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回过神,忙捧起药碗吹了吹,屏住呼吸,十分豪迈地仰头一口闷完。
“救命救命,这药怎么这么苦。”
药汁入口,苦味直冲击到了灵魂深处,姜屿紧皱着眉,感觉自己提前把下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她将药碗放在床头边的小凳上,急不可耐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心想着压下嘴里的苦味,全然忘了方才谢知予都问了什么。
没等到她的回答,谢知予看起来似是有些失望。
药已送到,他也不必多留。
谢知予面上笑意微敛,拿起姜屿随手放在凳子上的空碗,正打算离开。
“等等。”姜屿从身后喊住他,指着他的手腕,问,“你怎么还没换药?”
谢知予的肤色很白,有种常年待在家中没有出过门的感觉。
拿起药碗时,露出的手腕上还缠着一圈紫色布条,系着一个很漂亮的结,像一只落在雪地里的蝶。
姜屿很肯定这个结就是那日她系的蝴蝶结,甚至都没被人拆开过。
她知道谢知予不爱惜的自己身体,但没想到他居然连药也能忘记换。
姜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走过去拉着他的袖口将人牵了过来,摁着肩膀强迫他坐下。
“你就算不换药,好歹也让伤口透透气,像你这样一直闷着,很容易溃烂感染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放轻动作拆开了他腕间的结。
伤口本就很深,加上谢知予自己不注意,小心将布条揭开后,伤口边缘一圈的血肉粘连在一起,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
“......伤口都这样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姜屿噼里啪啦倒豆似的说了一大堆,谢知予却不觉得她烦。
他大概是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只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大惊小怪。
“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姜屿听着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忽然问道:
“...你该不会之前每次受伤都是这样放着不管的吧?”
谢知予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姜屿下意识往他手心看了一眼,锁链刺穿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疤。
她又退后半步,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是活的、会呼吸的谢知予没错。
如果姜屿没记错的话,上回他伤的可是心口。
照他这种处理伤口的办法,她都不知道该说这是医学奇迹,还是他单纯的命大。
谢知予自己不在意,但姜屿既然看见了就不会放任不管。
正好她受了伤,屋里有多余干净的绷带。
姜屿先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担心弄疼他,动作刻意放得很轻。
“以后还是尽量别这样了,伤口还是要及时处理比较好。”
她取来绷带和伤药,开始给他换药。
“这样会疼吗?”
谢知予不怕疼,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疼痛。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姜屿脸上关切的神色,心中微动,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疼。”
姜屿一愣,她还以为自己听到的会是否定回答。
但想到谢知予也是人,人都是会怕痛的,还会有害怕恐惧的情绪,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姜屿又难免想起他小时候。
被关在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或许他不是不害怕,只是知道自己没办法逃离,才表现出一副平静麻木的样子。
回想起他躺在毒虫堆里的那一幕,姜屿心里莫名有些酸涩,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那我再轻一点,要是弄疼了你就跟我说。”
原本缠在腕间的紫色布条染了血污,被姜屿随手扔在一旁,用干净的绷带重新替他包扎了一遍。
等她处理好后,谢知予抬起缠着绷带的手腕,凑到鼻尖嗅了嗅。
果然没了茉莉的香味。
彩蝶村以前并不叫彩蝶村。
村子常住人口不多, 位于扬州城外,原本只是一个有些偏僻又封闭的小村落。
直到十三年前大魔出世,扬州一带很多人感染了化琉璃, 有些穷苦人家负担不起高额的治疗费用,不愿拖累亲人便来到此处,打算自生自灭。
只是再后来, 魔物肆虐, 因受其害染病而来村子里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但后来的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不是自愿,而是被亲人抛弃, 无处可去。
渐渐的, 整个村子就成了感染化琉璃的人的安身之所。
化琉璃到了后期,长出的鳞片会覆满全身, 就像茧一样将人包裹起来,变得面目全非。
等到那一刻,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村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早已看淡了生死, 心态也十分乐观。
整个病症加重的过程在他们看来就好比毛毛虫化蛹, 前身死去,方得蜕变, 破茧成蝶。
他们肉身逝去,这一生结束, 灵魂还会投胎转世,迎来新生。
彩蝶村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说完这些, 裴松月适时叹息一声, 转动轮椅方向,面向众人。
“虽说村子不常有外人来, 但他们担心自己长着鳞片的脸吓到过路的人,白天也待在家中,只有迫不得已才会出门。”
原来如此。
姜屿想起初来时村中那安静到古怪的氛围,心下了然。
“裴公子是十三年前搬来这里的吗?”
裴松月点了点头:“我搬来这里满打满算也有二十五个年头了。”
他语气平静,不过是随口一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让人惊讶。
搬来二十五年,结合裴松月曾说过的经历,他的年龄少说也该有四十左右。
但裴松月本人却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姜屿偏头与宁秋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款震惊。
她转回视线,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口。
“...裴公子,方便问一下你年岁几何吗?”
“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裴松月笑道。
他张了张嘴,正欲回答,明明话到嘴边,脑中却突然一片空白。
裴松月呆愣了一瞬,惊觉他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年龄。
脑海中像是有层厚重的迷雾,遮挡住了与之有关的记忆。
当他试图拨开这层迷雾时,恐惧感油然而生,他的身体本能在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深思下去。
脑袋突然一阵像针刺一般的痛,裴松月低下头,掌心贴着太阳穴揉了揉。
等缓过来之后,他才接上刚才的话,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具体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想大约是四十有余。”
他的回答倒是和姜屿方才推测的岁数差不多。
虽然记不清自己的年龄这点听上去有点奇怪,但有些人天生就对年龄数字不太敏感,临时忘了也很正常。
姜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对他说道:“你看起来很年轻。”
寻常人听见有人夸自己年轻,心情大概都是高兴的。
但裴松月却突然有点困惑。
除了姜屿之外,也有不少人说过他看起来很年轻,经常有人误会他的年龄。
裴松月照过镜子,镜中的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甚至是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一直保持着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
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是天地之间自然的规律,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能避免。
再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修习过什么秘术,又是如何能保持容颜不老?
裴松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但就是抓不住。
偏偏这时,大脑又痛了起来,他闭起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压下心底的疑问,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按理来说,雨停之后几人就该立即出发去寻过去镜。
但恰巧遇上魔物袭村,作为天衍宗的弟子,便不能坐视不管。
池疏回想起那日魔物熟练破门而入的场景,不自觉蹙起了眉心,神情严肃。
“裴公子,村中是不是经常有魔物出没?”
裴松月闻言稍显诧异,似是没想到他一猜即中。
他摇头叹了一口气,将情况如实告知。
“从前村子一直很太平,但最近也不知为何,每隔半月就会有魔物出现,不过每次都不会待太久,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会自行离开。”
姜屿认真听着裴松月的话,沉思半秒,忽然出声问道:
“裴公子,每次魔物来的时候,东厢房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那日她亲眼所见,少年身上无故长出了鳞片,再加上谢知予又说魔是被他吸引而来。
虽不知谢知予有什么证据,但不可否认的是,经他这么一说,少年在姜屿心中的可疑程度直接翻了好几倍。
“你说阿沅?”
裴松月一愣,随后看向东厢房,从未关的窗户恰好能看见少年露出个背影,安静地坐在房中。
裴松月望着阿沅的方向,仔细回忆了一遍。
“每次魔物来的时候阿沅都会哭得很大声,不过许是外面村民喊救命的声音吓到了他,其余的异常倒没有了。”
“我们能去看看他吗?”姜屿问。
“可以。”裴松月点头,“但最好不要离得太近,他有些怕生。”
少年刚被裴松月捡回来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就像痴傻了一般,整个人只会呆坐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裴松月以为他摔坏了脑子,请大夫给他看过病。
但奇怪的是待大夫为他检查过后,却发现他一切正常。
裴松月又以为他是天生的痴傻。
直到半年前,裴松月照例给他喂饭时,少年突然有了意识。
他紧紧抓住裴松月的手腕,嘴里不停在重复两个字——
裴松月有些意外,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少年的意思。
“你叫阿沅?”他问。
少年似乎除了“阿沅”两字外不会再说别的,也只有喊他“阿沅”时,他才会有反应。
从这天起,少年总算有了点人气,虽然大多数时间还是那副痴傻的样子,但偶尔也会清醒过来,一遍又一遍地喊自己名字。
裴松月领着四人走到东厢房外,轻轻推开房门。
阿沅没有被门开的声音惊扰,仍旧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安静地坐着。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脸上和露出的手背和正常人无异,半点也看不见鳞片的影子。
“师姐,你看。”谢知予微弯下腰,靠在姜屿耳边。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话里带了一些玩味,压低声音,又一次提醒她。
“那里坐了一个怪物。”
姜屿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强调“怪物”,正要回话,却见阿沅突然抬头望来。
他目光紧盯着谢知予,像是在确认什么。
恰有风起,吹得院中琼花簌簌地往下落,洁白的花瓣在空中飘飘晃晃,卷在风中,被送入了屋内。
阿沅眼里莫名流下两行清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他看着谢知予,嘴唇微动,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只是声音被风吹散,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姜屿看得分明,他的口型是在说:
阿沅刚恢复一点神志的时候, 除了裴松月,他抗拒任何人的靠近。
他整天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旦有陌生人出现, 便会像受了惊吓的动物,瑟缩着身体,本能地想要将自己藏匿起来。
这么久以来, 裴松月还是头一回见他在外人面前没有害怕发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阿沅的视线转头看向谢知予。
而其他人也都因方才阿沅的口型, 齐齐将视线落在谢知予身上。
尤其是姜屿,眼中除了惊讶和疑惑,比旁人还多带了几分微妙的探究。
虽说一个口型代表不了什么, 阿沅喊的不一定就是“小予”, 而是“小雨”或者“小鱼”。
但在场这么多人,他只看着谢知予时才有反应, 这就变得非常可疑。
想起谢知予对阿沅态度的古怪之处,姜屿心中不可自抑地冒出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他们之前就见过面,两人早就认识?
如果以此为前提,那谢知予深夜提剑去找阿沅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但从阿沅的反应中来看, 他们两人应该不是仇家, 至少他不害怕谢知予。
但谢知予又为何认定他是怪物,甚至几次想要杀了他?
姜屿眉头紧蹙, 陷入了深思,感觉这一切就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找不到头绪。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身上,谢知予神色自若地直起身, 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
“都看我做什么?”
他摇头叹息一声, 抬起指尖在半空中虚虚点了一下阿沅,语气像是大发慈悲般地提醒道:
“难道没人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吗?”
他就这样轻飘飘的在无形之中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直到这时, 姜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沅有些不对劲。
初次见到阿沅,他在屋内,隔着一段较远的距离,并未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
而此时离得近了,姜屿却在空气中感知到了一股很淡的魔息,像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似的,在屋内一点点挥散开,还没飘出窗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边,阿沅仍在望着谢知予,泪水不停夺眶而出。
他又哭又笑,嘴唇翁动几下,却在发觉还有其他人在场时,身体猛然一僵,神色警惕地退了几步,双手抱膝蹲在角落,低下头挡住了脸。
同样察觉到不对的还有池疏和宁秋。
姜屿同二人对视一眼,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阿沅思索了片刻,而后才问裴松月。
“裴公子,可否请你帮个忙?我们想走近些看看阿沅。”
“这......”
裴松月面上有些犹豫,但见姜屿几人没有恶意,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以,我先慢慢靠近他,你们跟在我身后吧。”
阿沅不习惯见到陌生人,姜屿担心惊扰到他,又怕自己能力不足判断出错,便和宁秋留在原地,只让池疏跟着裴松月上前。
出乎意料的,阿沅表现得比往常要平静很多,只是有些恐惧地看着慢慢靠近的两人,并没有失控地喊叫出声。
待两人走到他面前时,裴松月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抚着他的情绪。
“阿沅,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阿沅大约是听懂了他的话,将信将疑地盯着池疏看了好一会,慢慢放松了身体。
见他不再害怕自己,池疏这才上前一步,蹲下试着将手轻放在他背部,用灵力仔细将他检查了一遍。
不知发现了什么,池疏面色微变,重新调动灵力又检查了一遍。
好半晌,他终于收回手,神情复杂,想说什么,但顾及着阿沅,便先推着裴松月回到门外,之后才出声询问。
“裴公子,你当初在山下捡到阿沅时,可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异常?”
“他那会从悬崖上掉下来,摔得浑身是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异常倒是没有。”
裴松月说:“但我记得他手背上是长了一小片鳞片的,不过后来叫他自己给拔掉了。”
那时的裴松月以为阿沅也感染了化琉璃,后来将他带回家中,又发现他的症状似乎和旁人不太一样,长出的鳞片居然会自己消褪。
裴松月此前见过不少感染了化琉璃的人,阿沅的情况的确特殊,但或许是感染后的症状各有不同,他也没将此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见池疏问话,又想起他为阿沅检查时露出的复杂神情,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是阿沅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池疏点点头,将检查得出的结论说了出来。
“我在阿沅体内感知到了魔息的存在,这是魔与生俱来的气息,可阿沅却不像魔,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魔对气息的感知一向很敏感,或许袭村的魔物正是被这股魔息吸引来的。”
此话一出,除了谢知予,其余人皆是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中又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表情。
宁秋一直很信任池疏,从不会质疑他的说法。
她转过头,重新打量了一遍阿沅,忽地想起什么。
“那日魔物来的时候阿沅一直在哭,身上也长满了鳞片,但在他晕倒之后,鳞片却渐渐消了下去,魔物也紧跟着撤退了。”
宁秋转回视线,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会不会这个鳞片其实是一种信号,每次当阿沅长出鳞片的时候,魔物就会被吸引过来?”
裴松月本不觉得阿沅有什么奇怪之处,也从未将魔与阿沅联系在一起过。
可他此刻顺着宁秋的话一想,阿沅平日里确实一直很安静,唯独魔物来的时候会痛声大哭,只有这时身上才会长鳞片,而等他恢复正常后,魔物也都离开了。
仔细想想,在他带阿沅回村子之前,村里从来没有遭受过魔物侵袭。
事关整个村子的安危,裴松月不敢隐瞒,连忙将这些告知几人。
裴松月的话坐实了宁秋的猜测,姜屿在旁听着,面色不由变得凝重。
她此刻才终于明白谢知予为何要说阿沅是个怪物。
因为他早就知道阿沅体内藏有魔息,会引来魔物。
姜屿悄悄转过头,紧盯着谢知予的侧脸。
他正垂眸望着角落里的阿沅,面无表情,眸光淡淡,却因为俯视的角度,让他眼中看起来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悲悯。
除此之外,从他脸上再看不出别的情绪。
不知为何,姜屿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或许只要能查清楚谢知予与阿沅之间的关系,知晓两人到底有何过往,抽丝剥茧,说不定便能从中找到他入魔的原因。
阿沅体内的魔息和他的身体二者相容得不是很融洽。
池疏也是检查后才发现,这股魔息像是被人强行注入到他体内,他的身体本能地在排斥这股气息,这股气息却又想霸占他的身体。
阿沅没有办法克制住魔息,又不能将它剥离出去,长此以往,他便被折磨得神志不清,造成了如今这副痴傻的样子。
即便意识不清,他的身体也仍然没有放弃反抗。
在他的全力压制下,魔息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一种很安定的状态,如若不靠近他,便察觉不到异常。
唯有失控时,魔息才会在他身体里乱窜,以他为中心,向周围发散开。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将阿沅的情绪稳定住,助他压制魔息,便不会再引来魔物,说不准连阿沅也能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但魔息终究是个危险又极为不稳定的因素,就像一枚埋在阿沅体内的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未来某天突然炸开。
除此之外,还有失控时会长出鳞片这一点也很奇怪,但池疏几乎将阿沅全身上下查了个遍也找不出原因。
总之,阿沅不能再继续留在彩蝶村,姜屿同池疏和宁秋商议过后,决定带他离开。
要想让阿沅彻底恢复正常,需得将魔息剥离出来,但他们能力有限,能做到只有压制。
宁秋为此特意给谢无咎发了纸鹤,告知了阿沅的情况,并询问能否将他带回门派治疗,只等回信。
在此之前,几人决定在彩蝶村多待几日。
魔物袭村时,虽有池疏及时出手对付,但仍有不少村民受了伤。
宁秋懂一点医术,村民中有些行动不便,她二话不说,带着池疏挨家挨户地上门,为村民治病疗伤。
宁秋耐心又温柔地替村民处理伤口,丝毫不嫌弃血污肮脏,认真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她原来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姜屿本也想跟着去帮会儿忙,但她自己还是个伤员,被宁秋拒绝后,心安理得地回到房里摸鱼。
没人陪着说话,也没有话本能打发时间,姜屿无聊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是深夜。
这个点其他人早就熄灯睡了,屋外一片幽静,唯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姜屿睡了一下午,此时困意全无,干脆坐起身,打算出门走走。
只是刚出房门,还没走几步,便见对面屋顶上坐了一个人。
泼墨般的夜空缀着几许闪闪的星子,月光似水,柔柔铺洒下来,如残雪般落了那人满身。
谢知予定定地望着夜空,像是在发呆,忽然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来,眉梢微挑。
“师姐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姜屿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没睡。
她左右看了看,墙边斜靠着一架梯子,她将梯子搬过去,爬上了屋顶。
“下午睡太久了,现在有点睡不着。”姜屿走到他身边坐下,托着腮问,“你又是为什么还不睡?”
谢知予重新抬起头,望着夜空。
他没回答原因,只说:“我也睡不着。”
姜屿顺着他的视线也抬起了头,她看着满天闪烁的星子,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科普,夜盲症患者是看不见星星的。
但谢知予的情况好像和寻常的夜盲症不太一样。
姜屿想了一会,忽又出声问他。
“你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吗?”
谢知予的眼眸被月光染亮,他回答得很干脆。
“看不见。”
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见。
借着月光,他在夜里勉强看清周围的事物,只是有些许模糊,但不影响他行动。
然而星星却隔得太远,星光甚至都照不进他的眼底,每每当他在夜里抬起头时,看见的只有月亮化成的一个光点。
姜屿见他抬头望天,还以为他是在看星星,不过既然看不见,那他还在看什么?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什么,谢知予敛回视线,转头看她,言语里分明带了一些笑。
“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能不能看见或者看什么倒不是很重要。”
这话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姜屿怎么听都觉得他像是在委婉地让她离开。
假如姜屿聪明识相一点,这个时候就该主动开口找个理由离开回房。
但她还有问题想问他,独处的时候又是问话的绝佳时机。
姜屿沉吟一下,还是决定装傻。
“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你难道不觉得孤独吗?”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用什么话题和他继续聊下去比较合适,最后选择了用朋友作为切入点。
“我认为你应该试着去交几个朋友,不然一个人待久了,你会抑郁的。”
虽然姜屿并不认为谢知予这种性格会抑郁,他导致别人抑郁还差不多,是个妥妥的致郁型选手。
但为了能和他有话可聊,只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尽管谢知予听到一半就知道她意欲何为,但他还是非常耐心地一直等到她说完才出声。
他有些好笑地说道:“师姐有话可以直接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
“你和阿沅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
夜风轻轻吹过,谢知予低下头看着院中满树琼花,乌发被风扬起。
出乎姜屿的意料,他竟然没有否认。
“是。”谢知予轻声说,“我与阿沅小时候便认识了。”
“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阿沅是第一个会主动来找我玩的人。”
说到这里,谢知予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怀念之色,如同一个轻微的波澜,转瞬即逝。
“我们约好一起出去逛灯会,但外出的路上却遇到了魔物,后来我们被魔抓走......”
他语气真诚,说得又真情实感,姜屿丝毫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虽说谢知予现在的剑术很厉害,但他被魔抓走的时候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面对手段残忍的魔物,他又要如何自救?
姜屿不免有些担忧,正在她被这几句话带入情绪时,谢知予却噤了声,不再继续往后说。
他把眼神定格在姜屿的脸上,将她流露出来的情绪尽收眼底,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忽然轻声笑起来。
“怎么样,这个说法还满意吗?”
姜屿:......?
她惑然抬眸,望见谢知予眼中毫不掩饰的笑意,恍然大悟。
你○的,她又被耍了。
人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被耍了这么多次的姜屿。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右手伸到谢知予眼前,忍住火气,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的手。”谢知予十分配合地给出回答。
“答对了,确实是我的手。”
姜屿当着他的面将手攥紧成拳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对着他的胳膊重重来了一下。
“但打到你身上就是一拳!”
谢知予猝不及防挨了她一拳,居然没有生气,反倒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四月的夜晚还带着一点凉意,月光温柔地洒下,照亮了瓦檐,银白霜华落了两人满身。
谢知予乐不可支,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他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几缕乌发从肩头垂落,更衬得他皮肤冷白,唇色鲜红,叫人无端想起在月光下绽放的海棠花,秾艳又绮丽。
姜屿不得不承认,谢知予长得确实很好看,是她喜欢的那种长相。
真是可惜,假如性格不那么恶劣的话……
……不对,她在可惜什么?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姜屿连忙摇摇头,止住了这个荒诞的念头。
另一边,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谢知予才终于止住笑意。
姜屿立刻凑过来问他:“怎么样,这个力度还满意吗?”
谢知予最近越来越觉得姜屿有意思极了,总是能给出一些令他意想不到的回应。
从前他不喜欢与人交际来往,因为他觉得那些人都很无趣,他可没兴趣和一堆无聊的人交朋友,再受到他们的感染,变成和他们一样无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