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宗。”秦葶一字一句认真念着这个名字。
虽觉着他方才说的话很是奇怪,但亦点醒了秦葶,‘忍的了便忍,若是忍不了就甩手不做’......
她可以甩手不做吗?
她如何才能甩手不做?
思忖中,一个她从未敢想过的念头在脑仁中浅浅浮现,虽在她看来是个离谱的念头,却让她觉着心一下子活了,甚至有些兴奋。
秦葶这厢思绪乱飞,丝毫未见赵林宗那早已不见的人影拐过回廊,透过回廊的镂空花窗盯着水中凉亭中人的一举一动。
方才那眸子里那抹唬人的温笑在无人处退散的干干净净,转而脸色一沉,阴哼一声,“秦葶......”
......
夕阳一点一点西移,散光打在何呈奕的书案上,玉华阁前脚送走了前来议事的赵林宗,后脚便迎来冷长清,冷长清行色匆匆,似有要事。
何?????呈奕先于他一步免了冷长清的跪拜之礼,“这个时辰过来,又有何事?”
“回陛下,今日京兆府传来一件荒唐事,是关于赵林宗的。”
冷长清接着道:“赵林宗前几日穿梭于各个花街柳巷喝花酒,许是喝的多了,烧了人家屋子,闹出事来,也不肯赔银子,青楼的人无奈便找到京兆府去告状,京兆尹碍于赵林宗身份特殊,不敢插手,这件事便传到了臣这里,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有些棘手。”
“赵林宗来京城不久,便闹出很多事来,又是烟花地的常客,若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官场名声。”
闻言,何呈奕轻笑一声,反问:“冷卿觉得此事如何?”
“臣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何呈奕面上的笑意散去,突然正色道:“有些事,眼见也未必是真,你忘了赵林宗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赵林宗本是蜀州刺史赵镜之独子,后因赵镜之在蜀州养私兵被人告发,为打消朝廷疑虑,赵镜之将独子送往京城做为人质,何呈奕便给了他一个闲职,赵林宗虽来京城不久,在京城却以最快的速度打下花名,常与欢场索事有所牵扯,官场上近乎人人皆晓的程度。
世人皆以为他是蜀州来的浪荡公子,处处留情,可偏何呈奕不这么认为。
“他是赵镜之的独子,赵镜之在蜀州一方可颇有威望,他又怎会让自己儿子这般肆意妄为,”何呈奕目珠一顿,字咬的极重,“除非赵林宗是有意为之。”
“陛下之意,他是故意装出这副浪荡样子来?”冷长清此人古板又迂腐,总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在,以他的脑子着实想不通为何会有人故意坏自己名声。
还是这种风流成性的名声。
“在何成灼掌权之际,赵镜之便在蜀地蠢蠢欲动,蜀地所居得天独厚,自前朝起便是个动乱之地,仗着自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占地称王的人也不在少数。当初朕回宫与何成灼对峙之时,赵镜之态度暧昧,他虽最后顺从于朕,但不代表当时朕与何成灼相争之时他不曾有过观望或是借势而起之心,不经朝廷允许,擅养私兵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不远万里将独子送上京城为质,不过就是为了打消朕的疑虑,赵林宗在京城荒唐混日更是,”对于装傻充愣这件事,何呈奕可再擅长不过,他曾一装便是十二年,现如今赵林宗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且看他还能闹出些什么事来,转告京兆尹,赵林宗在外欠的银子都补上,他在京城想做什么便让他做什么,只要他出不了京城,赵镜之便不敢轻举妄动。”
临了何呈奕又补上一句,“赵镜之与赵林宗的头朕是要取,但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自那日起, 何呈奕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将秦葶丢到一旁不闻不问。
行宫内外皆在传,陛下因为婚事临近忙的不可开交, 秦葶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何呈奕这几天并未见过她,每日也没人管束,她似宫里唯一的一个闲人, 不愁吃穿,却不得踏实。
许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秦葶现在整日忧心忡忡,从前倒头便睡的本事也渐渐退化,而今夜里躺在床上不翻动到后半夜便难以入眠。
就算睡着了也很快醒过来,明明她没做错什么, 却似一个随时有可能被通缉的犯人一般,心里发虚发慌。
黑暗中往往能有一束光透进来, 那日赵林宗与她的一番开导, 此时便成了秦葶眼前的一棵救命稻草。
若是入了宫,她便再没有翻身余地,她不要。
总得为自己的命运挣扎努力一次。
若不然又怎会甘心?
这个念头在黑漆的夜里越发强烈,秦葶猛的自床榻上坐起。
今晚月光不错, 朦胧透过窗,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隐隐能看清屋内陈设。
这里并非是何呈奕的寝殿,而是齐林给她安排的住所。
秦葶盘腿而坐, 将棉被围在身上, 脑子里的念头一起,似翻江倒海一般将那点难得的困意卷入看不见的海底。
从前在花房时听人说, 花房里的总管每个月可以带着人出宫去采买, 可她现在不是花房里的人, 总管更不可能带她出行宫去,“一定还有什么法子的.......”
入了行宫这么久,秦葶隐隐也听旁人议论,行宫不似宫中,管的相对要宽松些,皇上在时还好些,若是皇上不在,那行宫里的人便没那么多规矩,若是想要从行宫里寻一线生机的话,自然是等何呈奕回宫才是最妙的时机,可待下次回宫,他便要带着自己一起,这条路也行不通。
思来想去,好像哪条都不行,她又万分挫败的重重摔躺在床榻之上,有些气急败坏的扑腾几下,最后在十分难以消磨的夜色中轻浅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秦葶洗漱过后出了门去,经过昨夜她已经想通了,她得在入宫前,在这行宫里寻条活路才是。最坏的结果她已经想好了,反正现在她是孤家寡人,自也不怕连累谁,她也连累不到谁,若是逃跑被何呈奕发现了,那大不了就死路一条,若真的侥幸逃脱,那便是赚翻了。
少时,秦葶一直以为不被人抓去蹲大牢就是自由,现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心不自由,才是蹲大牢。
而今她在这行宫里是个闲人,无论她去哪里御前的人也没人非议,在行宫里胡乱转转,旁的宫人也不认识她,更不晓得她是被谁支使来办差的。
她似没事人一般来到花房不远处,想着能不能在外面碰上谷雨,好歹谷雨在行宫里当差这么久了,有些事向她打听稳妥的多。
一近了花房近前,秦葶便心虚的不敢再往里探入,她怕碰见小杨,亦怕自己再给小杨带来什么麻烦。
在附近转了不知多久,连一个来往的宫人也没瞧见,正愁着该怎么找一个传话的人,秦葶焦虑的直拍手。
行走间又觉着身后隐隐传来异动声响,她停住脚步,确定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之后,回过头去细听动静,好似是在前方不远处假山里传来的,细细碎碎不真切又不连贯,心下有些疑惑,她好奇走上前去,将到近前时,便瞧见一个人影快速自假山后窜出来。
“秦葶!”谷雨突然出现,一阵风似的站到秦葶面前。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了个激灵,却在看清来人是谷雨后松了一口气,忙迎过去。
“这些日子你还好吧?”谷雨上下打量她,面上尽是关切。
秦葶点头,“我还好......”
下意思的想问小杨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瞧着她脸色不太对,便转而问道:“你怎么从那边出来了?”
“我掉了东西在后面,刚才四处找找,假山附近路不好走,麻烦些,”谷雨目光闪躲,忙又岔开话题道,“你怎么跑这来了?有什么事?”谷雨将她拉至一旁,两人在背风的石阶上坐下,这素来行人稀少,暂算安全。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这个时辰不在花房去哪了?”
谷雨抓了抓后脑,抬手将耳后的碎发朝发髻里塞了寒,这一抬手的工夫,身前衣襟处稍有歪斜,锁骨处隐隐露出一片红痕,她全然不知地笑道:“我去玉华阁送花了,这几日陛下不是要在行宫里设宴吗,宴上需用的花草自是名贵的,总管差我送些才开的去应事摆放。”
“这几日行宫里人来人往,忙都忙死了。”
宴会一事秦葶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以往宫里都要举办冬日宴,不过从前都是在宫里,今年因为陛下起居都在行宫,便转成在行宫设宴。
秦葶点点头,“那倒是,宴上一定更忙。”
“你这阵子都在做什么啊?”谷雨又问道。
“没什么,”秦葶想向谷雨打听事,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下口,斟酌片刻又问,“既宫宴上来的人多,想来宫里也会乱糟糟的吧,会不会有宫人走丢啊,或是被关在行宫外面回不来?”
“哪里会有那样的事啊,”谷雨方才初见时肖红的脸色此刻一点一点平复下来,恢复本来颜色,“你当行宫是菜市场呢,人虽多,可各地各处看的严着呢,各个宫门都有守卫,每个出宫门的都要一块牌子,就算被各司各处主管差出宫去办事,那也是要看令牌的。”
“令牌?”秦葶目珠左右微动,提起这事,倒真的让她恍惚想起什么,先前见到齐林差人去办什么事的时候,好似也见过他自身上掏出什么递给那人,起初没理会,现在一想,说不定就是那东西。
谷雨点头:“当然了,宫里除了那些有脸面的掌事,大多都是只认牌子不认人的,重要场合更是需要,万一有人冒充,那岂不是乱了套。想要出宫的人啊,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去的,从前在花房你不是也见识过,能和总管一同出去的哪个不是跟他关系密切的?”
“就拿御前的齐林齐总管来说吧,就算是他手底下的人要出宫办事,也得拿他的牌子。”
“这倒也是。”秦葶点点头,心里活泛了许多,满脑子想的都是齐林的那块牌子,换句话说,若是能拿到齐林手上的牌子,出宫的事不就很简单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看的紧些,否则让人偷拿了不就坏了事?”秦葶素来不是个灵巧人,心眼踏实,连个作恶的念头都不敢有,这般笨拙的套话换作旁人总会要怀疑她的目的,可好在谷雨似没往旁处想。
“你当宫里是哪?各总管的住处哪里是寻常人得进的,连宫里的侍卫都不能随便入的,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定是宫人做的无疑问,无论是行宫还是禁庭,哪个宫人皆是精挑细选家世清白的,谁会偷拿那个,除非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嫌活的长了。”
谷雨说说笑笑间,倒正解了秦葶心上的疑惑,秦葶点点头,“这倒也是。”
“反正你也来了,不如随我进花房里坐坐吧。”谷雨拉着她的手便要走。
秦葶随着起身,却摇头拒绝,她连小杨的事都不敢同旁人打听,哪里还有脸进花房,见四下无人,谷雨又不是外人,她这才小心问道:“对了,小杨如何了?”
“小杨,”谷雨一顿,“小杨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伤,听人说是干活的时候犯了些错,让上面的人教训了一顿。其实这种事儿也不奇怪,像咱们这样的人,被打或是被罚不还是家常便饭吗,不过也算还好,他等伤养好了,还能接着留在花房里干活。”
到底那日何呈奕命人对小杨用了何种刑罚,秦葶连想都不敢想,但愿小杨扛过这一场无妄之灾之后往后再无风浪。
“我得回去了,你出来这么久,我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万一一会儿总管说你就不好了。”秦葶垂下眸子,轻轻拍了拍谷雨因北风而吹的有些发皱的手背,上面干燥的纹络清晰可见,“往后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后半句,连她自己都清楚是个搪塞之语,自我宽慰的漂亮话罢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万一侥幸逃脱,也再不可能回来了,弄不好,此次与谷雨便是最后一次见面。
“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她再次抬起眼前,鼻头有些发酸。
“嗯,我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谷雨目光闪动着拍了拍秦葶的肩,“天气冷,快回去吧。”
“好。”秦葶点头,依依不舍的与谷雨道别。
再泥泞的道路上,也能开出漂亮的花,从前在乡间小双是一个,如今在行宫,谷雨算一个。
秦葶步伐轻快,离的花房越来越远,如今冬越发见深,湖面上隐隐结了冰茬儿,有干枯的荷叶以死亡的姿态浮在水面上,远望着,冬日里一片萧条。
不知为何,秦葶却似看到了自己的重生之日。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回望花房方向,目珠迟意,似又忽然想到什么。
方才她心怀鬼胎,心虚又紧张的同谷雨套话,全然未觉当时两人自相遇到说话时的不合理。
这会儿走出老远,加上吹了冷风心情平复下来,似连跟着脑子也清醒许多。
后知后觉,前思后想好一会儿才确意的捕捉到方才谷雨的奇怪之处。
明明见她的第一眼,谷雨脸上是遮盖不住的慌张并非惊喜,谷雨见了她第一句话不是好奇她这些天去了哪里,而是问她不好。
在花房的那段时日,她与谷雨小杨三个人整日在一起,小杨出了这么大的事,以谷雨与小双那般相似的聒噪性子怎么会忍住不讲,还非到她问时才讲?
一切连在一起,给秦葶的感觉便是前因后果谷雨都清楚,也默认秦葶清楚一般。
这个念头一起,便让秦葶漫身上下都觉得着不舒服,她用力晃晃头,因自己这笨拙的敏感与猜忌感觉到羞愧难当。
这应是何呈奕做的事,而并非她。
见着秦葶的身影越走越远,谷雨远眺的目光才收回,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反而露出一脸惆怅。
假山里的人朝她打了个响指,将谷雨自复杂又混乱的情绪中收回来,她目光侧过,朝假山后走去。
假山里的人此刻正理着自己的衣衫,削瘦又潇洒的身段微挺,漫不经心靠在岩壁上。
“怎么了?我瞧着你好像不太高兴?”随着说话声,假山里的那张俊俏干净的面容亦一点一点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慢慢显出来。
“没有不高兴,赵公子,你误会了。”实则谷雨和秦葶是一样的人,撒谎的事,做不来。
赵林宗不言,身子微微前探,脸凑近了瞧她,“你该不会是真的拿她当成好朋友了吧?”
“倒也称不上,只是觉着,她人不坏。”谷雨瞧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一时心动。
闻言赵林宗一笑,抬手轻捏了谷雨的脸蛋,看似亲昵,“嗯,是人不坏,但也不聪明,甚至称得上是有点儿蠢。”
一语双关,谷雨被这亲密的举动扰的心神不宁,倒没细想,赵林宗此言单指是秦葶,还是连她也一起算上了。
“赵公子,你怎么知道秦葶会来找我问令牌的事呢?”
今日谷雨本来好生的在花房当差,听说赵林宗这两日一直被留在宫里没出去,倒不想一早起便见着他来找自己。两个人先是说了会儿话,后他便忍不住抱着谷雨在假山里翻腾起来,正在兴时,瞧见秦葶跑来此处,以防生事,谷雨才慌慌张张跳出去同她说话。
“我当然知道。”赵林宗将自己的脸重新隐在阴影里,抬手整理自己的衣冠,眼中笑意冷却,不达眼底。
“秦葶要令牌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显然,在赵林宗这里看来,谷雨的话有些多了,他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因在阴暗处,谷雨并未察觉。
他的头面再次自阴影里探出来时,脸上又是那抹温和的笑,能蛊人似的,他伸手将谷雨拉至近前,轻轻在她唇畔印上一吻,指尖儿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极具挑/逗意味,“小东西,有些事该你知道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生怕有些事牵连到你,你不知道反而是好事,你若是真的因为我的事而吃了亏,我疼都要疼死了。”
“等我将手里的事办完,便接你一同回蜀地,”话落,赵林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玉锣子拿在谷雨面前晃晃,“前两日在宫外见着,一眼便觉着适合你,刻意买回来送你的,好生戴着。”
他十分温柔体贴的拉起谷雨的手,将那只镯子戴到她的手上,举着她的手背轻吻一下,“睹物思人,别忘了想我。”
此时的谷雨,满脑子皆是桃花,目不转睛望着手上的镯子,再加上眼前这张英俊的脸,笑的似花一样灿烂。
秦葶晃晃悠悠自外头回到住所时,走的身上已经发热,推门进房,才将门合上,便觉肩膀一紧,随之一把被人自捞过,而后跌入一个温凉的怀抱之中。
一股熟悉的气息自身后传至鼻下,紧接着是何呈奕的声音自脑上传来,“一早上就没见着你人,乱跑什么?”
惊吓的次数太多,秦葶早已见怪不怪,听到他声音的刹那,颇有些认命的意味歪在他身前。
“就是出去走走。”顺便打听些闲事。
“你倒是清闲。”显然, 何呈奕今日心情不错,虽仍是阴阳怪气,可程度上较比之前轻了许多。
他将人自怀中放开, 而后扯着她的腕子朝内室床榻走去,秦葶身子朝后倾去,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弧度, 警惕的放缓步子,颇有些不情愿。
感到手底下的人朝后坠去,何呈奕手上力道加重,将她整个人抡到身前,而后推倒在床榻边沿,随之他坐在秦葶的身边, 见秦葶要起身,将她肩膀按住, “别动。”
紧接着何呈奕的身子歪倒下去, 头枕在秦葶的腿上,腿前骤然一重,何呈奕的头就在眼前。
何呈奕闭着眼,双手交抱在自己身前, 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略有松散。
见他瞧不见的角度, 秦葶也学着他素日那副讨人厌的表情,仅用眼角睨着他。
到底是秦葶长相面善, 此刻她若是照着镜子, 就会发现自己做这刻薄的神情是何种的不伦不类。
也正是此时二人距离相近她才发觉,何呈奕眼底浮着青黑色, 隐略带着一夜未睡的憔悴。
宫中偶有碎言, 说何呈奕国事繁忙, 那不知死活的先帝留的烂摊子实在太多,何呈奕正一点一点的整治。
或是他不是个好人,但于国事上,兴许算得上是一位英君。
曾几何时,秦葶希望他能将那么些英明,甩在她身上一点点就好,就足?????够她在这人世间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可这人油盐不进,执拗的厉害,喜怒无常。
“等进了宫,朕会让他们将一个人带来给你瞧瞧。”何呈奕闭着眼,对秦葶在心里的骂声丝毫未觉。
“谁啊?”秦葶想不到,现如今还有谁是她值得一见的,听着何呈奕似语气尚可,她又大着胆子问,“是小双吗?”
一提小双,很明显何呈奕眼睫微动,“你不提她,朕倒是忘了,她那条命还留着呢,得宰了才是。”
“哎别!”心下一急,秦葶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何呈奕的肩膀,此刻脑子转的飞快,他言外之意,就是现在小双的命还在。
何呈奕这人心性不定,秦葶这么久没敢打探小双的事就是怕这般如此,也怪自己嘴快,见他有了些好脸色便有些忘形。
被她这重力一捏,何呈奕掀开眼皮,眼中的疲色掩藏不住,眼中红丝显然易见,被他的大眼珠子瞪的有些心虚,秦葶自知失态,忙将手缩回,“别动她......”
快速说完这句,她复而将唇抿上,隐隐能瞧出些委屈。
盯了她半晌,盯到人头皮发麻,何呈奕才悠悠长叹一口气,“你对她倒是不错,她对你,也还算过得去,可你忘了一件事,她当初待朕不好。”
说的倒也是实情,小双那人嘴坏,常傻子长傻子短的叫那时的何呈奕,闲时也没少给他气受。
他不仅要忍着旁人,更多的是还要忍着小双。
“她那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嘴坏心软。”
“可那时你也不知道朕的真实身份,你待朕还算可以,你图的又是什么?”他将头朝上又枕了枕,离的秦葶又近了些,看的更真切些。
“不是每个人对旁人好都是有心思的,小双待我就是这样。”关于她于何呈奕的过去,她不想提及太多,因为不知哪处便会触动他的怒点。
两年前初见当时的阿剩,她也警惕,但是后来她便认命了。
家乡里的那点薄田屋舍都被家里的刻薄亲戚分了个遍,再回去贫无立锥之地,那便不是家,她似一朵蒲公英,彼时的她自认是命运让她带到阿剩身边。
那抹她一直想要的安稳见过了便不舍得了。
那时的秦葶还单纯的以为,阿剩是个傻子又如何,又不会像刻薄亲戚那样待她,若真说起她图什么,那便是图这个吧。
何呈奕又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复而将眼睛闭上,面无表情又道:“你若是跟小双那样的人在一起,只怕要学坏,朕还是得宰了她。”
何呈奕对小双的厌恶早就不是一日两日。
从前在村里不止一次,她似个苍蝇般在自己耳边骂街聒噪他都有想拿起锤子猛砸她头的冲动,也算那小双命大,他自忍住了。
“你别动她!”秦葶经不起钓,一听此事,便又急了,“我往后不跟她在一块儿便是了,以后也见不着了。”
她肯诚请求,换来的仍是何呈奕的沉默。
到最后,秦葶也不知他是不杀还是杀。
良久,久到秦葶以为他枕在自己大腿上睡着的时候,何呈奕猛然睁开眼,自她身前坐起,一惊一乍的将秦葶吓的脖子一缩。
“这几日宫里事多,宫里来往官员不少,你别乱跑,好生待着。”
他自顾整理衣袖,又加了一句,“宫里的规矩要比行宫里的还要多,趁这时间,多问问齐林,在宫里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免的入宫以后让人笑掉大牙,朕的脸也没处搁。”
“你不会动她的吧?”
她哪里顾得上规矩不规矩,因她压根儿没打算入宫。很显然,她指的是小双。
何呈奕自榻沿站起身来,丢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看她自己造化。”
至此,秦葶不敢再问,眼巴巴的望着她。
才要离开,便见何呈奕身形一转,又折返回来,他盯着秦葶的发顶,又望了她的耳朵,“朕赏你的首饰怎么又不戴?”
秦葶下意识抬手摸了自己耳垂上穿的那只耳棍,“怕丢了。”
闻言,何呈奕轻笑一声,手拍上她的肩,“记着,入宫时便戴着。”
说这句话时,显见着他眉目一挑,秦葶隐隐觉着他这话似有深意,又懒得去猜。
待何呈奕走后,秦葶才坐在榻上默默回想他方才的话。
去找齐林问......
泛空的眼角一下子有了光亮,心道:“这可是你让我去找齐林的。”
......
窗外的枯枝上有一群麻雀叫个不停,时而飞来飞去,秦葶出门时正见一群身子小又胖的东西树上跳跃,她忍不住在站在门口迎着光眯着眼多看了一会儿。
一到了冬日里,乡间的麻雀便见不得这么多,都要被人套光了,也就此时在宫里没人吃这东西,它们才活的这般欢畅,似也不怕人。
“我要是你们,长对翅膀就好了。”她轻笑笑,这才自树下走过。
树上鸟雀感知人来,有些胆小的便惊的飞走了。
先前在花房里,就连姜总管那样的人都有一间体面的独居,更何况是皇上面前有头有脸的齐林,齐林的居所就在何呈奕寝殿的后院,自一间角门进去,那便是了。
先前秦葶也仅是从这里路过,入院中还是头一回。
近日行宫有宴,齐林这里来往宫人不绝,唯有秦葶似闲庭信步。
在院中独自徘徊一会儿,便瞧着齐林院中的厢房里宫人里出外进,报帐的报帐,请示的请示。
待屋里的人忙完了,里头的齐林好似松了口气,端了杯热茶轻润两口,抬眼的工夫,见着秦葶在门前的院子里打转。
“秦姑娘?”离的老远,齐林将她叫住。
到底是做不了坏事的,先前在外徘徊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会儿正打了退堂鼓,被人叫住反而显的心虚,偏有些不情愿了。
她磨磨蹭蹭入了房中,见着齐林屋里东西摆的倒满,有些无处下脚。
“秦姑娘莫见怪,这些日子他们出去采买的东西多,还未归拢,加上宴后便要回京,倒显得乱了一些,需晚些时辰都将帐归好,才能入库。”齐林对她说话向来客气。
一口一个秦姑娘,倒叫的秦葶有些不好意思。
“你来这是有什么事?”他又问。
“可能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今日陛下同我说,过几日就要入宫了,说宫里规矩多,让我过来问问你,学着点儿。”适当时候,她将何呈奕搬出来。
一双目珠不显的在这间屋里流转,轻轻扫过一遍,最后落在齐林身前的桌案上。
屋内虽乱,可桌上摆放一应工整,纸笔墨砚归拢整齐,倒是有一方小小的红木锦盒,落了秦葶的眼,想着腰牌那么重要的东西,应当也不会摆在明面儿上吧。
齐林这才恍然,听闻陛下果然要待秦葶入宫,心下已有几分了然,看来当初真小看了这个秦葶,眼下对她客气,也是理所应当的,指不定哪日,真就飞上了枝头。
“不敢当,这可不敢当,待入了宫中,有专门的教养宫女,会教姑娘的现在这些日子,姑娘且在行宫里玩玩,各处转转,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便是,”齐林越说越来劲,“对了,近日我常派人出宫去采买,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差人给你带进行宫里来。”
他这么一说,秦葶恨不得告诉他,下次出门采买带让自己得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齐林是个人精,根本不可能自他手底下将自己放出去。
跟他说,无异于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