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愍蹭了蹭李玄霸的脸颊:“我会考上进士,我来上书!”
李玄霸再次揉了揉杨愍的脑袋:“那就让二表兄等太久了。再给你堂兄一次机会,他下次要是再落第,就让杨道玄上书吧。”
不是为了给杨侗这个弥补遗憾的机会,李玄霸怎会让二表兄等这么久?
如果二表兄生气,大表兄就只能担着了。反正两位表兄还活着的时候,二表兄没少对大表兄生气,并口出“我要夺嫡”的狂言,大表兄很擅长安抚二表兄。
南阳公主问道:“你和李二郎会给阿孩什么谥号?”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几谏不倦曰孝,知死不避曰勇,上谥号曰‘孝勇太子’。”
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神思恍惚。
半晌,萧皇后幽幽叹道:“我还以为是哀或悼呢。”
南阳公主垂首不言。
杨暕兵谏,即使再有苦衷,一个“不孝”的帽子却是摆脱不了。大唐却给杨暕谥号为“孝”,何等讽刺?
可这又真的是讽刺吗?
李玄霸漠然道;“我一直认为二表兄愚孝。你们认为呢?”
萧皇后道:“大郎和二郎都一样。”
南阳公主抬起头,脸上似哭似笑。
她道:“是啊。”
杨愍趴在李玄霸肩头,看着最疼他的三表叔淡漠得令人害怕的神色。
他伸出手,摸了摸李玄霸的眼角。
李玄霸疑惑:“怎么了?”
杨愍道:“表叔,别难过。”
李玄霸勾起嘴角:“我没有难过。”
他颠了颠怀里的表侄,抱着表侄告别萧皇后和南阳公主,去寻薛德音。
不知道薛德音和苏夔谁更会教学生?
比起来,卷起来!
李玄霸给三位表侄找好老师后,又去寻了杨道玄。
杨道玄听到两位“弘农杨氏纨绔子弟”挨揍的事,颇为哭笑不得。
“其实走荫官之路也可以啊,南阳公主何必如此?”杨道玄道,“楚王此次出征本想带着他们一起去立功,被南阳公主赶了出来,说耽误学习,唉。”
李玄霸道:“表姊过于谨慎,不想让两位表侄从军。”
杨道玄道:“那让他们当个闲散勋官也成啊。”
李玄霸摇头:“那他们岂不是丢了大表兄的脸?”
杨道玄无语。南阳公主这个姑姑,真的是太严格了。
聊了几句表侄的事后,李玄霸提起苏威。
“削减永业田势在必行,我会和小五一起上书,你也一同吧。”李玄霸道,“真的没关系?杨侗说,可以等他入朝为官再上书。”
杨道玄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们以为他和杨侑必定能进士及第才这样商定。现在哪有时间等他?我上书。”
杨道玄捋了捋衣袖,平静道:“我也想骂一骂那群所谓隋朝老臣。隋朝都亡了,他们还捏着隋朝皇帝赐予他们的永业田不放,是认为自己很对得起大隋,还是认为自己身在大唐心在隋?”
我大隋都亡了!
李玄霸道:“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你?”
杨道玄将衣袖一甩:“怎么针对?他们还能再灭一次大隋?”
李玄霸对杨道玄的硬气表示赞许。
就是如此。身为大隋宗室,即使杨道玄很厌恶杨广,也不想让那群墙头草好过。
前朝宗室本不应该露出对“叛臣”的厌恶。这不是心向故国,意图谋反吗?
但李二郎李三郎不介意,还要为他们添柴加薪,杨道玄就不客气了。
大隋失德于民,失位是自己作死。大隋宗室对大唐并无怨恨,输得心服口服。
可那群以大隋老臣自居,在大唐倚老卖老的前朝功勋们,杨道玄可没有好感。
行啊,我大隋宗室就在这里,你心念前朝,敢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说?
“当个孤臣,得罪所有所谓的大隋旧臣,也是先朝宗室的生存之道,不是吗?”杨道玄对李玄霸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玄霸再次表示赞许:“十分有道理,蔡国公英明。”
杨道玄:“哈哈哈哈。”
他在大唐当蔡国公,真是比在大隋当蔡王世子开心多了。
李玄霸拜访了杨道玄后,又接触了一些尧君素、屈突通等先朝老臣。
他透露了自己与杨道玄的对话。
尧君素立刻哭了出来,说要退还曾经在大隋获得的一切赏赐。
屈突通虽然情绪没有尧君素这样激动,也说自己会支持苏威。
李玄霸所拜访的大隋旧臣,都是通过自己观察和史书定论的为大隋努力奋战过的人。
如他所料,他所拜访的哪怕再贪财的人,都愿意退还大隋的永业田。
李玄霸也承诺,会补偿他们新的食邑。二哥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一贫如洗,不过是在朝堂上上演一番推让罢了。
怎么能让真正的忠良吃亏呢?那不是欺负好人吗?
他拜访的人数不多,但足以撬动大隋旧勋贵群体。
苏威听闻了此事,拜访李玄霸时眼眶通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道:“我不是想替你承担责任。这件事是你提起的,也该由你来做,将来要面临的风浪也会由你来扛。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波及你的家人。”
苏威作揖的双手颤抖得很厉害。
李玄霸虽然对苏威没太多好感,也于心不忍,将苏威扶住:“苏公不必多礼,我们都是为了大唐。”
苏威没有接李玄霸的话。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却又带着泪光:“三郎,你会谶纬,但谶纬却是史家言,这是真的吗?”
李玄霸没有问苏威是从哪听到的这件事,也不准备追查。他点头道:“是。”
苏威问道:“我在史书中,本该是被人唾弃的奸佞之臣吗?”
李玄霸没有回答,反问道:“苏公何出此言?”
苏威想挤出笑容,却难以做到。
苏威又问道:“我现在一定会有一个好名声。”
他从李玄霸双手中抽出手臂,对着李玄霸稳稳作揖,双臂再没有颤抖。
看着苏威昂首挺胸离开,看着苏威那挺直的背影,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
他吐槽道:“肯定是薛老师。”
就算不追查,除了薛老师,还会有谁用这件事刺激苏威?
苏威年纪都这么大了,薛老师也不怕一个刺激,把苏威给刺激死。
还是说这才是薛老师的本意。
李玄霸想起薛道衡在岭南三天两头都嘀咕“苏威那个老匹夫怎么还有脸活着”,感觉自己可能真相了。
“不对啊,薛老师还骂了裴老师,肯定也会刺激裴老师。裴老师怎么不来问我?”李玄霸疑惑。
但这件事他又不好去问裴世矩,只得按下好奇心。
苏威出宫后,虽然他与裴世矩不和,也还是先去寻了裴世矩,与裴世矩喝了一次酒,看得裴世矩的仆人们心惊胆战。
你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别喝酒啊!
苏威郁闷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在谶纬中的名声。”
裴世矩神态自若道:“谶纬是谶纬,现在是现在,我只要知道我现在的名声不会坏就行了。”
苏威道:“你在撒谎。”
裴世矩失笑:“我不想刺激你,你非要问。若我在谶纬中名声很坏,陛下和大德怎么会叫我一声老师?我这个老师可不是先帝塞给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认的。”
苏威气得摔了酒坛子,拂袖而去。
裴世矩看着地上的酒坛子碎片,神情十分嫌弃。
自找不快还撒气,活该你原本在史书中名声不佳。
以二郎的性格,才不会惯着你!你就算活着,也别想入仕大唐!
“那个所谓谶纬中,大德大概英年早逝吧。”裴世矩继续自饮自酌,将杯中的葡萄酒喝完。
苏威这个老匹夫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重名,为了洗刷大隋佞臣的名声,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大唐效力。
就如谶纬中的自己一样。
陛下不喜苏威的性格,但大德对能利用的人可没有太多洁癖,定会劝说陛下给苏威一个机会,好好利用苏威。
“若没有大德……”裴世矩怅然叹息。
若没有大德的谶纬,性格刚毅的高颎等人还能活着吗?
若没有大德的辅佐,孤军奋战的陛下还能游刃有余地留大隋皇室一条命吗?
若没有大德……
“我现在也不会活得如此轻松肆意了。”
裴世矩让仆人撤去酒具,去花园散步醒酒,欣赏刚栽种的花丛。
他一边背着手散步,一边嘀咕:“苏夔不知道行不行。该和大德说说,我精力还充沛,可以为他分担。”
“两位小殿下啊……唉……真是给元德太子丢脸!”
身为大隋老臣,怎么可能忘得了元德太子和……
“孝勇这个谥号确实很贴切,陛下和大德有心了。”
今日天气很好,景色也很好,又是心情舒畅的一天。
“哇哦。”李世民看着信大呼小叫。
正擦拭大弓的李渊嫌弃:“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喜欢乱叫?”
李世民抬头:“苏威抬着棺材去朝堂,要求削减功勋永业田,将功勋永业田改回大汉的食邑。”
李渊手一抖:“哇啊?!”
李智云道:“二兄乱叫的习惯难道是继承自父亲?”
李渊给了李智云一下。李世民也给了李智云一下。
李智云揉了揉脑袋,不痛不痒。
父子三人凑一起看李玄霸写来的私人书信,正式的报告文书被他们丢到一遍,一起惊呼连连。
高颎在城门口接到李世民时,本来很激动。
他看到老当益壮的李渊时,就激动不起来了。
李二郎什么毛病?!还带着太上皇打仗?!
虽然他们知道肯定是李渊想来,李世民才带着李渊来战场。但世人怎么想?后世史书怎么写?肯定会抹黑李世民忌惮李渊,想让李渊死在战场上!
你能不能为你的名声想一想?!啊?!为你的名声想、一、想!!
高颎骂李渊:“二郎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他不知道名声二字怎么写,你这个当父亲的不知道护着儿子的名声?!”
李渊被高颎骂得抬不起头,半句话都不敢回。
还好李世民也在挨骂,李智云被连带着挨骂(李智云:关我什么事啊!),李渊才心里舒畅点。
高颎的气还没消,来寻李世民报告西突厥动向的时候,见这父子三人凑一起毫无形象地大呼小叫,火又噌噌噌往上冒。
李渊和李智云见高颎来了,立刻噤声。
李世民嬉皮笑脸地把信递给高颎:“高老师,长安城可是出了一件奇事,你快看看!”
高颎瞪了当了皇帝还没正形的李世民一眼,接过信纸。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神色很是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李世民疑惑:“高老师不惊讶?”
高颎道:“我推举苏威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人。”
高颎把信还给李世民,平静道:“他本该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达成目的,估计是薛玄卿刺激了他。”
李世民好奇地追问:“刺激?怎么刺激?”
高颎的嘴角上翘了肉眼可见的幅度,又强压了下来。
他仍旧语气平静道:“大概是说了什么史书啊谶纬之类的事,想把苏威气死。”
李智云神游天外,完全没听高颎在说什么。
李渊竖着耳朵旁听,闻言脸色大变,牙齿都磨了起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渊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高颎道:“那就是知道了。要知耻后勇。”
李渊:“……”怪不得隋炀帝想杀高颎。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匹夫真是该死!
李世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颎在说什么。
他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是薛老师做得出来的事。对了,阿玄还说,杨二郎杨三郎最近可被苏夔骂惨了。”
高颎这才稍稍露出愕然的神情。
他莞尔道:“三郎告诉苏夔了?也好,苏夔可不会心软。三郎太心软了。”
李渊疑惑:“什么杨二郎杨三郎,你们在说谁?”
李世民和高颎对视一眼。
高颎:说吗?
李世民:没什么不能说的。
高颎道:“当然是元德太子家的杨二郎和杨三郎。”
李渊瞠目结舌:“他们不是死了吗?!”
高颎淡漠道:“二郎三郎如此有情有义有本事,怎么会不保护元德太子和孝勇太子的血脉?你在惊讶什么?”
李渊:“……”我不惊讶才奇怪吧!我这个太上皇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虽然他猜到孝勇太子是谁,但什么时候杨暕成为孝勇太子的,自己怎么也不知道!
李渊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疑惑地回看李渊。
李渊更沮丧。显然,李智云也知道,就自己不知道。
是啊,自己不知道才正常,自己是太上皇,是二郎三郎曾经的敌人。
高颎可不管李渊的郁闷,直接说正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亲自率军前来,你是要固守,还是要迎击?”
李世民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我要率领一支轻骑抄他后路!”
高颎:“……”
高颎深呼吸:“我是这样教你的兵法?”
李世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兵法!”
高颎想起了李世民小时候就我行我素的“兵法”。
就算李世民有“战无不胜”之名,他也想问,这算什么兵法!依托于你个人能力的奇袭如果被记录下来,不知道会误导多少后世将领,让他们带着人白白送死!
高颎道:“我知道你会赢,但你的安危比输赢更重要。算了,我不问你了,这次作战我来指挥,你领军听命令。我会给你上战场的机会,别乱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也是。”
李渊对李世民挑拨离间道:“我怎么看着他比你还像皇帝?”
李世民摊手:“就算我是皇帝,师父就是父,父比我大。”
李渊:“……”我这个亲生父亲还在这里呢!
高颎根本不理睬李渊的挑拨离间和李世民的抱怨,直接整军下令了。
当然,他对外声称是李世民的命令。
将领们十分感动。陛下终于肯把功劳让给我们一次吗!
“听闻陛下这次只赏赐食邑,不是赏赐永业田。”
“所以陛下才不当先锋吗?他当先锋,我们什么赏赐都捞不着。”徐世勣擦拭着长|枪,对愤愤不平的单雄信道,“这算是对我们的补偿吧。”
单雄信一愣:“啊,这样啊。”
他看向罗士信:“是这样吗?”
罗士信犹豫了一下,道:“三郎君和陈铁牛没来,我们还是捞得着功劳的。”
单雄信想了许久,才想起陈铁牛是谁:“晋王殿下就罢了,和陈铁牛什么关系?”
秦琼补充:“因为陈铁牛是执行晋王殿下命令的人。若晋王殿下召个天雷地火,出个什么让敌军自灭的毒计,我们还打什么?连陛下都眼睁睁地看着颉利可汗从黄河退去,只能隔了好多年才抓到颉利可汗。”
宗罗睺道:“别胡说。那次晋王殿下逼退颉利可汗,不是因为陛下不想打,让颉利可汗快滚吗?”
秦琼道:“是你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还是我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信你还是信我?”
宗罗睺:“……有道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混入其中,和众人不太熟悉的小将苏定方小声质疑:“如果晋王殿下真的如此厉害,为何不来?晋王殿下能逼退西突厥大军,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众人不悦地盯着苏定方。
苏定方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众将军都渴望军功,但大唐的百姓并不渴望打仗。”
众人有点手痒。这个小将是不是想挨揍啊?
“你们说得对。”李智云推门进来,“怎么全聚在这里聊天?我找你们好久。”
他拍了拍苏定方的肩膀,让苏定方到他背后。
“三兄最厌恶的就是没有利益的出兵,所以他才会拖着病躯去岭南。”李智云严肃道,“他让你们读了这么多书,你们还不知道好大喜功的危害?”
众将领不敢言。
李智云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建功立业,但建功立业也不止打仗这一个方式。相信二兄三兄,他们何时会亏待下属?”
徐世勣忙道:“我们当然知道不能随意打仗。若不是隋炀帝三征高丽,民不聊生,我们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造反。”
徐世勣开口了,单雄信忙点头:“是啊是啊。”
瓦岗寨好汉太有发言权了,其他将领都不敢言。
但苏定方仍旧坚持质疑:“那三郎君此时为何不来?”
李智云转身,微笑着看着苏定方。
他虽然只是李世民的异母弟,但他此刻比寻常人更灿烂的微笑神似李世民。
“不该打的仗尽量不打,不要给百姓增加负担;但该打的仗,就要打得彻底。”
李智云眼睛微眯。
“如二兄擒吐谷浑和东|突厥可汗,打完这一仗,边疆就能和平几十年,百姓再不用担心蛮夷劫掠之苦。”
“所以哪怕三兄有办法逼退西突厥,大唐也必须出兵。”
“苏定方啊,你来说说,除了西突厥,还有什么仗是必须打的?”
看着李智云眼睛微眯的笑容,苏定方恍惚仿佛看到了晋王。
他定了定神,道:“高丽。”
单雄信惊讶地叫起来:“啊?怎么能打高丽!会亡国啊!”
徐世勣没来得及捂住单雄信的嘴,扶额道:“你闭嘴。”
苏定方看向李智云,李智云报以鼓励的微笑。
苏定方心里嘀咕,这绵里藏针的微笑,更像是晋王殿下了:“既然打了西突厥,北疆就能安定几十年。那么打高丽不也一样?都是卧榻之侧,都对中原有不臣之心,都趁着我们混乱侵占我们的领土,都该打。”
苏定方见李智云笑容依旧,心中稍定:“隋朝不是打高丽灭亡,而是打了三次高丽,还没打赢才灭亡。他若一征就灭了高丽,即使中原有零星民乱,大隋恐怕也能轻松镇压。到时再休养生息几年,谁还想反?”
徐世勣想了想,道:“你这话不对。以隋炀帝的性格,他若一征就赢了高丽,肯定不会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而是直接向突厥出兵,可不会管百姓死活。”
苏定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徐世勣是正确的。
他对徐世勣刮目相看,本以为徐世勣是和单雄信一样愚蠢的人呢。
李智云道:“听到了?你们的年龄比徐世勣和苏定方大这么多,怎么眼界差他们这么多?”
罗士信赶紧道:“不包括我。他们说的我也知道,我只是没说话。还有,我可不比他们年纪大。祈健,你装什么陛下和三郎君,赶紧回魂,变回你自己。”
李智云:“……”
他撸起衣袖,和损友打了起来。
偷听的李世民本来正神色欣慰,现在只能面色黑沉地出来把滚地厮打的李小五揪着衣领拖走教训。
李世民夸了徐世勣和苏定方几句后,训斥罗士信:“你也滚过来受罚!”
罗士信垂头丧气。
见罗士信跟着陛下离开,徐世勣和苏定方都难以抑制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苏定方嘟囔:“当初我如果也去陇右投奔陛下就好了。”
徐世勣用表情表示,谁不是这么想呢。
单雄信对宗罗睺道:“你不也是陛下的老部将,怎么不如罗士信?”
徐世勣:“……你闭嘴啊!”
他正想向宗罗睺道歉,宗罗睺半点不生气,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让陛下把我当晚辈训斥不成?!你在想什么!!”
单雄信恍然:“对哦!陛下是把罗士信当晚辈训。徐懋功,苏定方,原来你们想当被陛下训斥的晚辈吗!”
苏定方:“……”拳头痒了。
徐世勣拖着单雄信:“我们出去练练。”
众将领:“哈哈哈哈哈!”
看见单雄信又挨揍,他们今日的好心情来了!
众将领热血沸腾, 远垮千里打仗就像是郊游似的。
不是他们缺乏紧张感,实在是和主君李世民一共出征好像要不了什么紧张感。
在书房内,挑灯的李世民神情却没有在众人面前那么轻松。
李渊年纪大了, 早早睡去。李智云侍立一旁, 替二兄护住灯火。
李智云道:“二兄, 该睡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李世民抬起头:“你怎么还站着?要陪着我也坐着陪,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智云无奈。二兄看文书看得太投入, 居然连自己没离开都没有发现。
怪不得秦琼、宗罗睺、罗士信等人要轮流给二兄亲自站岗了。以二兄投入的程度,恐怕有刺客来了他都反应不及时。
李智云重复道:“二兄,该睡了。”
说时, 他递上用热水浸湿的帕子。
李世民用帕子遮住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将帕子递还给李智云:“定是阿玄教你的。”
李智云道:“我什么不是你和三兄教的?”
李世民失笑:“也对。”
他笑完, 叹了口气, 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我睡不着啊。丈人和辅机都还在几千里之外吃苦,我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看着今日刚送来的文书,眉头不由皱紧。
他和高老师说“给我一支轻骑兵绕后”是和老师开玩笑。
什么都没有探明,他多没脑子才会初来乍到就绕后?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除非别人上赶着和他“狭路相逢”, 他每一次突袭都在熟知天时地利人和之后。
比如突袭东|突厥牙帐时,他可是和裴行俨在牙帐旁边放了好些时日的牧。
有李玄霸在的时候, 李世民大多会将前期情报收集和提炼、总结交给李玄霸,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谋划;李玄霸不在的时候,李世民不放心将情报总结工作交给任何人, 必须全部亲力亲为。
他坚信为将能力更看天赋, 而自己和阿玄的天赋定超出世人。
即使有高颎在, 李世民也只是让高颎起辅佐作用, 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西突厥不好打,比东|突厥难打多了。
这不是西突厥比东|突厥更强,而是中原王朝对东|突厥的地形更熟悉。
中原王朝和东部草原游牧部落打了千年的仗,地形已经摸得清楚明白,也已经摸索出许多统治和分化东部草原部落的经验。
东部草原和中原王朝之间的地形也没有太多阻碍,虽然这让草原游牧部落很容易南下劫掠,中原王朝强盛之后也很容易扫灭他们。
西域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地形更复杂,气候更恶劣,物资运输更加艰难。
李世民坚信自己能轻易战胜西突厥可汗,但那只是一场两场战斗而已。他要赢下的是一整场战争,是让大唐重新夺得西域丝绸之路的控制权,让西域边疆百姓至少在自己当政期间不会再遭遇战乱。
灭西突厥如今的政权容易,完全灭掉“西突厥”不可能。就像是东|突厥已无大可汗,但东|突厥部落和“阿史那”家族蓝血贵族仍旧繁荣一样。
要怎么打西突厥对大唐本身的消耗最小,对西突厥和西域诸国的震慑最大?
战胜西突厥可汗之后,要如何将战果消化成国力,让大唐在西域站稳脚跟?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就是在忙碌大唐战胜西突厥之后的事。
李玄霸给他们开了全图视角,让他们知道了西突厥与更西边的国家的矛盾冲突。
这将是大唐让西突厥长时间臣服,不至于大唐军队前脚退兵,西突厥后脚再次统一的关键。
虽然李玄霸给的资料是“盖棺定论的史料”,但大唐已经改变,世界也不一定会按照李玄霸的“谶纬”所言发展。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父子便率领使臣团,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绕道,翻越崇山峻岭,来到西突厥的藩属国吐火罗,再借道吐火罗前往波斯国。
按照李玄霸的说法,此时的波斯国正处于萨珊王朝,波斯人自称埃兰帝国。
波斯国与大汉记载中的大秦帝国,即罗马帝国打了百年的仗,与西突厥也有仇,曾经射死过西突厥的可汗。
虽然波斯国很快就会因为两面作战衰败,被新兴的阿拉伯帝国灭国,但他的君王好战,对西突厥积怨久矣,可以联络波斯国断西突厥的后路。
李玄霸还有其他谋划,但他说一切谋划都由长孙老师看到西域的真实情况后自己确定,他相信的自己的谋划不会比长孙老师出色。
李世民知道,弟弟一直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阿玄曾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话,长孙老师才会拖着病弱老残之躯赶赴西域。
但长孙晟已经来了西域,谁也不能阻止长孙晟完成他在西域的蓝图,李世民的圣旨也不能。
所以明明连走路都要人搀扶,长孙晟仍旧持节杖,翻越了天山山脉,出使波斯国。
如果长孙晟死在了半路,他的节杖会交给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接替他完成此次出使,完成他在西域未成的蓝图。
现在李世民接到了信,长孙晟父子顺利翻越了天山,吐火罗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虽然归属西突厥,但不敢得罪大唐,悄悄帮他们偷渡到了波斯国。
他们得到了波斯国王的盛情接待,从波斯国王这里得到了比西域更西的诸国更准确的消息。
长孙晟的蓝图也在消息收集中逐渐成型。
他首要目标,是改变波斯国灭亡的未来。
被李玄霸称为“中西亚”的区域太过广阔,虽然李玄霸说这里离大唐很遥远,大唐不可能打过去,他们也打不过来,但长孙晟仍旧不愿意这里出现一个横跨欧亚的巨型帝国,垄断东西方的商路。
如果罗马、阿拉伯和波斯帝国都存在,那么他们谁也无暇顾及东方的大唐,只会竞相向大唐示好。那时唐人通过丝绸之路汇聚天下财富,将无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