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魏命名嘴硬得很。
“你的精神弱点是偏执妄想症?发作时特别想要杀掉我?”
“你……猜对了。”
和张十梦的弱点强迫症不同, 这种症状会执着于特定的事情, 并不会轻易转变强迫对象。
而魏命名锚定超凡的时间明显比认识张十梦更早。不转换妄想对象的前提下, 根本不可能在获得超凡锚定时便出现以张十梦为对象的症状。
张十梦这样问, 其实本身便是在试探。结果则只能证明魏命名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张十梦挑挑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继续试探道:“你是无头绳结道途的超凡者?”
“胡说八道!”
“你是大笨蛋?”
“你说对了!”魏命名咬牙切齿。
张十梦这魂淡, 欺负人好玩是吧?意识到自己精神弱点发作,她就开始拼命向那家伙暗示自己出了问题, 让张十梦想办法解决,怎么还被她调戏上了?
等等……
精神恍惚的魏命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既然自己在通过胡说八道宣泄精神弱点的同时, 试图用自己的反常向张十梦透露自己的状态。
那么在紧要关头还废话连连的张十梦……难道不是正在做同样的事情么?
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都中招了!
那个被监察院收用的四十四号其实并没有在药剂中动手脚, 而是……瓶子?!
牙冠紧咬, 魏命名颤颤巍巍一只手松开枪柄, 摸出一个新的瓶子。
她没用眼睛去看,而是仔细摸索。
如果事先没有预料,绝对不会在本就歪歪扭扭满是瑕疵的瓶子上发现异常。那里果然有类似寺院墙壁上那种,电路板一般独特的纹路。
依张十梦所说,这是四十四擅长的暗示技巧。
他并非图方便直接使用院长制作的瓶子盛放药剂,而是利用院长的设备自己仿制了一套看上去相差无几的小瓶!
他一早就算计到,张十梦见到儿时熟悉的小瓶会仔细端详。在瓶子上做手脚,远比哄骗人喝下瓶中药剂靠谱得多……
他从一开始就记得张十梦是谁!
如此一来,张十梦的推断完全正确!他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构成一系列心理暗示的最后一环……
魏命名突然明白了张十梦之前的推论,螳螂医生的身体与意识绝对是被侵占的。
因为求生本能,四十四号无法操纵螳螂杀死“自己”,而他又十分需要在把她,张十梦,或者其它什么目标拉入这场噩梦后,让螳螂的残破人格死在这里。
所以他布置了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心理暗示,从多年前加入监察院便开始,直到在死地偶遇张十梦……
甚至于其间的一系列偶然都有可能并非偶然?
越复杂的计划越容易出错。魏命名觉得如果自己是四十四,根本没有必要把计划和手段搞得这么复杂。
一瞬之间,她便在内心中完成了对四十四的心理侧写。
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极度危险,算无遗策。
从一开始入局,她就被迫和张十梦相互算计,毫无信任。
直到现在,明白了四十四的身份,她还是不得不在对抗精神弱点的同时,将大半精力放在提防张十梦身上。
这家伙要是突然发疯一拳打来,纹之道途的小身板可吃不消……
与此同时,同样的诡异冲动也出现在张十梦的身上。
其实对于放纵精神弱点发作,在发作中保存理性思考的课题上,她一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与众不同的见解。
她的确中招了,不断扯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欺负魏命名,其实也的确是在发泄自己的强迫症症状。
若非如此,她会变得非常,非常想要一拳轰爆螳螂的脑袋。
不过提问的过程中,她其实始终保持着清醒,在进行思考和排查。
一连串问题过后,张十梦其实已经有了八九不离十的把握:魏命名的精神弱点应该是病理性谎言。
在所有的精神弱点中,这绝对是一种很多正经超凡者极不愿罹患的疾病。
倒不是说它有多危险,而是因为症状爆发时……会显得很傲娇。人设崩塌,极度羞耻。
意识到这一点,张十梦即便仍然要花费大部分理智去对抗发作的精神弱点,也还是很快缕清了魏命名想要传达的情报。
“你其实想杀的是螳螂?!”
“才怪啊!”
随着喊叫声,魏命名再也克制不住扣动了扳机。
并非单发,而是一口气将弹夹打空。
张十梦却是早有准备,身体前侧仿佛被泼了一桶颜料一般迅速绿化,硬生生挡下所有的攻击。
不得不说……真疼!
她现在的锚定深度还不足以将全身拟态到荆棘森林岩石的强度。分散面积越大,所能维持的强度便越弱。
随着弹头乒乒乓乓弹开四射,张十梦身上暴露出一道道淤青与血痕。
疼痛程度堪比凡人被人拿石头乱砸……
“冷静一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一直想要我们杀死他!真杀了他一定会变得非常麻烦的!”张十梦疼得龇牙咧嘴,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鲜血从额头的擦伤滴落,染得视野一片血红。
几步之遥的魏命名,却是颤抖着双手换上了新的弹夹。
张十梦擦去额角的血迹,不得不做好对魏命名出手的准备。
哪怕不是因为此刻面对共同的敌人,张十梦也本就不打算与魏命名敌对。郭怀忿提到过这位与叶家纠葛矛盾,她本来也打算加以利用来着。
现在的S机关要是少了魏命名,恐怕很快便会被叶影彻底掌控。
就在这时,背后的螳螂再度开口:
“桀桀桀桀……张十梦,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幼稚。
你真的那么确定……我不会被杀死吗?”
“以前的我?”张十梦头痛欲裂,回头去看。
这一次她发动了【心眼】能力。
进入噩梦之后,她不止一次使用【心眼】去观察螳螂,但是这人的情绪既不像死地中郭无痕被拆分后的人格那样纯粹,也没有混杂任何幕后黑手才有的古怪之处。
每一次看她,都像是一个无辜被卷入的超凡医生一样没有任何破绽。
这才导致了尽管早就察觉此人有所异样,张十梦也直到最后才敢真正断言她有问题的原因。
然而这一次的【神秘】发动,却被硬生生打断。
作为【心眼】感知器官的汗毛遭受全面冲击,周身毛孔破裂,张十梦顿时成了一具血人。
【神秘】发动的短短一刹那,她看到了紫色。
并非情绪的紫色,而是货真价实存在于唯心位面的,她曾经在占星会上见过的那种紫光。
来自神之塔层次的力量……
可是,怎么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心眼】的视觉被打破,的张十梦,只见到殷红的视野里,螳螂缓缓抬起了头。
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面孔,而是一张漆黑的,满是皱着沟壑与细密毛发的猿猴面孔!
不!也不是一张,而是无数猿猴的面孔在不断切换着。有的没有眼睛,有的没有耳朵,有的没有嘴巴……篊楼薯圆
切换的频率极其诡异,让周遭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
在张十梦的视野里,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以这张面孔为核心媒介,把自己的脸挤入这个世界。
撕扯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像塑料布一样被撕破。
同一时间,张十梦背后的魏命名也同步缓缓抬起了头。
“我才不想杀她啊啊啊啊啊!!!”
魏命名仰天长啸,大声吼叫着回答了张十梦的问题,同时连连开火。
“不行!”张十梦顾不得他想,张开双臂挡在正在发生变化的螳螂面前。
她不知道魏命名是否能看到她所见的场景,但看到刚才那一幕之后,她彻底明白了四十四的算计。
如果在这里杀死螳螂,恐怕会帮助她的灵魂所阻拦的那神级存在脱困。
之所以一进入这个噩梦就从车外感受到极度危险的灵觉示警,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对那个恐怖存在的封印所在。
她之所以能交替看到两个世界,是因为四十四将这三不猿面的神祇封印嫁接在了小九的梦境!
这里并不是螳螂的梦,而是小九的。
至于螳螂,她多半只是一个不幸被卷入的医生。四十四可能很早就在她身上动了手脚,致使她成为小九梦境中,重合封印的所在。
接连近距离遭受枪击,张十梦的【神秘】早已经承受不住。
但此刻退让一步,都可能让子弹洞穿身后的螳螂。
咬牙坚持,她未必会被子弹杀死。
让开一步,背后的东西一旦降临,十死无生。
但坚定的意志并无法提升【神秘】的极限。子弹最终贯穿了张十梦的身体。
“施主所求何为?”
四周一片黑暗。空灵的木鱼敲击声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同声诵经回荡在漫无边际的空间中, 根本听不出声音来源。
面前只有一柄幽烛映照出老僧的背影。
老僧之上,隐隐约约有三张巨大的猿面影影绰绰。
整个空间庄严,肃穆, 空灵,却又偏偏透着一丝异常平静的诡异。这是郭怀忿从来未曾经历过的梦境环境。
她没敢贸然行动,也不敢直接回答老僧的问题,而是紧紧握住胸口的猫爪徽章, 连连向张十梦与莫离几人传讯。
这样的联系自打和那三个监察院特务出现在冰天雪地的寺庙后院起,她就在不停尝试了。
从接收到的几条消息来看,张十梦应当也进行着同样的努力。
但从张十梦那里传来的消息听上去只有一阵跌宕起伏的白噪音, 无法分辨任何语义。这是遭受干扰的体现。
密契仪式的说明中有着详细的记载, 一旦拜伦凯特姐妹会的徽章成型, 那么便可以自由通信于梦境与现实之间, 是一种品阶高于普通梦魇之形的神赐超凡物。
能够让这东西失灵,要么是有针对性的克制;要么是遭受赋予神力的存在同阶或者更高级神祇的干扰;要么, 便是进入了其他神祇神力覆盖的区域。
郭怀忿不敢细想, 动用【神秘】压制住自身的恐惧, 开始想办法自救。
“施主所求何为?”
面前老僧的背影再次传来了那种, 仿佛张不开嘴, 嚼着舌头说话的问题。
郭怀忿感觉随着老僧催问, 高悬于老僧头顶的三张朦胧的猿面仿佛活过来一样,龇牙咧嘴地想要挤进她所在的空间。
诵经与木鱼的敲击声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杂音, 仿佛古老的短波收音机正在失去频道,夹杂着咝咝啦啦的白噪。
不敢放任这种变化继续, 郭怀忿忙答道:“我想离开这里。”
“我也想……救救我……”
老僧说着, 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郭怀忿不认识的, 女人的脸孔, 佩戴着螳螂形状的独特耳环。
“你是谁?”
郭怀忿警惕问道。她原以为当老僧转过脸来,一定会看到某种让理智遭受伤害的恐怖面容,却未曾想过眼前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幕。
“我是小九!救救我!”
问话的瞬间,女人的面孔居然发生了变化,成为那个来找张十梦就诊的小姑娘。
只是此刻的小九再不见医院里那种麻木呆滞,而是急切,欣喜,又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小九?”
“哈哈哈,你可以再仔细想想。仅仅是从这里离开,真的能解决你的问题吗?”
小九的脸孔像是被橡皮擦抹掉,残余的五官碎屑变成乱七八糟的,抽象的线条与色块。
这些难以名状的事物仿佛活过来,获得了成百上千各不相同的微小意识一样,在脸孔上各行其是地爬动着。
片刻之后,变成了一位英俊的青年人在和郭怀忿讲话:
“你能来这里,并非灾厄,乃是机缘。
这里是梦境的残片,是古老的封印,也是崭新的未来。这里位于梦界与现实之外的地方。
寻常的超凡者终生难得窥见此门。既然身陷此处,你的愿望便该当实现,不需要任何代价。
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郭怀忿产生了一丝迷茫。
她可以确定,自从帅气的青年人出现,自己的理智就已经趋于稳定,现在的自己是清醒的。
但她却陷入灵觉疯狂示警,又偏偏感知不到一丝恶意的尴尬状态。
灵觉是一种非常玄妙,从未被任何理论清晰解释的东西,更多倾向于超凡者个人自身的感知。
而此刻郭怀忿的灵觉并非在示警她将要遭受致命危险,而是在告诉她……她将要错过一个重要的机会。
抱着试探的心思,郭怀忿眉头紧皱,轻声答道:“我想要力量。但我不会蠢到付出得不偿失的代价。”
她怀疑对方是某种古老的魔神或者外界意志,需要遵循特定的规则。只要你不答应,就不会受到侵蚀的那种。
所以即便与灵觉相悖,她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听到郭怀忿的答案,帅气的年轻人很暖心地笑了:“力量吗?能够为圣武帝正名的力量?能够弄清楚郭佳帅和叶家鑫当年试炼秘密的力量?
能够推翻叶氏王朝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不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能够保护在意的伙伴们不会因为被卷入你的家事而造劫难的力量?”
“你是谁?”郭怀忿警惕起来。一位古老的魔神或外界意志可不会对现实世界的这些小事如此上心。
“我?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青年人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将包裹空旷佛堂空间的黑暗都驱散了一些:
“我叫四十四。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站在人类一方,对超凡世界满怀敬畏的探索者。”
四十四?
郭怀忿当然记得张十梦的故事和提醒,她二话没说,立即对四十四动用了自己的【神秘】。
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看上去神秘莫测的四十四在郭怀忿动用【神秘】的一瞬间,顿时瘫软在地。
他不断“啊啊哇哇”地鬼叫着,涕泪横流,满地翻滚,在郭怀忿对于恐惧的掌控面前无助得像一个凡人。
……他好像刚刚就说过自己是个凡人来着?
郭怀忿满心困惑。
但她很快发现随着四十四被自己的能力逼近崩溃,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佛堂上方,那三枚猿首更加兴奋起来。
尽管祂们好像随时要突破维度的壁障,降临到自己面前一样。
回想起张十梦讲述的童年故事,郭怀忿收起了【神秘】攻击。她大致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毫无疑问,面前的男人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至多不过稍稍具备一些有深度的超凡知识而已。
但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把自己的灵魂切割拆分,混入了小九与刚才那个戴螳螂耳环的女人,并融合在封印某位神话存在的核心之上。
以凡人之身面对超凡,他在郭怀忿面前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但偏偏用这种不要命的办法,他做到了迫使郭怀忿不得不和他正面对话。
抽出,扭动,癫狂地爬行……五分钟之后,浑身湿透的四十四才慢慢缓过劲来,挣扎着爬起身。
他的指甲在挣扎中被自己掀开,他的浑身都是或轻或重的擦伤。
唯有那笑容依旧阳光灿烂,像是邻家的大哥哥,让郭怀忿毛骨悚然。
“咳咳咳……看来你明白了,”四十四□□着笑道:“有了上次的偶遇,你大概通过张十梦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我猜她会让你提防我,小心我,但她一定不会让你杀掉我,对吗?”
郭怀忿语塞。
四十四说得仿佛当时张十梦讲述往事时也同样在场一样清楚,让她根本无从反驳。
仔细想来,以她对张十梦的了解,如果她能够确定四十四的敌对立场,一定会建议伙伴们不要和这种危险的家伙对话,只要有机会就要在第一眼见面时把他杀死。
但张十梦没有这么说,只是提到要帮无痕报仇,也提到要小心立场不明的四十四。
仅此而已。
“看来你想通了,公主殿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嘛,”四十四富有磁性的声音即便没有动什么手脚,也先天带有一种将人催眠的迷人魅力:
“如果我猜的没错,在张十梦眼中,我大概就是一个疯子,怪物,不安定的危险要素。
但是你多半未曾猜想过,在我眼中,她是什么样的形象。”
“你这么在意她?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郭怀忿没想太多,她只是认为张十梦有可能还低估了此人的危险:
“那么,你怎么看她?”
“神!”
四十四的回答简单扼要:“能有今天的我,正是因为她当年在我面前展示的神迹。
这些东西或许她已经遗忘,但是借助这里……我可以让你看到。
相信我,看过之后,你会接受我的馈赠。你可以成为我的弟子,接受诸多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的知识与力量。
然后……达成你所有的目的。”
“那你的目的呢?” 郭怀忿强打起最后的冷静问道。
在与四十四的交谈中,她感觉自己的状态时好时坏,十分诡异。清醒的思考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正在变得愈加困难。
“知识,秘密……”四十四露出求学者一样清澈与向往的眼神:“世界的秘密被锁住了,我所知晓的那个张十梦,或许会是一把钥匙。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马泽布达。
放心吧,她不会受到伤害,你也不需要付出代价。我所追求的东西,与你们和你们的敌人根本无关。”
“马泽布达……”郭怀忿在混沌的理智中不断思索着这个生僻的名词,半晌后呢喃道:
“马泽布达……寒翅佛母?美尼欧斯的从神?”
“不愧是公主殿下,连这样生僻的存在都有所耳闻,”四十四绅士地鞠躬施礼,优雅的动作与一身袈裟极度乖离:
“根据我这些年来探索得知的资料,寒翅佛母并非原本就是百眼蛾的从神,甚至于有着不输那位的实力与位格。
然后发生了某些让我十分感兴趣的事情,以至于祂的神职,神格,乃至法身都发生了变化,成为了今天的模样,”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头顶黑暗中悬浮着的,不断狰狞撕扯着的三枚猿首:
“不过这些都只是在下的小小兴趣,与殿下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
比起上古神话的事情,我想殿下此刻肯定更加关系自己好友幼年时所发生事情的真相,对吗?
口说无凭,我在这里准备已久,就是为了让殿下能够亲眼看一看……
张十梦对你所说的故事,真正的版本是什么模样。”
郭怀忿满心犹疑, 帅气的阳光青年却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机会。
轻击木鱼,毕恭毕敬点燃三注长香,道一声佛号马泽布达。
高处隐约可见的三枚猿首不再咆哮挣扎, 而是安静下来。那没有感情的神之凝视亦不再暴戾凶邪。收敛起疯狂,真的透露出几分老佛的沉静。
四十四披着袈裟的身影开始变得乖离。他依旧站在香炉前未曾移动半步,整个人的画风却变得与梦境中的现实越发格格不入起来。
满脸沟壑皱褶的老僧,年轻帅气的阳光青年, 戴着螳螂耳环的成熟女医,乐观开朗却忍受着无尽苦难的年幼少女;
瞎眼的,割耳的, 封口的, 层层叠叠的猿, 层出不穷的佛, 一人一面的众生……
如果张十梦在这里,就会发现四十四身后那好像光盘坏区一样堆叠, 映出不同世界不同空间的图像斑块, 正和行脚沙弥队伍背景映照出的现象一致。
这并非超凡之人所能企及的领域, 应当便是那尊寒翅佛母的特性了。
但唯独四十四, 仿佛看透了神的本质。
他在重叠的光景中闲庭信步, 像是翻书一样翻找着, 最后在郭怀忿面前具现出一扇门。
一扇像是集体潜意识之门一样,带有独特无形的个人印记的记忆之门。
郭怀忿意识逐渐恍惚, 不由自主地跨入门中。
门后的世界宛如老照片一般陈旧发黄,时不时还像胶片电影一样闪过几处灰尘留下的污痕。
那是一座小院, 坐落在白色墙壁的小楼前面。洪露薯源
郭怀忿进入之后方才获得一瞬清明, 她想要后退一步回去, 却发现身后一片模糊。
一无所有, 既看不到,也无法退出,唯有诸般嘈杂入耳。
小贩的叫卖,汽车的鸣笛,夏蝉的吵闹,以及南城河区特产的地痞拼杀叫嚷声此起彼伏。
四十四的记忆便是如此。洁白梦儿童福利院的院墙之外,是一处只有声响,没有实物存在的虚妄世界。
无奈之下,郭怀忿只得前行。她看到院中老槐树上趴着一个男孩。
“毛毛虫其实是最美的,因为它们具有着无穷的可能性与希望。就像我们这些孩子一样。
只要给与保护适当的保护,终有一日,破茧成蝶。”男孩这样说着,看向树下更小的女孩。
绕过树干遮挡,郭怀忿一眼便认出那一定是幼年的张十梦。
小女孩看上去普普通通,远没有如今的十梦那种因为大量吞噬意象而演化得不似凡人的俏美。
但那双充满好奇又无所畏惧的大眼睛却是一模一样。
接下来,让郭怀忿愕然的一幕出现了。
男孩从树上跳下,不怀好意地将刚刚捉到的毛虫丢到女孩身上。
年幼的张十梦没有被吓坏哭喊,而是一脸好奇地将毛虫从身上捉起,温柔地握在掌中。
一瞬间,掌缝中闪过微弱的紫光,恍惚间好像有一株参天巨树的虚影在她身后一闪即逝。
当她再张开双手,一只漂亮的大蝴蝶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
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张着嘴傻傻看着幼小的张十梦。半晌才呢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是魔术吗?”
“魔术?”张十梦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随即摇摇头:“不,不是魔术,应该叫魔法吧……
妹妹说,书本里有很多很多有趣的知识。学会的越多,能做到的就也会越多。”
“所以……这个也是从书上看到的!太酷了!可以给我看看是哪本书吗?”
“走!”张十梦拉起男孩的手就朝着小白楼跑去。
郭怀忿看得满心疑惑,她想要伸手拉住张十梦,问个明白。却发现手掌在小女孩的体内穿行无阻,仿佛只是摸到了投影虚像。
只是一个恍惚之间,她想要追随幼年张十梦的一步,却直接跨过整座院落,一步迈进了楼道之中。
周遭的景色已然是另一端时空。
年幼的张十梦气哼哼走在楼道里,已经显露出几分英俊的四十四一脸紧张跟在后面。
“这次那老东西把皮筋带进去了。上次破碗出来之后,一直哭,什么都不肯说,”小小的张十梦气哼哼瞪向四十四:
“皮筋根本就没犯错,破碗也没有!他们到底在惩罚室做什么?你知道的,对不对?”
此时的四十四还只是半大孩子。他的确知道老教工到底在干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向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解释,只能憋红了脸。
无法回答张十梦的问题,他只能摇了摇牙,阴沉道:“实在不行,我再电他一次!”
“算了。小孩子的恶作剧,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小小的张十梦皱起眉头,模样甚是可爱:
“我一定会把事情弄清楚的!”鸿摟姝原
丢下四十四,她自己气冲冲朝着教工宿舍走去。四十四不再阻拦,而是偷偷摸摸在后面跟着。
郭怀忿走在两个孩子之间,好奇地打量着十几年前的孤儿院,一路跟到空荡荡的教工宿舍。
这里并没有上锁,因为一般孩子们根本不敢靠近。
小十梦径直走进宿舍,随手拉开抽屉,抓起一叠公文。
淡淡的紫光再现,整摞的纸张像是瞬间经历了千年时光,纷纷脱水碎裂,最终化作飞灰。
郭怀忿瞪大了眼睛,她有些分不清了。
无论如何,四十四展现给她看的记忆,和张十梦描述的情景大相径庭。
难道这家伙为了欺骗自己,特意利用人工梦境打造了一整段虚拟影像?
郭怀忿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测。出于超凡者的常识,伪造的记忆与梦境一样,必然存在某种与现实不同的“破绽”。
而她所看到记忆,每一个细节都太过精致。
这几乎是不可能通过人为造假来做到的。
刚刚还在思量,郭怀忿突然发现一眨眼间天已经黑了,这是记忆的场景又一次发生了转变。
很快,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她最为关心的那个关键的时刻。
夜色中,四十四在惊慌地逃窜。
他不敢发出声音,因为那变态的老人始终不紧不慢追在他身后。老教工并不着急,他享受追猎的乐趣。毕竟孤儿院小院能躲藏的地方并不多。
累累恶行之后,他终于不再满足于年幼的少女,开始注意到这位过于英俊的少年。
手中紧握着飞蛾形状的陶笛,四十四躲进厨房,背靠着门,吹了又吹。
超凡物是真的,几只飞蛾在笛声中不要命地撞向老人,被他随手拍死。
张院长虽然不懂什么神秘学与梦境知识,但诸般怪事之后,他还是知道要请除虫公司对整个院落进行一遍彻底的扑杀的。
此刻此地能够被四十四控制的虫已经极少。
“砰!”地一声,厨房的门被撞开。用后背抵住门的四十四被撞得翻滚出去,落在灶台旁边。
老教工站在门口,满头大汗,脸上挂着入魔般的笑容。
四十四靠坐在满是油污的肮脏地面上,手脚并用朝后爬行。
老教工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就解开一枚自己衬衫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