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 by姑娘别哭
姑娘别哭  发于:2024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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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故意大声打个哈欠,起身回到床上,阂眼睡了。外头的响动她都听得见,梨子说得对, 果然抓人来了。夜再深些的时候,花儿听到院门被推开, 有酒气瞬间发酵, 雨夜变了味道。
霍言山来了。
花儿知晓他会来的,花儿猜到衔蝉会对付霍言山, 至于如何对付, 那一定是隐蔽又了不起的手段。衔蝉操纵盐,把个江南城搅个天翻地覆。
这是极难的事。
她要小心掌握着分寸, 既不能让百姓真的断了盐从而危及性命, 又要令百姓对霍家怨声载道。一收一放, 均不能出差错。作为江南百年望族的霍家,始终想不到他们的名声景毁在一个小小女子手中。
亲自跟随白栖岭的霍琳琅甚至折返回来,彻查这档子盐案,却没有任何发现。唯独那屡次抢盐的不官不匪的人,霍琳琅觉着像谷家军的人。谷家人在北地待久了,全然失却了朝廷军队的模样,变成了山匪,倒也说得通。
但谷家军的人却是没有这样经商的头脑的。操控盐市,把握人心,每一步精心设计,劫霍家的盐打压霍家的气势,又从中赚大银子,放眼这天下,怕是只有白栖岭有这等本领了。可是白栖岭正被日日盯着,纵然他有翅膀,都给不出霍琳琅的手心,更何况闹出这样的动静呢?
霍琳琅被许多事牵扯了心神,原本要与白栖岭速战速决,将江南大本营交给儿子,不料他不在的时候,却有了这样的祸端。再看霍言山就无论如何不顺眼,任霍言山如何解释他都不听,最后指着霍言山骂他:“脑子空空如也的草包!被我滚!就你也配得天下?”
这句话当真是狠,霍言山原本就对父亲的诸多行为不满,这下彻底记恨上了。您不是想偷偷绣皇袍么?不是想皇袍加身么?那儿子倒是要看看您究竟有没有这等本事!
对权力的贪婪彻底令父子反目了。
霍言山美人在侧,又畅饮美酒,但眼前种种均无法令他抒怀,父亲对他的辱骂每每跳出来,折损他对父亲的情感。最后,他终于喝醉了。
醉了,这江南城自然是不想待了。父亲不是厉害么?不是能掌控天下操纵一切么?那就把这“盐乱”一事丢给你好了!儿子无能,儿子走了!
走又走去哪里呢?自然想到了他的“兵胜险招”,那谷家军的常胜女将军。于是霍言山趁着雨夜出发了。还是坐着那艘小船,带着他的贴身侍卫,穿过江南掩映在河面上的灯火。此时的霍言山许是酒意上头,许是父亲的话给了他致命的一击,总之他竟开始后悔过去十余年的种种。
起初他真的以为权利并无所谓,权利的争斗虽有正邪之分,但他霍家是为着天下苍生好的。他那时真是被父亲满口的仁义道德骗了!哪怕那以后,他无意见识到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都还在劝慰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躺在船头,任如丝细雨和缓落在他脸颊上,他竟在江南的雨里愈发地醉了。这酩酊大醉的感觉真好!他挥手再来一坛酒,坐起身来往口中倒,那酒溢到他衣襟上,整个人被泡在酒里一样。
船在雨夜的航道里走得慢,他酒意上头,倒头睡去。属下撑着伞在他头上方,被他大声喝退:“滚!”
霍言山偏要体察这天地间可还有他的位置,他偏要那雨浇着他!他又不是没吃过苦!这点雨算什么!
总之不知折腾了很久,终于到了那座空城。空城里发生的事他是知晓的,当他听到属下来报宫殿失火之时,心内隐隐升腾起一丝快意。但他忍住了。只是淡淡命人重建。此事霍琳琅还不知晓呢,旁人看他为“盐案”发火,就将这事压了下来,不敢呈上。
霍言山带着酒气走进花儿的院子,径直走进她屋内,看到花儿捂着头坐在床上,人被抽走了骨头一般。他几步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被花儿一脚踹到了地上。
“臭!”花儿捂着鼻子:“你自己闻不到吗?喝得醉鬼一样!臭!”
霍言山非但没有生气,还坐在那里大笑出声,他喝得摇摇欲坠,笑着笑着一头栽倒在那里睡去了!
花儿要上前探看,被他的侍卫拦住:“站住!”
霍言山却在睡梦中骂他侍卫:“滚!”
侍卫深知此时大意不得,外头却突然有了打斗声,侍卫担忧有刺客,就立刻转身向门外,死死盯着。
只过了片刻,梨子就进来说:“没有大事,新抓的人进来,那人不服管,被抽了鞭子。”言罢看了花儿一眼,上前将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端走了。
花儿就对侍卫道:“要么把人弄走,要么他留下你滚蛋。”
那侍卫曾听霍言山说过花儿的只言片语,知晓眼下这女子惹不得,上前拉了霍言山两次,后者又拳打脚踢,侍卫无奈,只得走到门口站着,而霍言山睡在地上。
天亮时候雨还在下,霍言山转醒睁眼,看到坐在床边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花儿,而他的侍卫则站在门口。他睡得很沉,想不起昨夜的任何事,于是问侍卫:“昨夜可有异状?”
侍卫摇头。侍卫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此刻头很晕,许是站了一夜累到了。
霍言山去沐浴更衣,再出来之时人就恢复了清爽。看到花儿在喝汤,眸色一深就到她面前。霍言山觉得自己在花儿面前的大丈夫雄风又燃烧起来,大手掌落在她肩膀上狠狠一握,再将她往怀里带,花儿竟很顺从,就势揪住他衣领,看着他。
她这般,霍言山反倒觉得她在耍什么心机,一把推开了她。花儿不急不恼,只是拍拍衣袖道:“霍言山,你怎么来了?怕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霍言山又想起霍琳琅的话来,还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但他强忍下去,看着花儿伸手去取梳子,几次都够不到。
霍言山明知故问:“你怎了?”
“这些日子总是没力气。”花儿一生气,坐回去。
二人各怀鬼胎,又都按兵不动。于霍言山而言,他将在这里等待花儿无力挣扎的时刻,要她那颗冷硬的心清醒地看着感知自己被他侵入,那将是他此生彻底扬起雄风的时刻,他将一次又一次征服她。他赌她与世间寻常女子一样,一旦腹中有了孩儿,她所有的信念和仁义道德都将土崩瓦解,转而开始思虑为她的孩儿谋求最好的出路。不然从前后宫的女人们都在争什么呢?
而花儿呢,颓然靠在窗前,俨然一个等死的妇人。间或有力气时,就会命梨子端一碗梨汤给她喝。有时她瞄一眼霍言山,只见他悠悠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定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间彻底坍塌了。
花儿状似无意说起她的女子军,那真是一只千锤百炼的军队,人数虽不多,但足可以一敌百。又说女子军它能振军心,放眼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霍言山眼睛烧起来,花儿却腾地起身:“喝饱了!力气足了!出去走走!”
侍卫欲拦着,霍言山则摆手:让她去!能逃了不成!在霍言山心中,这天下尚且不是他的,这空空如也的新京城尚且不是他的,但孙燕归却定是他的。他放心让她出去就是料定她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花儿和梨子雨中散步,新抓来的人仍有不服的,企图向外跑,被抓了回来正被抽鞭子。走到失火的宫殿前看,倒是没烧干净,只是烧了一角。但对于新帝登基来讲,属实是不吉利了。花儿前些日子与懈鹰目光相对想出这主意来,棋走险招,也不知赌的对不对。
目光一收,看到人群中的照夜,对她微微颔首,她想:来了。都来了。
霍琳琅终于查出一些眉目来,说是打理白栖岭京城生意的女子从京城动身离开后不知去了哪里,这么一来,就好查了。那女子在京城赫赫有名,曾被关在三巷几年,在那对吃人母子死后与其他人一并被放了出来。因着那女子本就是白栖岭打燕琢城带过去的,于是又回到了白府。
世人口中的衔蝉,是一个擅用心计的狐媚女子,能争得先皇的荣宠,又能取得白二爷的信任,可见心机之深。霍琳琅经此一役,也不敢大意。霍家的大网撒出去,将江南翻了个底朝天。待得到那女子住在城外庄子的消息,立刻上门捉拿,然那庄子已空空如也,像不曾有人住过。
霍琳琅机关算尽也没有想到霍府百年荣光差点被一个女子毁掉,好在他豁得出去,要在这江南把人心挣回来,不然天下诸侯定然不会服他。时值灾年,百姓吃不饱,河里的鱼被打捞干净,清寡的鱼汤米汤均无法果腹,又偏巧盐不足,人人凸着眼睛。
霍琳琅决定放粮那日,霍家的锣鼓响彻整座城,百姓一涌而出,看到霍家的马车浩浩荡荡压过石板路,车上是满满当当的粮食。霍琳琅原本要做一个大善人,却不想百姓看着那些粮食心中涌起怨恨:自己常年劳作但食不果腹,霍家人不出分毫力气却锦衣玉食。于是均怒火中烧,有人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大喊:“抢啊!抢啊!抢啊!”
霍家在江南的最后一点威望轰然倒塌,饶是霍家家丁再有功夫傍身,亦抵不过满城百姓的抢夺烧杀。红了眼的百姓抢了米车,又涌去霍家的宅邸,见到霍家人就举刀相向。最令人惊讶的是,竟有人能抵住霍家侍卫的功夫,几下就将人制服。暗处还有箭不知从哪射来,专门射杀霍府的小头目。
侍卫护着霍琳琅出逃,混乱之中他看着人群之中有一个老人,目光冷静深沉,像带着一把尖刀狠狠剐着他心脏,但他着实想不起那人是谁了。
他翻身上马,欲逃往别处避风头,却有下人来禀:“那盐乱的始作俑者衔蝉,逃往白栖岭所在的方向了!”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这都是他的算计!霍琳琅不肯相信自己输给了他心中的卑贱女子,最终将这次落败都算到了白栖岭头上!他迫不及待要与白栖岭一较高下,最终掉转马头,又奔白栖岭的方向而去!
霍府很快就被洗劫一空,江南百姓知晓,以霍府的基业来看,这场抢夺动不了他们分毫。坊间曾流传霍府有一个秘密大仓,够一座城的百姓享用三年,于是带头闹事的那人就说:“挖地三尺,找出霍家的大仓!”
藏在暗处的柳枝见状,心知她在江南城的使命已完成,于是背着自己的弓箭出城,找到事先藏好的马匹,也朝白栖岭方向而去!
霍府被劫的消息很快到了霍言山那里,他竟然有幸灾乐祸之感,他看着远方暗道:父亲,您向来自视甚高,竟也落得如此田地!自此,在霍言山心中,他的父亲霍琳琅变得一文不名。当霍言山想到天下要到父亲这样的人手中时,内里一阵可惜:他也配?他也配?
他的神情都落到花儿眼中,二人形影不移两日,心里角逐两日,至此时刻,已然该分出胜负了!花儿知晓该把霍言山引到何处,也自知该让他吐出什么样的真话来。她也不是当年“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君子了,所谓兵不厌诈,下三滥的手段她用得很是娴熟!
于是这一晚,沐浴更衣出来的她抚着额头跌坐在塌上,霍言山见状问她:“怎了?”
她满脸通红,抚着心口,有气无力道:“头好晕呀!好难受。”
霍言山上前一步抬起她下巴,目光又顺进她领口,看到她熟透的夏果,这自然与当年那个干瘪的饥饿的少女不同了。他蹲下身去,手掌将贴,花儿用尽力气喊:“霍言山!你敢!”
喊过了她头又跌回去,彻底没有力气了。鱼已在案板之上,任由霍言山宰割。他命人站在外面不准进来,弯身把花儿抱到床上。俯身亲她,她微微侧脸,但躲不开了。
霍言山原本要对她极尽恶毒羞辱的话,此刻胸腔里竟涌起柔情。他想起燕琢城外的风雪之中,少女孤注一掷救他,她厌恶那个世道,要做个良善之人。霍言山在奄奄一息之时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与他一样赤诚的人。
面对这样的人,他再说不出那样的话了。他的唇轻柔落在她额头上,身体里有热气横流,接下来一切于他而言如堕幻梦。
他在她面前再没有矮了面子,他的唇畔擦过她经年的伤疤,少年的悸动一并送到她的躯体之内。
霍言山觉着这是他此生最好的一夜,缠绵悱恻,至死方休。
第二天他睁开眼,看到花儿躺在那里,眼神空洞。雄才伟略又回到他头脑中,他捏着她下巴道:“我会日日要你,直到你怀上我的孩儿。”
花儿目光转向他,眼睛一眨,就落下来泪来。她说:“霍言山,你竟这样对我!”
“你若早想通,你我走不到今天这一步!”霍言山穿戴整齐,丢下一句话给她:“你且自己想罢!想好了叫我!”
他自认征服了花儿,殊不知身后人的目光里满是嘲讽。花儿真是夫唱妇随,用了白栖岭的法子对待霍言山。她嫌不够,再加一副猛药,在混沌之间诱他:“好饿,没有粮食。”
他则轻狂道:“我霍家的粮食够吃百年!”
“那我们去取罢!”
霍言山缓缓吐出一个地名。
他真的是废了,退回到十年前,他断然做不出这样的蠢事来。花儿愈发看他不起,但又不得不再利用他一番。
是夜,空城里突然燃起大火。火是从宫殿开始烧起来的,沿着街市一路狂奔,老天爷也帮他们,下了几天的停了,日头又炙烤了一整日。大火熊熊燃烧,正如当年霍琳琅在京城放的那一把一样!
霍言山望着突起的大火愣住了,花儿却扯着他,急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逃命呀!”
霍言山眼中满是泪水,他太过迷茫,仿佛看到权利的巅峰已离他而去,花儿又再次喊他:“霍言山!走呀!”
他望着远处拿着榔头奔他而来的人,知晓那些人是要他的性命了,花儿坐在马上要他快些上马。他问花儿:“你为何要救我?”
“为何?你说为何?!”花儿嗔怪看他一眼:“你说为何!”
在男子心中,他一夜的雄浑终究换来了一颗真心,他虽然也有疑惑,但情势俨然容不得他思考了。他的侍卫们大多不知去了哪里,他视线范围内,有一个人飞身上前,刀法利落,他的一个侍卫来不及反抗就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这城里,何时多了这许多这样的人!
霍言山终于上了花儿的马,他们疾驰在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吹梦到西洲(二十五)
身后那座空城远去了, 一代佞臣的王侯将相的梦依稀也远去了。霍言山坐在花儿身后回头望去,大火冲天,数十载努力付之一炬了!
那大火令远处住着的百姓惊奇, 有人站在自己门口仰头望着, 口中讷讷说着:“那烧的是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啊?从前不是有人说,那里有一座城吗?”
“那座城什么样啊?”
“没人见过啊。”
还未向世人呈开, 就已经没了。
霍言山一言不发,任由花儿将他拉上船, 二人飘向远方。朗润的月亮在头上照着, 霍言山抬头一看, 这月亮倒像霍灵山的月亮了。到底是懂取舍之人, 在动荡不安的当下,他决议最先舍掉自己的父亲。
虽对父亲有诸多怨恨, 但此刻欲真正背弃他,仍旧不安。
“其实你最好去寻你夫人,她的百万兵权在滇地,至少能护你周全。至于我, 自会珍重。”花儿用脚踢了霍言山一下,依依不舍的神态真是动人。霍言山心念一动, 下意识想带她走。
“可我夫人的兵权已经在路上了。”霍言山淡淡说道, 霍琳琅以天下将定为由,命百万雄兵自滇城出发, 兵分三路, 辖制诸侯。其中四十万大军随时听调令,霍言山猜测是霍琳琅要与白栖岭、谷为先最终一战。
花儿并不错愕, 霍琳琅的野心世人皆知, 如今情势所迫, 他想速战速决未尝不可。
她叹一口气,直指霍言山命门:“如今藩王、诸侯兵强马壮,你这百万精兵与他们一战,自然讨不到甜头。没有了百万精兵,你又能占得几分天下呢?”她抱膝而坐,话锋一转:“我懂了,你父亲留着霍家精锐,就是为了最后送你上皇位!他真的是在为你打算!”
霍言山又想起父亲偷制的龙袍,再咀嚼花儿的话,他是聪明人,这下意识到父亲之所以先动用他夫人的百万兵权,是要先将他祭出去了!从始至终他都是父亲的棋子,他哪怕先与他将话说清楚呢!他作为儿子,为父亲的皇位拼尽全力又如何?他偏要瞒着!瞒着!
霍言山的心里烧起了一场大火,比空皇城的大火还要大!这火烧得他双眼通红,腾地站起身在狭窄的船身上走来走动,花儿随船晃了晃,忙说:“霍言山,大火烧不死你我,可别让水淹死了!你给我坐下!”
霍言山哪里坐得下?他满脑子都是留住自己的百万精兵,那是他最后的退路!于是命令属下速速划船,待经过一个村庄时,他跳下了船。
花儿怕他生疑,拿出避嫌的姿态,仍旧坐在船上不动。霍言山回身一把将她扯下船,带她走进村庄中。这是花儿距离霍家那张无穷无尽的大网最近的一次,她看到霍家百余年扎根在江南后换来的根基,那是即便江南城已经暴/乱了,在这村庄里,霍言山仍能随便敲开一户的门,下达一个命令。
得到命令的人拿起一块腰牌走了,花儿看到他摇橹而去,应是走水路,到驿站,那边的人换快马,快马加鞭,最终到达滇城。花儿猜测里外最多不过三日,霍言山的夫人就会收到这个命令。
这个命令是白栖岭和谷为先得以掌握主动权的根本:霍言山要求夫人撤兵回滇。花儿的手心因着紧张而渗出细汗,这些年在战场杀敌她不怕,但如此纵横捭阖之术令她紧张。若这些日子的任何一步出错,都不会换来今日的成果。
她想起谷翦生前对她耳提面命:你们这些人切勿头脑一热,以为打仗只要靠功夫,那是莽夫!打仗要动脑,要看得懂天下时事,也要懂操控人心。路漫漫,还需修炼!
花儿生怕忘记谷翦的每一句教诲,这些年来在不停精进,直到此刻,当她与霍言山进行这场漫长的心力角逐,她才隐隐觉得自己没有辜负谷翦。
她不敢怠慢,在霍言山低头吃饭之时,为他倒了杯茶。这个尺度要拿捏好,既不能太谄媚,又要令他察觉她的顺从,因着二人那春风一夜而带来的魂灵的服软。花儿最厌恶这样装腔作势,但此刻一颦一笑,均带着些许情愫。
她要给霍言山营造一个假象:在滇城,有他的百万精兵;在燕琢,有她的常胜女子军。天下由两端鼎立,渐向内合,最终归一姓霍。留给霍言山唯一的难题是:他要先杀掉他的绊脚石父亲。
当年花儿在京城与霍琳琅打过几回照面,霍琳琅太谨慎太狡猾了,若非亲近的人,旁人绝无可能抓住他。这大概也是白栖岭用几年时间与他耗心力的原因。霍言山会是斩杀霍琳琅的唯一利刃。
“接下来去哪?”霍言山问花儿,说是问,其实也在试探。他如今经不起背叛,对花儿算是步步为营。
“你问我做什么?我能做得了你的主?”花儿眼一瞪,十分嗔怪,将主动权交给霍言山。
“你不怕我吗?不厌恶我吗?你不…”
花儿拾起一块石子朝他嘴抛去,意为让他闭嘴。霍言山被女子的柔情蜜意浸润久了,倒是很吃这套,嘴一扯,算是笑了。
花儿倒是不怕霍言山的,她知她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照夜和懈鹰,他二人在空皇城故意纵火将霍言山逼走后就一直做花儿的影子。花儿庆幸自己有世上最好的两个武将,一路护她周全。
“去找我父亲。”霍言山下定了决心:“但不出现在他面前,我们远远跟着。”
“之后呢?”花儿问。
“尽人事听天命。”
花儿再不说什么了,二人一同赶路,倒是说了一些话。这回不像在滇城那样针锋相对了,花儿敛去了锋芒,霍言山平添了信赖,这样颇像当年的燕琢城了。
一次霍言山状似无意问花儿:“你可在乎白栖岭有妻儿了?”
“我早已休夫,他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又与我何干?”
“你当初为何选他?”霍言山对此耿耿于怀,白栖岭在京城抢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可他明白,若花儿不愿,他就算抢了她,她也会杀了他逃走。她绝不会委身于她不中意的人。
“白栖岭对我说:他能帮谷家军夺得天下。那我为了天下,自是能忍的。”
“那霍灵山那次呢?为何选他?”
“因为那时你骗我。我不傻的。”
花儿没说谎,那时霍言山的谎言藏得很深,但终究是谎言。她那时涉世未深,只能以真假来断善恶,虽然当时看白栖岭也非善类,二人若一定要比较一番,白栖岭稍微坦荡些。霍言山摇头笑了。
夜里他躺在花儿身边,手横在她腰间。她身上没有幽幽香气,这令他安心。霍言山讨厌那些香,那些香能轻易控制人的深思,能让人杀人,也能让人被杀。他在一片干净的气味之中,睡着了。
花儿也闭上眼睛,就此休憩。
白栖岭却无法睡安稳,因为他的“贤妻”柳氏中邪了,一次又一次在深夜将他推醒。
这一夜仍旧如此,浅眠的白栖岭察觉到有人在推他胳膊,一下又一下。他翻过身去,那人又推他后背。
白栖岭睁眼后见到一个面相浮肿的妇人,从前那娇俏的劲头早不知去了哪里,那小货郎的死真是把这女子吓坏了。她死死抱着白栖岭胳膊,犹如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额头的汗还未干,那场噩梦又把她吓坏了。
“又做梦了?”白栖岭问。
柳氏点头。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人死,但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她总跟丢了魂儿似的。无论什么事总会令她胆战心惊,唯独在白栖岭跟前,能安稳些。
“梦毕竟不是真的,你也不必害怕。我昨晚也做梦,比从前还真。”白栖岭凑到柳氏耳边,这般那般地说,最后说道:“无论如何,你我二人找到宝物后远走高飞。但当下我们应是走不了了。”
“为何?”
白栖岭手指指窗外:“被人盯上了。”
柳氏心虚,偏放儿又哭了起来,她忙寻借口走了,去抱放儿。白栖岭推开窗,看到月挂在树梢上,估算着时机。
待到九月,那条奔涌的流金盐河会在一夜之间泛滥,人还在睡梦中,就会被冲走。白栖岭清楚记得流金盐河的每一次潮汐,亦记得那条要塞的每一次风雪地形,他也深知霍琳琅的人马会倾巢出动。
微闭着眼睛,头脑中那座宫殿又出现了。他走进去,这次并未提笔作画,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将千丝万缕进行关联。他没得到叶华裳的暗信,就深知她出了纰漏;客栈的伙计对江南城的盐乱议论纷纷,证明衔蝉已成功扰乱了霍琳琅的民心;懈鹰和花儿还未出现,那应当还需再等。
花儿,花儿。
她如何了?白栖岭猜测她定是要跟霍言山较量一番,只是不知她会用各种手段。白栖岭知晓她会赢,又担忧代价太过惨烈。
可如今又谁人不惨烈呢?
外面远远走来一个人,走到他窗前站定,他身上的幽香如影随形。是飞奴。
他手中攥着一把扇子,在这潮热夏夜缓缓打开。那是一个空白的扇面,被月光镀一层温润的光。随着他轻轻摇动,上面又有了若隐若现的花纹。白栖岭觉察到端倪,定睛看了,再过片刻,飞奴转身走了。
白栖岭看到他的背影愈发地瘦削,脸色煞白,身上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白栖岭从未与飞奴真正共处过,他打第一眼看飞奴就察觉出他非善类。他向来认为善与恶要看为谁所用,可惜的是飞奴与他渐行渐远。
白栖岭知晓飞奴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这些年霍家对他的奴役和利用,早已令他萌生出巨大的恨意,是以他那扇面上的东西,白栖岭就不惊讶了。
白栖岭纳罕的是:为何素来独来独往的飞奴突然要与他结盟呢?他自知飞奴对他的痛恨已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
但白栖岭仍愿赌一次,却不敢豪赌。
柳氏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看到飞奴远去的背影打了个哆嗦。白栖岭察觉到她的恐慌,定睛看她:“怎么了?”
柳氏摇摇头。
“歇息吧,明日启程。”白栖岭突然说道。
“去哪里?”柳氏问。
“奔北走。”
于白栖岭而言,这俨然如一场木偶戏,一只手牵着木偶人,走的走、停的停。诸人争做那只手,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他是那只手了。他停,诸人都要停;他走,诸人都要走。
柳氏听闻要重新出发,心中又陷入两难。下一日寻了借口去给霍琳琅送信,却被飞奴拦在了外头。飞奴对她说:“回去好生伺候着,往后不用来了。”
“不用来了是何意?”
“意思就是…”飞奴目光一深,上前一步,身上寒气瞬间就令柳氏退缩。只见飞奴咬牙说一句:“你是弃子了。”
柳氏闻言登时脸色煞白,后退一步,抱紧身边那棵残柳,嗫嚅道:“霍老爷…”于她们而言,弃子就意味着随时要被杀了,柳氏惊恐万分,一时之间六神无主。见飞奴的手腕抬起,以为他要当场杀她,撒腿就跑。
她不是没见过被当作弃子的人,就连那小货郎,八成也是弃子了。柳氏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脚底板发软,跌了几个跟头,终于跑回了客栈。这一路她想通了,往后她必须要仰仗白栖岭了。
飞奴这一吓,彻底将柳氏吓回了白栖岭身边。自此柳氏再不敢在白栖岭面前多言一句。她像被抽走了筋骨,整个人软趴趴的。白栖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日正常赶路。他留柳氏自有用处,在白栖岭看来,这女子蠢则蠢矣,坏不至死。她最终是死是活,要看她命中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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