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by羡鱼珂
羡鱼珂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关灯
护眼

应淮犹豫地看看宋牧川,希望他这聪明的头脑能想出什么翻盘妙招,不然的话,眼下似乎没有什么选择。
“我不同意,”宋牧川强硬地说道,“我不会打仗,应淮也没有大战的领兵经验,你若离开军营,那情况只会更糟。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援兵不来,人心动荡。可官家不会弃沥都府不顾,我亲自去一趟金陵请兵。”
谢却山张了张口,最终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的胸膛依然流淌着热血,他比任何人都想在金戈铁马中杀出一条血路,为国效命。
可他的身份,却成了岐人拿来大做文章的弱点,从老师沈执忠的死开始,到如今这些接踵而至的谣言,这是一张早就织好的陷阱,无论他强他弱,终会一头撞到这张网里。
就在三人沉默间,外头倏得传来一声高呼:“渡口出事了!快来渡口救人!”
这一声立刻消散了营前的火药味,众人纷纷掉头赶往渡口。
城中已经是一团乱,原本只是有些富户携家眷去往南方避难,可朝廷不救援的小道消息一出,坚定守城的百姓们也纷纷弃城南逃,不管有没有买到船票的,都往船上挤,好像只要上了船,就保住了命一样。
如此疯狂的逃亡,终于闹出了人命——一艘挤满了人的船出江不过三五里,便因吃水太深而倾覆,船上之人悉数落水,有水性好的勉强游回岸边,水性不好的,就这么挣扎着沉入江底。
宋牧川迅速带着士兵赶到了现场,救援落水百姓。可即便眼前如此的危险还是挡不住百姓们逃命的心,依然有许多人在冲卡上船。为了维护城门口和渡口的秩序,减少无谓的伤亡,他不得不下令严守出口,若无官府公验者不得出城。
此令一下,连日来一直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情绪更为失控,抗议声不绝于耳。
“凭什么!你要我们都死在城里吗?!”
“就是!我哪怕淹死在江里也不愿被岐人践踏!”
更有甚者,指着宋牧川的鼻子骂:“你与那谢贼狼狈为奸,出卖沥都府!你不配为父母官!”
宋牧川被围在愤怒的人群里,竭力地解释着:“那是岐人离间民心的谣言!倘若大家信了,那就是着了岐人的道了!请大家团结,相信我们,沥都府一定能守住——”
“凭什么相信你!你若真的有诚意,就把谢贼杀了祭阵!”
谢却山站在无人注意的街角,看着义愤填膺的人群几乎要将宋牧川淹没。
他费力地在人群中转圜,呼喊声却被声浪盖过,仅剩徒劳。
谢却山心中升起一种无措的失望,他不是罪人,可他的存在却是千夫所指,不容于世。
他爱的世人,并不爱他。
他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他分明问心无愧。可此时此刻,他的弦已经崩到了极致,他跟所有人一样,都是这片土地上忠诚的子民,为何天道不公,所有苦难只冲他一个人来。
他有点累了,这座城是由千万人的私心与大义交织在一起,当民心去往他无法控制的那个极端时,以他一人之力,撼动不了半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他已经在耻辱柱上。
他当真想一走了之。
“谢三——谢三!”
恍惚之中谢却山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回过头一看,是甘棠夫人。
“二姐。”他勉强回神,语气仍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有个人影从甘棠夫人身后窜出来,热络地挽住了他。
“二姐特意要我带路来找你呢!”南衣说得轻松又小心,紧张地看了甘棠夫人一眼。
显然是南衣把甘棠夫人叫来的,她知道家人永远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那边喊着“杀了谢贼”的喧闹声沸反盈天,甘棠夫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说:“回家吧,奶奶想你了,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喊你回来一起用晚膳。”
二姐也找了个借口,小心翼翼地想拉他一把。
大家都知道他在悬崖边上。
谢却山心知肚明,但也没戳穿,只是笑了笑,道了声好。
仿佛是最寻常的一段回家路。

陆锦绣抱着胸前装满细软的包袱,灰头土脸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心里暗骂晦气。
要不是出了沉船的事情,这会她已经在离开沥都府的船上了。她几次对谢钧建议,趁形势还没那么糟糕,尽早离开沥都府,不料谢家上下非但不走,还表示了必须死守沥都府,与城同命的决心。
自从女儿死后,陆锦绣就犹如惊弓之鸟,一会大骂岐人杀女之仇,转眼听到什么风声,又吓得瑟瑟发抖,总觉得天马上就要塌下来。
她私自出逃并没有叫府中的人知晓,还想等人散去一些后再想办法上船,不料迎面撞上谢家的家丁。
小厮礼貌却强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陆姨娘,大老爷请您回家。”
今日是走不成了,陆锦绣心里一沉。
玄英堂中,大半家子人都围坐着,谢却山也在。外头满城风雨,此处却有说有笑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刻意,好像都是心事重重,却又用力地粉饰太平,装作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都要更和睦一些。
谢钧在小辈们的闲聊中也不太插得进话,不过也耐心地坐在那里,拧着眉头默了半晌,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不想打仗就不打了,回家来,家里养得起闲人。”
谢却山一愣,抬眼望向父亲。
堂中正寂静时,陆锦绣被架回来了。她模样有些狼狈,刚回来便听到这句话,原本恹恹的人忽得显出几分狰狞,扑上去揪着谢钧的衣袖。
“你竟要护着这个逆子?他把这个家、这座城害得还不够惨吗?!”
谢钧拂开陆锦绣,露出几分不悦:“休要胡言!——来人,将陆姨娘带回后院去。私自出逃的事,明日再同你一并算帐!”
“出逃?”陆锦绣被这句话激到了,猛地甩开女使架她起来的手,眼中猩红地站起身,周身充满了敌意,“傻子才留在城里等死!你还以为谢家是沥都府的脊梁骨?城都要没了,你们这些人也不过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穿过院墙还会再被美化一番,即便在战乱时候,大家还是要维持着那半分面子,可平日里连大声都不敢出的贤惠妇人,此刻竟将话剖得如此丑陋直白,大家都被惊得一时语塞。
谢钧面不改色地坐着,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他扫了眼堂中众人,徐徐道:“当年我弃岚州西逃,犯下大错,乃我一生之悔,今时今日,我绝不会弃沥都府而逃,哪怕城破了,我望雪坞还能守,多护一个百姓一时一刻,我都不后悔。只是没想到,倒是强人所难了……想走的人,无论身份地位,是主子还是奴仆,现在就能走,我绝不会再拦。”
可堂中无人起身,只是都平静地坐着,连下人们都垂手站着,并不动作。
陆锦绣疯疯癫癫地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根本无人响应,显得只有她一人贪生怕死似的:“你们都干嘛?死到临头了还要假装高义,做给谁看?都想死啊?”
她以为大家都想活,只是装着要脸而已,她就将遮羞布都撕了,可还是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她活像个小丑,这股怨气无处可撒,目光最后落在谢却山身上——对,“始作俑者”就是他!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害死小六不够,还要害死整个谢家!”
甘棠夫人忙出声呵斥:“小六是被岐人所害,跟谢三有什么关系?”
“是他给小六写的信,让小六与官家兵分两路引开岐人!若非如此,小六如何会死!”陆锦已经歇斯底里,根本没能人拉得住她。
谢却山想起来了,小六的遗物曾被送回望雪坞,那封他写给小六的信,恐怕就夹在遗物中,被陆锦绣看到了。
她说得没错,小六是他间接害死的。
谢却山滞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南衣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就变成了他紧紧抓住那只手。
“就是他害死了小六!他还害死了庞遇!他罪大恶极!”
忽然,那只手猛地挣开了他,她的人影在晃,一下子便站到了他身前,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耳朵。
谢却山浑身僵硬,甚至忘了抬头去看她的脸,只瞧见她颈间的璎珞晃动着。
那个尖锐的、歇斯底里的骂声瞬息之间变得沉闷而遥远,可仍似有惊雷轰隆隆地响。
“我儿这对苦命鸳鸯啊,只能去地下见了!他就是个讨债鬼,要把我们全家都送到地狱里去!你们还护着这畜生!他就是该死!你们都听听啊,听听外头是怎么说的!他要是死了,沥都府才有救!”
“把她给我拉走!”谢钧面色铁青,怒斥道。
陆锦绣被往后拖去,但仍不肯罢休地抄起随手可抓之物,朝谢却山掷过去。南衣的后背挡着谢却山,眼见着杯子就要砸到她身上,谢却山眼疾手快地拽着她往一旁一撤,杯盏落地被砸了个粉碎。
南衣又惊又怒,回头瞪着理直气壮的陆锦绣,一下子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最后一点理智也被冲垮了。凭什么,她凭什么能朝谢却山扔杯子?
好啊,不就是发疯吗?谁不会啊!
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指着陆锦绣的鼻子骂:“你还有脸把小六拿出来当挡箭牌!你心里门清是谁害死了他们,你想逃就自己逃,还非要给找个借口怪别人!有你这样不明事理的娘,小六倘若九泉下有知,也该为你羞愧——!”
啪,一记耳光落在南衣脸上,陆锦绣被骂得又羞又恼,挣开了女使,扑上去用了十成的劲扇了过去,南衣脸上都被刮出了血痕,她顿了一下,疯了似的上前要挠回去。
眼见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女使们纷纷回神,制住陆锦绣。
南衣还不肯罢休,谢却山忙拦腰揽住了她,可架不住她在气头上,四肢胡乱挣扎着,臭骂着陆锦绣。
“来啊,你不是挺有劲吗!既然那么想报仇,怎么不见你杀几个岐人?别说杀了,你就是去骂岐人两句我都敬你,你敢吗?!”
“你这乡下泼妇!你们——你们奸夫淫妇!罔顾人伦!”
南衣此刻的劲也大得吓人,谢却山就差将她整个拎起来抱走了,她一手抓着柱子不放,继续与陆锦绣对骂:“什么都不敢做,你就会窝里横!你分明就知道谢却山疼爱他的妹妹,珍视他的朋友,这些话能真的伤到他,你才敢这么说!你知道他把命悬在刀尖上打赢了几场仗,你知道他为守住沥都府争取了多少时间吗?你除了见风使舵地逃跑,你有什么功劳——”
“够了南衣。”
谢却山终于出声打断,南衣这才偃旗息鼓,回头又气又不解地看他。
他怎么能任着陆锦绣这么骂他?
被陆锦绣扇耳光的时候她都没觉得疼,可对上他安静的神情,她只觉心都揪起来了,一下子就有股酸楚窜到鼻头,眼眶湿润润的,豆大的泪珠盈在睫上。
谢却山抚上她挂着血痕的脸颊,面上全是无奈的痛色。
“真的够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那里抹黑你!凭什么!?这怎么够了?如何能够!”
可她的问题无人回答,堂间鸦雀无声。
南衣觉得憋屈极了,她恨不得去街头跟每个恶语相向的人都大吵一架,她想要一个是或者非的答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黑白颠倒。她不知道要怪谁,她甚至也生谢却山的气,他怎么就白白吞下了这些委屈,却不给自己叫一声冤?
南衣拂开了谢却山的手,气呼呼地扭头走人。
正这时,她跟进门的唐戎擦肩而过。
还来不及卸甲的唐戎急匆匆地跑进堂内。他如今已经归队,平日并不待在望雪坞里,突然回来,想必有急事。
“公子,朝廷来使者了,宋大人请您回军营议事。”
扫了一眼,见大家神情都有些紧张,唐戎忙解释道:“应该是有好消息。”
来使是张知存。
他曾是长公主徐叩月的驸马,当时随宗室一起被掳到大岐,完颜骏为了羞辱他,让他做了自己的马奴。
大概是被打怕了,张知存在完颜骏面前乖得像条狗,甚至会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让完颜骏踩着自己上马。他成了全城的笑柄,可他索性丢掉所有的尊严,大家笑他,他也跟着笑,俨然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翘楚之姿。
然而实际上,他以如此屈辱之姿苟活着,是为了酝酿一场蛰伏。他秘密加入了秉烛司,成为沈执忠在岐人内部另一条重要的情报线。大满的存在,就是他传回来的情报。完颜骏死后,他寻到机会出逃,回到了金陵。
徐昼迟迟等不到宋牧川入京,意识到谢铸也许并没有把他的手书送到沥都府。不管谢铸出于什么考虑,他不想救沥都府的立场都已明确,可满朝文武,徐昼不知道还能信任谁。
此时徐叩月向徐昼举荐了刚刚南归的张知存,他得了官家密令,随即连夜启程赶往沥都府。
大营里,张知存向宋牧川与谢却山传了官家的口谕,希望他们一同入京自证。朝中为防岐人攻破沥都府渡江,已经集结重兵于毗邻的淮朔城中,只要朝廷同意出兵,淮朔城中的军队可立刻向沥都府开拔,届时便能有与岐军一战之力。
可此事到底已经晚了几日,最好的时机稍纵即逝,即便如今宋、谢二人入京,群臣也早已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们需要花更多的时间自证清白,还需面临无法成功的可能,这其中会耗去多少时日?两军对阵正在关键时刻,且不说能不能等得起这些时间,军中两员要将离开,沥都府恐怕已经是岌岌可危。
又是一个两难的抉择,营中陷入沉思。
敌人也在争分夺秒地攻破他们的防线,似乎每一次,他们与之斗争的都是时间。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命运的把戏。
“只能赌一把啊,”应淮打破了沉默,“援军倘若不来,我们孤军奋战,根本守不住沥都府!”
“城中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性命,你敢赌吗?”谢却山问道。
应淮哑然。
三日,已经是他能守城的极限了。如今军心不稳,只怕三日都属乐观。
张知存似乎欲言又止,面上几分犹豫,大约是想冷静一下,又像是无端地拖一点时间,他提起沸着水的炉子往盏里注水,为大家点茶。
宋牧川注意到了张知存的异样,道:“张大人,您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可张知存什么都没说,只是飞快地击拂茶汤。
谢却山看着他的动作,意外地出了神。每个人点茶的流程大差不差,可手法却各有千秋。张知存大约是手受过伤,手法很快却只用了三四分的力,茶上的泡沫起得慢了些。他想起了上一次在军营里看人点茶——还是和完颜蒲若对峙的那一回。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完颜蒲若娴熟的手法,忽然,一个惊人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了他的脑海。
太像了。
完颜蒲若的动作和他记忆里三叔的点茶动作几乎重合在了一起,而他自己的点茶之道,亦是出自三叔之手,他太熟悉了。只是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全在旁的地方,完全没有发现到这些细枝末节。
这个念头的生出,让谢却山觉得不寒而栗。
“我三叔对沥都府的事,可有说什么?”谢却山冷不丁发问。
“谢大人为了避嫌,一直都沉默……”张知存顺着他的话回道,但很快反应过来,在这个时候谢却山这样发问,像是有几分言外之意,“官家其实也觉得奇怪,旁敲侧击地试探过谢大人,但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你是觉得,他有问题?”
谢却山没回答,脑中思绪已经飞快地将一切都盘了一遍。他一直在想大满会是谁,到底有没有死,却独独忽略了最亲近的那个人。但此刻想通的时候,他竟然不觉得惊讶。
一切都那么合理。“大满”——他终于在这个代号里,窥见了三叔的不甘与野心。他曾是振臂高呼的理想者,不求名利地为王朝贡献着他的力量,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呐喊了?这种人的叛变是可怕的,他们生生剥夺了自己的理想,又生生创造了一个极端的新理想。这也是最防不胜防的事情,当夜晚来临,只有曾经的打更人最熟悉王朝的薄弱处。
谢却山终于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但他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若是他如师如父的三叔要他输,那他还能有几分胜算?
见谢却山久久地沉默,宋牧川也反应了过来,脸色迅速惨败下来。
“谢大人,才是大满?”
“倘若他是,那我们进京自证的路,恐怕已经被堵死了。”
张知存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这是点得极其糟糕的一杯茶,正如他的心境一般。他叹了口气,胸膛的念头几欲脱口而出。这个想法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反反复复咀嚼过了,那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也曾卧底大岐,大概是少数几个能真真切切地与谢却山感同身受之人。只是有徐叩月为他正名,如今他能有一个一雪前耻的好结局。
他同样希望谢却山能得见天日。
只是他的法子,太险了。

谢却山议完事回到自己的营帐已经是深夜,南衣竟一直候在他的帐子里。
见他回来了,她反而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心里其实早就消了气,一晚上都在暗暗关心朝廷使者来的事。
谈了这么久,应该谈出些结果了吧?
知道她惴惴不安的是什么,谢却山先朝她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援军很快就会到。”
“真的?”南衣惊得几乎要从小矮凳上弹起来。
谢却山松快地回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南衣不太信任地看着谢却山:“哪能那么容易就解决了?”
“官家是相信我的,也有心要保全沥都府,这还不足以让事情变得容易吗?”
南衣半信半疑:“官家要真这么想,那为何援军迟迟不来?”
“力排众议,总需要一些时间。”
“你肯定还有什么没跟我说。”
谢却山叹了口气,当真是一点都骗不过这鬼精鬼精的姑娘。
“说服群臣确实没那么容易,特殊时期,得用一些特殊手段。大军其实就在隔江不远的淮朔城里了,但未得军令不会前往沥都府。不过倘若岐人来攻,他们为了自保就会出兵……”
南衣立刻就懂了:“你们想用假敌情诱他们出兵?”
谢却山点点头:“待到大捷时,再向朝廷请罪,但总归是先解了沥都府的燃眉之急。”
南衣这才相信地点了点头,使者能带来这样兵行险招的计策,想来官家也是默许的。
她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稍稍松了松,抬眼瞅瞅谢却山,他在说着公事,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仔细看着他的眼,真是奇怪,他眼里真的一点悲伤都没有了。陆锦绣说了那么重的话,她以为他面上没事,心里又该藏着痛了。
可他从营里聊完这么一遭出来,整个人一扫阴霾,浑身通透……那一定就是援军真的要来了?南衣这么出神地想了一圈,突然才发现夜深人静的,他们孤男寡女共处在一个帐子里。军中军纪严明,往常她也不会往他营帐里跑,今日是不得已而为。她察觉到了几分暧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好……那我走了。”
“你不想陪我一会吗?”他有点可怜地看着她。
南衣心里暗骂真是着了这男人的道,来的时候分明告诫自己不许给他好脸色看,可这会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
他有什么错呢?他明明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理直气壮的人,所有人都欠他的。可他还是太体面了,他不会同她一样去跟人对骂,做一些激烈却又无用的挣扎。
算了,那她就当他的嘴,帮他将那些恶言恶语顶回去。哪怕天下人唾骂,她也要一个个去澄清。
心里是想通了,可又忍不住享受他暗暗留她的这份窃喜,脸上还端着点不情愿和骄矜。
“怎么陪你啊,这里可是军营。”
他笑:“你想什么呢?”
她本来也没想什么,他这么一说,倒把她的脸逼得通红。又来这套!她气呼呼地作势要走,他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紧紧地抱住。
下巴蹭了蹭她的肩头,莫名有些乖巧。
“脸上涂药了吗?”
“还是二姐知道心疼我,帮我上了药。”
“我也心疼呀。”
“没有我心疼你多。”说着,南衣倒有了几分真切的委屈。她不想总是这样了,大概是太能共情到他每一刻的处境,她的一颗心都被他牵着走。她怕他哪一刻又自暴自弃了,怕她拉不动他了,她好希望一切快点尘埃落定,无论如何,只能是她想看到的那种局面,她不接受别的可能。
他贪恋地抱着她:“是啊,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分明是哄人的玩笑话,含着些笑意,却让人听出了真心和脆弱。他平日里哪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打仗的时候更是天天都严肃地板着脸,此刻这张嘴倒是甜得不像话。
也许是朝廷传来的好消息,让他也稍微松了口气。
她被他抱得浑身都有点发烫,原本心无旁骛的脑子忽然开始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她忙阻止了自己的念头,扭了扭,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故作嫌弃:“我刚回望雪坞沐浴过了,你几日没洗了,再抱馊味都要传给我了。”
谢却山不确定地闻闻自己的衣袖:“有吗?”
“当然有。”
“那你先睡吧,我去河边冲个凉。”
“诶——”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飞快地掀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离了营帐。
什么叫你先睡?在他这里睡?这成什么样子,营帐外头人来人往的,一点动静都会被听得清清楚楚,被人看到又不知道会被传什么闲话!
她才不待在这里!
而谢却山回来的时候,营中的烛火已经熄了,被子里鼓囊囊躺着人。他无声地咧开了嘴,轻手轻脚地钻到被子里。
他从后面环住她。
她心虚地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可又感觉到他身上没来得及被体温捂热的衣袍贴到了她的后背,还兜了点夜风与河水的寒凉,很快那点凉意就被他捂得滚烫。
鼻息若有似无地扑在她颈侧,他大概是小跑回来的,气息有些粗。
心里像是有一千只蚂蚁正在优哉游哉地爬过。
他也没睡着,看似老实地抱着她,手却不安分地往上游离,伸入了她的里衣。
南衣终于忍不住了,翻了个身,正对着他。
欲盖弥彰,信誓旦旦地说:“什么都不许做,只能睡觉。”
“嗯,当然了。”
他回答得心不在焉,灼热的目光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脸庞。像是一朵近在咫尺的花。
刚答应不过一秒,他便顺势衔住了她的唇。
这个登徒子!
而抗拒的念头很快就被这个吻的旖旎冲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最近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战事也连日频繁,大家精神都高度紧张,他们也很久都没有温存时刻,甚至都没时间去想这些儿女情长,可一旦靠近了,人的直觉和欲望都被熟练地唤醒。它们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浩浩荡荡、不由分说地占领身体的每个角落。
柔软的,融化的,燃烧的,放纵的。
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黑暗中只有克制的窸窣声。他粗粝的手掌钻入她的衣袍,肆意地揉捏着那团琼脂。
她被吻得天旋地转,脑中还坚守着最后一点理智,想着只能到这一步,不能再继续了。她的防线一层层被攻破,直到他熟练地剥掉了她的里衣,埋头到她胸脯的雪堆上轻吻,她还天真地觉得这只是浅尝辄止。
他太会撩拨了,她差点就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成……不能这样了……”
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不情不愿地仰头看她,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索求和爱欲。她又哑口无言,再次退让阵地。
“好不好?”他附在她耳畔低声问,像是乞求,又像是引诱。
她只好结结巴巴地嗯了一声。
他侧抱着她,动作极其小心,可这也只能隔靴搔痒地解渴。
外头巡逻的火光伴随着脚步声移了过来,帐中有一瞬被火光照亮,南衣吓得忙抬起腰撑着身下要逃。
她胆战心惊转过身对着他,眼眸含水,汗涔涔的鬓发贴着脸颊,胡乱地掐着他的手,无声地责怪他太莽撞,他只好亲吻她的脸颊安抚她。
“没事,不会有人进来……”他还妄想哄骗她。
“你只会弄出动静来……”她半是责备半是委屈,泪汪汪地推搡着。
他索性拦腰将她抱起来。
外头又有火光掠过,帐子也明亮起来,偷欢让人心虚又刺激,浑身的感官似乎都被打开到了极限,快感比平日更甚。
火光终于闪了过去,一片黑暗里,他忽得将她抬了起来。
她像急风骤雨后被打落的梨花,瘫软地靠在他肩头。
他粗粗地喘着气,缓了半晌,才将她抱回到了床上,拧了一把干净的汗巾,一点点替她擦拭身上的汗水。
她一点力气都没了,只能任由他摆弄。冰凉的水拂过身子,缓解了浑身的灼热,舒服极了。
“等打完仗了,我们就回家……”她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家里就不用偷偷摸摸了……好累……”
他笑了,自己也躺了下来,环着她合衾而眠。
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她好像听到他轻声唤她。
“南衣。”
“嗯……”
“我是个烂人。”
他说得很轻,这句话也像羽毛似的在她耳边擦了过去,她已经没有几分意识去听懂言中之意了。
“嗯?”她又哼了一声,几乎已经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拍了拍她的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