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使劲抓挠头发。
他没告诉薛道衡自己会谶纬的事倒不是忘记, 只是没必要, 就没有特意提起。
薛道衡已经渡过了死劫, 又不是被杨广忌惮到非死不可的人,李玄霸认为对薛道衡透露未来之事不太安全。
后来他们与薛道衡感情加深,薛道衡又和高颎、宇文弼走得很近, 进入了李玄霸划分的“安全范围”时,李玄霸已经离开了大兴。
他总不能在书信中对薛道衡透露未来吧?
任何会留下痕迹的事都很危险。他给王薄的书籍都是故意做劣质了的印刷本。
虽然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解释此事,但看到薛道衡这封信, 李玄霸还是难免尴尬心虚。
李玄霸嘀咕:“都怪高老师和宇文老师,他们为何要和薛老师说此事!”
李世民大笑道:“哈哈, 可、可能是以为薛老师知道, 哈哈哈哈,好想看看薛老师的表情!”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他以为自己是个乐子人。没想到二哥也不遑多让。
虽然尴尬心虚,但信中不是道歉的好地方。李玄霸只说了几句“老师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编撰史书的本事”敷衍过去,然后让人备上重礼。
具体道歉的话, 还是等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李世民笑够之后,把信翻来覆去地看, 看完继续笑。
李玄霸不知道二哥的笑点为什么会这么低。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很好笑是吗?等见到薛老师,你敢当面笑吗?”
李世民笑道:“就是不敢,我才要现在笑个够, 哈哈哈哈。”
李世民彻底变成“哈哈怪”, 李玄霸嫌弃地把李世民一个人丢在书房继续笑, 自己出门透气。
随着大隋大军返回, 又有李世民的震慑,清河郡的民乱表面上被平息。
大部分虎贲郎将平时都待在朝中。李玄霸估摸着洛阳很快就会来圣旨把他和二哥调回去。
自己和二哥已经初露头角,明年杨广二征高丽时,说不准会让自己和二哥同行。
想到二征高丽,李玄霸心头沉重。
今年刚征讨完高丽,又连续遇到水旱灾害,明年还要继续征讨高丽。再厚的家底也不够杨广败的。
他原本疑惑杨广哪来的钱粮再次征讨高丽,当了实权官员之后李玄霸才得知,隋朝居然是不赈灾的。
当唐朝建立的时候,百姓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饥饿和战乱,洛阳附近几个大粮仓中居然还有陈粮。
一般而言,王朝末年朝廷都是缺钱缺粮的,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隋朝灭亡的时候,粮仓却还是满的。
所以在杨广眼中,他确实可以年年征战。国家还富着呢。
李玄霸所料很准。
在王朝还稳固的时候,随时驻扎在地方上的虎贲郎将代表不受重视、难以晋升。如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样的勋贵子弟、皇帝宠臣,在办完事之后就会回朝。
李世民很不想回去。
如果他回去,手中军队就会交到别人手中。虽然他“中饱私囊”,用大隋的钱把自己的私兵装备到了牙齿,但他明面上能带走的私兵顶多一千人。
李玄霸道:“回去多送点礼,看能不能说动皇帝让我们去防备突厥。”
李世民叹气:“好不容易在清河郡经营了名声,又要从头开始,真是不开心。”
李玄霸劝慰道:“我们在这里的义庄还在,名声不会消失。金角银边草肚皮,留在中原发展不易,还是去边疆更好。”
李世民疑惑:“留在中原不好?当初曹操就是占据中原繁华之地。”
李玄霸道:“现在中原已经被打烂了。而且现在还不是乱世。你想想战国时,是不是与戎狄蛮夷混居的秦楚发展最迅速?”
李世民思考了一会儿,笑道:“还真是。边疆能扩展的地方更多,且中原与太多势力接壤,安稳发展不易。怪不得叫金角银边草肚皮。”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这么一想,史书中许多势力变革好像多了许多我以前没想到的有趣因素。我要把史书重看一遍,照着地图看。”
李玄霸道:“那你去马背上看,马车上太暗,会伤眼睛。”
于是回程时,李玄霸在马车上补觉,李世民就在马背上一边赶路一边看书。
路过城池时,郡县官员都会出来招待这两位少年虎贲郎将、虎牙狼将,总会看到李世民在马背上手不释卷的模样。
李二郎君好学之名悄然传播开来。
至于缩在马车里被颠得快散架的李玄霸,就暂时被人忽视了。
李世民劝李玄霸也来骑马,李玄霸以就算被颠散架也还是躺着更舒服为由拒绝。李世民哭笑不得。
“等回洛阳后,你多休息一段时日。”李世民道,“家里家外应酬的事都交给我,我不会让别人来打扰你。”
李玄霸蔫哒哒道:“就拜托二哥了。”
他赶路去蓟州和从蓟州回来时比现在更劳累,他都没感到太难受。这次卸下所有工作回洛阳,他居然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人一旦闲起来,果然各种毛病都冒出来了。
李世民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让弟弟旅途别太劳累。所以回程的路,他们整整走了半月才到。
两人刚一回洛阳就被杨广召见。
杨广就像是炫耀晚辈的家长似的,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挨个向群臣介绍。
坐镇大兴的杨暕也来到了洛阳。他戴着温和的面具与李世民、李玄霸敬酒,看得李世民和李玄霸很是别扭。
不过杨暕已经会装模作样,看来比以前成长许多。
历史中齐王杨暕在此时就已经被杨广忌惮防备而不自知。现在太子杨暕那温和谦逊的模样,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杨昭的影子。
宴会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别庄中躲避多余的应酬。
李世民心情有一点低落:“二表兄成长了许多。”
李玄霸道:“成长是好事。”
两人正聊着,陈铁牛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们有人翻墙。
李世民和李玄霸满头问号。
谁都知道这个别庄住的什么人,谁这么大胆敢大大咧咧翻墙进来?
“大雄!大德!看我带了什么好酒!”翻墙的人大摇大摆地过来了,“来!本王还没祝贺你们当上虎贲郎将虎牙郎将!”
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二表兄?!”
杨暕大笑道:“是我!吓到了吗?”
李世民笑着迎上前,和杨暕对了一下掌:“二表兄,你已经不是齐王了,自称什么本王?怎么不走门?”
杨暕对李玄霸挤眉弄眼:“这不是三郎说,我当了太子之后最好与你们别这么亲近。我就偷偷乔装打扮来。放心,其他人绝对不知道!”
李玄霸无语。你说其他人不知道,其他人就真的不知道吗?他才刚夸二表兄成熟了,结果二表兄还是这么傻。
“少喝点。我给你们烤肉,别拉着我灌酒。”李玄霸道,“除了烤肉,还想吃点什么?”
李世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杨暕:“我弟弟的厨艺可好了,就是懒得做。你赶紧点菜,把想吃的都点一遍。”
杨暕道:“那好,累着大德你别心疼。”
李世民笑道:“在这件事上,我绝对不心疼!”
李玄霸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点多了,我嫌累也不会做。”
说完,他转身去厨房把厨艺最好的厨子从床上挖起来加班。
他没发觉,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是上弯着的。
忙碌完夜宵,李玄霸坐在拼酒的杨暕和李世民身边,听两人胡吹自己做的大事。
监国是大事,剿贼也是大事,就是吹得太过,连斩龙灭妖都冒出来了。
李玄霸在一旁嫌弃撇嘴的时候,陪同杨暕一同来的侍从也在叹气。
李玄霸懒得理睬已经变成酒蒙子的杨暕和李世民,与那人搭讪道:“还未问君姓名,照顾二表兄辛苦了。”
那人笑道:“在下姓庾名俭,字养廉。李三郎君,久仰。”
李玄霸记了起来:“是养廉兄?什么久仰,别笑话我。你比上次见面高了许多,我都不认识了。”
李玄霸年幼时和杨暕忙碌“公立书院勤工俭学补助计划”的时候,庾俭就跟随杨暕和李玄霸一起忙碌。
杨暕不可能事事亲为,大部分事都是庾俭在做。
庾俭其父名为庾质,原本为太史令,后因得罪杨广被贬为合水令。杨广回东都后,又重授庾质太史令。
从这可以看出,杨广欣赏庾质的才华,不然也不会在国家大事上询问庾质的意见。
庾俭也很有学识。在杨昭把杨暕身边的小人赶走后,庾俭就成为杨暕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见李玄霸和庾俭说话,杨暕凑过来抱怨道:“养廉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大兄去塞外前,拉着养廉的手叮嘱他多劝谏,这人的唠叨就停不下来了。”
庾俭道:“不敢辜负元德太子嘱托。”
“哼。”杨暕横了庾俭一眼,拉着李世民去另外一处喝酒。
李玄霸道:“我们也别理他们,来,吃肉。”
庾俭吃了几串烤肉后,与李玄霸回忆了往事,话匣子打开。
李玄霸从庾俭这里询问杨暕当太子之后的事。
或许是杨昭死前为他铺路的事,让杨暕得到了很大触动,所以杨暕确实比以前成熟许多,下决心要当个不输给兄长的太子。
庾俭从杨暕以前资助的学子中选了一些品行端正的人举荐给杨暕。这些人虽然品行端正,学识不错,但因为是吃过苦头的寒门庶族,所以性格大多比较圆滑,和性格高傲的杨暕相处不错。
李玄霸看向喝高后和二哥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起舞的太子杨暕。
“二表兄确实越来越出色了。”李玄霸道。
庾俭微笑,笑容中含着十分明显的自豪神色:“太子确实很出色。”
李玄霸夸了杨暕几句,转移话题,问起大兴城中有没有什么趣事。
庾俭妙语连珠,听得李玄霸不住笑。
另一边,杨暕和李世民喝嗨了和跳嗨了,不顾秋夜露浓,甩着衣服围着火堆乱嚎。
李玄霸和庾俭同时捂住,对视叹气。
“好吵啊,快去劝劝你家太子。”
“大德先去劝住你二兄。”
杨暕和李世民继续拉长脖子扯着嗓子嚎叫。
洛阳宫中。
第二日,杨广就得知杨暕翻墙去找李世民、李玄霸喝酒,并嚎了半夜之事。
杨广皱眉。
他本来准备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放在身边执掌宫禁,但太子与李世民、李玄霸交好……
“还是外放吧。”杨广想着杨暕劝他释放贺若弼,不悦道。
这次,他是从正门进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得到了外放的消息,正开心地畅想未来。见到杨暕一脸阴沉, 两人都很疑惑。
李世民对杨暕勾肩搭背道:“二表兄, 谁惹你了?”
杨暕沉声道:“抱歉, 我连累了你们。”
李世民:“啊?”
杨暕双拳握紧,脑袋低垂,声线十分压抑, 好像压着一团火:“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被外放。我应该听大德的劝说,我……”
杨暕心头压了太多事。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连累, 成了他情绪崩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单手捂着脸,哽咽道:“父皇怎么能这样……”
李世民忙安慰道:“什么事?什么连累?我和阿玄好好的啊。二表哥, 冷静点。”
李玄霸猜到了内情, 道:“先进屋。”
李世民拉着杨暕往里走。
李玄霸对周围的人道:“这件事若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做你们的事去。”
仆从立刻散去。
李玄霸对脸色晦暗的庾俭道:“你现在带出来的人能保证嘴严?”
庾俭苦笑:“我已经不知道了。”
李玄霸扫了一眼庾俭带出来的五位侍卫。
侍卫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李玄霸收回视线:“你这次带出来的人就这么几个,今日的事若再传出去,很好查。太子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我和二哥是陛下最器重的晚辈。谁要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庾俭道:“我也是这么想。昨日我不该带太多侍卫。”
庾俭十分自责。太子本来没打算带太多人,但太子夜游城郊, 最近民贼又太多,庾俭便说服太子多带了些人。
他本以为选的都是近卫,且太子向来与李二郎、李三郎交好, 去找李二郎、李三郎玩耍又不是什么坏事, 不需要太过遮掩。
庾俭直到现在, 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玄霸看出了庾俭的自责。他拍了拍庾俭的肩膀:“不是你的责任, 别自责。”
庾俭苦笑。不是自己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
李世民把杨暕拉到屋里聊天。李玄霸去了厨房一趟,端着茶水和点心进屋。
庾俭主动留在屋外为他们守门。
李玄霸到的时候,杨暕已经抱怨过一场。
虽然李玄霸没能听完杨暕全部的抱怨,也能猜到杨暕此次来道歉的缘由。
杨广本来想让他和二哥成为宫廷禁军将领。
对于勋贵而言,执掌禁军就是踏上了青云直上的阶梯。如杨广器重过的杨素、长孙晟几人,都曾执掌过禁军。
若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执掌禁军,将来不需要再出外冒着危险立功,只要等资历够了直接可拜大将军。
但因为杨暕与李世民、李玄霸夜会,杨广以己度人,认为李世民、李玄霸和太子走得太近,便不愿意让李世民和李玄霸进入禁军了。
当初杨广还是太子的时候,杨勇已经被废,其他弟弟没有竞争力,他太子之位如此稳固,仍旧将禁军牢牢握在手中,严密监控即将驾崩的隋文帝。这才传出他不是继位,而是篡位的谣言。
他曾经做过这样的事,自然就警惕杨暕做同样的事。
杨暕十分迷茫。
他已经尽全力做一个好太子,对杨广也收敛了以前的骄傲脾气,努力学会谦虚和谨慎。
可为什么父皇对他的态度仍旧越来越差。连自己与李二郎、李三郎喝顿酒,父皇都要将李二郎、李三郎外放?
虽然旨意上说李世民、李玄霸年少,应该积累经验,把两人安排到边疆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可杨暕在李世民、李玄霸回洛阳前就知道杨广已经属意两人进入禁军。杨广明明将旨意都拟定好了,杨暕还看过。
杨暕没有告诉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从宫廷禁军到镇守边镇,其中落差之大,杨暕简直不敢置信。
就算杨暕再蠢,也知道这不是敲打李世民和李玄霸,而是敲打自己。何况杨暕其实很聪慧。
可他认为自己很聪慧,也怎么也想不透为何父皇会对他这样。
杨暕哽咽道:“是我做得太好?我是不是做得不好,父皇就不会忌惮我?”
李世民给杨暕递帕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李玄霸那里听过杨暕原本的未来。
那时杨暕做得很不好,没当上太子,没培养自己的势力,整个人蠢得一看就知道一点威胁都没有。但那个不好的齐王杨暕,比如今这个优秀的太子杨暕更早被杨广忌惮厌恶。
怎么做都是错,这根本不是杨暕的问题。
李玄霸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糕点塞住了杨暕的嘴。
杨暕哽咽声一滞,不断眨眼睛。
“二表兄,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对有些帝王而言,太子,甚至所有成年皇子本身就代表着僭越,和你做得好与不好无关。你做得好,他还没有理由直接罚你,只能像现在这样不断给你施压。若你做得不好,你现在就已经被废了。”
李世民忙拉住李玄霸:“弟弟,弟弟哎!别说得这么直,对二表兄温柔点!”
杨暕默默把李玄霸塞进嘴里的糕点吃掉。
他拿起水杯润了润被噎住的嗓子,垂头丧气道:“我记得。”
李世民也给李玄霸的嘴塞了块糕点,让弟弟闭嘴,别再刺激已经很崩溃的二表兄。
“二表兄,阿玄话糙理不糙,你想想大表兄曾经也是这样谨小慎微。熬过去就好了,历史中许多太子都是这样熬过去的。”李世民道。
杨暕悲怆道:“天家父子就不是父子吗?我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猜忌我,还连累了对他忠心耿耿的你们?他不仅不慈,还忠奸不辨!”
李世民递糕点:“你还是吃糕吧,别说了,再说我怕下次我和阿玄从边境回来,你已经被废了。”
杨暕气得拿糕点磨牙泄愤。
李玄霸安静地吃糕,杨暕怒气腾腾地吃糕,只有李世民在唉声叹气给两人添茶送水伺候。
杨暕和李玄霸分了一盘糕。杨暕抢了大半。
吃撑后,杨暕靠在坐榻的靠背上,迷茫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世民一边收拾被杨暕吃得到处都是的糕点碎屑,一边道:“陛下喜欢出游,你只要不在他跟前还是很自由的。这次你别为我和阿玄自责,我和阿玄正好想外放。你想想我家的情况,现在我和阿玄连家都不敢回。还是外放的好。”
杨暕皱眉:“李建成又做了什么?”
李世民道:“这次李建成自知理亏,倒是还好,就是李元吉闹了起来。哎,这畜生怎么还不早夭!”
李玄霸捧着茶杯道:“祸害遗千年。”
杨暕手撑在腿上,坐直身体:“快把你们家的糟心事说给我听听。如果你们比我还惨,我就被安慰到了。”
李世民骂道:“滚蛋!”
李玄霸面无表情:“二哥,揍他!”
李世民狞笑着扑上榻,和杨暕滚打起来。李玄霸在一旁毫无感情地给二哥加油。
杨暕笑骂道:“你还真来?!去了一趟战场就飘了是吧??”
在门外愁眉苦脸的庾俭听到了门里面的笑声,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自言自语:“还好有李二郎李三郎在。”
看看废太子杨勇的下场,太子可千万别被陛下施加的压力压垮啊。
庾俭想到废太子杨勇,心里更不是滋味。
杨勇被废,是因为有当朝皇帝和他争夺太子之位;先皇会磋磨杨勇,是因为他还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
可当今陛下呢?太子是他唯一还活着的成年儿子,也是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无论怎么想,太子在自身没有错误的时候,这打压猜忌都没有道理。
君心真是难测。
杨暕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家住了一晚才回去。
既然偷偷摸摸见面已经被抓住,那不如堂堂正正地交往。
杨暕向杨广告罪,说自己因为李二郎、李三郎成了父皇身边近臣,为免他人说自己结党营私,所以才偷偷去探望。他想茬了。
他与李二郎、李三郎是表兄弟,自幼感情深厚。当李二郎和李三郎立功后,他本就该堂堂正正去拜访。这样偷偷摸摸,不仅没了太子的气度,也让李二郎和李三郎被人误会。
杨暕装作自省道:“儿本很委屈,自己不过是偷偷翻墙和李二郎李三郎喝顿酒,怎么就被父皇责罚了?以前儿也这么做过,父皇都没说我。二郎三郎劝谏儿,儿现在是太子,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齐王,一举一动都需要三思。父皇以前不罚我,是因为有大兄在;现在父皇罚我,才是看重我。”
杨暕叩首:“儿这才明白父皇的苦心,儿知错了,以后会更加谨言慎行。”
杨广欣慰道:“你能醒悟便好。二郎三郎是好孩子,你该多与他们交往,多听他们的劝告。”
杨暕点头:“儿会一直对他们好。不过二郎三郎真的很啰嗦,我还是少去为妙。”
杨广无奈:“刚夸你,你怎么又……唉,罢了,你还年轻,朕还有时间慢慢教你。”
杨暕拿着府中智囊团给的剧本,成功挽回了杨广刚生出的忌惮心。
杨暕从此更加谦虚谨慎,在朝中风评也更加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到了赏赐。
虽然他们仍旧要前往边镇,但散官品阶又提了一级,成为从四品的通议大夫。虽然职官没有升,但散官品阶才是本阶。本阶自五品后,每爬一步都十分艰难。以两人的年龄和升官的速度,朝中人钦羡不已。
按照这种升官速度,李世民和李玄霸就算没有爵位,等他们成婚的时候,也能另开一房,脱离唐国公府了。
子嗣单开一房,和子嗣分家是不同的概念。
子嗣在父母还在的时候分家是家庭不和睦的行为,会被人耻笑。但子嗣若升任高官,有了爵位,宗族就会在族谱上为他们单开一房。这是家族鼎盛开枝散叶的象征,非常令人羡慕的事。
老唐国公李昞的兄弟都很出色,个个都单开一房族谱,当年把其他勋贵羡慕得牙都酸了。
可惜那帮李家人有的站错了队,有的后人不行,导致现在李家族人的衰败。
看看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本事,唐国公一脉又要兴盛了。
李渊在涿郡留守了一段时日,现在才赶回来。
他把李元吉暴揍一顿,将李世民和李玄霸接了回来。
李渊对窦夫人埋怨:“二郎三郎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怎么能如此偏心?你要好好和大郎解释。将来二郎三郎成亲后就会单开族谱,不会抢他的唐国公世子之位。他们是大郎将来的助力!”
窦夫人哭道:“我说了,我怎么没说?可我说不听啊。我只要稍稍一严厉些,四郎就说当初我抛弃他不慈,说我只对二郎三郎好,对大郎也不慈,还要去大家墓前告我,我能怎么办,我真的管不住……”
李渊打断道:“这都要怪你当年,你为何要丢掉四郎?我看四郎现在性情如此古怪,都是因为你当年丢弃了他,让他心中不满的缘故。罢了,家里儿子的事你别管了。他们已经长大,本也不该你再管。你别再插手,好好管好内务。”
窦夫人疲惫道:“是。”
她本也管不住。
在皇帝下旨训斥李建成时,窦夫人才知道李建成居然派人去训斥二郎三郎,竟然要二郎三郎领兵去荥阳。
让窦夫人更加痛苦的是, 她连训斥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立场都没有。
在寻常人家,男童开始启蒙之后,教育权就从母亲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唐国公府家比较特殊。李渊是寡母带大, 所以比较信任女子教育孩子的能力。独孤老夫人又溺爱李建成, 所以李渊外放时, 李建成仍旧留在老家,由独孤老夫人教育。
不过李渊也聘请了许多老师。家中女眷只是督促孩童读书,论教育的权力, 老师比女眷还更大一些。老师会直接和李渊书信交流孩童的读书情况。
在家时,李渊也会亲手教导李建成读书。
以前李世民等人被窦夫人教育,是因为他们还年幼。
之后李世民和李玄霸有了高颎、宇文弼当老师, 自己又很努力,李渊就在李世民、李玄霸这里当了甩手掌柜。
所以论父子感情, 这个世界的李渊当然和亲手教导过的李建成感情更好。只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太出色, 独孤老夫人去世又是李渊心里一根刺,现在李渊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更偏爱几分。
李元吉又不同了。
他曾经被窦夫人丢弃,被人捡回来后,窦夫人还曾一度拒绝抚养他,所以李渊一直对李元吉很怜悯纵容。
李元吉又是嫡幼子。以窦夫人的年龄, 以后肯定不可能再有孩子。
嫡幼子和嫡长子一样特殊。嫡长子是用来倚重的,嫡幼子就是纯粹用来宠爱的。
别看李元吉在家里很熊, 偏偏是越闹腾的孩子越能牵扯父母的注意力。有时候父母最喜欢的孩子,不是最出色,更不是最懂事的, 反而是最调皮的。
所以李渊提起李元吉就头疼, 但李元吉在他心中的分量, 说不定比李玄霸还大一些, 能和李世民比一比。
历史中李渊对李元吉也很是偏爱。
在李渊起家的过程中,李元吉就是纯粹捣乱的那一个。李元吉因虐民丢了太原都没受什么责罚,李渊反而惩罚了当时在太原劝谏李元吉的官吏。
李渊称帝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子皆同住太极宫。
李建成住东宫,李元吉住武德殿。
功劳最大的秦王李世民原本住在承乾殿。武德五年李渊和李世民关系恶化之后,李渊以李世民功劳大、给李世民特殊照顾为由,在宫城以西修了冷僻狭小的弘义宫,想把李世民从太极宫赶出去。
后世猜测,这可能是李世民掀桌子搞玄武门之变的导火|索。
之后李世民把李渊迁到了弘义宫住。太上皇李渊居住的宫殿居然单薄狭窄冷僻无比,是李世民被后世无数人痛骂的“污点”之一。
李渊年号为“武德”,赐李元吉住武德殿,可见他对李元吉的偏爱。在新旧唐书中,都记载了李渊后期最为偏爱李元吉。
李元吉并非是李建成的跟班。他撺掇李建成与李世民对抗,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李渊对李元吉还没偏爱到那种程度,但也有几分喜爱。
在唐国公府,李渊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就算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在外独自打拼,但在唐国公府的地位仍旧是李渊说了算。
窦夫人没有话语权。
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孝”的对象只有父亲;只有父亲去世了,母亲才能依靠孝道在家中获得较高的地位。
李渊偏爱李建成和李元吉,所以李元吉跳着脚与窦夫人对着干,窦夫人都无法说李元吉不孝。
因为李渊没说李元吉不孝。
如果窦夫人真的在外说李元吉不孝,李渊站在李元吉这一边,世人不会说李元吉不孝,只会说窦夫人不慈。
李元吉已经九周岁,早就过了蒙童的年龄。他的教育窦夫人已经无法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