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葶倒吸一口凉气,鼻腔一酸,下巴本能稍仰,一声尖叫尚未唤出,又被他吞住。
无望的闭上眼,似只身浮于大海之中,眼前仅有一块浮木,脚底的浪潮开始有规律的推着她于海面沉浮。
帘钩尾上系的水青色流苏无风自动,似于半空中舞蹈的美人,左右晃动,片刻不得安宁。
背底是她那身已经破败的粗布衣衫,磨的她脊骨生疼,心头上的委屈和渐渐袭来的盈异之感绞在一起,让她越发觉着无地自容。
眼角的泪水穿过耳尖处的鬓发与汗水混在一起,在剧烈的动荡中落在何呈奕的手背上,他一睁眼,刚好看到她眼角的泪痕。
以指腹轻轻抹去,力道温柔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素来冰凉的眼底铺上了一层难有的温色,这是自他退去‘阿剩’那层皮后,第一次对秦葶这般温柔。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此时秦葶仍是又羞又气,歪过头去一口咬在他拇指根处,用了她现在仅剩下的所有气力。
这回何呈奕未将手收回,而是于上静静垂眸看着她咬。
他额上的细汗布了一层,正好有两滴落在她的额上,待秦葶的唇齿自他手上离开,他看着上面的一圈儿深重的齿痕轻笑一声,“咬够了?”
秦葶闭着眼不说话,脑子被晃的更晕了。
她本以为这就是极限,倒不想眼前这人睚眦必报,紧接着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袭来......
外头起初下的是雪粒子,到了后半夜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落,院中檐上皆铺了厚重的一层,无风时雪花轻盈,似仙人偶入凡尘。
彼时殿里的地动山摇终在此刻停歇,内室的红烛燃的仅剩一指长,烛台上堆了厚重的一层烛蜡。
秦葶侧着身子面朝榻里闭着眼于半睡半醒之间游走,长发散落脑后枕上,额前有两缕沁了汗,正贴在额角,雪色的肌肤清晰可见的红痕,若那日他于冬雪中所见含苞的红梅。
榻上褶皱的不成样子,一只软枕落在脚踏上,何呈奕伸手将锦被自脚底扯过,盖在秦葶身上,有这一下,秦葶羽睫轻颤两下。
眼皮沉的睁不开,四肢也如灌了铅。
她就只想这么睡去,睡到地老天荒,即便一睡不醒她也甘愿。
身后的人眼下与秦葶则完全是两种境况,脸上半分惫也无,反而隐隐现着一股如沐春风的快意。他侧身卧着,一手撑着头,一手难得温和平静的抚着她落在枕间的长发。
秦葶的长发从未刻意养护过,虽浓密却略显干燥,摸上去手感有些生涩。
本以为她睡着了,未曾想她忍不住的轻咳一声,何呈亦才觉她仍醒着,至少没睡沉。
指尖绕着她的长发沉声道:“明日回宫。”
他一顿,语气中又带了几分嘲讽,“宫里禁卫森严,就算是你凭空生了一对翅膀也飞不出去。”
言下之意,让她死了那条心。
若说过去的阿剩单纯的似一张白纸,那如今的何呈奕在她眼中就是阴险狡诈,不光如此,甚至可以称得上卑鄙。
他能轻易拿捏旁人的弱点,自己这样的人,除非良心让狗吃了,否则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小双呢?”这近一整夜将她折腾的不轻,开口嗓音有些哑色,“你把小双怎么样了?”
“她不是个好东西,不过现在朕暂时还不想杀她,”何呈奕伸手捏了秦葶的耳垂,将她耳眼中的那支细棍□□扔掉,“可你若是再逃,朕定会将她大卸八块。”
“秦葶,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好生珍惜。”
“这次你与赵林宗的事,朕可以不计较,朕也再不想自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你记好。”一提到赵林宗,他脸色显?????见的不好。
一声暗叹自秦葶心口散发出来,背着身紧紧抿住唇角。
此时此刻无人知道她的恐慌。
她不敢去面对那四面高大围墙围起的一片天地,她怕极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
次日一早,秦葶是被碳盆中的一声碳爆花声惊醒的。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有一道光束自帐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正好打在她盖的锦被之上。
眨眨眼皮,才想起来这床榻不是她昨夜睡的南殿,而是何呈奕的寝殿。
昨夜她将睡未睡时,被人抱着去沐浴,再回来时,他嫌房中过于凌乱,于是自行穿戴好衣袍,干脆用一床锦被将她就地裹了一路扛回自己的寝殿。
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沉的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脚踝上的伤口已上了药包好,隐隐有丝蛰疼。
此时帘外有一道人影盖过来,修长的手指穿过帘帐的缝隙,撩起一片。
他站于脚踏之上,仅以眼角扫量榻内之人,眼底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在朕的殿中睡的太久了,还不起?”
这语气轻快的,仿似昨天做恶的人根本不是他。
不过秦葶本能的剜了她一眼,这人难得没有黑脸。
自榻上起身穿好衣衫,仍是宫人的素衣,昨天那身被扯的不成样子,宫人又给她拿了身新的。
回宫好似何呈奕突然决定的一般,秦葶原本以为还能在行宫多留几日。
虽行宫离皇城并不远,可雪地难行,仍耽误了不少时辰。
行军浩荡,出行宫门时约在辰时,可入皇城之后天色已经黑透。
城内有此次未随行的大臣前来接驾,魏相也于行宫冬日宴后提前回京,这种盛大的场合,自是也少不了不日将成为皇后的魏锦心。
何呈奕于月色中端坐于銮车内,听着自宽阔的宫道两旁传来的阵阵拜贺之音,目光落在一侧窝坐着早就睡着的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 42 章
不知是不是昨夜太过累极, 自打出行起,她就这般窝在车里睡了一路。
何呈奕有些气不过,探身去, 伸手拍在她的脸颊上,“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他冰冷的指尖划过秦葶的脸颊,秦葶将眼皮睁开, 方觉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銮车稳停于宫道之上,何呈奕弯身出去,长袖正好甩在秦葶脸上,一股凉气带到秦葶面前,初睡乍醒,她打了个寒战。
上次入宫还是去行宫之前, 匆匆一眼看不真切,此时回来, 恰正是夜里, 内庭前后更是看不清楚,但隐隐给秦葶的感觉非同一般,冷寂,威严。
随着何呈奕一路回到寝殿, 留于宫中的宫女有些人未见过秦葶, 眼见着陌生姑娘随皇上入殿,也免不得偷偷瞧看上几眼。
由宫人退去他身上的毛披, 何呈奕大步上了窗底的方榻从容坐下, 双手伸上前去触脚前碳盆中升腾的热气。
“你过来。”他面无表情朝着秦葶说道。
虽未叫名,但是殿中所有人皆知他唤的是秦葶, 秦葶不情不愿的行过去, 因了昨夜一事, 她走路姿势尚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每走一步,都要骂一句何呈奕。
站得的距碳盆近了些,一股暖意酥骨扑面,她暗藏在袖口里冰冷的指尖微动两下。
“这里不比行宫,往后你规矩一些,”眼前人带着几分警示的口吻说道,而后扯着她的腕子将人拉的近了一些,声线也不免压的更低沉,“如果不规矩,朕收拾你的法子有很多。”
不止昨夜那一种。
在旁处的宫人来看,二人距离相近,素日里少言平静的帝王眼下正同一个小宫女说着悄悄话,
任谁看来,都觉着这小宫女似要平步青云了。
毕竟不是哪个人都有运气于皇后之前先得圣宠。
秦葶自是强忍了心里的怒气,将他手中将腕子抽离出来站直,现如今就算是她想跑也再没机会了。
“今晚秦葶留下值夜,你们都下去吧。”何呈奕轻捻了指尖儿,上面还有秦葶手臂上的温度。
就在他吩咐这句时,秦葶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那抹可恨的得意之色。
她甚至很想问问,何呈奕到底是不是人。
宫人轻步出门,殿中仅剩下两人,连齐林亦退避三舍。
“看你这眼神,对朕有所不满?”他稍抬起眼,轻笑一声,“怎的,你值不了夜还是未值过夜?”
“我不想值夜。”换句话说,是不想看到何呈奕。
“世上你不想的事太多了,哪能都如你的意。”不知为何,今日何呈奕每每说话时眼中都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对了,朕听说,行宫里有个小宫女跟你关系不错,你若是觉着在宫里谁都不识,那朕便命人将她自行宫调来,也算与你作伴。”
自不必猜,秦葶知道何呈奕说的一定是谷雨,若谷雨能来自是最好。
一提到谷雨,她又不免想到小双,“那小双呢,小双被关在冷大人家里,一直没回去过,她叔叔婶婶定要急死了,你放她回去吧,她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的。”
“冷大人家里难道不比村中要好的多吗?旁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小双朕自有安排。”他自榻上站起,抬手捏了秦葶的耳垂,“朕去沐浴更衣。”
话落,扬长而去。
约过了一个时辰,秦葶已在殿中准备好值夜一应,何呈奕这才不急不慢的回来。
自秦葶身边路过,自案前抄起一起书便坐下。
这场面,倒是让秦葶想起初次给他值夜那天。
内室安静暖和,两个人谁也不作声,偶尔传来秦葶手执铜勾挑碳的声响,还有他翻动书页之音。
亥时一过,何呈奕将手上的书搁置在一旁,再抬眼,坐在墙角的人又歪在那里睡着了。
这人到了冬日里畏寒又嗜睡,似一条本该冬眠的草花蛇。
就这么坐于榻上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儿,这人全然未觉,他沉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蹲下。
冬日里穿着未免厚重,她睡熟了窝在那里,加上房内碳盆燃的重,使得秦葶鼻尖儿微微出汗,连脸蛋上亦涂了一层红晕,倒显得分外娇憨。
这个角度,头歪着,正好能看到她脖颈处还有昨夜被他掐过的手印,他伸手去触她的脖颈,查看伤情,才放上去,人便醒了,一见是他在眼前,显见着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昨夜的事,秦葶知道他或是出于气,或是出于恨,但并非出于爱,身为一国之君,手掌大权,秦葶躲不掉,亦没法。
她可以暗劝着自己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疼过便忘了。
但一睁眼又见着何呈奕在眼前,本能的恐惧又让她现了原形。
秦葶眼底流出的怖色是他一直都不喜欢的,原本何呈奕眼底的那点温意,就在二人对视的瞬间消的无踪无影。
冷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又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还没哪个宫女能在朕的内殿值夜,出去。”
秦葶仰脸望着他,随后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将自己那一摊收拢,痛痛快快的绕开他身则,朝外殿行去。
无半分拖泥带水。
甚至给何呈奕的感觉是她早就在心里暗盼了许久。
视线随着她的背影一路移出去,直至不见,如同将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半分回应,他更气了。
在内室中烤了许久的火,身上热气腾腾的,乍一出来见了凉风,倒觉着稍有些舒意,秦葶将蒲团放好,寻了个角落坐下,用毯子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准备再次睡去。
里头的人就一直静立于殿中站了许久,再没有听到外殿半点声响。
今日雨雪稍停,天气眼见着便比昨日冷下许多,正值后夜,风渐起拍窗棱。
房内何呈奕仅着一身单薄经逸的寝衣仍觉着热,可出了这间内殿,外间只怕没这么好过。
秦葶的那张脸在他脑子里浮现时,他立即心烦的转身朝榻边行去,纵身躺下,闭目养神。
殿内偶尔会有碳火爆声,再就是窗外的风声。
不知是否错觉,好似风越来越大。
此下何呈奕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由又让他记起上回秦葶初次为他值夜,亦是这样的风声。
不知又触动了哪根筋,他自榻上起身,连衣裳也不披,大步朝外殿行去,一推开门,便有凉风灌入,内殿与外殿的温度,差别巨大。
秦葶尚未睡熟,再次被这门声所扰醒,她自毯中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坐在那里望着他。
瞧她缩在这里仅一团,何呈奕心下发恼。
宁可在这里挨冻,愣是不肯同他说一句好话。
他阴阳怪气的轻笑一声,而后道:“跟朕进来。”
不知他又要折腾什么,秦葶不情愿的起身,随着他入殿,只见他大步坐回榻前,而后又道:“杵在那里做什么?上来。”
秦葶眼皮一窒,多一步都不肯走。
见她不动,何呈奕便猜到她此刻又在想些什么,于是站起身来,行到她身边,扯着腕子将她抓到榻?????前。
秦葶被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吓的尖叫一声,何呈奕的步子立即顿住,“弄的朕像要吃人一样。”
“你今晚睡在这,朕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御书房。”
话落,他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听到殿门声响,秦葶方知他是真的离了此处,她这才放肆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歪在榻边。
宫里虽看起来一切如旧,可当何呈奕到了书房时齐林便匆忙赶来,本以为这个时辰他应在殿中早就睡下了,倒不想却来了此处。
“明日一早宣冷长清入宫。”何呈奕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齐林微弯身回道:“回陛下,怕是明日冷大人来不了,先前有宫人来报,冷大人旧疾犯了,一直照顾他病情的太医出宫去为他诊治,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旧疾又犯了?”何呈奕拧眉,而后顿了片刻才道,“明天一早再多派些太医过去瞧瞧。”
提到此疾,何呈奕语气无奈。
夜幕漆黑,北风渐停,本该寂静的冬日人间,此刻却数冷府尤其吵闹。
小双自打被带回京,一直被他们关在偏院的一间小厢房里,素日吃喝不短却又不得自由。
是夜,她睡的正香,却于梦中被一声怪异叫声吵醒,而后便听着前园后院乱七八糟的人声吵嚷不绝。
小双起床气本就大,唧唧歪歪自床上翻腾起来,细听外头仍是乱哄哄的,时不时传来几声鬼哭似的嚎叫。
她披了衣衫穿鞋下地,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那鬼叫似的声音又是一下。
“这谁啊,大半夜的在狗叫什么啊?”自言自语的将窗子开的更大了些,只见这厢房前院正有几人提着灯笼拿着簸箕往桶中装雪,装完一桶便拎着跑开,而后又有人自院外跑进来接着装。
“大哥,这是怎么了啊?”小双扯着嗓子问离他最近的那个小厮。
那小厮就装没听到,没理会她。
此刻又是一声嚎叫,小双侧头望去,终于寻了这鬼叫声来源,好似自前院的阁楼处传的,夜里寂静,这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离着老远都能听见。
眼见着又有人自她窗前过,这次小双伸了手,将人拦住:“小哥,你心眼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跑到这院子来弄雪?”
被小双扯住袖子的小厮停下脚步,倒是脾气好,非但没有恼她,反而道:“你这园子之前没人打理,雪干净,这雪是给我们大人治病的,大人旧疾犯了。”
“合着方才那不人不响的动静是偷狗贼弄出来的?”——小双暗自心想道。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像一只小猫
一听有关于冷长清的旧疾, 小双立即又起了八卦之心,将人拉住便不肯放手,“小哥小哥, 什么旧疾啊,怎么喊的这么惨啊?”
“也说不清,”若是换作旁人, 怕是没人会乐意搭理小双,可这小厮也是个嘴快的,小声道,“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犯,入了冬就更频繁了,身上成片成片的起疹子, 又疼又痒,挠起来还流脓水, 看样子应该是挺遭罪的, 你且听这吓人的叫声就知道了。“
“那你们用雪干什么啊?”
“是宫中太医开的方子,说是用无根之水煮了擦洗伤口,可这大冬日的哪来的无根之水啊,只能来这里取雪, 你这片平日没人打扫, 干净着呢。”
“哦。”小双这才点点头,将人放开。
小厮说完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听着倒不大像那冷长清。
自打小双先前被丢到冷长清这里,他就同自己说了三句话, 还都不怎么好听, 独带着读书人的刻薄。
一阵冷风吹来, 冻的她身上一抖,紧忙将窗子合上,一路小跑着回了床榻,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折腾这一会儿本来困意就消了大半,前院楼阁里时不时的一声嚎,再加上门外有人反反复复的折腾个不停,全然不顾屋子里还躺了个人。
她又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而后起身穿好衣衫,将房门打开,“哎,那老头儿!”
前面忙着往木桶里倒雪的管家回过身来,瞪了她一眼,“回屋去,别以为没人看着你了你就乱跑,这府里可不是你们村儿!”
什么主子什么仆,这管家老头对她说话向来没客气过,所以小双也不客气。
“老头儿我问你,你们家冷大人是不是夏时节身上的疹子几乎不起,就算起了也不严重捱的过去,冬日里呢就越发频繁,每每一发疹,又痛又痒,一抓就破,破了便化脓,吃几日药勉强压的住,但过不久又会犯!”
管家老头直起身,上下打量她,“小丫头知道的倒不少。”
“起时,那疹子是不是还会冒白尖儿?”她又问道。
“这病你见过?”管家老头微有侧目。
“何止是见过,兴许我还治得了呢,”小双双臂抱于身前,倚在门框上轻飘飘说道。
“吹牛吧你,”老头隔空指了她一下,“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凭你个丫头片子治的好?”
小双一撇嘴轻笑一声,“宫里的太医有什么了不起啊,你难道没听过土方治歪病吗?以前我们村子里的土郎中不知道多厉害呢,专治乱七八糟的病,若真比试起来,宫里的太医兴许还比不上呢!”
管家老头懒得理她,全当是在吹牛,盛满一桶雪之后,匆忙离开了。
隔了不过一个时辰,小双刚睡下,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唧唧歪歪自床上坐起,自身后抄起枕头朝门口砸去,“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门前传来老管家的声音,“小姑娘,你快出来,有急事啊!”
无奈再次穿衣下地,此时天空已经露了鱼肚白,打开门,只见老管家焦急道:“小姑娘啊,你先前是不是说你治得了我们家大人的病?”
眼见着这老管家的态度和先前判若两人,猜想着前头指不定发生了什么事儿,才会跑过来找她。
小双挠了挠耳朵,“你不是说我吹牛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丫头,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你若真有法子,就过去看看我家大人,这次好像发起病来比以往都严重些,我也没法子了,才来求你!”
“我看你也真的是没法子,若不然怎么会来找我啊!”小双嘴快的,不肯饶人半分,这一点像极了她的婶婶,“走吧老头儿,前头带路,我去瞧瞧。”
管家一见她应了,忙应下,随之引着她出了园子。
二人顶着冷风一路来到前院三层的楼阁,于最上间见了满屋子的人,还有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痛苦呻/吟的冷长清。
才一进门,便见两位太医在一起交换心得,“方才安神药已经灌下去了,安神药中加了一些五麻散,能稍减些痛楚。”
“也是暂时的,待药劲儿过了,又得疼起来。”
“......”
见着连太医都是这般说辞,小双终于知道这管家老头儿为何一开始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但转头又来拍她的门板。
这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丫头,过来瞧瞧,你认不认得这病。”管家老头站于床榻前,朝她招招手。
小双大步行过去,稍一挺身,见着此刻冷长清身上被自己抓的惨不忍睹的样子,下意识捂了口鼻朝后退去。
“怎么样,看清了没有?”管家老头一双老眼浑浊,带着星点期盼。
小双不敢确定,再次朝前探头细细瞧了,此时这人身上红肿的厉害,身上连片连片的疹子,有化脓的血水沁出,脸上微肿,尤其眼皮。
这似曾相识的症状,让她点了点头。
一见她点头,管家老头一对绿豆大的眼睁的圆了些,“你认得?”
“认得,”小双双手掌心在身侧胡乱蹭蹭,指着冷长清身上道,“这在我们乡下,叫‘发鬼疹’,犯起来整个人都不人不鬼的。”
“那你可知道怎么治?”
“我想一想啊,”小双退离的床榻远了些,一双眼睛朝上翻着,一只手抓了抓自己的发顶,细细回忆,“需得拿.......”
瞧着她记的费劲,老管家忙自桌上取来纸笔,等着记方子。
里面的两个太医不知这一老一在瞎胡闹些什么,却对小双方才所说的话生疑。
其中一人身形微胖的听了小双的话颇为不服,冷声道:“我们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听了此言,老管家执笔蘸墨的手微顿住。
“此言差矣,”稍瘦些的太医还算客气,虽言辞不似另一位那般直白,言辞间也隐隐透着对小双的不信任,“敢问这问姑娘,师从哪位名医?”
“我没学过医。”小双直言说道。
“既没学过医,怎么敢跑来给冷大人治病,你可知冷大人是什么人?”稍胖些的指尖儿点于桌案上,字字句句敲打老管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瞧看的,老管家,你怕是老糊涂了!”
未等老管家解释,?????小双又道:“我是没学过,可我见过,早年间我舅舅就得过这个病,是我们村子里的土郎中给治好的,而且都没花几个钱。”
“土郎中。”胖太医轻蔑笑笑,压根儿不信。
“既你说,是土郎中治好的,那你且说说方子。”瘦太医又道。
“老头儿,我说了,你可记好了啊,”小双拧着眉头翻动着脑海里的记忆掰着手指头说道,“来些拉拉秧,再放些车前草,加些晒干的螳螂粉末煮成水,把人放进去泡,水凉了再加热的。第一次泡,怎么也得泡五个时辰以上,”她一顿,“再弄些苍耳,加些黄酒和.....和.....那叫什么来着.....”
一时想不起,她犹豫一瞬,随之眼前一亮,“哦,再加些牛蒡根煎汤内服,就行了。”
待她说完,室内一片寂静,随之两位太医哄堂大笑起来,尤其是那个胖的,中气十足,笑声直达棚顶。
这所谓的方子一出,别说是房里其他人,就连老管家也觉着她是在胡闹,什么拉拉秧,什么螳螂粉,没一样珍贵的药材,讲出来就似在闹着玩儿。
“这也叫方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胖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通红。
小双不晓得这两个人在笑些什么,她侧过头去,见着老管家手底的纸唯有一滴墨点在上,一个字儿也没记,便知连他也不信,于是耸肩一抬手,“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们了。”
“老管家,这方子若是给冷大人用了,待明日出了事,只怕是你也要提着脑袋进宫去向皇上请罪了。”那胖太医摇头说着风凉话。
别说旁人,就连这老管家亦觉着此事不可信,摇头叹了一口气,正当此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厮上前说道:“两位大人,恕小人直言,这方子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都来自山间,也都不是毒物,我自乡下来,小时候村子里有些土方郎中,用的东西虽然古怪,但确实也能医病。小人是想着,既然大人这般痛楚,倒不如放手一试。”
小双侧目一瞧,这正是先前于窗前同他说话的小厮。
那两个太医对此事并不言语,因为他们觉着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老管家在找来小双之时,就是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可惜被这两个太医一搅,反倒拿不定主意,正犹豫,那小厮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反正都是这般痛楚,倒不如放手一试。
他于这家里许多年,冷长清待他不薄,他自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帮他一试。
“也罢,丫头啊,你将方才的那些再说一遍,我好生记下。”
......
两个太医下的五麻散份量不轻,冷长清过了几个时辰才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泡在宽大的木桶里,周身被怪异的黑水浸泡,古怪的味道直冲鼻腔,但此次不同的是,他再醒来时身上的痛楚已经减轻了许多,虽还有异感,却可忍受。
听到响动,老管家自门外进来,见着冷长清醒了,惊喜一拍大腿,“大人,您脸上的浮肿竟然消了许多!你感觉如何?”
冷长清被这病痛折磨的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好,好多了。”
“想不到这丫头还真的有点本事啊!”老管家一见,欢喜的不行,忙朝外招呼道,“快来人,将熬好的汁子端进来!”
因这土方子过于奇怪,泡水也就罢了,入口的一直没敢喂给冷长清,这下见他有所好转,也便再没什么顾忌。
老管家亲自自小厮手里接过苍耳一应熬煮的水道:“大人,将这个喝了吧。”
见是药,冷长清双手接过,眼也不眨的喝下,可这味道太难喝,难喝的让人作呕,他苦着脸问道:“这是什么?”
“是厢房里关着的那个丫头,给的方子,起初我还不信,这一看大人你见好,可见当真管用!”
“厢房里的?”冷长清一怔,“那个叫小双的?”
“正是她!”
......
当前院儿来人请小双过去时,小双正在厢房里蒙头补眠,素日里都没人肯理她,难得今日用了请字。
不得不说,小双有些受宠若惊。
到了前院三层楼阁,一眼便见着半死不活的冷长清,相比昨日那副凄惨模样,今日他看起来好歹有个人样,至少能坐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