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疆域太广阔了,不适合耕种的地方太多了。
西域便是如此贫瘠。
西域不能不要。丢了西域,就丢了河套、丢了陇右、继而威胁整个关中、中原。
但如果全靠中原输血,只会重蹈隋炀帝覆辙,西域统治不仅不能长久,还会让陇右关中等地因支援西域贫穷。
西域要怎么自给自足?
长孙晟看到了波斯国的麦子。
麦子和大豆都很容易运输。大唐能输送大豆和麦子去支援西域州县,那么西域也能从让波斯的商人把麦子和大豆主动送来。
这就是李玄霸想出的办法,也是长孙晟想完成的办法。
但现在黑海等地的麦子几乎都被罗马和波斯吃了,他们要怎么心甘情愿地把麦子和豆子千里迢迢送到大唐西域呢?
长孙晟对商业了解不多。但他相信李玄霸既然提出了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他所能做的,就是让罗马、波斯和之后的阿拉伯帝国的国王,无法阻止本国商人大批量将粮食运送到大唐西域。
为此,这三个国家都必须存在。
谁也不能强大,谁也不能衰落。
大唐会提供出兵以外的一切帮助,维持他们三足鼎立的关系。
正如长孙晟之前让突厥维持稳定一样。
现在长孙晟的脑海里只有粗浅的计划。他要继续出使,他将接触李玄霸口中那位阿拉伯的圣人,他还想完成汉朝使臣未完成的罗马之行。
长孙无忌会继续跟随在他的父亲身边,将大唐的节杖和……父亲的棺木送回大唐。
现在长孙晟还活着,但无论是长孙父子还是李世民与他的兄弟们,还有大唐知道此事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孙晟不可能完成这漫长的出使。
回到大唐的,只可能是长孙晟的节杖和棺木。
这一路,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共同描绘了沿路地形地貌,记载了西域各国的政治民情和军事情况。
他们不仅是使臣,也是出色的情报收集者。
这些资料在他们进入波斯的时候,就命人匆匆送来,以给李世民和高颎的出兵做参谋。
李世民确实可以明日再和高颎一起研究,但他睡不着。
他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再次研究起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送来的资料。
李智云见劝不住,便做到二兄身边,绞尽脑汁给二兄出谋划策,查缺补漏。
他的见解比起李世民要粗浅许多,但李世民并未嘲笑李智云,而是耐心地听李智云的意见,教导李智云的不足之处。
一如他以前教导李小五一样。
高颎路过了一次亮着灯火的书房,但没有打扰兄弟二人,很平静的转身离去。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身体健康,留住精力帮助李世民统筹此次西突厥之战。
资料可以明天看,甚至可以后天看。与李世民一同表演君臣和睦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李渊也半夜起床来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李世民和李智云丝毫没有疲倦的谈论声之后,眉头紧皱又松开,最终揉了揉眉角,嘴边带着苦笑离去。
他相信自己如果现在去书房,二郎一定也会毫不在意地让自己加入讨论。
但他精神很疲倦,身体很疲惫,做不到陪儿子们熬夜。
所以这大唐,还是让年轻的皇帝来带领吧。
这一刻,李渊终于完全释然了。
“怪不得高昭玄老骂我。他和长孙季晟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还能咬牙支撑,我却连晚睡都做不到。”
不过在白天精力充沛的时候,自己还是能保持百射百中。
李渊迅速入睡,再无挂念。
第二日,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军队调遣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好像一开始就定下了所有的行动。
在出征之前, 李世民召见了张万岁。
张万岁是李玄霸特意提醒李世民的养马达人。李世民承诺张万岁,要是他真的养马出色,光凭养马就能让他封爵。
此后张万岁一直在河套养马, 这次李世民御驾亲征, 特意把张万岁带在身边。
战马一般三岁开始服役。四五年的时间, 张万岁给唐军拼凑了近五万的好马,还有六七万的马驹正在栏中。
大唐虽然已经有钉马蹄铁的技术,但很少用。
马蹄铁的造价太高, 钉马掌的技术也还不成熟,需要熟练的工匠。给全军的马都换上马蹄铁,还不如多养点马。
大唐的战马有简易版马蹄铁, 如麻布和皮革制造的马靴子,还有木头替代版本的马蹄铁。
在中原, 这样的保护已经足够。但西域道路崎岖, 常翻山越岭,戈壁滩的砾石更是磨损马蹄的利器。
几日急行军,马蹄就带了血。若不是张万岁紧急培养的战马,李世民恐怕真的要思考自己带队突袭了。
精锐骑兵需要的战马数量不够的时候,就只能靠精锐斩首。
张万岁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李世民也要兑现承诺。
按照以往规矩,张万岁养马养得再好, 在开国功臣扎堆的前提下,要混个爵位都很难。
以现在军中的刺头小将苏定方为例,唐太宗早早看出他是个人才, 哪怕他先后跟随窦建德和刘黑闼, 战败后就归乡藏着, 仍旧召苏定方为正四品的折冲都尉。
折冲都尉可不是个小官。
朝中一二品基本为虚职, 中书省被称为“宰相”的实权长官也不过正三品。苏定方还是在长安当折冲都尉,负责部分京城巡逻。
由此可见,唐太宗对苏定方确实是破格提拔,十分看好。
但此后苏定方就没了声息,一直没捞着上战场的机会。后世史学家扒拉了一大堆阴谋论,最后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贞观朝能打的将领太多了,没轮到苏定方,唐太宗恐怕把苏定方“忘”了。
以苏定方的遭遇可以看出,贞观年间能封爵的人太多了,李世民如果封一个养马的官吏爵位,恐怕不能服众。
但没关系,李世民知道张万岁虽然不擅长打仗,但当个猛将执行命令还是够格。
只要听话,能打,自己身边拴条小狼狗都能立下大功劳。李世民要兑现承诺,只需要把张万岁带在身边为副将就行。
李世民和亲信将领道出了事实。
战马有多重要,为将者不可能不知道。你们都是国公,不需要再赚爵位。张万岁这功劳本可以封爵,但朝中将领没有你们通情达理,眼界远大,看不到繁育战马的功劳,所以朕只能弯道完成承诺,你们要帮朕做好这件事。
张万岁忐忑不安地入队,本以为会遭到秦琼等人的排斥,没想到收到了超规格的待遇,简直和关系户似的,谁砍了脑袋都要分他几个。
秦琼等人不会分其他将领的战功,但自己砍的脑袋送给张万岁,其他人总不可能有怨言吧?
大唐国公团帮张万岁刷战功,张万岁在此战后一跃成为郡公,死前还靠着资历被特意施恩升为了国公,有了名将的传闻。
后世史学家挠破头,不知道这个名将怎么横空出世又突然消失跑去养马,难道是生性淡泊名利,对养马情有独钟,不爱打仗?
这一段趣味被隐藏在发黄的丹青中,不知道何时会被人发现。
现在,这不过是西域战场上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李世民拔营离开,高颎继续镇守伊吾城。
现在伊吾城不仅是大唐与西突厥的边镇,也与高昌等国很近。
高昌等国不满西突厥可汗只顾着扩军,对他们多加盘剥,没有尽心尽力地维护丝绸之路,所以多次向大唐朝贡。当初在大唐城门口跳蹈舞礼的人中就有他们的使臣。
但高颎深知这些小国都没什么脑子。
他们现在虽然臣服大唐,但估计不会愿意大唐真的征服西突厥。
如果大唐彻底掌控西域之路,那么肯定想将最大的利益握入自己手中。高昌等国现在凭借在丝绸之路上的关隘位置获利颇丰,大唐会不会顺手把他们灭了,自己吃独食?
尤其是高昌,心里特别慌乱。
高昌和焉耆等国不同,它本就不是纯正的西域之国,而是大汉的边镇。
在魏晋时,守将反复自立,后来建立了高昌国。高昌国即使受了突厥许多影响,仍旧说汉话,用汉字,百姓官员也多是汉人,基本延续汉时冠服。
高昌国全靠西域丝绸之路养活全国,商旅来往频繁,所以消息也很灵通。
一些来自波斯甚至更远的天竺的商旅,将林邑国的消息带到了高昌国,高昌国王便日日为晋王那句“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忐忑不安。
如果西突厥失败,大唐会不会也对高昌国说“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
高颎深知这些小国狂妄又自卑的心态,知道他们的愚蠢,所以一直防着他们趁着大唐追击西突厥起兵反唐。
高颎也不相信东|突厥残部。
东部草原虽然已经被分割,已无突厥大可汗。但总会有姓阿史那的人想要再现隋末东|突厥的辉煌。
被李世民抓过的始毕可汗等人可能已经失去了心气,但小年轻们没挨过毒打,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草原上那些老贵族们也可能抱有侥幸心理,对那些叛逆愚蠢的年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试探大唐的力量。
等大唐能抽出手来揍这群年轻人的时候,东|突厥的老贵族们绝对会迅速出兵,帮大唐镇压叛乱,比忠臣还忠臣。
前提是,大唐腾得出手。
中原王朝和周边蛮夷的关系永远都是这样试探不休,高颎从来不相信他们有真正的忠诚。
只有大唐强盛,他们才会忠诚。
高颎没有问李世民有没有想到这件事,只默默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但李世民拔营的时候,私下告诉高颎:“若有不长眼的打来了,高老师辛苦一些,请拔营来寻我。伊吾小城,等大唐军队回师,轻易就可夺回。”
高颎白了李世民一眼:“你是在侮辱我吗?”
李世民只能无奈地离开,再不敢多劝一句。
自己这个大隋小军神秦王也只是大隋老军神齐国公高颎的后辈啊,他哪敢多说?
大唐的大军离开了伊吾城,朝着更远的地方跋涉。
不到一旬,高颎就得到了高昌、焉耆、龟兹等国皆反,投靠西突厥,集结十万大军朝伊吾城而来的消息。
他正生病着,听言笑得咳了起来:“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中,恐怕有吐谷浑和东|突厥的手笔。”
部下道:“吐蕃也想出兵,被长公主堵在了路上。”
高颎用帕子捂着嘴又咳了几声,笑道:“高颎已老,已经震慑不住西域诸夷了。”
部下道:“是否立刻向陛下求援?”
高颎瞥了部下一眼:“你也认为我已老?”
部下焦急道:“齐国公!你现在正在病中,如何指挥战斗?末将可没有信心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守住伊吾城!而且陛下有令,我们可以弃城!”
高颎道:“确实可以弃城,但若不弃城,给蛮夷的威慑更大。”
他如枯枝的手撑着床榻坐直:“我虽然是风中残烛,但蛮夷不过枯草扎的野兽,点燃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
高颎冷哼一声,在沉默不语的儿子高表仁的帮助下穿好外衣,缓慢走下床榻。
“号称十万大军,精兵能有两三万精兵就算不错。就算是最强盛时的突厥人,也不敢带着三万精兵来攻打我守的城。”
高颎将披散的头发捋在耳后。
他时常头疼,需要太医针灸治疗,所以已经很久不束发,不戴冠。
“我来伊吾好几年,修了几年的城墙,囤了几年的粮。别说号称十万大军……”
高颎步履缓慢,但很沉稳,就像是没有生病似的。
“就是真的十万精锐,也别想撼动伊吾城门半分。”
“果然来了。”
宇文弼睁开了假寐的双眼,语调平静淡然。
他的部将们都对探子传来的战报一言不发,一如宇文弼一样平静。
“高丽也只有趁着大唐皇帝亲征西突厥这一个机会垂死挣扎了。”
抱着刀的宇文弼从宽大的椅子上站起来,部将们沉默地跟随在宇文弼身后。
“隋文帝对我恩重如山,我眼睁睁地看着大隋灭亡,苟活到了现在。若不在闭眼前做点什么,怎么向恩主辩解?”
宇文弼笑道:“我心有郁结之气,必须纾解啊。”
部将们没有对主将怀念先朝的事有任何评价。
宇文弼是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其孙女是晋王妃。他的身份贵重,所说之话无人置疑。
即使他说他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一样。
长安的宫城中。
李玄霸远眺东边,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房乔、杜如晦和魏徵陪着他站在宫苑中,不是赏花,只是远眺天边云彩。
半晌,李玄霸开口:“其实我早该发现,老师们与裴世矩、苏威不同,裴世矩和苏威是求名,而老师们是……啊,他们是想求一个壮烈的落幕。”
房乔心有不忍,劝慰道:“大德,你怎么会如此想?高公等人是心向你们的。”
李玄霸道:“是,老师们心向我们,对大隋彻底失望,想要看到一个新的盛世。但是啊……”
他说出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友人们面前描述的“谶纬原文”。
一段他在苏威之事中,才想起来的史家评价。
“……‘历观制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颎。此六贤者,上以成王业,兴霸图,次以富国强兵,立事可法’。”
“老师们对大隋鞠躬尽瘁,真的对大隋毫无感情吗?”李玄霸叹气,“以高老师的聪慧和谨慎,能在隋文帝晚年的猜忌中全身而退,难道不知道说什么话会让隋炀帝杀了他吗?”
杜如晦将手兜在袖口,平静道:“当然知道。他只是不忍大隋败落。大隋许多臣子都是从北齐、北周而来,但统一了天下的大隋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们付出的心血太不一样了。”
李玄霸道:“老师们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他们亲手建造了大隋这栋高楼,却袖手旁观看着它楼塌了。我以为他们是不在乎的。”
魏徵面无表情道:“他们可能对大隋不在乎,所谓求个壮烈也不是为大隋殉死,而是为了自己明知道大隋有难,却袖手旁观十几年,做一个问心无愧的收尾。”
李玄霸颔首:“是啊。我现在才想明白,想明白他们绝不会在京城安享晚年。若没有一个壮烈的收尾,他们与大隋其余苟活的无能老臣何异?”
大唐的三位丞相皆不再言语。
虽自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但他们也是亲手建造了高楼的人,能理解高颎等人的选择。
“李三,你要在京城等着吗?”杜如晦叹气,“那我就要自请去涿州督军了。”
魏徵横了杜如晦一眼:“你带过兵吗?打过仗吗?我可以披甲,你能吗?”
房乔想说什么,但还是在魏徵倨傲自负的眼神中闭嘴。
这一点,他们还真比不上为如今的王大儒收拾了多年烂摊子的魏徵。
李玄霸白了他们所有人一眼:“说什么呢?高丽犯边,我当然是亲自去涿郡挂帅。”
房杜魏:“啊?!!”
李玄霸淡然道:“二哥御驾亲征没带我一起走,你们还真以为他是让我监国?朝中内政有你们三人辅佐太上皇后垂帘绰绰有余。他留下我,就是防备高丽。高丽拖垮了大隋,除了我,二哥不相信任何人。”
房杜魏再次“啊”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房乔声音抖得都快听不清了:“你、你们早就做好了两面作战的准备?!”
杜如晦感觉头有点晕,不由一个踉跄。
魏徵掐了自己一把,强装镇定:“把李靖叫回来。就算李靖镇守岭南回不来,至少把陈铁牛叫回来!只有陈铁牛拉得住你!”
李玄霸道:“你当我为什么非得把陈铁牛留在交州?忠于我的亲卫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陈铁牛为珠娘的护卫。”
魏徵:“……”
魏徵的声音也在抖了:“你该不会想亲自上战场吧?!”
杜如晦非常不客气地抓住李玄霸的胳膊,撸起李玄霸的衣袖:“就你这瘦弱的模样,还能上战场?”
房乔不断大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玄霸道:“许多贼帅连吃饱都难还能为猛将,我拉不开强弓,正常的弓还是能拉开。我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征询你们的意见。”
房杜魏三人立刻幻视了陛下的神态。
陛下是你什么人,你们这么像?!
哦,陛下是你双生兄长。
三人不理睬李玄霸,转身朝太上皇后宫中走去。
此刻只有太上皇后能管得住李三了!
但如李玄霸所说,当他和二哥已经意见统一,谁的阻拦都没用。
太上皇后也没用。
李玄霸拱手:“我和二哥的粮草就交给母亲了。”
窦慧明泣不成声:“你们两个孽障!是不是要我担忧你们一辈子?!大唐难道缺了你们没有能带兵的将领吗?为什么非得你们出征!”
李玄霸道:“就当我和二哥自负吧。”
窦慧明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可她拦不住儿子们,只能在儿子们都挂帅出征的时候,为他们守好大后方。
高丽有不臣之心,朝中消极的话甚嚣尘上。
大隋三征高丽就像是一个魔咒,让朝堂上一半是隋朝旧臣的大唐群臣很是不安。
如果皇帝还在长安,皇帝“战无不胜”的光环或许能冲淡他们的不安。但现在皇帝御驾亲征西突厥,大唐的主力在西突厥。大唐怎么能陷入两面作战?
裴世矩也觉得此战很棘手,请往高丽劝说高丽王退兵。
又有大唐宗女不知道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请命,愿意和亲高丽,为大唐安抚高丽。
李玄霸平静道:“只要我还没死,大唐的公主的和亲都只会是招驸马。”
“二哥有‘战无不胜’之名,难道你们忘记了我‘算无遗策’之名?昔日始毕可汗数十万雄兵围困雁门郡,虽然始毕可汗是二哥抓的,但雁门之围可是我解的。高丽的雄兵还能比得过突厥?”他扫视了群臣一眼,“众公中,应当有在雁门与我并肩作战之人。”
裴世矩叹了一口气,道:“老臣会替大唐和陛下守好长安。”
李玄霸拱手:“谢老师。”
群臣不再争执,只能拱手向晋王送行。
晋王刚灭了林邑国,就算灭不过高丽,击退高丽应该绰绰有余。
李玄霸也知道自己灭不了高丽。
高丽山多,面积也不小,除非靠兵力碾压,想要完全灭国很困难。
大隋征了三次高丽是自己作死,但高丽蹦跶到现在还活着,可见除非中原王朝拿出全力,要征服一个地形复杂的国家很困难。
但大唐征讨高丽要吃点苦头,难道高丽入侵大唐就能顺利吗?
贞观五年六月,高丽犯边。大唐皇帝离开三月后,监国亲王,晋王李玄霸挂帅出征。
太上皇后垂帘,接替晋王李玄霸监国。
李玄霸看了一眼身后的将领。
侯君集,张亮,窦建德,刘黑闼……真是众星云集啊。
刘黑闼因在瓦岗寨没走,现在自诩陛下“老部将”,因生病错过去西突厥的机会,还被单雄信上门嘲笑,正郁闷至极。
居然能和晋王一同出征,刘黑闼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代替陈铁牛的位置,保护好晋王殿下。
同是瓦岗寨出身的张亮瞪大眼睛。我这个晋王府统领二把手还在这里呢,刘黑闼你是不是找打?
窦建德像个老好人调解张亮和刘黑闼的矛盾,对张亮道歉,说自己的老乡兼好友只是人鲁直了一些,没坏心思。
侯君集则在紧张地擦着刀,碎碎念晋王殿下居然给自己立功的机会,自己这次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立功。
除这四个“历史名人”之外,还有尧君素等隋朝旧将,野心未泯的罗艺与旧部众。
李玄霸伸出手,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世民亲征西域时,只带走了寒钩。
“又要并肩作战了,好好表现。”李玄霸摸了摸乌镝的脑袋。
乌镝骄傲挺胸:“啾!”
李玄霸笑了笑,手臂一扬,乌镝再次飞入高空。
他调整了一下披风的系扣,马鞭一挥:“出发。”
大唐竖起了“晋王李玄霸”的旗帜,五千精兵押送着支援涿郡的粮草,浩浩荡荡离开长安城。
在策马离开时,李玄霸回望西北。
仿佛心有灵犀,几千里之外的西域群山峻岭中,刚离开伊吾城不久的李世民突然停下了讲解自己的作战意图,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起身走向大帐外。
李世民伸出手,未有呼应,寒钩便落在了他手臂上。
他梳理了一下寒钩的翅膀,抬头看向东边。
李智云替众人问道:“二兄,出什么事了吗?”
李世民道:“没什么,只是……”
他嘴唇动了动,笑道:“没什么。”
没有任何来由,李世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心灵悸动。
他本以为弟弟有危险,但细思之后,或许只是阿玄太过烦恼,无人述说,十分想念自己吧。
这等玄奇之事,他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一定会信。因为他和阿玄就是这么神奇。
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连小五都不能告诉。若军中将领知道高丽可能犯边,士气必定会受影响。
他万分不愿意阿玄上战场,可有的事,除了阿玄,他谁也信不了。
李世民带着寒钩回到大帐内,继续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众将领只以为李世民出去,只是去收个雕。
这雕被陛下当亲生孩子般看顾,陛下有这样的行为很正常。
贞观五年,大唐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一片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为彻底解除突厥之患,是年三月,大唐皇帝李世民亲征西突厥。
这本是一场大唐君臣都认为必胜的战争,百姓也不因大唐出兵打仗而担忧。
但是年五月,局势急转直下。
高昌、焉耆等国背信弃义,集结十万大军包抄唐军后路,攻打伊吾城;
高丽趁着大唐出征西突厥,举兵攻打涿郡;
东北境内有蛮夷和潜伏的贼帅趁机谋反,靠近东北的突厥人和其附庸契丹人也蠢蠢欲动。
为震慑东北和高丽,晋王李玄霸于贞观五年六月挂帅亲征高丽。
大唐两面作战,人心惶惶。
因提前预料到高丽必有动作, 李玄霸提前就从南方从运河调集了粮草。
只要把时间拉得够长,就不会给百姓造成太大影响。
虽然仍旧有怨言,仍旧有徭役下充满血泪的悲欢离合, 至少不会激起民变。
这次又是高丽率先攻打大唐, 涿郡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
若说有怨恨, 也是针对高丽。
隋文帝虽然严苛,但从乱世中走来的百姓还能忍受。三征高丽击碎了百姓只想盼个稳定的梦,发动战争的隋炀帝已经死了, 高丽王是不是也该死一死?
我们没去找高丽麻烦,高丽还主动找上门?!
隋末乱世刚过,百姓骨子里的戾气还没有散去。
“最近募兵还挺简单。”
宇文弼前来迎接弟子时, 感慨道。
隋朝和唐初虽然是府兵制,但募兵制作为补充一直都在。
隋炀帝的骁果军就是一支募兵;李世民出征的时候也有临时募集骁勇之士补充军队, 以免从全国各地调集府兵所带来的路途消耗。
防备高丽骚扰, 最迅速也对百姓伤害最少的筹兵手段自然也只有募兵了。幸亏这几年国库确实有了些钱,各地地方的库房也逐渐充盈,能够募得起兵。
宇文弼还捐出了自己的家财。
苏威扛着棺材要削减功勋的永业田,宇文弼可是没有多少可削的了。
李玄霸知道宇文弼对家产的处置。他能补贴老师,但没有动作。
史书中的宇文弼不知道会不会对大隋爱到散尽家财的地步。但对天下袖手旁观十几年的经历, 让自己阻止不了老师的“过偿行为”。
“我就知道你会来。”宇文弼说完正事后,布满细密伤疤的手如李玄霸幼时一样, 为李玄霸理了理衣襟和散乱的发丝,“你真是闲不住啊。”
李玄霸道:“我闲得住,但高丽不想让我们闲着。”
宇文弼道:“二郎也该试试多信任别人。”
李玄霸摇头:“二哥当然信任别人, 只是无论谁心中的信任名单, 都是有排序的。”
宇文弼叹气:“是啊。”
他与李玄霸进入城门。李玄霸身后的副将中, 罗艺忍不住多张望了一会儿。
这里曾经是他的大本营, 耗费了他许多心血。
虽然被迫投唐,但罗艺仍旧有过成为“藩属国”的奢望。
这次高丽犯边,部将悄悄问他,是否可以与高丽里应外合割据涿郡。
罗艺一刀斩了部将的脑袋,提着部将的脑袋去见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不在长安,他或许会按不住野心。但这个愚蠢的部将,是不是对“算无遗策”有什么误解?
再者,陛下和晋王非常厌恶对蛮夷俯首称臣的行为,还是隋将时,便声称谁给突厥人当狗就先揍谁。
退一万步,就算要找个靠山,给强大的突厥称臣就罢了,高丽也配?!
罗艺又是后怕,又是生气。他觉得自己被这个愚蠢的旧部将狠狠侮辱了。
回到故地,罗艺不想搞事,只是怀念。
但只是短短的进城这一段路,罗艺的怀念变成了陌生。
涿郡从城池到百姓,都给他以极其陌生的感觉。
但这陌生又很熟悉。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