到后没多久,当场县试就结束了。
 因此他们不仅巡察了考堂纪律,也看到了县试后的学子状态。
 考堂纪律严明,只是考后学子状态……叫苦连天!
 周邈(幸灾乐祸):是这样子的啦!考试结束后一出考场,总会忍不住对答案,也总会有那么几道没做对的。
 一路走一路巡察县试,等走到二川郡东边的阳武县时,四日县试已经进入最后一日。
 “陛下!前面就是阳武博浪沙了诶!”
 “还不止呢,我们追上了北一段的施工队!”
 “博浪沙诶!”
 自出函谷关后,白日行进途中,就一直与始皇陛下同乘一车的周邈,把头凑在窗边看外面。
 阳武博浪沙,张良击秦处。
 仙使周邈当初在大殿说起‘兰池宫’和‘博浪沙’两桩刺杀案时,蒙毅已经接任中车府令,博浪沙这个地方,他也是知道的。
 此时难得闲暇同坐车中的蒙毅,不禁问出口:“仙使很好奇?”
 先前东游勘探驰道线路时不是来过?
 而且,以好奇中掺杂兴奋的语气,说起博浪沙,真的没关系吗?
 蒙毅看一眼车中八风不动的陛下,眉头眼神未曾有分毫变化。
 好吧,没关系。
 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相比以前大放厥词的时候,如今已经成熟收敛许多。
 “也不是好奇。毕竟是历史名胜,经过时提一嘴,以示到此一游。”
 周邈实在无聊,把眼睛凑在窗棂格子上往外看。
 最近几天都是艳阳晴天,又值秋老虎的时节,万物干燥。
 一阵风起,风沙弥漫,瞬时光线昏黄,白昼如黄昏。
 “之前也经过此地几次,都没碰到过这么大的风沙。”周邈放下帘子,坐回身体。
 不能看外面景物,周邈就嘚啵嘚啵开始闲聊:“说起来,后人考察博浪沙时,此地的地貌已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既无山高沟深、山涧溪谷,又无草木繁茂、林密壑险,并不具备刺秦的条件。”
 “真是沧海桑田啊,眼下此地北是德水(黄河)岸畔,水草连沙滩,南是邙山余脉。而邙山之南是圃田泽,一望无际的大湖泊。”
 “驰道沿着先前咸阳至燕齐山东的官道,自邙山脚下经过,若是刺杀,寻一山包,居高临下掷出一百二十斤铁锤……”
 周邈敏锐地止住话头。
 蒙毅:看,仙使还是有长进的。
 就是不太多就是了。
 正拿着一本奏章阅览的嬴政,眉头都没动一下。
 周邈见此,压低声音,继续和蒙毅道:“届时刺客往南可隐入圃田泽中,茫茫水域,哪里找得着?往东可以从鸿沟顺河向东,一路逃匿,中间
 又多有水路分叉,哪里去追?
 据说历史上的张良,就是顺水路逃匿到下邳的。”
 蒙毅:“所以博浪沙其实是一个刺杀险地?”
 “眼下来说,确实没错……”
 周邈这么一分析,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了。
 不,张良人都在咸阳了!
 应该不会有博浪沙刺秦了。
 话虽如此,但周邈心中总觉得不太安稳,不由地就停下闲聊。
 车厢中一时安静下来。
 队伍又向前行驶小半刻钟,即将行出博浪沙地段。
 再往前行几里,就能见到北一段的施工队了。
 惊变来得猝不及防!
 “砰!”
 一声巨响平地而起!
 “萧萧!”
 马匹嘶鸣的萧萧声随即而起!
 与此同时,钟鼓砸地的杂乱鸣音,人声惊慌呼叫,被砸中后的痛呼!
 喧嚷之声瞬时四起!
 “啊!有刺客!”
 “啊!啊啊啊!”……
 “艹!”第一时间,周邈猛地站起,挡在始皇陛下的身前!
 “这不科学!”为什么还会有博浪沙刺秦啊!
 “咚!”
 前方一声浑厚高亢的钟声,穿透漫漫黄沙,响彻四野!
 “肃静!严守阵地,窜逃者杀!”
 在喧嚷声被钟声短暂震住后,一声喝令直透云霄!
 效果立竿见影,外面的喧嚷虽未停但渐小。
 “陛下,听声响方位,是从前方车驾传来!”在这之前,蒙毅也是第一时间站起,戒备四周。
 “陛下!驰道宽广,不能近攻,必为远击,宜当下车躲避!”
 远击有失精准,只能扔掷铁锤、抛投石球,打击车驾。若下车躲避,则能远离险地。
 “淦!”紧急时刻,周邈慌乱之下一边口吐国骂,一边护在始皇陛下面前。
 他还有防御罩呢!就算砸到了也砸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