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两人突然齐刷刷停住。
外面寂静的走廊传来一串轻盈,稳健而富有节律的脚步声。
这极不寻常。
洁白梦实行全封闭管理,成年的教工不会有这么轻盈的脚步,而半夜偷跑出来的孩子则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
不知为什么,老教工背后闪过一丝寒意。
他再也顾不上地上的四十四,顺手抄起一把厨刀,死死盯住昏暗的门口。
三步,两步,一步……
出现在门口的,是双目无神,仿佛聚焦在极远处,梦游一样的女孩。
那正是小小的张十梦。
老教工啐了口痰,骂了一句,就朝张十梦走了过去。
刚刚迈出一步,他便僵住了。
张十梦的身旁,朦朦胧胧出现了一株虚幻的参天巨树。
树下,一位和此时张十梦同龄的白发女孩正嘟着小嘴,一脸不爽地看向老教工。
下一秒,她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蹦蹦跳跳拉起老教工的手,朝着窗外的院子走去。
老教工握刀的手不断颤抖,身体却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亦步亦趋。
同一时间,面色茫然的张十梦双眼反而慢慢恢复了神志……
接下来的一切,与张十梦的故事如出一辙,除了看不到那白发少女的身影。
再然后,世界幻化缥缈,消散于无形。郭怀忿仍旧站在漆黑无边的佛堂中。
“为了忽悠我,你还真是下了一番苦工夫。”郭怀忿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成年版的四十四。
“你想说,比起很可能是敌人的我,你更相信张十梦的说法?”四十四笑了笑,自信满满:
“其实你内心已经很清楚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是否超凡,在我身上施展过【神秘】的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如果那时候的张十梦没有问题,身为凡人的我又是从哪里得到那件能够操控虫子的神器呢?”
郭怀忿五官紧皱,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她发现自己又一次被这家伙摆了一道。
明明算无遗策,将一切都井井有条布置好了,却偏偏非要冒险承受自己【神秘】的攻击,原来这这等着她呢。
就算内心再是不甘,她也不得不承认,张十梦讲述的回忆版本其实是存在漏洞的。
现在的四十四可以利用炼金知识搞出各种事情,前提是有叶家的资源在背后撑腰。
想要制造超凡物品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知识,最起码也需要诸如魇人器官一类的神秘学材料才行。
当时还只是一个孤儿院里不受待见的少年,四十四怎么可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制造出可以控制虫的道具?
难不成……真的是十梦之前讲述的版本,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魏命名打了一个激灵, 她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在噩梦中睡着了。
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是理智快要跌破极限的体现,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还好枪声与后坐力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奇怪的念头与呓语声悄然消散, 视野逐渐对焦清晰。她看到面前的张十梦正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呲牙笑着。
她的衣装早已透湿,一片殷红。血水还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一样从身上的破洞口汩汩涌出,显然是伤到了动脉。
自打第一次让张十梦从自己手中逃脱, 魏命名就觉得这个女孩绝对会是帝都治安天大的麻烦。
她不止一次考虑过找机会将张十梦灭杀,但直到眼前这一幕,她才意识到……
如果没有了面前这家伙, 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你要死了吗?”魏命名神色复杂, 轻声问道。
她已经开始谋算张十梦死后的局势。
能够在占星会上力压群雄的天才, 门书不会不理不问。帝国这边虽然不会怕了门书, 可也未必会力挺自己。
这些年来,叶影一直在想方设法压缩自己的权力与影响。如果没有限制的指令, 他多半会利用张十梦的死大做文章, 借机打压甚至除掉自己。
甚至于她原本很有信心的, 叶家鑫的理智与对她这个行动派智囊的需要, 也因为这一次监察院小队的说辞与行动而产生了动摇。
那条老蛇该不会真的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了, 被那道帝王的诅咒烧坏了脑子吧?
能够亲手将自己的爱慕者送上断头台, 魏命名当然算不得一个重感情的女人。甚至可以说理智得可怕,清醒得宛若非人。
但即便如此, 魏命名此刻却也前所未有地希望张十梦能够活下去。
谁知下一秒,比起张十梦会死更加惊悚的一幕就这样在她眼前发生了。
所有的鲜血在张十梦脚下汇聚, 接着像是电影回放一样, 顺着张十梦的身体逆流而上。
弹头被新生的血肉组织倒推出来, 弹孔被婴儿般崭新的肌肤填平。
如此非人的一幕发生在美貌笑颜, 浑身却是血淋淋的少女身上,只让人感觉要比噩梦最深处的【诡异】更加骇人。
“你不知道么?”张十梦粗重地喘息着:“超凡者的自我存在升华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很难再被真正杀死了。”
“那是蓝级以上才会出现的情况。你这【神秘】,还真是一次次刷新我的期待,”魏命名神色复杂苦笑着,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感到遗憾:
“肉身变化,操控血肉……你果然选择了虫之道途吗?”
“别扯废话,先把这家伙控制起来。你眼中的阵纹应该能够做到吧?”张十梦果断岔开话题。
虽然可以瞬间解决失血的问题,但频繁超负荷动用【神秘】也是会让人精神疲惫的。
一旦精神被削弱到一定程度,超凡者便无力再维系自身的理智,同样致命。
“已经在做了,”魏命名眼中光辉流转,玄奥的纹路浮现出来:“下面怎么办?”
“把这家伙的灵魂剥离出去,让螳螂和小九的灵魂各自就位,然后找到破绽,解开这个噩梦。”张十梦早有打算。
“你有办法?”魏命名惊喜中带着一丝挫败感。只是一如既往,被游刃有余的笑容轻易掩盖过去。
如果不是能够用【心眼】看透人的情绪,张十梦怕不是就要被她骗过去了。
死傲娇。
“两种可能,”随着脸孔骇人的螳螂被禁锢住,张十梦感觉自己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要么这里是小九的梦,我们只要杀死所有外来的融合物,就可以让小九人格复原,从而主动解除噩梦;
要么,这里便是四十四用某些手段搞出来的,纯粹的人工梦。
那样的话,小九应该只是让这场噩梦降临在门书附院的媒介,而梦境的真正存在,依托于某些更加神秘的高位存在。
我们想要获取超凡,探索梦界需要吞噬意象设立锚定。同样的,高位存在想要干涉我们的世界,同样需要在梦中设立锚定物。
我们只要找到这个锚定物,控制它,或者摧毁它,应该就可以解决掉所有的问题。”
“里面的佛像?”魏命名立即有所推断。
“很有可能,”张十梦检查了一下身体,利用【拟态】将衣服上最后一丝血迹抹除,抖了抖衣领,用拇指点向身后的螳螂:
“但我更怀疑是后面这个家伙。
如果将高位存在的锚定物与三人的灵魂绑定在一起,贸然将其打破或许就不会因为破坏掉锚定而解除梦境,反倒会将这噩梦转移到梦中之人的身上。
理由也很简单,如果是我了解的那个四十四,他一定会这么做。
一个圈套,一个死局。
所以,无论如何不要让他如愿以偿的死掉。”
“那你可要快一点行动了,”魏命名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珠:“这家伙体内并不止你说的那三个灵魂……
他牵扯了什么非常麻烦的东西进来,变化已经开始,我恐怕撑不了太久。”
“明白,我已经有所头绪了。”张十梦确认道。没有浪费时间,而是转头朝正殿门内走去。
张十梦一步步离开螳螂的身体,螳螂身体上那扭曲的面孔也逐渐定格,变成了一个魏命名未曾见过的,嘴巴被黑线缝死的老僧。
未命名眼中阵纹的压力骤降,这让她疑惑且警惕地眯起双眼。
老僧双手合十,眼中满是悲悯。犹豫嘴唇被缝合起来,只能咕噜着发出仿佛在嚼着舌头说话的模糊呓语:
“一念愚即般若绝……”
“什么?”魏命名没能听清,困惑地问道。
这一声疑问,也让正要最后一步迈进佛堂的张十梦抬起的脚当空一滞,回头看来。
背对张十梦的老僧面孔突然闪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满是皱褶的粗糙手掌,单伸出一根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他露出了莫名诡异的笑容。
魏命名的问题,老僧的动作,张十梦的回头,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而在这一瞬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轰!”
随着一声巨响,佛堂的墙壁被从里面爆破开来。
撞碎墙壁的是一具人体,正是监察院三人组中的暴徒。
此刻看去,这家伙已经像是破抹布一样骨断筋折。身上诸多仿佛被电锯切割过的撕裂伤让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
但暴徒始终维护着仅剩的右臂,与手中的枪。
张十梦心里一惊,回头便要去挡,却已然来不及了。
“去特么的不能破坏寺院……”暴徒啐着血嘟哝着,扣动了扳机。
子弹直射螳螂医生的身体而去……
却是透体而过,嵌入了张十梦身边的立柱里。
魏命名手背亮起绿色的纹路,对张十梦慵懒道:“可不能让你们这些后辈看了笑话。既然答应你保住他的性命,姐姐我自然不会食言。”
对这口是心非的坏女人,张十梦已经学会了不要听她讲话。【心眼】的视野中,魏命名满身透露着代表疲惫的灰蓝色。
显而易见,不论是具备大量动能的高速子弹还是遭受扭曲干扰的女医身体,魏命名动用自己的【神秘】干涉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张十梦松下一口气,刚准备抓紧时间去佛堂中解决问题,神色就是猛然一变,转头扑向螳螂和魏命名,直接推着两人滚下阶梯,在积雪的庭院中倒成一团。
同一时间,巨大的镰刃深深插入刚刚螳螂站立的地方。
还好合作的对象是魏命名,在张十梦扑过来的同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发动阵法让她扑空。
张十梦则一个翻滚原地跃起,回身跳向佛堂门廊举拳便轰。
她总算明白造成暴徒身上骇人伤口,那能够将超凡者坚韧肉身切得像纸屑一样的利器是什么了。
监察院女队长正用十来条不对称的细腿站在佛堂正门外,双臂前端变成了螳螂一样的大镰,正像切豆腐一样将青石板轻松滑开。
只一眼,张十梦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很明显中了四十四的算计,经历了刚刚像她们两人一样的心灵攻击,然后……不出意料地抵抗失败了。
眼下的女队长已经彻底失去了自我,被锚定此界的上位存在占据扭曲。但四十四预备的后手,八成是通过抗性药剂,让那位施加的扭曲并不完全。
所以张十梦眼前出现了这个没有一丝神性的,由神与人共同制造的【诡异】。
“不可能,”台阶之下,魏命名呢喃着爬起来:“监察院的人全部都在使用特殊药物。
看起来他们一个个随时处在理智崩溃的边缘,精神弱点时刻发作,但其实是在用这种手段克制精神弱点。
他们哪怕不是免疫心灵伤害,也至少绝对要比我们抗性耐性都要更强一些才对!”
“现在为他们提供药物的是四十四……我刚才就觉得这几个家伙疯得有些离谱了。”张十梦提醒道,同时飞起一脚踢开斩向自己脖颈的巨镰。
十来条细腿配合得天衣无缝,让这怪物以不可思议的身姿避开了张十梦的正拳。这是那上位存在扭曲□□之后留下的本能记忆。
而怪物混沌的简单意志,则似乎被某种规则判定为四十四窃取的权限。
它在避过张十梦一拳,链刃被张十梦墨绿色的小腿一腿扫开后,扇动背上薄翼腾空而起,完全无视了挡路的张十梦,执着地俯冲向仍旧动弹不能的女医。
面对从天而降的臂刃, 四十四戴着悲天悯人的诡异笑容。
他无法动弹的身形正维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露出胸膛,仿佛在等待拥抱一样欣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就要完成了。
监察院三人中招已深, 又是遭受到寒翅佛母的侵染。在这封印之所,她的螳螂刀臂可以贯穿所有的维度。
也就是说,像刚刚那样使用阵法临时改变他所处的维度,是无法阻止这具身体被杀死的。
至于魏命名, 直到此刻还在雪地里胡乱地扒拉着,像是被幻境困住一样,完全无视了从天而降的巨大危机。
张十梦这边和变异的女队长交手两招之后, 发生误判。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怪物的真正目标居然是四十四占据的女医身体。
她忙转身追击, 便见到怪物的刀臂从四十四胸口直穿而过。
四十四的笑容僵在脸上。
透体而过的臂刃, 并没有带出点滴鲜血。
变异后的女队长明显神志受到了影响。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反复攻击着无法伤害到的目标。
诡异的一幕让张十梦眼前一亮,她注意到雪地里散落的灵魂碎片残渣。
顺着这些被刻画在雪地中的纹路, 超凡运转不息, 那是纹之道途最最基础, 最最简单, 能量运用率最低, 连她也可以随时摹画的幻阵。
唯独的区别, 只不过专精此道的魏命名可以更快使用更简陋的手段,刻画出更强的效果而已。
虽然看在正常人眼中那一动不动的僵硬幻影依然连小孩子也无法骗过, 但神志遭受重创,已经变成【诡异】的女队长却偏偏就是无法看透。
变异的女队长事实上从两人头顶直接越过, 攻击刺在了二人身后幻象所在的空地上。
张十梦心中暗暗佩服。
她手段繁多, 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具备锚定全道途的体质。
魏命名只是单纯的, 被普遍认为不擅长正面对战的无头绳结道途超凡者, 却可以屡屡绝处逢生,奇招妙法层出不穷。
无论经验阅历还是天赋才能,只能说以平民出身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实至名归。不得不让人佩服。
只是通过【心眼】,张十梦看到魏命名身体的颜色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在期待中带着一丝兴奋,只能感叹一句超凡者果然就没有个正常人了。
不过她也知道,魏命名所能做到的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而四十四的手段绝对还没有用尽。
“嘿!笨虫子!”张十梦叫嚷着,随手捡起一粒从自己伤口被挤出的弹头朝怪物丢去。
怪物灵活地扭动身体闪开,本能回头张望。
这一看,那女队长有几分英俊的面孔上便露出了呆滞的困惑之情。
它看到自己被牢牢刻印入本能的杀戮目标,那螳螂女医此刻正叉着腰站在台阶之上瞪着自己。
并没有剩下太多智慧的怪物,果断一跃而起,挥舞臂镰杀了回去。
拟态成螳螂女医的张十梦嫣然一笑,领着怪物退入佛堂。
剩下的交给魏命名就好了。
被禁锢无法动弹的四十四就这样眼看着计划流产,连喊一声叫住那无脑的怪物都做不到。
身旁的魏命名也是松了口气,看向四十四道:“你这家伙,还真是难缠……
怎么?看你这眼神想要开口说话?
呵呵,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给你一个擅长暗示的催眠师开口的机会?”
说归说,魏命名还是放松了阵纹禁制。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四十四哪怕心机再深,终究也不过一介凡人。没有超凡者的手段,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凡人的催眠师可没法动用【神秘】影响他人意志,只要不给他发出声音,魏命名不可能受到任何影响。
她是这么想的,而且想法也确实没错。
四十四被放松束缚后并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他依然诡异地笑着,用口型念了一句什么,接着对魏命名挥了挥手。
魏命名读出四十四的口型:
“你输了。”
不妙的预感伴随着灵觉的刺痛陡然爆发,魏命名当即发动【神秘】!
但被临时抽离维度的却只有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殷红的血花从四十四胸前的孔洞晕染绽开,她已经再无力改变什么。
一股无边的怨恨化作黑灰的烟雾从四十四身上陡然腾起,在空中涨大成体积不输佛塔的巨型影怪张牙舞爪挣扎了一番。
接着,瞬间追着张十梦刚刚离开的大门,像是被吸尘器抽走的脏东西一样被吸进了佛堂。
短暂停歇的大雪又一次下了起来。这一次,落雪是黑色的。
魏命名骇然莫名,她认出了刚刚那一幕诡异的现象,也彻底明白了四十四的谋划!
这间寺院,恐怕是佛国阿斯加德酋邦特有的人柱封印手法,将活人封死在建筑里,从而达到镇压邪异的效果。
人柱封印有着绝佳的效果,甚至可以封印神魔。但却因为需要充当人柱者自愿牺牲才能奏效,因此极其罕见。
刚刚在螳螂女医不断变化的面空中看到一位老僧,那恐怕就是原本人柱封印的核心。
四十四使用人格解离的手法另辟蹊径,将人柱老僧充当封印的灵魂与作为媒介的小九,充当催化剂的螳螂人格相混合,最终让本应被杀的螳螂被那老僧的灵魂所代替。
如此便有了刚刚那解封的一幕。
寺庙作为封印的载体,一旦被破坏,那被封印的存在变会有更多的力量渗透出来。
作为封印地的寺院也会变得愈加诡异离奇……
问题是,此地封印的邪异之物极其恐怖。魏命名觉得根本不可能由某位高僧一力承担……
她突然想到先前在车上看到不少僧侣的度牒与衣物,而寺庙中却只有年幼的沙弥,没有半个成年僧侣。
莫不成这整座寺院……
魏命名突然明白了四十四为什么要留下“敬拜佛像”的提示。
敬奉佛像,是阿斯加德人柱封印的必要仪式。
她们这些外来者一旦做了,便相当于自愿成为人柱。然而此刻梦中的寺院早已无人能将她们砌入建筑,施加正确的封印之法。
这也就意味着被封印之物的意志将直接影响她们的理智,与破坏寺院异曲同工。
想必监察院的三人小队就是这么中招的。
如此来看,四十四的真正目的是……解封被此人柱镇压的恐怖存在?!
雪地上,四十四倒下了,尸体保留着最后一刻那诡异的微笑,同时让开了背后的视野。
直到这时候,魏命名才看到独臂的老兵正半蹲在佛堂墙壁的破洞后面,举枪对着自己这边。
她立即抬起枪,随即又无力地放下。
老兵双目浑浊没有焦点,显然已经看不见了。
“喂,还清醒么?”魏命名快步跑上台阶来到老兵面前。但佛堂内那不详的幽怨却让她没敢跨过断壁。
老兵没有答话,而是缓缓将头转向听到声音的方向。
他手中的制式梦魇之形掉落在地。击杀那具灵魂缝合的躯体后,他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全部的意义。
“回答我,你们真正的任务是什么?!”魏命名对着老兵咆哮。
她必须弄清楚,叶家鑫那老家伙到底疯了没有。
伴随着生命力,疯狂也正在从老兵身上消散。他迷茫地张了张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操控的事实,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开口道:
“我们的任务,是监视四十四的异动……并在必要时控制局势……”
说着,老兵突然瞪圆了涣散的双眼,身体向前栽倒,仿佛想要用仅剩的手臂抓向魏命名的手腕。
可惜那破损的墙壁洞口仿佛随着刚刚人柱破碎怨咒归位,形成一层仿佛死灰般的灰暗壁障。
手臂一碰上去,就像是弹入岩浆一样瞬间变得焦黑,随即像烧过的焚香一样寸寸崩碎成灰烬消散。
老兵仿佛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创伤,声音嘶哑地吼叫:
“答应我!阻止四十四!我看到了……看到了封印之后……那不是帝国内务的范畴了……
人类……人类会灭亡的!”
魏命名默默看着,任由疯狂的监察院老兵发出最后的呐喊,随着向前栽倒逐渐半身化为飞灰。
对魏命名而言,在封印已经开始破除时,确认监察院对四十四抱有怀疑和谨慎的态度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破解此地的梦境,接下来就只能靠已经进入佛堂的张十梦了……
张十梦走在一尊尊罗汉之间,却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为佛堂之内,来自其它世界的空间已经完全与此地重合,叠加出一副莫名其妙,光怪陆离的诡异空间。
身边的罗汉塑像是佛堂的部分,但存放罗汉的场所却不是佛堂那冰冷的木板,而是洁白梦楼道中破旧的地砖。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遭到混淆的空间似乎还不止这两处。
在黑灰色的雾气中走着走着,张十梦看到洁白梦楼道两侧的残破木门变成了锈迹斑斑的铁栅。
至此为止,她还仅仅是有些眼熟的程度。
但当她看到第一只铁栅后面捂住双耳的猿猴背影时,张十梦的回忆被彻底唤醒。
如果把四周黑灰色的雾气替换成白雾,这里不正是九名街书店老板的那场噩梦吗?
书店老板已经死了,她亲眼所见,毋庸置疑。
那么这相似的梦境算是怎么回事?
当时三不猿的意象在书店老板的意识中是有所表意且符合逻辑的,但她始终没有想明白过为什么会要通过猿猴,浓雾,与铁栅来体现。
张十梦隐约记起当时魏命名曾经说过,九名街的独特梦境并非单纯的超凡者精神堡垒,而是需要神的力量加以构建才能形成。
难不成……是同一尊神祇?
“魏命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张十梦在蹲满猿猴佛像的铁栅走廊中高声喊道。
一方面是确实有问题想要请教,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试一试那监察院队长扭曲成的怪物的反应。
女队长本身实力极强,在张十梦对战时最擅长使用的超凡之心道途上锚定远比她更深。
变成怪物之后, 获得了神力加持。哪怕失去了大部分的理智,行动宛若野兽,但没有预先准备的情况下也是极度棘手。
刚刚她跟那怪物一路追打进入佛堂,本还想要找个办法暂时脱身解决梦境破绽的问题, 却不想没走两步那东西自己就消失不见了。
张十梦大声喊叫暴露位置,正是想看看在这个空间扭曲的区域,仿佛被降神附身的怪物是不是自己也无法自由行动。
“魏命名!你还记得九名街的梦境么?你们机关有没有情报, 那三不猿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十梦一边叫喊着, 一边侧耳倾听, 同时还用随身携带的小药瓶里的粉末在墙壁上刻画着什么。
本就宽敞空旷的佛堂因为空间重叠此刻带上了某种特别的回响音效。张十梦层层叠叠的问话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除此之外, 同样回响着的还有沙弥们齐声吟诵经文的念唱声,仿佛铁链在铁栅间拖行的哗啦碰撞声, 以及仿佛一队人四处乱跑的细密杂乱的脚步声。
唯独没有魏命名的回话。
张十梦并不了解螳螂女医之死与人柱解封的事情, 她判断如果不是佛堂被某种力量封禁起来, 那就是重叠的空间正在逐渐叠加。
这会导致自己声音传到魏命名那里的实际距离, 直接超出人耳能够捕捉的程度。
突然间, 张十梦瞳孔一缩, 原地化成一尊猿首佛像。
两秒钟后,整队人杂乱奔跑的声响由远及近。是变异的监察院队长灵活地捯着它那十来条不对称的洗脚奔驰而来。
看来这家伙果然也无法在混乱的空间中自由行动, 但并非对空间结构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否则也不会这么快便循声找来。
怪物完全没有理会化成雕像的张十梦, 径直从她身边冲过, 向远方追去。
默默松了口气, 张十梦感觉这东西还真是难缠。
就在这时, 胸口的猫爪徽章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嗡鸣!
张十梦心里一抽。
原本设置成轻微嗡鸣的提示模式,就是为了防止在需要隐藏的时候被发现。谁曾想赶上这么个离谱的环境?
原本轻微的震荡声在层层叠叠的空间中反复回响,彼此叠加,仿佛被无限地放大下去……
远处的凌乱脚步声应声一停,极速回返。
不到五秒的时间,多足怪便冲回了张十梦藏身的地方。
怪物身上那还算英俊的人面四处乱看,却只能找到一些古怪的雕像与杂物。
被压抑到极限的理智并不足以让它做出更复杂的反应,但本能还是让它很快找到了变异罗汉像身上的猫爪徽章。
【心眼】的视角下,怪物周身没有丝毫感情,举起巨大的臂镰迎头斩下!
哗啦一声,佛像碎裂一地。
与此同时,怪物巨大诡异的身形猛然一滞。碎裂的佛像后,墙壁上露出了张十梦徒手在孤儿院墙壁上用超凡源质摹刻出的阵法。
张十梦在无头绳结道途上的造诣远不及魏命名。即便用了更高级的媒介材料,法阵也仅仅在怪物被定身的一瞬间便已经破碎。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足够了,因为距离太近了。
就在怪物背后,扭曲的佛像陡然腾起,凶神恶煞的怒目罗汉挥动着超长的墨绿猿臂一把抓向怪物身上仅存的人类头颅。
两年间的厮杀,张十梦已经有相当的把握自己这一击十拿九稳。否则她不会出手攻击,而是会借用法阵困住怪物的瞬间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