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称、李子通、郝孝德:“复议!”
哎哟喂,终于可以去找陇西郡王了。再败下去,他们都不好意思去了。
罗士信问道:“那些想要跟随我们的百姓该怎么办?”
若不是齐郡的百姓支持他们,他们早就被窦建德等人分割吞食了。
魏徵道:“我们带不走太多人,遣散一些当地的青壮回乡,留些武器给他们,让他们在乡间集结自卫,等我们回来。窦建德虽不是我等雄主,但也不是害民之人,他不会故意掳掠百姓。”
罗士信叹息:“如果我再厉害一些,能打败窦建德,西行与主公会合,就不会有这等烦恼了。”
罗士信原本对自己的勇武很自傲。
他现在也对自己的勇武很自信,但已经不再自傲。这次跟随魏徵独自招抚齐郡义军,让他看到了自己许多不足。
主公和三郎君老压着他多读书是对的。等需要用到书本里那些大道理时,他才发现自己所学的太过浅薄,完全不能任用。只是一腔勇武,根本无用。
魏徵私下得到了李玄霸的信和李世民在李玄霸信上字里行间唧唧歪歪地批文,知道主公和三郎君改变策略后,本就没想过他们能从齐郡打过来。
之前主公的计划也只是让他与罗士信、薛收来齐郡收拢王薄的残军,把经过王薄思想洗礼的齐郡义军残部带回来。其他都是次要的。
但主公没有给他们更高的要求,他们就只能放弃更大的功劳吗?还是他们太弱了。
不过知耻后勇。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得更厉害,但罗士信还年少,他能有反思的想法,将来前途肯定一定无量吧。
魏徵的雄心壮志已经在帮王薄发展势力精打细算中被琐事磨掉了,他现在觉得去当个原本三郎君谶纬中的“谏臣”,看谁不爽就喷谁也不错。
他早就想喷死某些傻逼了。
“趁着窦建德还没回来,我们赶紧出发。”随意装了一个动员的模样,魏徵恢复了齐郡义军老妈子的态度,督促不省心的齐郡义军首领们赶紧行动起来。
罗士信看着魏徵仿佛拿着鸡毛掸子在齐郡义军首领背上抽的催促模样,虽然看过了很多次,仍旧忍俊不禁。
王薄离开后,魏先生为了尽可能地保住王薄的下属,真是辛苦了。
“终于要回主公身边了,听说集弘都成唐国公,坐镇西京了,不知道集弘的武艺进步没有。”罗士信自言自语,捏拳头,手痒。
“阿嚏。”李智云揉了揉鼻子,道,“父亲又来信了?好烦啊。”
高颎给了李智云一个平静的眼神,李智云乖乖闭嘴。
他现在身边围绕着兄长们的老师,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智云怀疑,兄长们让他来坐镇西京,就是看他在陇西太快活荒废了学业,故意折腾他。
他好想回陇西。三姊可宠他了,哪像两位兄长,每天都要训他。
现在他不是每天被训,而是每天被好几次训。
兄长们求学时也是这样吗?真后悔年幼时没多黏在兄长们身边,看兄长们被训斥。
李智云走了一会儿神,又被老师们用眼神刺了。
他讪讪道:“现在洛阳城破,我们没有理由再不去救援父亲,现在该如何是好?兄长们考我,让我自己拿出章程。我能拿出什么章程,他们就是为难我!”
李智云越想越委屈。
你们的弟弟才多少岁?这么重要的事我能想出什么章程?你们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这个年龄就该杀几个可汗助助兴了吗?
高颎等人在心里叹气。
他们很努力地想要教导李智云,发现李智云虽然比旁人聪慧,但也只是普通人的聪慧,与李世民、李玄霸差距很大。
李世民和李玄霸大部分时间被他们放养,他们只是布置功课,亲自教导两位弟子的时间没几年。
现在终于有时间守着第三位弟子,他们对李智云的期待高了一些。
但李智云终究不是他兄长们那样的精彩绝艳之人。李世民和李玄霸那样的弟子,他们估计是再也收不到了。
见李智云确实一筹莫展,宇文弼最先心软,道:“没有章程也是一种章程。唐国公还年少,凡事拿不定主意,要等兄长们做决定很正常。”
长孙晟道:“你只要回信,说已经催促兄长们回来就足够了。”
李智云傻眼:“这么简单吗?”亏自己头疼了这么久。
“你现在能做的事就是悄悄派人去保护你的母亲和阿姨。”薛道衡阴阳怪气道,“虽然李渊估计不会人品低劣到拿你们的母亲要挟,也要预防他属下人品低下。”
李智云嘴角下撇,眼中露出冷意:“我阿姨就罢了,只是父亲的媵,只能由他处置。但母亲也是李建成的母亲,如果李建成坐视母亲被软禁,他不为人子。”
薛道衡仍旧阴阳怪气:“什么给了你他很为人子的错觉?如果不是他逼迫李渊仓促起兵,李渊会落到现在这地步?听闻现在李渊倒是勇猛,每每出战必定自己亲征,不愧是陇西郡王的父亲,父子勇猛一脉相承。”
李智云:“……”他察觉了,老师们可能对父亲也很不满。
高颎道:“既然李渊得了我们这么多暗示也不肯主动去掉帝位,那就要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集弘,你不可心软。”
李智云垂首:“嗯。”心软什么?在知道自己和三兄出事,却被父亲消极对待时,他就不可能心软了。
比起大兄,比起父亲自己,他和二兄三兄什么都不是。他们兄弟三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其他的,算了吧。
乱世不就是这样?皇家不就是这样?
至少他还有兄长们,兄长们也还有自己。
李智云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向父亲写信,并悄悄派人去保护母亲和阿姨。”
母亲,娘亲,你们一定要保重。
太原郡中,洛阳城破的消息一传来,城里就一片欢欣鼓舞。
无论他们知不知道李渊和李世民有矛盾,但都知道隋朝最后的小朝廷被灭,李世民明面上就不能和李渊有矛盾了。
至于之后,等他们见到李世民后再做打算。反正要先离开太原啊。
李渊也松了口气。
洛阳城破,尧君素不会再堵在他面前与他死磕了。他终于能离开太原,前往关中。
现在李世民不在关中,西京只有年少的李智云一人。他到了西京,就是实质上的西京之主,称帝也终于算名副其实了。
李渊想到李世民,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懑。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李世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争夺皇帝之位,他也只能接招。
这时李渊也在想,如果早立李世民为太子,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他又想,李世民还不是太子就要逼迫他这个皇帝父亲退位,当了太子还得了?
至于窦慧明对他说的天下本就是李世民打下来的话,被李渊潜意识地“忘记”。
“终于能离开太原了。”李渊对属下道,“赶紧去劝降尧君素。”
虽然劝降,但李渊已经下定决心,等自己入主西京,一定要找机会杀了尧君素这个阻挠他的最大祸害。
李渊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使臣脸上震惊和惶恐混杂:“洛阳城破之前,皇帝下旨封二郎君为秦王,三郎君为晋王,并说如果洛阳城破,天下隋臣再不需要为隋朝拼命,请另寻明主。”
李渊声音颤抖:“还有呢?”
使臣声音比李渊抖得还厉害:“还有,还有,皇帝说天下群雄中,唯有二郎君最为仁德。希望二郎君能承担起天下重担,不要为俗名所累。请、请二郎君……”
他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因为李渊气得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拂在了地上。
“好,好,这也被两个不孝子算到了吗!”李渊愤怒到了极点,突然捂脸笑了出来,“我亲手教导出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能人,好,好得很!真是厉害!”
使臣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有了小皇帝临死前的妄语,主公和二郎君之间的矛盾就不可能隐藏下去了。
“啊?你干的?”李世民惊讶。
“不是我。”李玄霸也很惊讶。
脸上都有伤的双生子面面相觑。
“算了,无所谓。”李世民惊讶了一下就不惊讶了,就当是表侄给我们送的大礼。这下子我们要名正言顺争夺天下了。首先打谁呢?”
李玄霸道:“战略的事情你问我?”
说到这个,李玄霸就有点委屈。
被封郡王后战略目标改变那是二哥的决定,和自己这个只知道撒棋子的后勤部长有什么关系?虽然魏徵被放鸽子很惨,魏徵骂自己真是没道理。
虽然自己确实也在一旁出谋划策了,并且让二哥放心,魏徵一定死不了,但做决定的是二哥,锅该二哥背。
李世民看见弟弟的假得不能再假的委屈,翻了个白眼。
以前魏徵明明那么尊敬阿玄。现在魏徵看着阿玄就变成斗鸡眼,阿玄真的不反省一下吗?
虽然欺负据说以后自己身边最想让人绕道走的大谏臣,他也很开心。
“窦建德不是南下了吗?我们去把他老家夺了吧。”李世民道,“正好兑现承诺,去接玄成、士信他们回来。伯褒应该也要上岸了。”
李玄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地图,道:“绕开洛阳,先取河北、齐郡、燕地?那江都呢?杜伏威等人肯定不是窦建德的对手,南方送给窦建德?”
李世民笑着摇头:“阿玄,窦建德麾下都是北方人,与杨广当初差不多。就算把江都打下来,他也必须带着他的军队回北方,不然就等着哗变吧。再说了,南边有李药师。李药师收拢了萧铣的势力后,守住长江中段轻而易举。你要相信你谶纬中的‘大唐军神’。”
李玄霸道:“陇西有三姊,长江有李药师,关中有老师们坐镇,二哥你这辈子打天下太轻松,我要求加大难度。比如你看敌方解锁陨石天降如何?”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大笑。
隋末的气运之子就是二哥,要解锁气运之子的绝招“陨石天降”也是二哥解锁,难能便宜别人。
不过说到陨石天降……
“二哥,你去打窦建德,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回一趟西京,陈铁牛他爹打造出个好东西,我回去看看。”李玄霸开玩笑道,“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把我送回大兴?”
李世民还真犹豫了一下,让李玄霸分外无语。
自己大病一场,真是把二哥吓坏了。
“洛阳城破,一定会有溃兵前往关中。你可沿路收拢隋朝残军。如有机会,就劝降河东郡太守尧君素。如果尧君素不肯投降,你就别管他了。”李世民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发现把弟弟带在身边,也不能阻拦弟弟上战场受伤(虽然是他揍的),心中对一定要带着弟弟一起走的执念小了一些。
“我离开后,后勤之事可交给魏玄成。他跟随王薄白手起家,应该已经很习惯为人打点后勤了。”李玄霸笑道,“好好压榨他,可别让他闲下来,否则他那张嘴有的你受。”
李世民坏笑:“明白。”
兄弟二人没休整几日,在得到自己封王,二哥还被加了用不上的九锡之礼(毕竟皇帝全都没了)之后,就匆匆分别。
李玄霸这次带了宗罗睺和陈铁牛两人,因为陈铁牛发现自己前脚一走,后脚郎君就上了战场,向李世民求来了另一位猛将代替自己为主将。
主将什么的无所谓,功劳什么的无所谓,如果郎君再次遭遇危险,陈铁牛就算不自刎谢罪,也会被他爹陈铁匠用铁锤砸死谢罪。
陈铁牛抱怨:“郎君,同僚都骂我是不是战死了!”
李玄霸冷漠无情:“哦。”
宗罗睺忍俊不禁。
第185章 被套路的杨道玄
李玄霸临走前, 给李世民留了一大罐腌肉和咸菜,让李世民配着干粮吃。
腌肉和咸菜对后世人来说不健康,但对运动量极大的李世民而言, 正好合适。
他们出蜀后几乎是就地补给。因天下大乱, 运输受阻, 湖北湖南吃盐也很困难。连李世民都不知道李玄霸是从哪存了这么大一罐的腌肉和咸菜,抱着坛子乐得见牙不见眼。
李玄霸离开襄阳郡后,先前往弘农郡, 再前往河东郡。
快到弘农郡时,李玄霸安营扎寨先吃了一顿好的,准备精神充沛地进城。
杨坚称帝后, 自称弘农杨氏后裔。
实际上弘农杨氏因在东汉和魏国时政治斗争连续失败,魏晋南北朝门阀兴起的时候, 并没有“弘农杨氏”这个门阀。
如李玄霸的母亲窦慧明一家假托汉时高门“扶风窦氏”一样, 杨坚这个“弘农杨氏”也是假托的。
虽然是假托的,但既然皇帝说弘农杨氏是帝族,那么弘农杨氏就是“自古以来”的高门大族。弘农郡现在自然已经有很多弘农杨氏的士子,其中大部分和杨坚沾亲带故。
弘农郡身为隋朝皇室钦定的“祖地”,又地处于东都洛阳和西京大兴的中间, 天下大乱后也名义上受从大隋洛阳小朝廷的管辖,没能逃到两京的宗室子弟大多集中在弘农郡。弘农郡现在实际上的统治权在宗室手中。
但洛阳被围时, 河东郡的尧君素试图救援洛阳,但他不仅堵住了李渊,李渊也拉扯住了他, 他一带兵离开河东郡, 河东郡就会失守, 故而无法成行。
弘农郡却对洛阳袖手旁观, 好像洛阳城中的小皇帝不是他家的一样。
待洛阳刚一城破,弘农郡中的大隋宗室就倒向新封的秦王李世民。
李玄霸去河东郡劝降时路过弘农郡,顺便去接受他们献城。
弘农郡推举出的向李玄霸献城的人,乃是蔡王杨智积之子杨道玄。
隋文帝杨坚一共有两个同母弟蔡王杨整、滕王杨瓒,两个异母弟道王杨嵩、卫王杨爽。
杨整死的早,其子杨智积继承了蔡王之位,但他的人生一点都不痛快。
杨坚即使没有与兄弟争夺皇位,也与他儿子杨广一样没有兄弟缘。
他的两个同母弟都与他不睦,杨整死前和其妻尉迟氏都很讨厌杨坚夫妻,杨瓒一直在杨坚篡位途中使绊子。
杨坚与两个异母弟的关系远比同母弟强。杨嵩早逝与他没冲突;杨爽年少,被杨坚当儿子养,曾多次率领大军北击匈奴,可惜才二十五岁也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的弟弟才是好弟弟。杨嵩无子,嗣子也早逝除国;杨爽的儿子杨集袭爵卫王,还算招杨坚喜爱。
但杨坚喜爱的人,杨广都不喜爱,且杨广对宗室特别警惕。
于是隋朝的宗室,与皇帝关系越近就凄惨。
等杨智积回过神,叔伯全死光了还能捏着鼻子说是长辈年纪大了,堂兄弟要么被杀要么被贬边郡,居然只剩下他一个原装的蔡王还在位置上。
杨智积是个谨慎且有才华的人。他为了活命,为杨广矜矜业业镇守弘农郡,每当生病就学杨素不吃药,终于在大业十二年死了。
死的时候他老泪纵横,庆幸不已,对病床旁的儿子杨道玄哽咽,“吾可以保全头颅,安葬于地下矣”。
杨智积一辈子没有过错,不仅连个谥号都没有,儿子杨道玄也没能继承蔡王之位,好像杨广把这个堂兄弟给遗忘了似的。
杨智积一直是弘农太守,除了随驾南巡之外从来不离开弘农郡。杨道玄自然也一直留在弘农郡中。
他迎接李玄霸时,看着李玄霸一身郡王服饰苦笑不已。
李玄霸刚被封晋王,还没来得及做亲王服饰,所以仍旧穿郡王服饰接受献城。
而杨道玄身为蔡王之子,现在连有门荫的勋贵子弟都不如,居然还是白身,穿不了任何官服——他是蔡王世子,理应袭爵蔡王,但杨广把他“忘”了。
杨道玄收起苦涩心情,语气神情恭敬到卑微:“庶民杨道玄恭迎晋王入城。”
李玄霸看到杨道玄卑微的神态,听到杨道玄自称“庶民”,料是他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一愣。
就算杨道玄没有袭爵,但他身上蔡王世子的身份也没被剥夺,也算是官身,怎么就庶民了?
杨道玄在他父亲那里把察言观色学了个十成十,一见李玄霸脸上略带异色,就抢在李玄霸开口前解释,不让李玄霸为难:“庶民虽曾经是蔡王世子,但先父蔡王已故,爵位已夺,庶民只是庶民。”
他再次对李玄霸一摆:“在下以庶民身份暂守弘农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晋王终于到来,在下终于松了口气。”
李玄霸:“……”能说会道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熟悉的弘农杨氏是杨广、杨昭和杨暕。就算性情仁和如杨昭,也是个绵里藏针的高傲性格。杨道玄身为蔡王世子,居然比普通勋贵子弟还谦卑。
怪不得弘农郡不去救援洛阳,隋朝宗室大概是真不想当宗室。
“杨兄不必多礼,也不必自称什么庶民。既然杨兄将弘农郡守得很好,杨兄便继续当弘农太守即可。”李玄霸语气诚恳,态度亲和地将作揖的杨道玄扶起,“杨兄虽被先帝薄待,却在乱世中挺身而出,护佑一郡百姓有功。杨兄高德。”
杨道玄眼眸闪了闪,低头道:“不敢当,只是家在弘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李玄霸赞扬道:“这世上如果有更多像杨兄这样能做力所能及之事的人,哪还会是乱世?杨兄,做力所能及之事,不就是挺身而出吗?过度谦虚可不好。”
他比杨道玄小近十岁,却拿出了一副兄长的态度,语气老陈。
李玄霸拍了拍杨道玄的肩膀,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平定乱世,将来肯定有很多需要让杨兄施展才华的地方。希望杨兄不要藏拙。”
杨道玄:“……”开始害怕。
他头疼不已。
父亲生生熬死时欣喜的泪水,是杨道玄的梦魇。
他直到如今,也会偶尔梦到父亲临死前那喜悦的神态。
父亲笑着离世,本应该是喜丧。可这“喜”,实在是太过噩梦。
所以杨道玄阻止了不平者想要上奏杨广,让他这个蔡王世子袭爵。他悄悄隐藏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一个庶民士子。
反正父亲虽然一辈子战战兢兢,亲王该有的俸禄和赏赐还是有,够吃三代。
三代之后,他家子弟与皇帝的血缘关系就很淡了,可以以普通士人的身份出仕,再不用战战兢兢。
谁知道没等到三代,杨广就把大隋给玩没了。
杨道玄先是惶恐,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需要惶恐。
无论接下来当皇帝的是谁,肯定都不会在意自己这个被杨广冷落的前蔡王世子。所以自己只要继续降低存在感,争取让新帝忘记自己。那么自己儿子就可以出仕了,不必等到孙儿。
杨道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正准备照办,却得到了高颎的来信。
高颎还被杨坚重用的时候不仅是太子师,也兼任教导其他亲王子弟的重任。所以他与杨道玄也算熟悉。
高颎大隐隐于朝后,与同样想要大隐隐于朝的蔡王有书信交流,探讨要怎么在杨广面前降低存在感。
蔡王杨智积去世后,高颎也指点了杨道玄一番,告诉他如果不想袭爵,该做何事。
杨道玄一直很尊敬高颎。高颎写信让他护好弘农郡,本来想消极避祸的他还是听从了高颎的建议。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他的家在弘农郡,弘农郡若是破了,他一家人也会颠沛流离。
虽然杨道玄不想入仕,但也想过正常富贵闲人的生活。
他下定决心,无论谁打下了天下,他就赶紧让别人献城,自己以“我是前朝宗室”为名,请求隐居民间。
然后他被一众族中长辈推到了李玄霸面前。
然后李玄霸根本不问他的意见,就封他为弘农郡太守。
然后李玄霸甚至给他戴了无数顶高帽子,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周围族人都跟着点头,让自己下不了台。
他总不能在所有人都在夸赞自己的时候说“没这回事”,过分的谦虚也是得罪人。
杨道玄头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很早就选择错了什么。
李玄霸瞥着杨道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烦恼,想起高老师的信——“蔡王世子杨道玄可用”。
高颎在大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补课时说起对大隋宗室的处置,与大部分世人看法不同。
他认为大隋已经完全失去了民心——无论是士人之心还是庶民之心,且大隋宗室一直被杨坚和杨广苛待,大隋还强盛时就没什么势力,所以李世民完全不用担心任用大隋宗室会导致大隋复辟。
而任用大隋宗室中的能人则好处很多。
李世民顺利称帝的阻碍只在于李渊。
虽然李世民现在情势一片大好,但李渊是李世民的父亲,还率先称帝。就算天下是李世民打下来,但在许多人眼中,李世民打下天下和李渊打下天下没区别。他们在李世民和李渊争夺帝位时,不一定站在李世民这边。
李世民不愿意利用表侄,那就重用大隋宗室。大隋宗室都被重用,大隋旧臣就不怕自己被清算。
再者,任用大隋宗室还能再扶持起一支勋贵。朝中总会有派系,家族联姻、地缘乡亲、师门联系、门生故吏……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网”,皇帝再厌恶,也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那朝堂上的派系就越多越好。
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怕朝堂派系斗争,而是怕派系势力太强,影响皇权。
虽然高颎对先主杨坚颇有怨言,但对隋文帝的权术还是很认可。
听完高颎的建议,李世民大手一挥:“有能之士不看出身,就是将来表侄有能耐,我都能让他们入仕,何况寻常大隋宗室?老师大可不必找诸多理由说服我。”
高颎:“???”我讲课的重点是任用大隋宗室吗!我讲课的重点是任用大隋宗室背后的逻辑!
李玄霸想到其实听懂了老师的授课,但就是莫名嘴瓢让老师生气,然后被罚抄后的二哥的表情。
他又继续打量杨道玄的表情。
嗯,二哥苦恼的表情和杨道玄很像。或许杨道玄将来会和二哥合得来。
话说,除了父亲兄弟之外,有和二哥合不来的人吗?李玄霸陷入沉思,然后觉得好麻烦。
收服人的事就该关门放二哥,何苦自己操心?
第186章 你只是弘农杨氏
现在没有二哥, 李玄霸只能捡起自己许久以前的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病弱贵公子姿态,与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言笑晏晏。
因李玄霸不喜自己下舞池当舞王,他是弘农郡地位最高的人, 终于可以改一改宴会流程, 从主人和宾客自己跳舞, 变成端着酒盏微笑着看别人歌舞,并时不时地拽几句诗文和已经被挫骨扬灰的杨广推广的曲子词。
文雅,优雅, 典雅。
这才是贵族的雅趣啊。
李玄霸听着弘农杨氏闭眼吹他,心道怪不得人皆道权势醉人。
一场宴会拉近了两方关系后,李玄霸就要拔营离开。
他还带着万人大军, 每日都会消耗粮草,即使弘农郡已经很努力地提供了粮草, 他也不能等着自己带的兵卒把弘农郡吃空。
如果是和平时期, 弘农郡其实养得起这万人的军队。
但自从杨广继位,横征暴敛,弘农郡这位于西京和东都正中间的郡县,别说三征高丽,光是修运河、东都和东都附近的宫殿, 弘农郡就已经人丁凋零,田地荒芜。
搁其他郡县, 可能还有世家豪强趁机土地兼并,派家丁壮仆来耕种。弘农郡中最大的“豪强”,就是蔡王杨智积。
杨智积被杨广吓得想死又不敢寻死, 一边给杨广表现出一个积极地活下去的模样, 一边生病偷偷倒药, 靠着自身免疫力扛了那么多年, 终于成功在大业十二年病逝。他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自然是除了亲王该拿的东西,其他分文不取。
杨智积都这副模样,弘农郡的其他远房宗室就更不敢动弹。
于是弘农郡的肥沃田地连官宦豪强都不敢种,全变成了荒野,供应郡城中已经不多的人口还算宽裕,要让万余名需要打仗的壮汉吃饱肚子,还是太为难他们了。
离开弘农郡时,李玄霸重新调整了弘农郡的官吏配置,将自己身边文吏安插了几个在弘农郡的重要位置,又提拔了一些弘农郡当地的士人。
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都十分配合,完全不为自己争夺权力,任由李玄霸揉扁搓圆。
当李玄霸结束所有官位调整后,他们还暗地里感慨没有叫错的诨号,晋王李玄霸不愧“德重恩弘”之名,对他们真是太好了,完全不因他们是大隋宗室而打压他们,只当他们是弘农杨氏。
李玄霸打听到“弘农杨氏”的态度后,半晌无语。
他对面前端着大米饭蒸腌肉腌菜大快朵颐的少年郎道:“大隋宗室过得很苦吗?我这也能叫对他们好?我把他们大部分官职都撸掉了!”
少年郎放下碗筷,擦了擦油亮的嘴角:“表叔,我也过得不好!”
李玄霸扶额:“看出来了。慢点吃,别噎着。”
少年郎对李玄霸笑了笑,继续埋头苦吃。
裴行俨看着嘴馋,也要了一锅饭。
但李玄霸不肯给他腌肉,说腌肉不多,会被裴行俨吃穷。
裴行俨眼巴巴地看向旁边碗里有肉的父亲。
裴仁基给了儿子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护住了碗。
李玄霸哭笑不得:“没有腌肉,但有新鲜的肉,鸡鸭鱼豚羊都有,你非盯着我那罐子腌肉做什么?”
裴行俨叹气:“好久没吃到李三你做的饭食,想念得紧。”
裴仁基严肃道:“你该称呼李三郎晋王殿下!”
李玄霸道:“我和守敬不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他若恭恭敬敬叫我晋王殿下,我就该头疼他是不是又折腾出什么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