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攥紧了手中的书,面色仍旧平静:“李三郎,你如何想?”
李玄霸看了高颎的表情一会儿,心里挣扎了一下,垂首看着桌面:“此事不在杨公是否对陛下有威胁,而在陛下心中如何想。大约是杨公功劳太大,大到了陛下看着就难受的地步。陛下对拥立他上位的功臣都如此,对原本与他有芥蒂之人不知道会如何。”
高颎在李玄霸话说了一半时,就神色大变:“三郎慎言!”
李世民愣了一下,扑上去捂住弟弟的嘴。
但李玄霸还是完整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他静静地抬头直视着高颎的眼睛。
高颎与李玄霸对视。
他早就察觉了。李玄霸有一双与七岁孩童不符的沉静双眼。
虽他见过许多文静的孩子,但“文静”“安静”和“沉静”是不同的。前者只是“静”,后者更在于“沉”。
没有经历许多事,不该有一双“沉静”的双眼。
高颎这样有智慧的人,不会听不出李玄霸的意有所指。何况李玄霸说得一点都不委婉。
他又想起,太子劝他和宇文弼退一步时,似乎隐晦有提到李玄霸和李世民曾在陛下那里听到了什么。
高颎道:“三郎,你是想说,陛下对我也起了杀心吗?”
李世民看看弟弟,又看看老师,把李玄霸的嘴捂得更死了。
“怎么可能!老师别胡思乱想,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心胸开阔有容人之才,老师又是举世大贤,陛下一定会厚待老师!”李世民嘴皮子飞快翻动,连珠般地说了一串。
李玄霸想把哥哥捂嘴的手扯开。他不仅没扯开,李世民还加了一只手。
李玄霸:【放开!你捂着我鼻子,快憋死了!】
“啊!”李世民赶紧松开手。
李玄霸大喘气。
李玄霸,七岁卒于被二哥李世民捂死。
二哥,你这辈子七岁就想有杀弟壮举了吗!
“好了,老师不问了。”高颎连忙帮李玄霸顺气,瞪了李世民一眼,“你小心些!”
李世民瘪嘴:“阿玄才该小心些。”
高颎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是啊,你也该小心些。”
李世民不瘪嘴了,他咧嘴笑道:“哈哈哈,阿玄,你也被敲脑袋了。你的脑袋硬度上升了吗?”
李玄霸:“……”二哥小气鬼,这点口舌都要争回来。
他道:“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
李世民插嘴:“老师,以前阿玄和我说过,以后一定的意思是,以后也不一定。”
李玄霸:“哥,你故意找我吵架是不是?”
李世民摊手:“老师,你看阿玄,他恼羞成怒了!”
李玄霸拳头硬了。
高颎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让他闭嘴:“都闭嘴。我看这课上不下去了。”
说完,高颎开始布置功课。
他布置了三倍的功课,连李玄霸的脸色都苍白了。
老师这是故意惩罚他们吧!
两个孩子垂头丧气地手拉手走了,没心情吵架。
说是手拉手,其实每次都是李世民大步向前,拖着走路很慢的李玄霸往前走。
高颎捋了捋胡子,他嘀咕道:“李二郎的力气那么大,难道是从小拖李三郎练出来的?”
他嘀咕完,摇摇头,失笑。
看见这一对活宝双生子,他本来应该抑郁的心情,都抑郁不起来了。
高颎坐着沉思了许久,驱车去找宇文弼。
这个坏心情,他得找人分享。
虽然宇文弼当年没有站在前太子那边,但也没有支持当今陛下,还多次对陛下的政策不满。如果陛下心眼小,宇文弼一定也会被记恨。
何况,宇文弼与自己交好,一定会被自己连累。
高颎想着宇文弼可能出现的表情,苦中作乐地笑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宇文弼家中上课时,虽然宇文弼什么都没说,但也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三倍功课。
虞世南听了两个孩子对增加功课的抱怨后,也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三倍功课。
“高公和宇文公一定是认为你们的学习进度应该将功课增加到三倍了。”虞世南正气凛然道。
李世民抱着脑袋甩:“老师,你认真的吗?”
李玄霸低着头双手捂脸碎碎念:“功课太多了,太多了……”
虞世南忍俊不禁。
看着两个孩子烦恼真的很有趣,但功课是不能少的。
不过后来一段时间,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三位老师都给他们小小地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功课假期后交。
这样一算,他们的功课量和平时就差不多了。
李世民:“阿玄,我感觉好像被老师耍了。”
李玄霸点头。
虽然还有功课,但有了假期,两人又出门玩了,顺便给三位老师买些礼物,感谢他们的悉心教导。
高颎和宇文弼的礼物很好挑选。虞世南正在守孝丁忧,两个孩子挑了许久都不合适。
而且虞世南和兄长虞世基住一起,他们还要选一份礼物给虞世基。双份的礼物,加倍的苦恼。
虞世南与杨广的宠臣虞世基是亲兄弟。虽然虞世南年幼时就被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叔父,两者法理上算堂兄弟。虞世基的母亲几月前过世,虞世南伴驾归来得知此事后,也立刻向皇帝请求丁忧。
李玄霸和李世民拜访虞世南的时候,见到过虞世基。
虞世基和虞世南才华相仿,但性格大不相同。
虞世南性格刚直,生活朴素。他除服后归朝后,一直在七品官和从六品官来回打转。
虞世基当发现杨广不喜别人谏言后,就谄媚迎合上意,后来会成为杨广最信任的“选曹七贵”之一,生活也逐渐恣意奢靡。
李世民在李玄霸耳边叽叽喳喳说老师和兄长的关系有多亲密,还说以后他和阿玄长大了也会如此亲密。
李玄霸:【别诅咒我们。】
李世民疑惑:“什么诅咒?”
李玄霸:【他们品行和追求不同,以后会分道扬镳。虽然住在同一处,但几乎形同陌路。】
李世民捂住耳朵:“弟弟。”
李玄霸:“嗯?”
李世民道:“哥哥不想听。”
李玄霸疑惑:“什么?”
李世民苦着脸道:“好好的一天,被你毁了。”
李玄霸:“……”
他道:“是你先说的。”
李世民捂着耳朵:“闭嘴闭嘴,我可没让你说这些,你附和我不就行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才不会这样。”
李玄霸:“……”
李玄霸:“我偏要说呢?”
李世民道:“那我就在你最喜欢的书上画画!”
李玄霸眼睛瞪圆:“哥!你找打!”
李世民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先撩先贱!”
李玄霸深呼吸。这是什么?哈利波特的梗吗?波特!不要用我的咒语攻击我!
“你们又怎么了?”李三娘见两个弟弟突然“掉队”,叉着腰走过来道,“这是我在家中最后一次出门玩耍,不准吵架!”
李世民和李玄霸互瞪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异口同声道:“好。”
李三娘失笑。连闹脾气都这么默契,真好玩。
“三娘,二郎,三郎,终于找到你们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李玄霸顺着声音看去,杨昭正喘着气走过来,丝绸衣服都汗湿了。
李玄霸又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那应该是太子微服私访的马车。
这才几步路?
“我今日去唐国公府找二郎和三郎,想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的地已经过户了。”杨昭擦着头上的汗道,“听你们出门玩耍,正好来寻你们,去看地。去吗?”
李三娘爽朗笑道:“表兄都来邀请了,怎么能不去?二郎,三郎,你们有自己的地了,开心吗?”
李世民道:“是三郎的,和我无关。”
李玄霸道:“对,和二哥无关。”
李世民转头瞪向李玄霸:“你好小气!之前明明说有我一半!”
李玄霸道:“不是你说的与你无关?”
“好了,之前刚说好的不吵架!”李三娘抬起拳头,在两个弟弟头顶上各砸了一下。
“哎哟!”乘以二。
杨昭笑道:“对,不准吵架。走,我带你们去看地。三郎,你想要的地虽然贫瘠,但分属很多人家,要凑齐还真不容易。现在能告诉表兄,你想做什么了吗?我不信你拿一片长不住粮食的地只是因为谦虚谨慎。”
背景板柴绍:“什么什么?”
杨昭笑眯眯道:“和你无关,别打听。”
“哦。”柴绍无奈,“你们是表兄弟,我就只是个外人是吗?我不也是你表妹夫……啊嗷!”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出拳,一同击中柴绍的腹部。
柴绍捂着肚子弯腰。
杨昭没忍住,放声大笑。
李三娘嗔怒地瞪了柴绍一眼,也忍不住笑。
李世民:“我阿姊还没和你成亲!闭嘴!不准污我阿姊清白!”
李玄霸:“闭嘴。”
杨昭:“哈哈哈哈哈,二郎三郎说得对。”
李三娘:“哼!”
柴绍苦笑着告饶。
“好了,别吵了。”杨昭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三郎,你要那片不毛之地做什么?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李玄霸在心中苦笑。
李玄霸:【哥,太子也太敏锐了。】
李世民的手指敲了敲大腿,当作点头。
李玄霸:【谁说太子性格软。这叫性格软?绵里藏针也叫软?】
李世民的手指左右摇晃。
李玄霸:【好吧,不能叫绵里藏针。】
“三郎?”杨昭微笑着催促,“表兄出了这么大的力,不会还要瞒着表兄吧?就算你现在瞒着我,之后我还不是会知道?我只是想提前满足好奇心。”
李玄霸道:“我不是瞒着表兄,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杨昭道:“那你慢慢想?”
李玄霸装作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要在那片土地做比澡豆更好的沐浴用品,叫香皂。”
杨昭疑惑:“什么香皂?”
李玄霸道:“香味的香,皂角的皂。”
李玄霸选的那块地位于原本的长安城。
隋文帝定都长安后,原本的长安当了几百年的都城,地下水盐碱化十分严重,根本无法饮用,所以在东南方的龙首原南坡新建大兴城。
原本的长安城因土地盐碱化破败,变成了罕有人烟的村落。
但因为勋贵原本住在旧长安城,所以长安城附近的土地都在勋贵手中。虽然他们搬家后,这些盐碱化严重的土地没了用处,杨昭想要把它们全部买下,也颇费了一些功夫。
李玄霸选择老长安城的地,一是因为这块地无人想要,他拿了也不会引起嫉妒;二是这片土地可以制造土碱,土碱过滤后就能制作凝固的香皂。
而且这片区域虽然种稻麦粟很难丰收,只能种大豆。大豆却是非常好的油料作物,正好可以榨油做皂基。
虽然大豆油含有大量亚油酸,会导致肥皂三个月后就会逐渐变软出油。但那不是更好吗?
买得起他香皂的人,一块香皂难道还想用四五个月?那太丢贵族的脸了。
“只是澡豆?”杨昭不愿意相信,李玄霸就这点追求。
李玄霸道:“是香皂,不是澡豆。”
杨昭摇摇头:“有区别吗?宫中所用的澡豆混合了数十种花瓣、香料、药材磨成的粉。你还能做出比这更好的澡豆?贵族家的澡豆都是自己制作,不会向他人买。难道你还想卖给寻常百姓?”
李玄霸道:“到时候表兄就知道了。现在只凭嘴说,也说不清楚。”
杨昭眨了眨眼,胖乎乎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神情:“要不要打个赌?”
李玄霸立刻摇头:“不赌,赌博不好。”
杨昭没想到李玄霸完全不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咳,孤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来,三郎,和表兄打个赌。”杨昭干咳了一声,笑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出来比宫里更好的澡豆,孤就让你的澡豆成为御贡品。”
李世民上下挥了挥手,完全不给太子面子地打断道:“可是表兄,如果阿玄做出了比宫里更好的澡豆,就肯定会进献给陛下,让我们的澡豆成为御贡品啊。你这赌资一点都不诚心。”
李玄霸:“我不想打赌。”
杨昭捏了捏自己的双下巴:“有道理。那……如果三郎赢了,我就准许三郎随时进出宫中藏书阁?”
李玄霸:“这个可以有!啊不,我不赌!”
李世民摇头:“表兄,若三郎想进宫读书,不就是给陛下写封信的事?陛下才不会不让晚辈进宫借书呢。”
杨昭烦恼了:“好像也是啊。那二郎说说,想赌什么?”
李玄霸:“我都说了不赌了!”
李世民道:“当然是骏马……哎哟!”
李玄霸狠狠揪起二哥的脸颊,拉扯得老长然后松手:“我说了我不赌!”
李世民揉着弹回来的脸颊软肉:“阿玄,太子的命令,你怎么能不遵守?耶耶和娘亲知道了,肯定会揍你。”
李玄霸语塞。
杨昭又干咳了一声,附和道:“没错,这是太子的命令!”
李世民揉着脸道:“说好了,我要骏马!”
李三娘笑眯眯道:“阿姊想要一套宝石头面。”
柴绍立刻道:“我送你!”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消失:“闭嘴,我在和弟弟玩闹。”
“哦。”柴绍蔫哒哒道。
杨昭笑道:“好,骏马和宝石首饰。阿玄,你还想要什么?当然,御贡资格和进藏书阁的资格也给你。”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祖母、娘亲和家中几位阿姊各一套首饰,父亲和家中兄长各一匹骏马,两个弟弟各一套贡品笔墨纸砚,我……”
他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杨昭摇头:“不行,快说说你想要什么。”
李世民和李三娘连连点头:“对,你必须想一个。”
李玄霸又叹了口气,道:“行吧。这门生意,我名义上是让阿姊来做。若做成了,就会拉上娘亲。如果表兄看得上,可否让太子妃也入一手?算是为我们保驾护航了。”
杨昭笑道:“那岂不是我赚了?我说动母后为你保驾护航吧。该我了。如果你做不出来,给我家侑儿当伴读可好?”
李玄霸背部一僵。
杨侑,太子第三子,去年刚出生,将来会被李渊扶持上位又被逼退位最后据说是被李渊毒死。
这倒是无所谓。
关键是,太子已经有两个儿子,长子杨倓颇受杨广偏爱。以杨广的性格,恐怕是更乐意为自己喜爱的孩子铺路,不会管什么嫡庶。
李玄霸严肃道:“表兄,我不想卷入夺嫡。”
杨昭叹气:“我知道。这是太子妃的请求,我不能拒绝。所以你努力做出更好的澡豆吧。你很有信心,不是吗?”
李玄霸:“……”不太好拒绝了啊。
接下来的路上, 马车中还是有说有笑,只有李玄霸一直沉默。
不过李玄霸身体本就羸弱,不爱说话。所以他闭目小憩时, 杨昭也没当回事。
只有李世民有些担心。
他知道弟弟的“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张口说话, 弟弟在“心中”是个大话痨。
现在连心声都安静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但太子在车上,李世民不好询问。
他唉声叹气,抱怨弟弟身体不好, 出来逛一会儿街就累了,回去说不定又得喝苦药。
“别看阿玄在外面表现得很早熟的模样,回家一喝苦药就闹脾气。”李世民唉声叹气道, “闹脾气就罢了,他还说倒胃口, 不肯吃饭。不好好吃饭, 身体怎么能好?”
李三娘心中微怔,然后很自然地跟着叹气:“是啊。”
李世民把闭目养神的李玄霸手拿起来,帮李玄霸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小截瘦弱的手腕。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看,还是双生子呢, 他连手臂都比我小一圈。”
李玄霸睁开眼,把袖子放下去:“闭嘴, 我困。”
说完,他继续闭眼睡觉。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对杨昭委屈道:“表兄, 你看这个弟弟, 一点都不尊敬我这个哥哥。”
杨昭笑道:“亲兄弟是这样。阿玄身体不好, 可有找御医调养?”
李世民叹气:“有祖母在, 唐国公府哪可能请不来御医?别说御医,娘亲还去太白山请来了隐居的孙医师。但御医和孙医师都说,养着吧,就是先天体弱而已。”
李世民说着说着,鼻头一酸,装的变成了真的。
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看孙医师也不算什么神医,居然说我弟弟很难活到弱冠。太子殿下,你若遇到更好的医师,一定请你告诉我。”
杨昭心一沉,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又无奈睁开眼的李玄霸,然后将视线投向李三娘。
李三娘苦笑:“二郎,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孙医师不还说现在三郎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能休养好的。唉,你怎么连三岁的事都还能记到现在?你当时居然还咬了孙医师一口。孙医师现在来家里,还指着说手臂上有个印子呢。”
李世民噘着嘴:“哼!”
“二哥,若医师实话实说,病人就要胡闹,那医师就不敢治病了。”李玄霸没好气道。
李世民的嘴噘得老高:“我不信命!”
“不信就不信。”李玄霸把手帕拍在李世民的脸上,“医师就是和命运抢人的战士,是病人和期盼病人痊愈的家属的战友,不可寒战友的心。”
“我现在又没咬过他了。”李世民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你不是说困吗?不困了?”
李玄霸道:“困。所以别吵。”
杨昭叹了口气,道:“我听闻西域有神奇的巫师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若我遇到了,一定让他给李三郎你看看。”
李玄霸:【可别了,你的命就是生病时你父亲叫巫师来给治没的。】
李玄霸:“我先谢过表兄了。”
李世民疯狂眨眼睛。
啊啊啊啊弟弟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还不如安安静静呢!
杨昭笑道:“再睡会儿吧,表兄还等着看你如何赢得赌注呢。”
李玄霸勾起嘴角,像个孩童一样地笑了笑,然后继续闭目小憩。
待下马车后,李玄霸恢复了精神。
杨昭这个太子不愧众口皆赞。他做事非常妥帖,李玄霸挑不出任何需要补充的地方。只需要把工具做出来,再培训一段时间,李玄霸的香皂工坊就能直接开工。
堂堂太子,亲自为两个表弟跑这点小事,怪不得朝堂上下都说他宽仁,有“长者之风”。
如果李玄霸是古人,估计也对杨昭很有好感。
现在……李玄霸对杨昭甜甜笑道:“谢谢表兄!”
杨昭憨厚地笑道:“这是你从父皇那里得来的赏赐,谢我做什么?”
李玄霸天真地道:“如果没有表兄为我美言,我才拿不到这么好的地。”
杨昭看了一眼附近除了杂草和豆苗什么都长不出来的地。
李世民看着弟弟天真可爱的笑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来了,来了,又来了。弟弟离开皇帝后好不容易变正常,怎么又来学我了!“学哥精”弟弟退退退!
李三娘看了一眼躲在远处表情麻木,衣衫褴褛的百姓,道:“这些人是这块地的佃农?”
杨昭道:“除了佃农,还有些奴隶。我一并买下,算是我这个表兄给表弟的礼物。”
皇帝说赐地,是赐一片原本属于皇室所有的空地。
杨昭不仅给李玄霸换来了有主的地,还连佃农和奴隶一同买了下来。
李玄霸心里的气稍稍顺了一些。
比起去阴晴不定的杨广那里刷掉落,还是在杨昭这里赚钱更划算。
李玄霸给杨昭支招,让他提前回大兴,不是对杨昭有多少好感,而是杨昭能保住对他很好的两位老师。
另外,杨广这位皇帝非常不爱待在大兴。除了刚即位还没改元的那一年他老老实实待在大兴,大业一共十四年,他待在大兴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年,路过太原的时间都比待在大兴的时间长。
杨广到处乱跑的时候,先是太子杨昭坐镇大兴,后来是杨昭的幼子,也就是杨昭之前开口想让他当伴读的杨侑坐镇大兴。
搭上了杨昭这条线,他在大兴做生意才更顺利。
但卷入皇孙斗争?双臂画叉!
李玄霸结束了“视察”,与杨昭告别,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事他会先告知母亲,让母亲派信任的人去做。
李三娘也和两个弟弟一同回家。
柴绍幽怨地看向杨昭:“太子殿下,你今日不该来的。你来了,我和三娘都没能说上话。”
杨昭哭笑不得:“你马上就把三娘娶进门了,还在乎这点时间?”
柴绍叹气:“你不懂。”
杨昭无语。我年纪比你大,有什么你懂我不懂。
柴绍叹完气,又道:“太子殿下,你真的想让李三郎当伴读?李三郎那身体……”
杨昭摇头:“不是我,是太子妃。父皇偏爱倓儿,太子妃过于忧虑。”
柴绍道:“皇长孙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子妃膝下,太子妃实在是过虑了。”
杨昭苦笑:“不,正因如此,她才更忧虑。以父皇性格,很可能会把倓儿过继给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柴绍本想说太子已经有了嫡子,应该不至于。但思及皇帝去年的行事作风,柴绍也不确定了。
他叹息道:“唐国公府是断不愿意趟这浑水。太子殿下,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
“我知道。”杨昭和柴绍十分熟悉,所以说话很直接。
他自幼养在祖父膝下,能在宫里如鱼得水,为父皇夺嫡助力,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杨昭道:“我和二弟尚且不敢露出丝毫念头,皇孙就开始争夺储位,父皇一定会迁怒我,认为我在窥伺他的位置。”
杨昭捏了捏鼻梁:“所以我必须把这件事压住,不让太子妃胡来。京兆韦氏啊……唉,父皇迁都洛阳是对的。”
柴绍心道,那可不一定。
关中郡姓因地位不如山东郡姓,所以非常热衷与皇室联姻,希望通过从龙之功压过山东郡姓,所以表现得急躁了些。
但山东郡姓难道就清心寡欲了?
若洛阳东京的位置稳固,山东郡姓肯定也会做出与关中郡姓差不多的事,试图掺和皇室争斗,为家族争权夺利。
虽然柴绍和杨昭很熟悉,君臣之别也让他不会说出心中所有话。
他越发想念未婚妻,虽然才分别不到一刻钟。
心里堵着话难受,若是三娘子在,我就能和三娘子说了。柴绍再次哀怨。
杨昭见柴绍说着说着正事,又莫名哀怨起来,扶额长叹。
在柴绍成亲之前,他还是别和柴绍说正事了。
李玄霸回到家后,就换衣服爬到床上躺着回血条精力条。
李世民不安地围着李玄霸爬了一转。
李玄霸双手在腹部合十:【哥,你发什么疯?模仿小狗?】
李世民听弟弟终于“说话”,松了口气。
他躺在李玄霸身边,也学李玄霸双手在腹部合十:“抱歉啊阿玄,我在马车上替你答应太子……”
李玄霸打断道:【太子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但都说出“太子的命令”,我若还想借他的势,就该顺从了。是我当时没想到。哥你提醒是对的。】
李世民嘟囔道:“原本我以为表兄是好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为难你。他口中的嫡子去年才出生,需要什么伴读?”
李玄霸:【只是口头定下伴读的名号,等杨侑六岁启蒙时我才当伴读。太子妃这么急,是因为皇长孙杨倓已经三岁,能熟背《千字文》。杨广曾对群臣说要将杨倓带在身边,提前请名师教导。】
李世民叹气:“好吧,我明白了,现在我俩非常受陛下喜爱,她担心陛下会让你我成为杨倓的玩伴?”
李玄霸:【不仅如此。现在的太子妃是继室,出身京兆韦氏,是关中郡姓。太子原配为山东“五姓七望”中博陵崔氏。当时秦王妃也是博陵崔氏。】
李玄霸用心声给李世民讲起了隋文帝末年伴随夺嫡的一桩后院事件。
杨坚的五个儿子,长子、四子、五子的王妃都出自“虏姓”,次子杨广的王妃出自“侨姓”兰陵萧氏,三子秦王杨俊的王妃出自关东“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
从王妃的出身构成,就能看出各世家在朝堂的势力强弱。那时关中郡姓在朝堂的势力,还不如杨坚平定南方后所需要拉拢的“侨姓”望族。
但谁也没想到,秦王妃居然会因杨俊姬妾众多而下毒谋害杨俊。事情暴露,秦王妃赐死。太子妃之父是秦王妃堂兄,被坐罪免官。
秦王妃犯的是隋文帝规定的“十恶不赦”的“恶逆”之罪,其家族的“妇德”都被牵连。太子妃是秦王妃侄女,自然也被杨昭请求和离。
京兆韦氏这才瞅准机会上位。
李玄霸:【杨广建洛阳新城为东京,山东郡姓势头再起。别说京兆韦氏对杨侑很紧张,整个关中郡姓士族肯定都站在杨侑这边。所以太子妃的要求,杨昭也不敢轻易否定。】
李世民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叹气道:“当太子居然也不能随心所欲吗?”
李玄霸:【当皇帝都不能,何况太子?】
李世民又翻滚了几圈:“好烦啊,好烦啊,什么世家,好烦啊,一箭射穿!一箭射穿!”
李玄霸“扑哧”笑出来。
李世民鼓着眼睛不高兴道:“难道你不烦吗?我讨厌被人算计!”
李玄霸休息够了,从床上爬起来,心声带了一丝笑意:【京兆韦氏不愧是出了名的眼神不好,他以为你我年幼,就可欺吗?唐国公府难道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势力?居然敢来我们头上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