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并不害怕自己被彻底献祭。
她只是觉得，无论是对主人，还是对神明大人，那种“成功”应当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太小，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很多东西没见过。她想留给自己一点时间，多看一看这个世界。
而现在，她觉得是时候完成主人执着毕生的梦想了。
同样的事情由她来做，似乎就没有问题的样子。
阵图闭环，炼金的光辉透过地牢，点亮了整个真理之城。
时间凝固了，光线静止了，女神出现在少女面前，只是轻轻眨了眨眼，就让她恢复了原本的人类身躯。
目光淡然扫过，便似乎看尽了她的一生。
然后，祂就问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
“妈妈说，神会记得我们的苦难。”少女答道。
“你期待苦难之后，得到救赎？”
“不，我只是期待被您记得。”
这一刻，张十梦感觉自己面前的女神呆住了。
经历了少女的一生，她此刻其实倒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个时代，上层的炼金术师根本只把神明当做实现自己研究的工具，下层的奴仆则只希望无缘无故能够被神所救赎。
像这种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只为敬奉神明的少女，相信面前的女神也是前所未见吧？
会震惊，会困惑，理所应当。
“跟我走吧，有些事情，似乎由人类接手，会比较方便……”女神似乎也有着自己的思量：“总觉得，你会和逐韶那丫头很合得来。”
少女努力适应着自己很久很久之前，曾经的人类躯体。
她追随者神的脚步，追随着光，穿过了墙壁，穿过了富丽堂皇的城市。
在神的荣光下，静止的街上之人，看上去只是一具具腐朽的灵魂。
“布里啊……说实话，我不喜欢太过虔诚的人类，”女神那神秘又极其悦耳的声音最后说道：
“但我喜欢你，你该有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名字。
人的执着往往来自于早期的缺失。在我看来，你过早失去依靠。你的信仰，你的善良，你对痛苦，凌虐与恶意的包容，其实都源自太过执着于一份依恋。
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从今天起，你就叫莫离吧。
你识得诸般苦难，机缘适时，当执掌空缺之国度。
之后，你将选择自己的道。坚忍守望，抑或取代变革。
再之后，你当长生，见证我不在的岁月，一如你至今所为。
你，愿意吗？”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感觉这段有点回归早期的风格。你们喜欢莫离的故事吗？

张十梦睁开眼, 默默握紧手上的羊皮纸残片。
本以为自己挑战至强者得来的这件战利品，会有着足够的价值，让她了解世界正在面临的真正问题, 或者百目真实背后的阴谋……
就结果而言，倒是并没让她失望，虽然与期待的东西全无关系。
只能说，地狱骑士残片果然与地狱有关, 也果然解开了某个她十分在意的谜团。
但令人在意的事情更多了好吗？！
首先不提莫离那离了大谱的身世，就单说这残片本身，应该就是属于美尼欧斯的东西吧？
难不成那只大蛾子从莫离还是幼儿时就在关注她了？
这没道理啊, 美尼欧斯是时光吞噬之蛾, 又不是掌控时光的逐韶。祂怎么会提前预知莫离之后会与古神们, 也就是记忆中那个时代人们口中的内神产生交集？
如果说有什么存在会提早就注意到莫离, 那也只能是察觉到她的虔诚的古神一方吧？
所以说，梦神或者逐韶, 与美尼欧斯除了敌对之外, 难道还有某种她先前并不知晓的紧密联系？
“你还好吧？”莫离清冷中掩饰着关切的声音, 将张十梦唤回现实。
线索太过杂乱, 即便以张十梦的才智也很难直接捋清楚, 索性直接开口唤道：
“布里？”
那一瞬间, 莫离的瞳孔缩成了极小的小点。除了惊讶之外，张十梦还从中看出了一丝欢喜。
不过既然莫离之前明确表示过, 只是答应过不能主动对她透露一些秘密而已，张十梦也没想与最亲密的同伴玩什么心机, 所以在莫离再次开口前便主动解释道：
“这张残片, 承载你从幼年到遇到女神那一百年间的记忆。”
莫离闻言, 终于有所了然。但张十梦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里闪过一丝失望, 似乎张十梦从残片中获得记忆这件事，与莫离所期待的某件事情并不相符一样。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莫离一如既往地坦率。想必出于自己本意的话，她是真的不愿瞒着张十梦什么的。
于是张十梦便无所顾忌地问了：
“你多大了？”
莫离额角掠过几道黑线。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问题，但是以这种微妙的方式问出来，实在让人有些一言难尽啊……
“你应该看到了，我是超人时代的人，”莫离淡淡答道：“非要说的话，在世不到四万年吧。”
“这些年，你一直在……被封存着？”张十梦踟蹰道：“我的意思是，你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是经历了漫长人生的样子。”
莫离微微歪头，似乎在困惑张十梦的想法。张十梦问的应该不是她外表模样的事情。毕竟只要能去到苍白平原，永葆青春这种事情任何超凡者都能做到。
但只是稍微想了想，她便了然：“你的意思是，我并不像有很多与人相处经验的老人吧？
我有着与你们一样充沛的感情，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以及人际沟通时的笨拙？
那只是因为，除了自己的使命之外，我对旁人和别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罢了。
所以几万年来，我一直隐世独居。
虽然大多数时间我会和人群生活在一起，但那不过是为了了解每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新鲜变化，神秘学与科学，艺术与文化的发展而已。”
好吧，这倒是解释了莫离为什么博学到这种地步的问题。各种稀奇古怪边边角角的小知识，她几乎都知道。更不要说那些上古秘闻了。
不过张十梦苦笑着摇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的实力……”
几万年的时间，就算是头猪也能修炼成天蓬元帅了，更何况莫离在幼儿时期就已经显示出超凡脱俗的惊人智力。
“那当然是……为了等你呀。”莫离少见地笑了。
张十梦倒是呆在原地，傻傻地眨了眨眼。她没见过会这样俏皮调笑的莫离，所以甚至不知道她这话里有几分认真。
似乎看穿了张十梦的心思，莫离收敛起笑意认真道：“我并没有开玩笑。等待你，保护你，引导你，跟你一起成长，这便是祂给我的使命。
……好吧，其实祂没有要求这么多，只是让我等你而已。其余都是我自己想要。
一直以来，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会是什么模样，怎样的性情。
我只是知道你值得我等待罢了。”
“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却肯定等我值得？”张十梦略感困惑，但想到刚刚的历史回忆里见到的莫离，又觉得这样的想法理所当然了：
“那位交给你的任务，就是等我？祂怎么确定你要等的人到底是……”
张十梦说到一半，看着莫离似笑非笑的神态，突然停下。
她已经自己想到问题的答案了。
张十梦之所以困惑，是因为她的视角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认为自己一路来以前无古人的速度崛起，留下了诸般奇迹传说，其实并不能全都归结到自己本身上。
以紫虫为核心锚定意象，踏上全道途之路；得到驯养之书传承罕见的驯养法迅速获取力量；加入门书，拜入芷鹭老师门下，走捷径升华；
借助【时之果】一次次死里逃生改变未来，在【字幕】的提醒下逃过凡人时期最无力的危机……
可以说张十梦的崛起之路，其实充满了巧合与不确定因素。
虽然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其间肯定少不了她本身的才能与品格，但那些外因同样也是缺一不可。
所有这些综合起来，让张十梦非常确信自己的独立意识。她就是她，不可能是像被黑猫“附身”的四十四那样，一直作为旁人的傀儡生活着。
但是她刚刚才突然想到……假如被动了手脚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人生；
或者说，正是她认定为一系列巧合的那些奇遇呢？
无论梦神当年做出了怎样的安排，如果之间是那位时间女神白毛萝莉在牵线，那所有问题就解释得通了。
视野贯穿过去未来的逐韶当然知道所谓梦神等待之人的身份。
就算未来并非唯一确定，单从无数可能性中的因果关系判断出所有事件核心指向的人物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普通的预言家眼里，未来是无数存在于不同可能之中的碎片。大部分预言家甚至连碎片所在的可能性高低都无法分辨，因此即便真的能看见，也对于指引认知未来毫无助益。
而到了这条道途顶点的时间女神那个程度，其实所谓预知的本质也并没有改变。即便是祂，也无法看到“必然”。
只是因为能够看到的碎片足够充分，因此让祂有足够的线索，按照可能性高低归类分拣不同的未来，进而做出“跨越时光对话”这种事情来。
从这个角度来讲，不得不说逐韶女神是一位脑力极其可怕的怪物。
回想起来，当初一家书店的老板似乎在等待着时之果的采摘者；而莫离则是等待着特定时间去取特定书籍的顾客。
张十梦会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完全是出于【字幕】，也即是已经陨落的逐韶跨越时光的留言的引导。
乍看之下会觉得意外的复杂，画蛇添足。但考虑到未来的不确定性，这显然就是逐韶在对时间与几率的深刻理解下，做出的万无一失的身份识别法。
八千年前陨落之前的逐韶，想必在那时并看不到张十梦准确，或者说“唯一”的相貌，姓名，以及一切可以识别定位身份的充要条件。
所以她根据窥探未来的已知线索，用逻辑学上的排除法一点一点缩小范围。
如果采用这种方法，在若干年间，不同地点和张十梦一样看到字幕的人可能有几百人；能看见【时之果】的可能也有几十人；鸿篓书远
得知要在特定时间去往“一家书店”的人可能就更多了，否则那位老板大概也没必要在那里开店多年。
所有的可能性在张十梦当初不知不觉的状态下被【字幕】用排除法筛选，最后才找到了她。
又或者……命运太过神秘，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或许那天她没有去一家书店，而是其他人出现在那里，或许梦神所说等待之人就变成了那个人。
而她，也会因为失去了《驯养之书》，失去了解释莫离的机会而无缘门书，碌碌无为也不一定。
更有可能，她会因为失去了“时之果”的帮助，而栽在魏命名的手里。
现在共事久了，深刻了解到那位大姐姐的手段与智谋，张十梦越发觉得自己此生创造的无数奇迹中，第一个应当就是从魏命名手底下逃脱。
以现在的眼界去看，若没有逐韶隔着数千年的暗中干预，她无论有怎样的心理素质，才情智慧，想办到那种事情的可能性也绝对是零。
当然了，最后实际创造奇迹的还是张十梦自身的能力。逐韶所提供的，不过是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罢了。
至于在梦神的安排中，自己扮演了什么角色，张十梦并没再问。
一来她觉得莫离多半并不清楚这件事情，以那孩子的性格，当年多半也不会开口去问。
再来即便莫离知道，这也绝对属于“没有被主动拆穿就不可以说”的部分。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张十梦也并不急切。
等查清楚百目真实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背后到底谋划着什么样的诡计，或许问题的答案就自然浮现了。
张十梦并不关心梦神的计划，是因为无论那位创始者当年怎么想的，她也不会在意，也不会有意去迎合。
哪怕自己还仅仅只是一为新晋半神，无论实力还是对世界的理解都与那位有着天差地别，人生也是属于张十梦自己的东西。
没有人，可以干涉她自由选择的权力。
创世神也一样。

想通了一切, 张十梦突然直勾勾看向莫离。
莫离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声道：“能说的都告诉你了，还想问什么？
还是说……嫌弃我太老了？”
张十梦摇摇头, 板着脸道：“不，我只是想说，被献祭灵魂的感觉……很糟糕。”
“那个啊……”莫离仿佛松了口气，轻松道：“没什么的。人类这种东西, 其实任何事都可以去适应习惯。
一旦习惯了，外人无法接受的痛苦也就无所谓了。”
张十梦虚着眼，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的意思, 反倒没好气道：
“你愿意习惯,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凭什么我也要被迫习惯一遍啊！
不管了, 你得补偿我！”
“啊……”莫离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心虚地移开视线：“那……你说怎么办吧。”
“考虑到你之后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被本小姐穿越体验，所以从今往后, 不许再去做那么痛苦的事情, ”
张十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可不想再被迫适应一遍灵魂撕裂的感受了。”
张十梦胡说八道地忽悠, 却不想平时一贯冰雪聪明的莫离, 这一次却是十分乖巧地憨憨应下了。
看到她那完全当了真, 随时做好再被张十梦魂穿准备的样子, 张十梦反倒心底里发慌起来。
这……是真打算再让我穿进去体验一把？
不对，正常情况下, 知道被别人穿越自己的记忆，把自己过去一切糗事小秘密全看个精光, 不应该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吧？
莫离这副模样, 怎么给人感觉好像早就准备好被看光一样？
难道在她的认知里, 我本来就应该有逐韶那种看透过去未来的能力？
不不不, 比起能力，难道我在她眼中就是那样下流卑鄙无耻之人吗？！
张十梦还在混乱着，突然听到欲之杯道途的隋心突然惊叫起来：
“将军！水下有东西！有……很多！”
但论杯之道途的造诣，其实现在的张十梦还远在专精此道的隋心之上。经她一提醒立即注意到水下的变故。
那是海洋魇人。
大量的，无穷无尽的海洋魇人。
这些家伙原本聚集在叶家鑫的岛屿下面，觊觎着马泽布达的集体潜意识之门。
在坚不可摧的蓝城取而代之之后，魇人们被迫放弃，潜藏在海底深处老长一段时间，最后逐渐作鸟兽散。
但这次与肥尾蝎大战的动静，似乎吸引到一些魇人来查探，被它们发现蓝城已经没了的事情了。
只是今非昔比。
当初单挑魇人都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张十梦，如今已经是睥睨凡世众生的半神。
而她也不再是孤身应战，而是拉起了一支配合有序，经验丰富，数量上甚至不输魇人的超凡者大军。
虽然梦凰军的平均深度还在苍白平原，单拿出来多半不是魇人的对手；
但天时地利，爆发冲突的位置恰恰在张十梦可以随时借用那黑白门力量加持自己手下士兵的地方。
用马泽布达自己逸散的神力灌注守军，用以抵抗前仆后继来拯救祂颇丰的魇人军团，不知道那头大螳螂会不会被气疯。
哦，应该不会，祂现在似乎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撒气筒。
只有亲手打过，才知道肥尾蝎这家伙有多硬多耐。
即便那怪物强得像见鬼一样；但若要说自己辛辛苦苦拉扯起的奇迹之军，就只为了坑肥尾蝎打个幌子而存在这种事情……
不说梦凰军兵士们怎么想，张十梦自己首先就是不甘心的。
这下闹起魇人来，刚刚派上用场，再好不过。
“我梦到迷雾笼罩的海岛上，有一座蓝色的城。它承载着全世界生灵得以存续的希望，坚不可摧……”
张十梦一边熟悉着自己【梦想家】的新能力，再一次重新召唤出幻灭的蓝城，一边激情澎湃地大手一挥：
“姐妹们！记得做好防护，给我彻底剿灭这群怪物！”
刚刚赢过世界最强的女兵们士气正盛，立即回到刚刚已经实战演练过的岗位上，爬上城墙井然有序地发动各种能力。
在黑白门缝逸散神性的加持下，当即被张十梦引导着发挥出摧枯拉朽的战力。
魇人们刚一冲出水面，便被火焰烤熟，被冰封凝固。而它们喷吐的酸液在层层【神秘】规则的连续加持下，甚至无法飞上城头。
毋庸置疑，迷雾之海上的魇人聚落很强。
但是哪怕算上它们曾为强大炼金术师的祖先们，恐怕也未曾见识过这般数量的超凡者大军。
冲出水面的魇人们像是下饺子一样七零八落地滚回海水中，哪怕是后续的冲锋接连不断，可整体局势早已被梦凰军彻底压制。
张十梦除了帮助引导神力加持，从头至尾未曾直接出手战斗。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带出来的部队展现的恐怖实力，心道是经此一战，之后的计划多半是没问题了。
于是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没再出手的莫离，随口问道：“后来的神话时代，你一直和古神们在一起吧？”
莫离并不避讳，直截了当地点头认下。
“那个满脸纹身的阴沉家伙就是蛊巫吧？”张十梦来了兴趣：“我看到是祂向人类传授了炼金术，还在与隐炙的科学道路彼此较劲来着。
后来超人时代的终结，难道和祂的陨落有关系？”
门书的神秘学史上，记载了关于古代炼金文明没落与后来信仰神秘学崛起的事情，但是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源自“考古发现”，充满了各种专家的个人观点以及不确定性。
现在突然发现活的历史行走在自己身边，难免让人好奇被掩埋的真相。
事实上，历史上从不缺少能够将信息半永久性流传下去的神秘学手段。
正因为此，从超人时代到神话时代的变革才令人在意。
那就好像……被人故意抹去了一样。
不过其实张十梦对历史知识的兴趣也就是半吊子的水平。她之所以会在战场上急着问出来，多半还是因为有关于人造人一族的事情。
几次并肩作战过来，哪怕莞贰姐妹她们还不能说就和她站在同一阵营，也多少可以算得上是让她在意的人了。
“可以这么说，但也可以说是恰恰相反，”莫离微微歪头，似乎在思量着该怎么解释：
“炼金术师们做了最愚蠢的事情，为了觊觎成神的道路而投靠了外界意识。
战争，毁灭，无数足以让世界烟消云散的研究与造物……就像贤者之石，你见过的。
时代交替的那段时间，类似贤者之石一样动辄可以灭世的不祥之物不胜枚举。每座炼金高塔与地下城都在开发各种各样的灭世武器，法阵，大魔法……
最后事情被他们搞得极其麻烦，梦神创造的原初之梦，也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现实界几乎崩溃。
作为事情的终点，传授人类古典炼金学的蛊巫不得不负起责任，以自身的不灭神魂为代价，将炼金术师的后代诅咒为不断退化的魇人。”
张十梦闻言了然，心情又有几分复杂。
原来不是时代因蛊巫的殒没而变革，而是果然如莫离所言，反过来推动变革的古神用自身为时代画上了休止符。
明白了这些，她不得不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所以人造人的立场，其实是站在魇人一边的？”
虽然她对古神与强大的人类祖先之间有何恩怨并不在意，但毕竟她不想看到世界被毁灭。
要是为了对抗意图帮助外界意志毁灭世界的魇人时对上了莞贰姐妹她们，张十梦会感觉十分悲伤。
不过还好莫离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其实并不会这样的。
超人时代末期，已经有不止一位强大的炼金术师登临神位。
假若祂们都铁了心与古神作对，联合外界意志的情况下，就算未必可以在正面厮杀中取胜，也绝对足以打破原初之梦。
事实上当初的炼金术师们也分立好几派不同立场。
图灵大师选择站在古神一方，无法容忍自己生存的世界被破灭。
也正因为如此，人造人的传承才始终遗留了下来。
要知道超人时代之后紧挨着的，可是古神权柄威望答道顶峰的神话时代。
在那近万年的岁月里，玛洛与克里特两大主要国度的先祖崛起。他们代古神行使权柄，彻底歼灭抹消了无数伟大的炼金技术传承。
其实莞贰她们也很可怜的，为了完全与自己无关的祖先的罪业，代代传承。唯一的使命就只有亲手毁灭自己的文明。
没有蛊巫大人的原谅，她们就只能一直隐藏在世界背后，默默消除着超人时代遗留的一切痕迹。
最后当所有记忆都被抹去后，我想她们就只能选择毁灭自己了。
十梦，你有没有注意到莞贰姐妹其实对于一些威胁不大，等阶不高的炼金造物并不执着于回收？
她们甚至还接纳小紫去进修学习，学习她们祖祖辈辈一直致力于毁灭的古典炼金术。
按照人造人的机械逻辑来讲，这些事情分明就是违背了自己的使命初衷，在给自己的最终目的平添麻烦。
你不觉的很奇怪吗？”
“我……想我大概能够理解，”张十梦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黯然：
“和在你儿时记忆中看到的型号不同，莞贰姐妹给我的感觉，更像人一些……
她们很明显是有着自己的思想与感情的，哪怕远要比寻常人来的薄弱和困难。
会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事情，正是因为她们体内人性的那部分，在违背自己被赋予的使命与本能，不断尝试自救才会出现的表现吧？”

莫离垂眸不语。显然张十梦正说中的她的想法。
见到果真如此, 张十梦皱起眉头：“可是蛊巫不是已经陨落了吗？
只有取得原谅才能终止使命什么的，这不是意味着莞贰她们死定了吗？”
停顿了一下，张十梦眼中的不悦更甚几分：“蛊巫的死又不是人造人造成的, 就算炼金文明真的出了大问题，也应该去找炼金术师的麻烦吧？
自己负起责任贡献出不灭神魂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支持自己的同阵营战友也要诅咒？
只是因为被制造出来，便要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一张白纸的状态下背负创造者的罪业, 这种逻辑，我不接受。
不是我说……这神脑子有毛病吧？”
似乎对张十梦的愤慨早有预料一样，莫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只是略微苦笑着答道：
“那位大人的性格, 本是如此。
我只是那段历史的旁观者和见证人, 并没有立场对蛊巫大人的选择评头论足。
当然你也有你的看法,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当初梦神大人的想法也与你类似, 只是祂不愿过多干涉别神的选择, 所以并未插手罢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 你对那位大人的选择应当是存在一些偏颇误解的。
怎么说呢……
如果逐韶女神掌管【时间】, 可以跨越历史制造出与未来之人对话的假象, 那么蛊巫大人的神职, 则一定程度上包含有【命运】的成分。
在蛊巫大人的眼中，一件事情的因果关联, 会与我们旁观者所见到的大相径庭。
他选择将人造人置于如今这样令人担忧的境地，未必是想要惩罚它们, 亦或者对追随自己想法的盟友有什么怨言。
或许没有这种无理的规则, 人造人就不会诞生出想要活下去的人性；或许不对人造人出手限制, 未来有可能导致更大的灾厄；
又或者, 当年那位大人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造成当今的局面，为了让那群强大的存在能够获得你的认同，有理由站在你的身边也不一定？”
对于古神牺牲不灭神魂也要达成的无理之事，只是为了自己这种离谱的事情，张十梦本能就想要开口反驳。
但略微顿了一下，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来。
这种事……似乎真的，不，似乎有很大可能成立！
莫离绝对是知道什么，最起码也是猜到什么的样子，所以才会下意识把这个可能放在最后来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古神中的主导者梦神，似乎在这个未来可能将会出现，且经过一系列事件已经证明就是张十梦的人身上，压上了相当大的赌注。
而站在与梦神同一立场，掌管【命运】的蛊巫，如果为了这个重注压上自己的一切，似乎也合情合理。
张十梦并不了解蛊巫这神本来性格如何。
听莫离所说，似乎是个阴沉，格格不入，有些小别扭，但却偏偏很有担当的家伙。
无论如何，考虑到历史事实，超人时代之后是古神鼎盛的神话时代，就足以证明超人时代末期的炼金术师们其实并不足以对古神们造成足够的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蛊巫的殒没就显得略有些蹊跷了。
只是为了担负起责任的话，显然是活着逐渐掌控调整局势，来得更有益处吧？
就算这神一根筋想不开要引咎自裁，其它古神多半也会插手阻拦。
除非，他并不是为了承担起责任付出代价这种荒谬的理由；
而是涉及到梦神实实在在的大计划，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看到张十梦似乎明白了，莫离浅浅一笑，补充道：“其实关于人造人使命的情况，我想多半并非无解。
毕竟当初抱有和你想通想法的梦神，应该不会允许蛊巫对那些无辜的女孩如此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