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死亡的风波也传到了大兴城。
李渊与长孙晟带着各自长子相约一同去拜祭,新婚燕尔的柴绍也只能跟着太子杨昭出远门。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杨素的葬礼上,安静等候时机的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烧掉已经重写许多次的草稿,与李世民一同去探望老师高颎。
高颎得知杨素病逝后,悲伤过度病倒,只让长子去拜祭杨素。
李世民和李玄霸拜见高颎时,自称病倒的高颎精神很好,正在湖中央的亭子中看书。
李玄霸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对高颎笑道:“老师,阿玄有话要和你说,我就先去找高三郎玩去了!”
说完,李世民不等高颎开口就跑了。
高颎疑惑地看向李玄霸。
高颎没有带伺候的人。李玄霸让伺候自己的人也沿着水中桥廊离开。只要压低声音,亭中人说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老师,弟子有事想要请教。”李玄霸恭敬拱手。
高颎道:“有何事还需要屏退下人?”
李玄霸道:“关于未来的事。”
高颎道:“你想问你将来仕途如何走?”
李玄霸摇头:“我已经看到未来,只是想请教老师,如何规避未来的祸事。”
高颎没明白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道:“比如二哥刚去找的昭玄兄,是老师的第三子,也是文献皇后用以诬陷老师对隋文帝不忠的借口,他将来……”
高颎惊怒道:“你说什么!文献皇后从未诬陷我!”
李玄霸道:“老师还不知?也是。老师的父亲曾是文献皇后父亲独孤信的属官,还被赐姓独孤氏。老师认为和独孤家关系十分紧密。虽然老师支持太子,不希望废长立幼导致朝堂动荡。但太子也是文献皇后之子,文献皇后怎会因老师不想让她的儿子自相残杀,就记恨老师?”
高颎胸口起起伏伏,皱眉看着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七岁孩童。
他早就发觉李玄霸很神秘,有时不太像个孩童。
此时佛教文化盛行,“宿慧”和“佛神下凡”的传说比比皆是。高颎不自觉地就往最神秘的地方想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可是你父亲李渊让你告诉我此事?”
李玄霸摇头:“父亲现在不知道此事。我能预知未来的事,父亲也不知道。我除了兄长,只告诉了老师。”
“预知未来?”高颎皱眉,“你以为我会信?你究竟想说什么?若你能预知未来,怎么能不告诉你父亲,而告诉我这个外人?你不担心我把这件事传出去?”
李玄霸道:“因为我能预知未来,知道老师深受皇帝厌恶,明年就会死于皇帝之手,所以才来找老师。老师将此事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老师。皇帝也会更加厌恶老师,认为老师另有所图。弟子现在来找老师询问的事,正是如何将老师从明年必死的局面中拯救啊。”
李玄霸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姜汁刺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使劲眨眼睛,俯身作揖哽咽道:“身为弟子,即使暴露自身会遇到危险,也不愿老师死于昏君之手。请老师教我,如何才能拯救老师。”
高颎瞠目结舌。什么?明年我就死了?!
他才高兴地庆祝完忘恩负义的杨素这狗娘养的终于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高颎不仅文韬武略, 个人本事极强,还心胸宽阔,热衷举荐贤才, 不求回报。他颇具识人之能, 所举荐的贤才基本都能建功立业, 出将入相。
杨素就是由高颎举荐入朝为官。
若按照东汉和魏晋时门阀政治的“二元君主论”,高颎就是杨素的“恩主”“举主”。杨素若背叛高颎,就会被天下人鄙夷。
如三国时的吕布, 正史中他没有认义父,但他是丁原征辟的属官,在任上杀了丁原这个“举主”, 所以被当时人所鄙夷。《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太懂东汉官场的事,想不通为何别人可以随便找东家, 吕布就被骂, 所以才给吕布增加了一个“义父”。
经过南北朝的乱世,“二元君主论”已经式微,被征辟的官员和“举主”之间联系变弱。但就算不看传统,高颎对杨素也是有恩情的。
高颎一直不知道是独孤皇后厌恶他,杨素又上蹿下跳地特别厉害。所以高颎一直以为在隋文帝面前进献谗言的是杨素, 所以深深厌恶杨素的为人。
听到杨素死后,高颎想着自己被隋文帝厌弃的那段时日, 笑得大哭一场。
他本来想亲自去拜祭杨素,但高颎的儿子们担心父亲在杨素灵位前笑出来,好说歹说终于把父亲劝住, 自己代替高颎去拜祭杨素。
高颎高兴还没几日, 李玄霸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砸得他眼冒金星。
高颎恍惚了许久, 看向仍旧躬身作揖的李玄霸。
他嘴唇动了动,道:“坐下吧。你身体弱,别摔着。”
李玄霸心头涌起一丝愧疚。
老师是个好人。与他无亲无故,也对他很好。他现在所做的事,算是对君子“欺之以方”。
但李玄霸心中的愧疚很快抹去,他红着眼眶道:“是,谢老师。”
高颎替李玄霸倒了一杯温水:“你不该告诉我你有预言之能。”
李玄霸道:“我曾经犹豫,但我看到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明年都会因为妄议朝政被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是我授业恩师,我无法无动于衷。”
高颎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啊,宇文老匹夫也要死了?”
李玄霸道:“……”天天听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互骂,真不知道他们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李玄霸道:“还有宋国公贺若弼。”
高颎这次比较淡然:“他啊……他那张嘴,确实招祸。”
李玄霸道:“除了三位公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天书只记载了三人,其他归于‘等人’中。”
高颎道:“天书?”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我的预言,不能叫预言。而是我若与一人关系足够紧密,眼前就会出现谶纬之书的虚影,能阅读出此人之后的事迹。”
高颎激动道:“难道是洛书重现世间!”
李玄霸就知道高颎不会怀疑。这个时代的人太信谶纬了。
李玄霸摇头,又犹豫了一下,道:“谶纬之书不叫洛书,叫……”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紧张的神色,小声道:“叫《隋书》。”
高颎的激动神色一僵:“什么?”
李玄霸小声道:“老师的谶纬之书就是,咳,那个,《隋书·高颎传》。”
高颎:“……”
李玄霸的眼神十分单纯无辜。
高颎默默把桌子擦干净,道:“卷几?列传几?”
李玄霸道:“卷四十一,列传六。”
高颎嘴角扯了扯:“还行,宇文弼那老匹夫呢?”
李玄霸道:“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
高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就只配这个位置了。”
这下轮到李玄霸无语了。高先生你在这件事上还要争一争吗?这有什么可争的,你本来地位就比宇文先生高许多。
高颎又问道:“是诽谤朝政,不是谋反?”
李玄霸道:“不是谋反。”
高颎嘴角又扯了扯:“他若想杀我和宇文弼,哪怕诬告谋反都好啊,唉。”
李玄霸疑惑。怎么诬告还好了?
高颎见李玄霸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
李玄霸点头:“学生不懂。”
高颎教导道:“若诬我和宇文弼谋反,朝堂中有的人可能认为我和宇文弼确实对陛下不满,有的人认为陛下只是忌惮与先太子有旧的我。无论哪种想法,这件冤案都只会局限在我们之间。对朝堂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诽谤朝政就不同了。”
李玄霸想了想,道:“陛下用诽谤朝政的罪名诛杀朝中高官,朝臣因言获罪,以后就没人敢进言了?”
高颎叹气:“是。而且陛下的名声也会折损。朝野上下不在乎陛下排除异己,但陛下堵塞言路,这就让天下贤人寒心,大隋也就危险了。”
李玄霸不明白高颎现在的悲叹。
杨广都要杀他了,为何他最挂念的不是自己和家人,而是杨广的名声和隋朝的安危。
这就是高尚吗?
他理智上知道有的人很高尚,在情感上难以明白。
高颎悲叹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看到的天书……呵,隋书中,可有我因何言获罪?”
李玄霸道:“是累积的。老师阻止陛下征召数万乐工。”
高颎道:“北周天元帝以好乐而亡,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李玄霸道:“老师请求暂缓长城、运河、东京修建。”
高颎道:“徭役频繁,民生凋零,怨声载道,恐生民乱。”
李玄霸道:“最后一根稻草是陛下过于厚待启民可汗。”
高颎讥笑道:“启民可汗虽已经年老,但他带诸子多次来中原打探消息。他一死,他的儿子正值壮年,熟知中原情况,一定会成为中原大患。”
李玄霸道:“老师抱怨最近朝堂纲纪混乱。”
高颎道:“难道不是吗?朝中大臣只知道奉承陛下,谁最会奉承谁就得势。那杨素就罢了,好歹还有几分本事。宇文述根本不知兵,却是陛下最信任的大将。若边疆战火重燃,难道让宇文述那个庸才去领兵?!”
李玄霸垂目道:“老师说得都对。”
高颎闭上眼,哽咽道:“但陛下不听。”
师生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高颎才睁开眼:“你可看到大隋气运还有多久。”
李玄霸道:“老师真的想知道吗?”
高颎道:“想。”
李玄霸道:“大隋气运还有不到二十年。但接下来的事我不能说,因为大隋之后是一个长达三百年的大一统王朝,华夏大地将重回盛世。所以我不能让老师阻止盛世到来。”
高颎:“……”
高颎爬起来,走到李玄霸身边,按着李玄霸的肩膀道:“什么?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了?!”
李玄霸:“……嗯。”
高颎仔细打量李玄霸的神情。
李玄霸毫不畏惧地与高颎直视。
高颎迟疑了一会儿,道:“你看天书,对你身体有何负担?”
李玄霸道:“孙医师说,我活不到弱冠。不过现在孙医师又说我身体好多了。”
他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掌,平静道:“或许能活过弱冠,但这一辈子都会这样病病殃殃的,活过的每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高颎眼带心疼道:“你过多预言,一定也会对身体有负担。”
李玄霸道:“我本来就是随时可能离开人世,这点负担倒无所谓。比起天谴,我会谶纬一事暴露后的人祸才最可怕。”
高颎皱眉道:“你既然知晓,就不该告诉我。”
李玄霸认真道:“老师,我这条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老师若能得救,我来这一世,也算不白走一趟。可惜我思索许久,也想不到如何救老师,只能将未来告诉老师,给老师平添许多烦恼,真的很抱歉。”
高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你这怎么能叫给我平添烦恼?”
他不断揉着李玄霸的脑袋,把小弟子的脑袋揉得一点一点,眼神十分怜爱。
小孩不会说谎,除非是有人教他说谎。而李玄霸现在的话,是其他人连说谎都不敢编的事。
现在大隋正值盛世,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年,大隋就要崩塌?
但高颎却相信李玄霸的判断。
因为他自己就判断,若当今皇帝再这样昏庸无道,天下大乱是迟早的。
大汉之后,天下再无一个大一统王朝,就连晋朝,在创建之初就岌岌可危。
之后南北朝乱世,朝代更替之快,高颎一人就已经经历了北朝东西魏并立、北齐北周并立、隋三代,南朝变换更是频繁。
所以即使大隋已经再次将天下归于一统,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谁心中都不乐观。
在这种前提下,大部分勋贵贵族难免只想讨好皇帝,为自家谋夺利益。不会想什么匡扶社稷,治国安民。
高颎问道:“二十年后,天下真的会迅速归于一统,然后是三百年盛世?”
李玄霸摇头:“不是三百年盛世,是近三百年的大一统,准确数字是二百八十多年,但盛世只有一百三十多年。”
高颎笑道:“一百年盛世啊!这个王朝堪比强汉了!”
李玄霸点头:“是的。”
高颎道:“我已经老了,如果我活不到那一刻,就在我死前告诉我会创造盛世王朝的人是谁。”
李玄霸使劲点头:“好。那老师,你想好怎么度过死劫了吗?”
高颎笑道:“没想好。”
李玄霸疑惑:“那老师你为何要笑?”
高颎拍了拍弟子的脑袋:“我听到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临,为何不笑?大德,以后可不能再将此事告诉他人。对了,你为何不告诉你父亲?”
李玄霸板着脸道:“父亲没有死劫。对大部分人而言,知道未来不是好事,只是负担。若不是我实在想不出如何救老师,我也不会告诉老师。”
高颎笑着叹气:“确实如此。你也不要告诉宇文弼。他太脆弱,又对大隋太忠诚,不适合听这些。还好你告诉的人是我。”
李玄霸心道,宇文先生也曾在北周为官,能对大隋有多忠诚?
对大隋不是忠臣,却是为了进谏隋朝皇帝能把生死置之身后的忠良之臣。
高颎长吁短叹了一番,得知自己将死,而且也想不到怎么逃脱这个死局,却满脸笑容。
李玄霸都有点快装不下去了。这完全出乎他预想。
李玄霸原本想,高颎肯定会慌乱,会质疑,然后自己就能诱导高颎进入自己的节奏,帮自己完成一些布置。
现在高颎虽然被杨广忌惮,但朝堂地位仍在,在杨广动手前,高颎能做许多事。
没想到高先生不仅没有质疑自己,还满脸笑容,只字不提如何避免死劫。这让李玄霸怎么接着往下说?
“弟子不会和其他人说了。但老师,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这是灭门之祸。”李玄霸装作急哭的模样。
高颎笑着用袖子帮李玄霸擦眼泪:“急什么?这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我已经做过的事不能更改,还未做过的事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做。到时再说吧。不过我倒是能和宇文弼那老匹夫说说,让他别私下嘴碎。要小心谨慎啊。”
李玄霸:“……”真是不入套啊。
其实他对高颎说的话半真半假。高颎、宇文弼确实因言获罪,但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进谏,而是进谏多次未果之后聚众私下抱怨。
大约就是几个老头一起喝酒吃肉抱怨几句,然后被人告发,以诽谤朝政之罪砍了。
这其实比进谏被厌弃而获罪更炸裂。几人获罪,不仅证明杨广是个听不得谏言的人,还证明杨广有私下监控群臣。群臣不仅不敢劝谏,连在家抱怨几句都可能被杀。
大业朝堂的祸端,从大业三年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的诽谤朝堂一案,就已经出现端倪。
那之后,杨广的耳根就变得很清静,处事越发肆意妄为。
不过若是没有了“诽谤朝堂”一案,杨广处事还是肆意妄为,只是换了一群人进谏而已。
李玄霸的“剧透”,对未来一点影响都没有。
高颎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一定能活到唐朝建立,为他二哥所用的时候。
李玄霸剧透高颎的目的,除了引诱高颎与自己合作,对京兆韦氏做一些事之外,还有想让高颎对自己和二哥更亲近,这样高颎如果能正常老逝,人脉不会因为被杀而凋零,就能被自己和二哥继承。
高颎和宇文弼都是非世家的大儒,他们代表的是北朝勋贵中的文臣。因北朝勋贵基本都是武将,所以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基本都是寒门士子。
高颎和宇文弼又很慷慨,常常将自己标注的儒经教授他人,不像其他世家那样将自己家族所传标注经卷珍藏。寒门士子读书,基本都用的这两人所标注的儒经。
等李玄霸把两人标注的儒经印刷后,可以说这两人就是天下寒门士子学儒之师。
武勋群体有他哥一人压制就够了。谁打天下的功劳有他哥大?他哥就是第一武勋,其他武将都黯然失色,不敢不服。
世家群体所依靠的祖上余荫,就是“注经权”。他们不仅是门阀,也是学阀。
要压制武勋,需要一个更大的武勋;要压制学阀,也需要其他学阀。
李玄霸坐蜡了。
高先生不按照套路来,我要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
高颎已经从心灵震撼中冷静下来。他又关心了一番李玄霸的身体,仔细为他谋划该如何隐藏“谶纬”的能力,并再次教育李玄霸不可轻易将能力示人。
“你不告诉李渊是对的。虽然你很尊敬你的父亲,但李渊虽算得上不错,优柔寡断,容易轻信于人,心胸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广。他守不住这个秘密。”高颎毫不客气地在李玄霸面前说李渊的坏话。
李玄霸只能叩拜道:“此话我不能听。”
高颎道:“你就当没听见,我说我的。”
李玄霸装作苦笑。
高颎道:“大雄是否知道你的秘密?”
李玄霸道:“二哥知道。”
高颎笑道:“你二哥不是池中之物。二十年后,他正值盛年,定能在新生王朝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李玄霸点头。啊对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他当皇帝了,在新生王朝的位置可重要了。
高颎训完话后站起身,带李玄霸去找李世民。
既然弟子都上门了,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震撼的事,高颎也要把课教授了,把作业布置了。
李世民正在和高家三郎高表仁玩蹴鞠,一脸懵地被高颎考校背诵。
高颎卷着书本使劲敲打弟子的脑袋:“你能不能学你弟弟,好好读书!”
李世民不敢躲闪,只能抱头道:“我真的好好读书了,本来会背的。就是刚刚蹴鞠,玩忘记了,老师别生气,让我想想,我很快就能想出来。”
他用眼神示意李玄霸:弟弟救命!
李玄霸装作没看见。
李世民在心中大喊:【救!】
李玄霸不仅装作没看见,还后退了一步。
李世民不敢置信:“阿玄……嗷!老师别打了!小杖受,大杖走!老师,你敲得好疼,我逃了!”
说完,李世民抱头鼠窜,跑到高表仁身后躲着。
高颎高高扬起的手呆在半空,不敢相信弟子挨训居然还敢跑。
跑就跑吧,他还振振有词!
李玄霸双手捂嘴:“扑哧。”
高表仁干笑道:“别躲我后面啊!我哪挡得住!”
李世民:“就躲一躲,别这么小气!”
高表仁:“我这能叫小气?!”
高颎冷哼一声,道:“过来!”
李世民抱着头小碎步挪动到高颎面前,缩头缩脑:“老师,别打了,再打就真的记不住了。阿玄曾经说过,小孩子的脑袋不能打,打多了会变笨。对不对,阿玄?”
李玄霸强忍着笑,道:“对,所以母亲只揍二哥的屁股。”
李世民跳脚:“阿玄!”
高颎忍不住了,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罚抄十遍。”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是,老师。”
高颎领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去读书。
李世民回头对高表仁做了一个鬼脸,小声道:“下次一定让你输得稀里哗啦……哎哟,老师,说好的不敲头了。”
高颎不怀好意地打量李世民,在心里制定更加严格的教学方案。
既然知道李世民要在二十年后的盛世朝堂崭露头角,他就必须给李世民增加功课了。
之前他没有对李世民太严格,是因为现在的皇帝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不一定容得下太优秀之人。而且李世民只是唐国公府次子,爵位有长兄李建成继承。他再厉害,也越不过李建成去。
但新的朝代就不一样。从乱世到盛世,一定有很多立功的机会。说不准李世民能自己赚个比李渊和李建成更厉害的官职和爵位。
至于李玄霸,高颎没打算变得苛刻。
李玄霸自己学习态度已经非常端正,不需要人督促。他身体很弱,还有这样大的神异,高颎只担心李玄霸的寿命。
天色渐晚,李世民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声抽噎着与李玄霸一同回家。
李玄霸掏出一块果脯塞进哥哥嘴里:“别假哭了。”
李世民啃着果脯,嘴噘得能挂酒壶:“为什么我的功课比你多一倍?这不公平!”
李玄霸道:“这是你最近疏于学业的报应。”
李世民:“哼!”
他把果脯全塞进嘴里,吞咽下去后舔了舔嘴唇,伸了个懒腰:“你的计划如何?”
李玄霸切换心音:【剧透了高先生明年会因言获罪被杀,隋朝二十年内会灭亡,高先生很平静,完全不按照套路……你怎么又捂耳朵。】
李世民苦笑:“阿玄啊,你这件事连我都没说过。”
李玄霸道:【啊,我没说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
李玄霸道:【那是因为我担心给你增加心理负担。】
李世民捂着耳朵上下左右使劲甩头:“那你为何现在和我说?”
李玄霸给了李世民一个无语的白眼:【是你在问。】
李世民“啊啊啊啊”小声惨叫了几声,蔫哒哒把手放下:“你想让高先生做什么?”
李玄霸:【我想让高先生与我合作,与韦氏在朝堂上起冲突。太子肯定会调停,高先生顺势向陛下告罪,以老病为由请求辞官归隐。】
李世民捏着下巴:“高先生都退了,他们也必须退或者贬一两个人。哇,这样的话,韦氏就只能吃个哑巴亏。可阿玄,你要如何让高先生和韦氏起冲突?高先生和韦氏起冲突总要有理由。”
李玄霸:【理由多的是。韦氏也是谄媚之臣。】
李世民摇头:“阿玄,我不是说高先生弹劾韦氏的理由,而是高先生与你合作,非得选韦氏下手的理由。高先生与太子很友善,他凭什么要弹劾太子妃的娘家?”
李玄霸:“……”
李世民疑惑:“弟弟,你不会没想吧?”
李玄霸眼神游移。
李世民双手按住脸颊,嘴张大:“天啦,你真的没想。”
李玄霸:“……”
这下轮到李玄霸双手抱头了。
他就想着怎么震撼高先生,然后引导高先生弹劾韦氏,与太子一同做一场戏,趁势而退。
但……对啊,他要怎么直接把这件事引到韦氏身上来,而不是弹劾其他人呢?弹劾他人然后顺势辞官是很好的办法,但凭什么弹劾韦氏啊?
李玄霸抱着脑袋倒在车座上,尴尬症都要犯了。
他自信满满设套,结果这套的绳子一开始就是断的?
李世民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阿玄,我们都还小,怎么可能算计高先生那么厉害的人?以后你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如果你要做,也先和我一起商量商量。我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勉强……嗯,勉强快接近弱冠,说不定能与其他成年人过过招。”
李玄霸更尴尬了。他内在的灵魂可不是七岁小孩。
好吧,前世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虽然有心眼,但论朝堂斗争,他还得继续学。
让李玄霸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这次计谋失败了,但高颎和宇文弼二人居然同时对韦氏发难。
他们弹劾韦氏的理由是韦氏阻拦他们印刷儒经,并私下放谣言,说儒经只能抄写,这才是尊重先贤。印刷儒经是侮辱圣人之言。所以儒经的印刷品都应该被烧毁。
其实暗自对高颎和宇文弼将他们注解的儒经印刷贩卖不满的家族不止韦氏,但高颎和宇文弼只选择了韦氏。
显然,这是高颎在向李玄霸示好,帮弟子踩一脚韦氏。
高颎和宇文弼奏请杨广。
“圣人弟子三千,不乏庶野之人。圣人之望,不是将圣人之言束之高阁,而是教化四海。”
“昔日圣人之言刻在竹简木牍上,后来写于纸上。曾有大儒行走世间,以树枝为笔,以泥土为纸,教化无知民众。”
“陛下继位之初,恢复天下之学,讲信修睦,敦奖名教,重兴圣人教化之举。”
“若儒经能印刷,天下寒门士人皆能读书,皆颂扬陛下美德,陛下将如圣人再世!”
“韦氏一族阻拦此举,难道想重蹈废天下学之举?”
“臣等请以陛下之名刊印儒经,教导百姓,兴我大隋文教!”
杨广看完高颎和宇文弼的联手上奏,深受震撼。
他不敢置信地对萧皇后道:“这两老匹夫居然夸朕是圣人?!”
萧皇后笑道:“先帝废天下学,陛下一登基就重建天下学校,对天下文人而言,当然是圣人。”
杨广叹息道:“这两老匹夫对朕颇有诽谤,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居然会说朕是圣人。”
萧皇后对皇帝车轱辘似的自言自语颇为哭笑不得。
杨广道:“不过这两老匹夫说得很对,朕要教化天下人,这印刷术确实很有用。朕记得太子曾经提起过?”
萧皇后道:“此事确实是太子主导,让李家二郎和三郎先以孩童玩耍为名试验。”
“韦氏见不能拉拢唐国公府,就做如此小伎俩?”杨广冷哼,对太子也有些不满,“早就说昭儿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此事也是如此。试点?若这印刷术真的有用,大可将天下学校的儒经全部印刷。他不是天天进谏让朕省钱,这不就省下一大笔钱?”
萧皇后心中叹着气,应和道:“是啊。”
杨广道:“那两个老匹夫请求让朕开放藏书,编撰一部汇聚天下孤本的图书,并多印刷几部。这正是朕之前的打算。没想到这一点他二人居然与朕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