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语塞。
宇文弼道:“那若是勋贵不满意呢?”
李世民道:“掀起叛乱吗?那就平叛呗。”
李世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师们。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
高颎和宇文弼看着李世民,表情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李世民品出点味来:“老师认为陛下这样做不对吗?”
高颎没有回答,他问李玄霸道:“大德,你认为呢?”
李玄霸装作思考了一会儿,道:“削弱勋贵,加强君权,这确实是皇帝都想做的事。开国时皇帝需要和勋贵妥协。但当王朝稳固,皇帝若想更进一步,打造一个盛世,肯定就需要收拢权力,压制勋贵。因为国家的利益,和勋贵个人的利益肯定是冲突的。”
李世民点头如捣蒜:“阿玄说得太对了。我们唐国公府都是不缴税的。国家兴盛需要多收税。唐国公府想要富贵就要占领更多的田地,于是国家能收到的税就少了。嗯嗯,就是这样。”
李玄霸:“……倒也别拿我们家作比喻。”
李世民无所谓道:“不说也是这样,遮遮掩掩干什么?照实说呗。”
李玄霸:“……”哥那坚持要留下玄武门之变详细记录,并且常常感叹玄武门之变细节的少根筋性子现在就有了吗?这就是本性吗!
高颎和宇文弼都仿佛失语,沉默半晌,才继续叹气。
李世民挠头:“老师,你们认为这样做不好吗?”
高颎道:“正如你所说,君王总会走上这一步。只是陛下太急躁了。他若是要削减官爵,就该坐镇京城。可他却老想往外跑,根本定不下性子。”
宇文弼连连叹气道:“我知道陛下很有雄才大略。他要修运河,修东京;要南巡,也要北巡;还要同时削减官爵,收回勋贵特权……这些事的出发点都是对的,但不能同时做啊。如搬运沙土一样,一次搬运一袋沙土,一天就能搬完;一口气把沙土袋子全压在身上,这会出人命。”
李玄霸非常赞同:“没错,所以出人命了。”
高颎、宇文弼、李世民都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李玄霸。
李玄霸默默抬起双手,捂住嘴,用眼神告诉他们,自己什么都没说。
高颎和宇文弼见李玄霸这模样,终于知道为何如今花团锦簇的大隋会在二十年内改朝换代了。
他们本来想了许多,比如皇帝和年长的皇子都早逝,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于是群雄重启争端之类。
结果大隋是这样完蛋的吗?悟了悟了。
高颎和宇文弼齐齐捂住胸口,有点喘不过气。
李世民和李玄霸赶紧起身帮两位老师顺气。
李世民:“老师啊,别激动,阿玄什么都没说。”
李玄霸:“对对对,我什么都没说。”
李世民:“你看我,无论听到了什么,都当作没听见。”
李玄霸:“对对对,老师,当作没听见可好?”
高颎和宇文弼一人手持一把扫帚,把李世民和李玄霸赶出了门。
李世民对李玄霸叹气:“阿玄,你可长点心吧,别再胡言乱语了。你若进宫了也胡言乱语,哥哥就要陪你去刑场了。”
李玄霸道:“我还没那么蠢……既然早早被赶出来了,去书铺看看?”
李世民点头,压低声音道:“顺带去偷偷吃烤羊肉,嘻嘻。”守孝什么的,才不给她守呢。
许久没吃撒了许多香料的烤羊肉,李玄霸也馋了,便默许了。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书铺,书铺门口排了长龙。
原来今日书铺正好补了一批高颎、宇文弼注解版《尚书》的货,所以西市一开门,学子们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赶来排队。
李玄霸和李世民从后门进去时,正好看见掌柜在和一个相貌堂堂的佩剑青年商谈什么。
见到两位主人到来,掌柜立刻拱手道:“事情巧了,二郎君,三郎君,这里有位大人想要本店帮忙印刷诗文集,小的正想把诗文集送给二郎君三郎君看看。”
这是李玄霸在独孤老夫人逝世后,和母亲商议的新生意。
现在唐国公府的书铺都能任由窦夫人使用,西市书铺的印刷儒经又已经得到了文人们的认可,窦夫人便和李玄霸商议,扩大印刷书籍的售卖范围,增加帮文人印刷出版诗文集的业务。
当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让唐国公府帮忙印刷诗文集,得有国子监教授的举荐信,还得把诗文集给国公府先过目。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那人拱手自我介绍。
那人笑道:“原来是唐国公府有名的神童双生子。在下房乔,与李秀才一样,在先帝开皇十七年,于分科举荐考试入朝。”
李世民笑道:“与阿玄一样是秀才吗?”
房乔摇头:“在下才疏学浅,未能通过秀才科。”
李世民立刻道:“未通过秀才科也不是才疏学浅啊,只是比起方略,有其他更擅长的学问而已。能被举荐到陛下面前并通过考试,肯定都是天下罕有的人才。诗文集不需要看了,我相信房兄。对吧,阿玄?嗯?阿玄,你发什么呆?”
李玄霸脑子急速转动,总觉得“房乔”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记忆卡壳,记不起来。
“没什么。”李玄霸回过神, 他的视线落在了诗文集上。
房乔带着矜持的笑容,将诗文集递给李玄霸:“请李秀才指点。”
李世民道:“房兄别这么客气。我字大雄,阿玄字大德, 呼我们的字便好。”
房乔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想在心里拆穿, 但他经过了短暂的卡壳,在看到诗文集的扉页时已经想起这个“房乔”是谁。
诗文集扉页是房乔的自我介绍,清河房氏, 其父司隶刺史房彦谦,姓房名乔字……呵,字玄龄。
清河房氏虽不是“五姓七望”, 也是能与清河崔氏攀上姻亲的大贵族,在京中人数不少。
李建成与“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联姻后, 山东郡姓纷纷向李建成表达善意, 与李建成推杯换盏的狐朋狗友中就有清河房氏的人,李玄霸见过不少。
若不是如此,他在唐代听到一个姓“房”的人,肯定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房玄龄的谁”。
没想到真的见到房玄龄本人时,他居然在房玄龄自报本名时, 记忆卡了几十秒的壳。
不过后世知道房玄龄名乔的人也不多,李玄霸还算“知识渊博”了。
弱冠的人互相交往都是以字相称。
之前李世民和李玄霸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字, 是不太习惯用字忘记了。
但房乔这样已经快而立之年的人如果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字,就是委婉地告诉对方“我不想和你深交”的意思。
但显然,李世民脑袋里没有这根弦。
现在李世民单独介绍他和李玄霸的字, 就把房乔架在了柴堆上。
李玄霸本来想告诉二哥房乔的想法, 但发现房乔就是房玄龄后, 李玄霸就给了未来房相一个面子, 没给他在未来领导那里上眼药。
房乔默默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只是一个小孩,他应该没有坏心思,唉。
房乔再次拱手:“不敢不敢。”
李世民道:“有什么不敢?你有官职在身,我只是一个孩童。”
房乔:“……”他更尴尬了。
李玄霸颇有兴趣地看着李世民用“天真无邪”打得未来的房相措手不及。
李玄霸没有隐藏自己的表情。房乔很快就看出李玄霸在看自己笑话。
他看看一脸热情的李世民,又看看一脸与年龄不符的意味深长微笑的李玄霸,头皮有些发麻。
房乔立刻猜到,李玄霸应该是觉察出了自己不想深交的意图,李世民肯定没有。
他虽自傲,也知道不能得罪人,立刻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字玄龄,小郎君也可称呼在下的字。”
李世民笑道:“我还是叫你房兄吧。我还小,现在就叫你的字,对你不太尊重。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再平等相交。”
房乔:“……”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孩童,他都怀疑对面之人想要招揽自己了。
“扑哧。”李玄霸忍不住笑了。
李世民疑惑:“阿玄,你笑什么?”
李玄霸道:“我天生一副笑脸。”
李世民立刻伸出手扯住李玄霸的脸颊:“哎哟,真的吗?再给哥哥笑一个。”
“去去去。”李玄霸使劲拍打二哥作怪的手。
李世民笑嘻嘻地松开手:“你常说一个人读书无聊,今日相遇就是缘分,阿玄何不做东请房兄到隔壁酒楼……饮子铺一聚,顺带说一说文集印刷的事?房兄,别看我家阿玄年纪小,但书铺的事都是他做主。”
李玄霸揉着脸道:“是我、你、娘、三姊都能做主。”
李世民双手抬起,枕在后脑勺道:“其实就是你做主。”
李玄霸叹气,对房乔道:“如果房兄不嫌弃,可否赏脸?”
房乔道:“小郎君客气了。”
李世民笑道:“我也是小郎君,他也是小郎君,房兄你这样叫,我们分不清。要不叫我李二,叫他李三,要么称呼我们的字,你自己选吧。”
房乔再次无语。这个孩童怎么……怎么如此霸道?但这霸道偏偏不引人讨厌,只是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李玄霸发现了房乔的窘迫,可不会帮着房乔:“房兄就称呼我为李三郎吧。”
李世民捧腹大笑:“阿玄,你又来了。你究竟是对‘大德’这个字有多不满?房兄啊,我和你说,你一定要叫阿玄大德,让阿玄早日习惯。取字之后都是以字行走世间,由得他不乐意?”
李玄霸没好气道:“是是是,大雄。”
李世民:“啊?叫我做什么?”
李玄霸磨牙。
李世民歪头。
房乔右手虚握放在嘴前,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这对双生子真是有趣。他想起自己的身体,又有些黯然。
李世民敏锐地察觉了房乔的黯然,道:“房兄可有什么难事?”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你别问了。交浅言深,会让人尴尬。”
李世民道:“好吧。房兄,抱歉,是我逾越了。”
房乔忙摆手:“无事无事。只是看着小郎君……”
李世民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
房乔突然觉得自己的扭捏实在是有些可笑,便失笑道:“只是看着李二郎和李三郎,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子嗣罢了。”
李世民挠头:“这个,我也没办法解决。要不你摸摸我和弟弟的脑袋,说不定能沾点福气?长辈们就喜欢这样做。”
李玄霸有些震惊了。
自家二哥挺骄傲的一个人,居然如此亲近房玄龄?这就是眼缘吗?
等等,历史中的唐太宗第一次见到房玄龄时也是“一见如旧”。难道这个“一见如旧”不是史书记载的套话,而是描述的真实情况?
李玄霸肃然起敬。有一种历史名场面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的史诗感。
但现在,他挡住了二哥向前伸的脑袋,阻止二哥把自己的脑袋凑到房乔的手中。
看看房乔!尴尬得脸都红了!
“不是去饮子铺吗?我渴了。”李玄霸道,“房兄,请移步一叙?”
房乔真想立刻开溜。他有些后悔来书铺了。
房乔十八岁科举入仕,一直蹉跎至今。
前些日子,他重病一场,几乎濒死。妻子对他不离不弃,艰难地照顾他至痊愈。
房乔身体好些之后,就一改之前倨傲清高,想要尽快谋求一个实职,为妻子赚得一个更舒适的生活。
他观察一段时间后,瞄准了唐国公府这家引发了文坛地震的小小书铺,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机遇——纵使自己不能入了唐国公的眼,文集印刷后传播更广,一定也会有人能慧眼识英才。
房乔的父亲房彦谦因为刚直得罪权贵而被外贬,在京中为御史大夫时,他曾与时任左仆射的高颎有着几分浅薄交情。
房乔原本自傲,并不愿意走父辈的门路。而且他还发现高颎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与高颎走得太近恐怕会被连累。
现在高颎自退一步,皇帝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房乔咬牙去找了高颎,求了一纸推荐信,只请求能在高颎弟子的书铺印刷文集而已,高颎欣然同意。
所以房乔虽尴尬得想转头就走,但还是咬牙跟了上来。
唐国公的二郎君和三郎君对他表示了亲近,这正是他想追求的。他不能由着本性躲避。
李玄霸把房乔亲笔书写的文集很自然地揣进了怀里。
他决定了,这成为他第二件陪葬品。
第一件陪葬品是二哥的作业本。
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房乔去了隔壁的饮子铺。
那家饮子铺被李昭找关系盘了下来,正好作为他们出游时落脚的地方。
李昭还在想办法买下附近更多的店铺,将书铺的规模扩大。
饮子铺许多饮品是出自李玄霸之手。关于“加奶、加糖可自由选择”的做法,给这家饮子铺积攒了不少人气。其他饮子铺也跟着模仿。
李玄霸选的是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花茶。
李世民虽然喜欢甜口,但李玄霸在他耳边一直唠叨,说吃糖吃多了的坏处。特别是他在换牙了。换牙期间吃太多糖,会长一口烂牙。
李玄霸还带李世民去拔牙的医师那里坐了一天,特别观察了那些烂牙的小孩。
李世民被吓得哇哇大哭,事后又气又恼,一天没和李玄霸说话。
那之后,李世民就比较克制自己吃甜食的欲|望。每日早晚和饭后都要努力刷牙,对刷牙有了异样的执着。
所以现在李世民也选了和弟弟同款无奶无糖花茶。
花茶是晒干的桂花,虽说水没有甜味,却有一种甜香扑鼻的感觉。李世民抿了一口桂花茶,有些惆怅。他居然已经习惯了如此寡淡的饮子,偶尔喝到甜奶时,竟觉得不解渴了。
房乔见李世民和李玄霸喝着干花泡的饮子,并称呼这为“花茶”,感到一阵雅意。
他也要了同款花茶。
“如同花露一般,为何不叫花露?”房乔对桂花茶十分喜爱。
李世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阿玄说泡出来的叫花茶,花露的工艺更复杂。现在阿玄犯懒,不肯做。等他做出来,我送给房兄尝尝。”
李玄霸叹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回家就琢磨。”
李世民笑道:“赶紧琢磨去,别懒。”
房乔有些羡慕:“采花为露,真是一件雅事。”
李世民使劲点头:“阿玄就是喜欢这些风雅的事。”
李玄霸道:“别夸我了,你们慢慢聊。我先看看房兄的文集。”
李世民立刻把脑袋凑过来:“我也要看!一起。”
李玄霸被李世民挤得身形一晃,差点把水杯打翻。
他叹了口气,挂着一对倒三角死鱼眼,和二哥一起看文集。
房乔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心中生出些紧张。
房乔娴熟五经, 诗赋只是还行,不过出版已经足够了。
薄薄的文集很快就翻完。房乔一直捏紧着水杯,一口水都没喝。
“阿玄, 比你写得好多了。”李世民感慨。他说的自然是李玄霸真正写的诗赋。
李玄霸点头。
房乔只以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在客套。但既然都客套了, 这件事应该就妥了, 他松了一口气。
李玄霸道:“先印一百份可好?”
房乔惊讶道:“一百份?这么多?”
李玄霸道:“不多。”
自印书都是要自己先垫钱的。房乔赶紧从袖子里掏铜钱,庆幸自己多拿了些钱来。
李玄霸返还了一半的钱,道:“房兄的文集得到了我兄弟二人的认可, 这垫付的钱就少一半了。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李世民:“?”有这个规定?阿玄说有就有吧。
李世民笑道:“若不是担心房兄不自在,我和阿玄本想是不收垫付的钱的。但阿玄总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对品行高洁的人而言, 收钱比不收钱更好。”
这下轮到李玄霸“?”了。
自己临时决定给房玄龄卖点好,虽然知道二哥肯定会配合, 但二哥这瞎话张口就来, 也太配合了。
房乔听了李世民的话后,脸颊又泛起了薄红。
这是害羞了?可惜没有手机,李玄霸真想把这一幕照下来。老房现在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呢。
见房乔确实不太习惯应酬,李玄霸也不拉着他了,率先提出有事要告辞。
李世民还想拉着房乔聊一会儿。在李玄霸心中说了【烤羊腿】三个字后, 他就立刻的殷勤地送房乔离开。
赶紧走吧房兄,走快些走稳些!吸溜!
在目前只有八岁的李世民心中, 烤羊腿的重要性显然远远大于这位未来的肱股之臣。
房乔告辞后,李世民问李玄霸:“他是不是不太想和我们相处?”
李玄霸翻白眼:“你居然发现了?那你为何缠着他?”
李世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道:“因为我见他很亲切, 想和他交朋友。我俩这么优秀, 他不想和我们相处, 一定是因为对我们还不了解。等他了解了, 肯定就愿意和我们做朋友!”
李玄霸:“……”牛。
他以为自己这个在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在谋取利益的时候已经足够死缠烂打不要脸。没想到二哥居然没有利益,也会因为一个“眼缘”,做到自己只要在想要谋取利益的时候才会做到的事。
李玄霸切换心声:【放心,他将来和你相处的时间多得是。他临终的时候,你还握着他的双手哭,给他送终呢。】
李世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阿玄啊,你能不能别这么煞风景,刚见面就说到去世?”
李玄霸:“哦。”
李世民把着李玄霸的肩膀,小声道:“我一见他就觉得他一定特别厉害。他是不是很厉害?”
李玄霸点头。
他在心中为李世民介绍起房乔的情况。
李玄霸:【房玄龄虽出生于清河房氏,但他祖父那一辈已经没了爵位,父亲年幼丧父,所以无法以门荫做官。房彦谦在开皇时曾任监察御史,与高先生有旧,后因过于刚直得罪权贵,迁长葛县令。几年后房彦谦“清正廉洁”考核中位居天下第一,升任鄀州司马。房玄龄其品行才华都极效其父。】
李世民眼睛一亮:“哇,天下第一!我眼光果然很好!”
李玄霸:【无法以门荫入仕,房玄龄便以科举入仕。但谁能想到隋文帝的科举就是骗人感情的,所有科举入仕者几乎等不到授于实职的那一日。房玄龄当了一个羽骑尉的散官很多年。】
李世民捏了捏下巴:“这个羽骑尉,是不是陛下废掉的散官职位之一?”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叹气:“怪不得他如此着急。”
李玄霸:【他在京城蹉跎了几年,得到了吏部侍郎高构看重,补为隰城县尉。但很快汉王杨谅谋反,他被牵连,免官谪徙上郡。】
杨谅谋反是三年前的事。上郡就是后世毛乌素沙漠附近,现在是游牧区,是大隋的边疆,汉朝曾置朔方郡。
谪徙和流放不同。流放是重刑,需要承担沉重的徭役。谪徙只是换个户籍,仍旧是普通百姓。
秦定百越置桂林、南海、象郡,就以谪徙民以充之。后来文人在贬官时,也爱自称被“谪徙”。
房玄龄虽成为了边民,但他毕竟是士人,身上还有个散官。所以只要有足够的盘缠,他就不会被束缚在上郡,可以来到京城讨前程。
现在杨广一刀切,没有任何补偿便把一些低等散官给“切了”。房玄龄便完全变成了白身,怪不得会着急了。
李世民沉默。
偷偷买了烤羊腿后,李世民和李玄霸蹲在市集一处角落里,让仆人在外面守着,就像是蹲坑一样偷偷蹲在地上偷偷啃羊腿。
李世民默默地啃完一整只羊腿,并把李玄霸吃不完的半只羊腿也啃了后,才抹抹嘴道:“精简官职的初衷无错,但陛下做得太粗糙。难道陛下以为被裁掉的官员不会有怨言?他竟没有给他们留一条后路。哪怕扩大和重用科举入仕之人,给他们一点希望也好。”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羊油和香料:“反正若是有人抢了我的羊腿,我一定会生气。如果那时我正饿着,肯定会和那个人拼命。房兄看上去家境并不算好,完全没了生计,肯定很为难。”
李玄霸倒是没多同情房玄龄。
他这个出身底层的人,总会在别人卖惨的时候抬杠。
房玄龄有地里刨食的农人苦?地里刨食的农人有遇到天灾的农人苦?遇到天灾的农人有重病残废的人苦?
若比惨,是没有极限的。所以李玄霸就算偶尔泛起了一点同情心,也不会太在意这点同情心。
但感情是一回事,理智上李玄霸知道,唐朝读书人都是文武双全,上马能带兵下马能治国。你让这群人掉落阶级,且看不到返回原本阶级的希望,他们就会另投“明主”。所以不能让他们太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道理,莫不如此。
仆人在马车上的小火炉上烧来热水,拿来香皂给两位小郎君洗手洗脸,“消灭证据”。
李世民一边洗脸洗手,一边叹息道:“陛下真是太自信了,他不仅不给这群被裁减的士人活路,还丝毫不担心这群人会不满,居然在颁布了诏令后就要立刻北巡离开京城。就算太子坐镇京城,也不一定能镇住京中不满。”
李玄霸道:【他不是自信,是脑海里没这个念头。按照修房子来说,他是个厉害的设计师,能画出美轮美奂的宫殿。但建造的时候,他就一窍不通,连个地基都不挖,平地就开始建房子。】
所以后世都说,不怕二代败家,就怕二代奋起。
正确的计划谁不会做?后世哪个人不会做吹牛PPT?高大上的蓝图,李玄霸一晚上能整十个出来。如果看蓝图就能当明君,他一定能成为千古一帝。
但怎么操作呢?
先定个小目标,减掉十斤肉。开始实际操作,隋炀帝说,我必须一天减十斤!做不到的话周围人就去死!
那就只能割掉十斤肉或者放掉十斤血了。
隋文帝就是一个“蓝图明君”,蓝图做得美轮美奂。
不过古往今来都有很多人吃“蓝图明君”这一套,现代许多创业融资,就是创业者拿个“蓝图”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隋炀帝好歹还实际操作,他已经努力过了,虽然还不如把钱存银行活期。所以隋炀帝后世有那么多粉,现在也还有那么多相信他的贤臣,也算正常。
回去的路上,李玄霸一路上都在心声里给李世民瞎叨叨“蓝图明君”和“减肥目标与实操”。
李世民觉得胖很好,不明白李玄霸为什么要说减肥。但李玄霸的叨叨很有趣,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李玄霸唏嘘:【所以许多有大志向又有大才干的人,往往在行事时很保守。他们只做一步,将希望寄托给后人。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能克制住自己“千古一帝”欲|望的人,才是真的厉害。陛下这就叫志大才疏。】
李世民问道:“你说的是文景之治吗?”
李玄霸本想说“奋六世之余烈也是”,但他想了想之前那几个老秦王,不像是克制欲|望,而是纯粹是自己昏庸了或者倒霉了。秦始皇继位的时候,秦国状况也并不好,只是六国更拉胯。如果秦始皇真的是奋六世之余烈,估计秦就不是二世而亡了。
他摇摇头,张口道:“是啊,就只有文景之治了。”
李世民道:“如果秦始皇能想到这一点,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将许多事交给公子扶苏来做。或许秦也不会亡于二世。”
李世民和李玄霸想到一块儿去了,虽然角度不同。
不过李玄霸提醒他哥:“秦始皇的继任者是胡亥,不是扶苏。他就算把希望寄托给后人,胡亥也只会让他绝望。”
李世民感慨的神情一僵,然后拍着大腿大笑:“对啊,秦始皇好倒霉哈哈哈哈!胡亥是个坏的,扶苏也是个蠢的!”
他得意洋洋拍着胸脯道:“要是我是扶苏,不过一使臣尔,连蒙恬也站在我这边,我肯定找借口偷偷逃跑,然后偷偷积攒力量夺回皇位!胡亥倒行逆施,朝野上下不满者众多,我亲自为将,定能一呼百应,斩胡亥赵高等如瓦狗!”
李玄霸:“扑哧!”
李世民不满地叉腰:“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
李玄霸:“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不满地戳弟弟:“你笑什么!笑什么!快如实招来!”
李玄霸捂着肚子笑道:“等你再长大些我就告诉你,哈哈哈哈。”
等你当皇帝后,我就告诉你后人人讨论历史“假如”话题时,其他明君都是讨论假如多了哪个名臣或者科技会变得如何,唯独你,几乎全是讨论“如果李世民是XXX的儿子,能不能再造X朝”。
从公子扶苏到汉献帝,从魏的高贵乡公曹髦到季汉的安乐公刘禅,再到后世的宋徽宗的儿子宋钦宗,明宣宗的儿子明英宗……唐太宗李世民在后世历史圈的吹水中,总在给各个有能力的没能力的皇帝当儿子。
哪怕李世民在历史中最大的黑点就是“不孝子”。
哦,想让李世民穿越成隋炀帝的人也不少呢。
哈哈哈哈哈哈,如果二哥在当皇帝后知道后世人都想让他给其他皇帝当儿子,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气得跳脚?
“又是之后再说,怎么那么多之后再说。”李世民嘟囔,不开心地去挠弟弟的痒痒,“让你笑,让你笑,让你笑个够!”
李玄霸笑得从车座上滚下来,额头上磕了一个包。
李世民:“……”完蛋。
果不其然,李世民回家就完蛋,屁股蛋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