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他使劲揉脸,不断说“我没有别胡说”,尴尬地想从地上挖个洞钻下去。
李玄霸十分欣慰。二哥终于尴尬了,他大概不会再给老师抬杠了。
二哥也真是倔强。就算心里不赞同,也不必说出来啊。他非得和老师争论,一顿歪理把老师气得够呛。
李玄霸实在是担心高颎和宇文弼。
他好不容易把两个老人家救下来,两个老人家不会被二哥气得短寿吧?所以他才无奈写信给李渊,让李渊好好劝劝二哥。
母亲已经劝过了,没用。或许父母一同劝说,能把二哥劝住。
谁知道,皇帝居然得知了这件事,还奖赏了二哥?
李玄霸背着手唉声叹气。
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有二哥这样的学生和杨广这样的上司,真是辛苦了。
之后李世民果然收敛了一些。
虽然高颎和宇文弼看得出来李世民仍旧不服气,但只要李世民不说出来,他们就当没看见。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他们已经降低了预期。
教书就是磨,不是弟子被磨,就是老师被磨。高颎和宇文弼相信来日方长,李世民的性子还未定下来,可以改。
至少,你别老是亲自带兵冲锋啊!看看跟在你身后的猛将,他们都是摆设吗?!!
李世民悄悄对李玄霸道:“猛将?那都是保护我冲杀的护卫!”
说完,李世民弓步向前,做了一个持枪往前刺的动作。
李玄霸敷衍:“啊对对对。但你要记得告诉别人别学你,免得误人性命。”
可怜的李道玄,就是这么被你“坑”了。
李道玄是李世民的堂弟,人称“小李世民”。《隋唐演义》那小霸王“李玄霸”就是取的李玄霸的名字,和李道玄的原型。在清朝后因避讳康熙的名讳而改为“李元霸”。
不过像李道玄那样,主将在前方冲杀,副将默不作声地把后路断了,任由主将死在敌军中,最后导致大败,这副将因受李渊喜爱,所以还不受任何惩罚,也是正常人难以遇到的奇葩事。李道玄死得真冤。
怪不得李渊会落得一个“赏罚不明”的评价。
李世民道:“我知道。我是独一无二的!”
他继续弓步向前摆姿势,嘴里还喊着:“冲啊!杀啊!”
李玄霸懒得理睬二哥。
李世民只摆姿势不过瘾,从庭院里捡起两根树枝,一根树枝当马骑,一根树枝当马刀,在庭院里来回奔跑:“驾!众将士听令!随我杀敌立功!杀啊!”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大声道:“赶紧下雨,让我哥安静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本就阴沉的天空响起了雷鸣。
夏雷阵阵,瓢泼大雨砸了李世民一头。
李世民丢下树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阿玄,你至于吗?”
李玄霸:“……这是碰巧。”
李世民仰天长叹,垂头丧气“鸣金收兵”。
李玄霸没想到,那一日雷阵雨后,大兴居然断断续续下了半月的雨,城里都出现了内涝。
他仔细想了想今年发生的大事,叹了口气。
大兴这场雨……居然还算小的。
《隋书·五行志》记载,“大业三年,河南大水,漂没三十余郡”。
《隋书》没有记载这场大水灾是大业三年何时发生,现在李玄霸估计,就是最近了。
果然,七月底八月初,“河南大水,漂没三十余郡”。
这么大的灾情很快就惊动了京城,灾民都来到了大兴城门下。
太子杨昭焦头烂额地调集钱粮安置京城外的灾民,快马加鞭请求杨广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杨广并未回来。
长孙晟训斥突厥可汗不够尊敬大隋皇帝,居然让突厥人举国就役,砍掉牧草,平整土地,从榆林到蓟(后世北京),开了一条宽百步、长三千里的御道供杨广车队通行。
杨广重赏了长孙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功亏一篑”,在最得意的时候提前返回,让这次北巡不圆满。
灾害年年都有,义仓早就建好了。救灾有官吏负责,这点小事难道还需要皇帝亲自主持吗?那皇帝还要不要做大事了?
杨昭无奈给父皇写信,义仓没有粮啊!没有父皇的允许,儿不敢开官仓!
高颎和宇文弼总是会根据实事随时变更教学内容的。他们此时正好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讲解了义仓制度。
隋文帝在民间建立义仓,让村人自己管理,丰年时往里面存粮,灾年时把存下的粮食取出来救灾。
结果当天灾发生,隋文帝要求义仓救灾时发现,百姓根本不往义仓里放粮食,义仓无法赈济灾民。
于是隋文帝震怒,认为百姓短视,应该得到教训,便要求官员不准开官仓赈济。
李玄霸知道这件事。
隋文帝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节俭又吝啬,有积极赈灾救济百姓的时候,也会偶尔脑袋一抽觉得百姓活该就不赈济的时候。
李玄霸道:“先帝或许是真的把百姓当亲生子,所以见到百姓没有远见,便想给百姓一个教训,让百姓学会远见。”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阿玄,不要讽刺先帝。”
李玄霸正色道:“我是夸赞先帝圣明。”
李世民:“……哦。”
他挠挠头,道:“阿玄学算术的时候,曾让娘亲带着我俩去庄园上询问管事佃农的亩产,计算每年的支出结余。即使是丰年,大多佃农到了粮食刚结穗还未成熟的时候,头一年的粮食就已经吃光了,需要向庄子借贷粮食,丰收后再偿还。”
此次授课是高颎和宇文弼联合教授,他们二人坐在对面的坐榻上,温和地看着李世民,用眼神鼓励李世民继续说。
李世民又挠了挠头,道:“天灾之后,需要赈济的多是和我家佃农一样家境的百姓吧?他们是不可能有余粮存入义仓的;而每年的粮食吃不完的富户,他们遇到天灾也能吃自己存的粮食,应该用不上义仓,所以或许不会将余粮存入义仓的。”
高颎问道:“你是认为先帝的赈济政策不对吗?”
李世民道:“我不敢言先帝的不是。但我想先帝说得是对的,百姓并无远见。所以君王和朝堂诸公才要替百姓看到更远的地方。赈济应该是有远见的君王和朝堂诸公负责的事。”
高颎沉默不语。
宇文弼叹了口气,眼眶微红,也只叹气不说话。
李世民垂着脑袋,不知道为何,胸口有些闷闷的。
他上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在龙舟上看到有人把吃不完的食物埋起来的时候。
李世民问道:“老师,当今陛下难道……难道也不会开仓赈灾吗?”
高颎和宇文弼不语。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京中诸位贵人肯定会为灾民建佛寺祈福,”
李世民松了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李玄霸问道:“二哥,这真的太好了吗?建了佛寺,那些灾民就有粮吃,有房住,有地耕了吗?”
李世民愣住。
李玄霸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诸公表示对百姓怜惜的时候,不肯直接去救助百姓,而是修筑富丽堂皇的寺庙,供养衣着华丽的僧尼日日诵经。百姓真的会为此感激涕零,知道有人为他们诵经之后,连肚子都不会饿了吗?”
李玄霸这问题,后世任何一个人都能回答。
但这时候,无论是年老的高颎宇文弼,还是年幼的未来太宗皇帝李世民,他们都一时难以回答李玄霸的问题。就像是李玄霸抛出的问题有多么惊世骇俗似的。
李玄霸知道他们回答不出来。
就连后世公认能勉强让百姓进入自己视线的唐太宗李世民,在祈福的时候也是建寺庙,释放罪人。
为百姓祈福,钱粮进了寺庙;向百姓表达自己的仁善,把罪有应得的罪犯特赦回社会扰乱治安。
唐太宗也是封建帝王,也有封建帝王的局限性。不然他这个营销号靠什么吃饭?靠复读“太宗改史”吗?
高颎和宇文弼正欲说什么,屋内响起了呜咽声。
高颎、宇文弼和李玄霸赶紧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先是呜咽,然后捂着双眼大哭。
“哥?你哭什么?”李玄霸吓了一跳,赶紧递帕子给二哥擦眼泪。
李世民哭着道:“我听到阿玄所说的话,想着百姓无以为食,贵人们却将钱财捐给寺庙还自以为对百姓好,就忍不住心酸难过,止不住眼泪。呜呜呜呜,为何会如此?为何阿玄说起此事前,我居然从未意识到这样不对,也想着要多捐寺庙?阿玄,这次我们和娘亲说,我们不捐寺庙好不好?”
李玄霸无奈。不愧是看《史书》都能看哭的二哥,真是感情太充沛了。
他严肃道:“不好!”
李世民吸着鼻子道:“为何?”
高颎板着脸道:“所有勋贵都捐寺庙,你们不捐,是想说所有勋贵不是吗?陛下不赈济,你们唐国公府私下赈济,是想替陛下招揽民心吗?”
宇文弼叹着气摇头:“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李世民哭道:“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高颎道:“我会向陛下谏言,请求他开官仓!”
宇文弼道:“我也会!大雄,大德,你们还小,现在这些事不是你们的责任。我和高公虽老,但还未死,现在的朝堂是我们的责任。”
李玄霸大惊失色:“不可!如果高先生和宇文先生进谏,陛下肯定会记恨先生!”
李世民使劲擦了一下眼泪,把鼻涕眼泪抹得满脸都是。
他立刻叩首道:“请先生不要去。是我一时情急,这也并非先生的责任啊。请先生首先保重自己。”
高颎和宇文弼却摇头。
李玄霸咬了一下牙,道:“先生,陛下不仅不会赈灾,还会征发百姓修建长城。劝不住的!”
高颎和宇文弼猛地站起来。
高颎把李玄霸抱起来,道:“什么?修什么?”
李玄霸道:“修长城。他得知河南多灾民后,就会征发百姓修长城。”
李世民呆呆道:“以工代赈,是不是百姓就有活路了?”
李玄霸:“……嗯,对。”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对高颎和宇文弼道:“老师,你们可以放心了!陛下并非无动于衷!”
高颎和宇文弼却心一沉。
他们想起了李玄霸之前的谶纬——他们将因“诽谤朝政”死在今年。
他们是去阻止了陛下修长城了吗?
高颎和宇文弼满心悲怆,却无法言语。
他们送走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相对呆坐。
“高公,我们真的要避开这个死劫吗?”
“不避开又如何?在大德的谶纬中,陛下不仅无动于衷,还杀了进谏的我们。”
“可什么都不做,我心里难受啊!”
高颎幽幽叹息:“谁心里不难受?”
宇文弼垂泪。
两人都是勋贵子弟,自幼锦衣玉食。他们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百姓,不如李玄霸和李世民那样是真心诚意为百姓难过。
他们是为大隋难过。
遇灾不赈济,还征发百姓去修长城,这不是取死吗?
百姓若活不下去,是一定会生乱的。这天下刚平定,一旦百姓生乱,有野心的人肯定会趁机而起。
所以,如今如烈火烹油的大隋,才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国运了吗?
他们明明做好了大隋会灭亡的心理准备,但看着大隋一步一步往深渊里走,想要什么都不做,真的太艰难了。
李世民回家之后, 抱着双膝不说话。
李玄霸看了一会儿书,见二哥还在自闭,放下书叹气道:“哥, 你我还小, 连朝中诸公都解决不了的事, 你操什么心?”
李世民跟着叹了一口气,呈现大字躺在床榻上:“阿玄,你说老师会劝谏吗?”
李玄霸道:“劝谏和不劝谏的可能性一半一半吧。”
李世民翻白眼:“你是在说废话吗?”
李玄霸道:“确实是废话。我们左右不了老师的选择。”
他已经做出努力了。如果连大隋十几年后就灭亡, 二十年后盛世王朝到来这样大的诱惑都不能阻止老师们走上赴死的路,他也无可奈何。
李世民偏头看着李玄霸:“阿玄,你好冷漠。那可是老师啊。”
李玄霸道:“那我该怎么做, 和你一起抱头痛哭?”
李世民咂巴了下嘴,唉声叹气:“你还是别哭了, 你哭了没人劝我别哭, 给我递纸。”
李玄霸黑线。
李世民继续大字躺着自闭。
李玄霸不理睬他,继续看书。
待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夕阳光辉黯淡得像半枚咸蛋黄的时候,李玄霸才收起书,让人把烛火点亮。
“你还要继续躺着?”李玄霸问道。
李世民揉了揉肚子, 翻身起来:“饿了,走, 去厨房偷烤鸡吃。”
李玄霸道:“柜子里有肉干。”
李世民穿好鞋子,拖着李玄霸就跑:“能吃烤鸡,谁要吃肉干?”
李玄霸跌跌撞撞跟上。
他们到了厨房时, 厨子见他二人来了, 笑着取下在没熄火的灶台上挂着的烤鸡, 给两人切好。
李玄霸只要了一只鸡腿。
李世民抱着一盆鸡肉, 双手左右开弓啃鸡肉。李玄霸慢吞吞吃完一只鸡腿时,李世民已经把盆里的烤鸡解决了一半。
李玄霸擦了擦嘴和手,要了一碗没加糖的温牛奶小口抿着。
李世民也要了一大碗加糖的温牛奶,改成一手拿鸡肉一手端碗豪饮。
李玄霸喝完牛奶,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胳膊。
李世民打了个一个响亮的饱嗝:“饱了!”
李玄霸谢过为他们留夜宵的厨子,摸出了一把铜钱赏赐给厨房里的人。
厨子忙说这是夫人留的。
但李玄霸还是坚持给了。厨房里的人都眉开眼笑,殷勤地把两位小郎君送走。
李世民一边揉着吃撑了的肚子,一边叹气道:“吃饱了,可以继续愁了。”
李玄霸分外无语。
李世民搭着李玄霸的肩膀:“阿玄!难道你就不愁吗?你就不想想怎么帮老师吗?”
李玄霸道:“我不愁。老师肯定比我们两个小孩厉害,他们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做了之后有什么后果。我们才八岁,老师都六十多岁了。”
李世民按住李玄霸的肩膀,把李玄霸晃来晃去:“阿玄,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哪怕在城外搭个棚子施粥……”
刚吃了东西,差点被晃吐的李玄霸伸脚踹二哥的小腿。
李世民就像是兔子一样敏捷侧跳,躲过了李玄霸的袭击。
李玄霸道:“施粥的事不该由我们先做。不过我们可以招工。香皂工坊赚了不少钱,我想把业务扩展一些,推出更多的商品。如果灾民中有会木工活的人,还可以招进印刷工坊。”
李玄霸所谓的招工,就是大量买进奴仆。
此时蓄奴合法。每当灾年,都是豪强大量买入奴仆的好时机。
灾民们也会很积极地自卖其身。只要他们被人买走,基本上就有活路了。
李玄霸虽然在水灾发生后才想起今年有大灾,但华夏这片大地,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自然灾害。隋朝是出了名的只屯粮不救灾,他赚钱就是为了买壮仆组建一支秘密私人军队,所以前期计划已经准备好了。
李世民跟在李玄霸后面走了几步,加快脚步跑到了李玄霸身边:“阿玄,我们买下的灾民就能活下去了吗?”
李玄霸:“……”二哥还挺通透,“招工”这个掩饰没骗到他。
李玄霸答非所问道:“我本来只打算买壮仆,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家一户地买。”
李世民笑道:“我就知道阿玄一定会有办法。落单的妇人和孩童……”
李玄霸道:“只要能干活,都算壮仆。”
李世民赞同道:“阿玄说得对!如果钱不够,就把耶耶送给我的小马驹卖掉。”
李玄霸看向二哥:“你确定?”
李世民面露不舍,但语气很果决:“我也要帮忙!再说了,我还有陛下送的更好的小马驹呢。陛下送的小马驹是御赐品,不能卖。”
“扑哧。”李玄霸笑道,“行,我们把你的小马驹卖了。”
李玄霸没有开玩笑。既然二哥有这个想法,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就要支持。
第二日,李世民拖着睡得半醒的李玄霸去找窦夫人,将他们对捐佛寺的思考告诉母亲。
“娘亲,我们给佛寺少捐点,敷衍敷衍就行。”李世民爬到窦夫人怀里,抱着母亲的脖子撒娇,“我们留下钱来买奴仆吧。不能白给灾民施粥,我们可以买下来!”
窦夫人看向一旁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李玄霸,问道:“大德也是这么想吗?”
李玄霸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有气无力道:“如果唐国公府需要人手,可以采买一些。采买太多也会引人怀疑。”
窦夫人点头:“大德知道就好。你需要多少奴仆,自己去采买。娘亲知道如何能给他们施粥,佛寺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李世民不满道:“我知道佛寺也会施粥,但我们给佛寺的钱,他们至少会吞掉一半。”
窦夫人点了点李世民的脑袋:“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这件事交给娘亲。”
李世民道:“好吧。”
万氏微笑着叹气:“你们二人才多点大?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烦恼。”
李世民道:“阿玄也这么说,但什么都不做才会烦恼,只要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我就不会烦恼了!”
李世民告别母亲和阿姨,拖着还在打瞌睡的李玄霸出门巡视建立了香皂工坊的庄子,与管事商议买进灾民的事。
万氏道:“二郎真是精力充沛,好像永远闲不下来。”
窦夫人无奈道:“可怜大德了,总是被大雄拖着到处跑。”
万氏道:“多跑跑对身体才好。若是小五再大几岁,我定叮嘱小五,也要跟着二郎多跑跑。”
窦夫人失笑:“小五也已经很活泼了。”
万氏捏着帕子遮掩住嘴角,娇笑道:“还不够活泼,还得多向两位兄长学习。”
窦夫人道:“五郎真的学成了二郎那模样,希望你不后悔。”
万氏怎么可能后悔?看看二郎和三郎,如此年幼就在思考如何帮助灾民。不说这片善心,就说这决策和行动的能力,就让她赞叹不已。
若是小五跟着两位兄长,一定有很多机会做事。
她不担心小五成为兄长的小跟班小帮手,她就怕没人“使唤”自家小五。
窦夫人乐于见兄弟和睦,便默许了万氏的暗示请求。
她又想起李元吉,脑袋有些疼。
李元吉……还是自己亲自带吧。二郎和三郎可管不住这个弟弟。
购买奴仆的事,不需要李世民和李玄霸亲力亲为,只需要和管事的说一声即可。
在哪里买奴仆,如何甄选合适的奴仆……管事们都很熟练,不需要李世民和李玄霸班门弄斧。
如果这点小事都要主人家亲自去做,唐国公府的管事就太闲了。
管事一听李世民和李玄霸说要“一家一户的买”“带小孩的寡妇如果能做事也可以买”,就知道两位小主人是想做善事,明白如何做。
吩咐完管事后,李世民又拖着李玄霸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聚会。
他们两个小孩想不出帮助老师的办法,但这不是还有三位有才华的朋友吗?五个人总能想的比两个人更周全。
听了李世民的请求后,房乔和杜如晦复杂的心情都表现在了脸上。
长孙无忌十分干脆地摊手:“别指望我,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跟着四位学霸朋友混久了,长孙无忌已经放弃了无谓的自尊心,学会了放弃。
李世民道:“不指望你,你也要想一想。无论想的对不对,总要想一想。”
长孙无忌无奈:“是,是,我努力。”
他抱着手臂,垂头苦思。
李世民对房乔和杜如晦拱手:“房兄和杜兄可有高见?”
房乔犹豫了一会儿。
他知道皇帝忌惮高颎和宇文弼。特别是高颎原本站在废太子身边,做什么都会让皇帝往坏的方面想。出于本心,他不愿意掺和进高颎、宇文弼的事。
但李世民关于灾民的描述触动了他,让他觉得此事如果不说点什么,于心有愧。
杜如晦看向房乔,道:“你犹豫什么?你只管出主意,难道李二李三还会出卖你?”
房乔干咳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不会。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做。”
杜如晦道:“其实我们想好了该如何做,高公和宇文公也不一定会采纳。高公和宇文公在朝堂纵横几十年,怎会把我们几个无名晚辈的意见放在眼里?”
李世民拍着胸脯道:“你们只管出主意,后面的交给我们。成与不成,至少要先去做。对吧,阿玄?”
李玄霸无力道:“是,对。”
杜如晦笑道:“李三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藏拙了。”
李玄霸嘴角扯了扯。杜如晦身为世家子弟,老爱把世家的习惯带出来,比如把姓氏加排行当昵称来喊。
其他人好歹在后面加个“郎”或者“郎君”,杜如晦就“李二李三”地喊。
李玄霸觉得被叫“李三”很奇怪,但除了他之外没人觉得奇怪,就像是其他人认为“大雄”“大德”这两个字很好一样。
李玄霸懒得辩驳,便忍了。
虽然每次听着都不习惯,说不定听个几年,他自我介绍也是“李三”了。反正“李三”和“李大德”都充满着乡土气息。
杜如晦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是得从太子入手。太子是想保下高公和宇文公的,也是想赈济灾民的。”
房乔开口道:“太子仁善孝顺,但仁善孝顺过度就是软弱。若皇帝决定的事,他不敢质疑。”
长孙无忌吓得差点咬住舌头。
什么软弱?房玄龄你胆子太大了,这也敢说!
房乔继续道:“太子只能帮忙递话,最终还是得想着如何讨好皇帝。皇帝不喜劝谏,只爱听好话。无论赈济此事是否能成,若想保住高公和宇文公,劝谏在皇帝耳中,必须是歌功颂德的好话,而不是指责。”
长孙无忌脸色煞白。
不、不是吧?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腼腆谨慎不善交际的房玄龄吗?你居然连皇帝都骂!
杜如晦赞同道:“以庆祝陛下北巡降服突厥为名,请求陛下开仓赈济灾民,以举天同庆如何?”
房乔道:“可以一试。至少陛下不会认为这是在指责他。大雄大德,你们认为如何?”
李世民道:“我看好。阿玄,你说呢?”
李玄霸的表情显得有些漠然:“你们忽略了一件事。在我们这位陛下眼中,举天同庆时百姓没资格跟着庆祝。以房兄之策进谏,可能皇帝不会生气,但也绝不会赈灾。”
房乔道:“至少能保住高公和宇文公。”
李玄霸摇头:“老师比我更了解皇帝。他们既然知道这是做无用功,就不会如此进谏。”
李世民道:“我倒觉得老师都不如你了解陛下。阿玄,你也帮忙想想吧,无论成不成,好歹试试。”
李玄霸叹气:“行,我试试。房兄和杜兄所说,以歌功颂德的方式请求皇帝赈济灾民或许不行,如果以对比先帝的方式,或许有一二成成功的几率。”
李世民问道:“如何对比?”
李玄霸道:“先帝因义仓存粮不足而不肯赈济灾民,陛下却慷慨地开官仓赈济灾民,说明大隋在陛下的手中更加繁盛,赈济灾民这点损失对陛下治下的官仓存粮算不上什么。”
房乔嘴角勾起嘲讽的幅度:“且陛下这样做,对比先帝,更显得仁慈?”
李玄霸摇头:“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仁慈的名声。应该这么说,陛下北巡结束时,突厥可汗会率领突厥贵族同行。灾民聚集在京城和东京附近,有碍京城和东京的整洁。但如果出兵驱赶,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不如给些粮食打发了。”
杜如晦皱眉:“你这话也太……”他想了许久,居然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李玄霸所说的话。
长孙无忌反复做出想捂住耳朵,舍不得捂住耳朵的动作。
他认为这些话真不该听。但和友人们对陛下指指点点,真的好刺激!
李玄霸道:“先帝只是因为官仓粮食不够才不赈济灾民。陛下在突厥可汗面前赈济灾民,就是向突厥可汗宣扬大隋的粮食储备比先帝时期更加充足。粮草充足则兵马强壮,突厥人才会更加惧怕陛下。”
李世民疑惑道:“陛下不在乎百姓死活,却在乎突厥人怎么想?”
李玄霸淡淡道:“嗯。你换成西域人也行。陛下只是对已经到手的不在乎,只看着没得到的那部分而已。大隋的百姓已经臣服于他,所以他已经不在意了。他更在意还未臣服于他的人的想法。”
隋炀帝此举不是崇洋媚外。
隋炀帝其实看不起西域和突厥。他在西域人和突厥人面前讲排场,只是因为他需要让还没有臣服于他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财富、权势、威望,好让他们臣服自己。
李世民道:“我总觉得你的话很奇怪,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阿玄你都这么说了,把你的计谋也记下。房兄和杜兄的建议也记下,一同告诉老师。”
李玄霸问道:“只需要告诉老师就行了吗?”
李世民笑道:“不是阿玄你说的,我们还小,能做到的事很少。这件事最终如何,还是得看老师自己选择,我们只要做出了努力,问心无愧即可。”
李玄霸观察了二哥一会儿。二哥是真洒脱。
他真不明白,二哥怎么会如此洒脱。只要做了就行,不管结果?
自己可做不到如此洒脱。他更重结果。没有结果,任何努力都没有意义,越努力反而会越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