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by羡鱼珂
羡鱼珂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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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战战兢兢地要起来行礼,谢却山抬手制止了。
“不用多礼,同寻常一样便好。”
他在南衣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在南衣面上不动声色地扫过,南衣梗着脖子装作跟他不熟,这一下却是心跳忽然加速,面上的红却烧到了耳后根,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南衣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还没出手便被对手乱了阵脚,一边把头埋在碗里当缩头乌龟。
见席上气氛冷得厉害,甘棠夫人起了个话头,问谢却山道:“今日怎么来了?”
谢却山笑笑,道:“二姐,回家吃饭还要原因吗?”
这话连甘棠夫人都很难接,尴尬地笑了笑,回道:“嗯,好,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吃饭的。”
于是话题就此终结,一时间席上只有咀嚼声和夹筷子声。
南衣却百感交集,心绪繁杂——他平时不来,偏偏今日来,不会是为她来的吧?
可她又觉得自作多情。这诡计多端的谢却山,说不定在憋着什么坏呢!
这饭吃得也不香了。她焦虑的很,忍不住开始抖腿。
忽然感觉脚被人踢了一下,她如惊弓之鸟,停下动作猛地抬头,茫然地看向谢却山。
谢却山没看她,而是淡定地垂眸瞧着坐在他身边的谢钦,道:“钦哥儿,莫要抖腿,会泻财。”
谢钦错愕地看看谢却山——他没抖腿啊。
但他是个吾日三省吾身的小君子,立刻便反思自己一定是由什么动作扰到了三叔,连忙道歉:“钦儿记下了,多谢三叔教诲。”
谢却山一脸和蔼地笑笑:“继续吃吧。”
天知道他的“和蔼”有多吓人。
小插曲过后,众人继续安静地低头吃饭。
南衣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便明目张胆地看了南衣一眼,脸上表情八风不动,十分自然地朝窗外竹林抬了抬下巴。
隔着一张桌子,南衣清晰地接收到了他的信息——这是邀约。
她的脑子轰一下炸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的?
南衣把脸埋到碗里,根本不敢抬头看。
谢却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自如地放下筷子,称吃饱了,起身道了声别,便施施然地离开。
他一走大家顿时如释重负,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妇人们聊聊几句家长里短,饭桌又热络了起来。
可南衣这顿饭吃得是极其漫长、味如嚼蜡。她磨磨蹭蹭地拖着时间,在想自己要不要去。
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耽误正事。南衣还是决定一鼓作气,得找谢却山说个清楚!

第93章 竹影掩
春日的枝叶逐渐茂密了,花园里绿意盎然。谢却山坐在竹林深处的石桌旁,绿影映着淡淡的烛火打在他身上。
他在等她,看到她来,脸上盈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白面玉冠,剑眉星目,貌若修竹。
他们之间大部分的相处似乎都在你死我活的撕咬,她很少见到他这么平和的一面。竟然还有些赏心悦目,奇妙地抚慰了她紧张的心情。
南衣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路上她都在想,也许是自己那天晚上的话有问题。她也冲动了,太想从谢却山口里听到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叛徒。
可她也没有得到那个答案,反而让事情走向了一个奇怪的发展。
她还是应该徐徐图之,让一切回归正轨。倘若她就是看走眼猜错了,再不济也能从谢却山那里偷听点对秉烛司有用的情报来。
南衣壮着胆子上前,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误会我意思了?”
“误会什么了?”他平静地抬眸瞧她。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真的是叛徒,我就跟你拼了,如果你不是——”对着谢却山气定神闲又非常困惑纯净的眼神,南衣说着说着就开始底气不足,在肚子里打好的腹稿整段垮掉,舌头有些打结,““那我们可以……可以做,做好伙伴,好朋友。”
他偏头看她半晌,欣赏着她的语无伦次。
南衣以为他是认真听自己讲话,还在思虑着自己有没有表达周全,该怎么与他好好辩论一番。
没想到待她说完,他不紧不慢地回道:“这可由不得你。”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南衣有些恼了,急得想跳脚。
“我是讲道理的人吗?”他好笑地反问。
下一秒他就付诸了行动,猝不及防地伸手揽过她的腰,腕上一用巧劲,她便跌坐到了他膝上。
她刚想说什么,便感到他的气息扫过耳畔,沉声道:“嘘——”
竹林外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似有几个女使走过。手里的灯笼光影影绰绰地穿过竹叶。
她的气焰被堵了回去,瞬间温顺下来,怕坐不稳,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襟。
近在咫尺,他微微仰头望她,喉结滚落。
“听说家主跟归来堂的东家在家里打了一架。”
“当真?”
“与我同房的夏姐姐亲眼所见……打得可凶了,家主把那富商打得鼻青脸肿,差点都爬不起来,那富商还叫了人来,差点把墙都砸了,家主没讨到好,才放了人走。”
流言蜚语被添油加醋地这么一传,就生出了另一副面孔。
南衣皱眉,询问的目光看向谢却山。
而谢却山半眯了眼,眸中噙着微光,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在听着与自己无关的八卦。她身上的清香盈了他满鼻,他可以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外头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难道是因为那富商求娶少夫人?”
“我听说,那归来堂的东家跟少夫人是青梅竹马,可家主就是不让少夫人改嫁,少夫人才没嫁成的。”
南衣试着挣扎了一下,但谢却山始终没松手。两人较着劲,却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
“嘶,家主难不成对少夫人……有那方面的意思?”
此话一出,便寂静了一瞬,女使们谁都不敢接这话,太过惊世骇俗。
几人又往前行了几步,有个年纪小些的女使到底是忍不住,道:“说起来少夫人跟大公子没有夫妻之实,家主也是这么多年未成亲……”
“不会吧,他们总归还是叔嫂……这可是罔顾人伦的事!”
年长的女使训斥道:“你们都有几个胆子啊,议论这些,家主要是听到,非得把你们发卖出去不可!”
南衣越听越心虚,挣扎的动作渐渐弱了下去,挨着谢却山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引出一点动静让大家循声过来,看到他们这般暧昧的姿势……
她只觉满园婆娑的新叶都在看着他们,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她到底是未经人事,脸红得跟滴着血似的。
脚步声终于远去了。
竹影落了满身,风穿过林间缝隙。
南衣半晌才回过神,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
这回动作太大,南衣失了平衡,栽到地上摔了个屁墩。谢却山伸手想捞她,她却像见了鬼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别过来。”
谢却山无辜地摊手:“我都没动。”
南衣瞪着谢却山,脸上的灼热还没褪去,只觉又羞又恼。
她知道,她也必须面对,他对她有男女之情。
她也有。
在每一个肌肤相触的瞬间,她都觉得自己是一片漂浮在半空中的雪花,而他像是远方的一捧篝火,散发着致命的温暖,惧怕寒冷的她总是会不自觉靠近他。
她也想遵从身体的本能,在他滚烫的怀抱里融化。
可她已不再相信世上的情爱,这是章月回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错付的时光到底是深刻的,她对危险的东西有了警惕,她拒绝飞蛾扑火。
就像她认为章月回并不坏一样,她觉得谢却山骨子里应该也是个好人,但这跟讨论爱情是两码事。在谢却山漫长的一生当中,如果需要一样一样舍弃掉一些重要的东西,她会在哪一步被舍弃呢?
又或者,她甚至都算不上是重要的,更像是他途径孤独时一个短暂的陪伴。
她直觉靠近他,她将要被吞噬,没有人会在意一片雪花的消失,但她自己在意。
隐隐的,像是在哀求:“谢却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阵风穿过,被拉长的竹影恍惚间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在人的身上游离着。他们像是被包围在满是刀尖的陷阱之中。
谢却山笑了笑,眼底的冷又一点点浮了上来:“沥都府,迟早会有个胜负。这是一滩浑水,我们就一起烂在这里吧。你想干嘛,只要岐人不抓你,我都不管你;我想干嘛,你也管不着。”
南衣有点被绕进去了,仔细一想,这不还是没说你想干嘛吗?她知道在这些文字游戏上玩不过谢却山,但她不想完全陷于被动。
她本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干脆就地坐直了身子,倔强地注视着谢却山的眼睛。
“那我们要有一个游戏规则。”
谢却山微有惊讶:“说来听听。”
“这不是商量。你如果不答应,我会把你所有计划都搅得天翻地覆——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默了默,他并没有犹豫:“好,我答应。”
“你我之间,可以沉默,但不能有假话。”
从前插在雪地里的那支香终于燃尽了,上一个游戏已经结束。他们之间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是唯一主导游戏的权力者了。
是他将她扶上了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位置,他就要承受她带来的不可控。
而他觉得这一刻她美得不可方物。世事玄妙,毒物十步之内必有解药,而她冥冥之中便是他的解药,她总有能撬开他心扉的办法。他太孤独了,他分明沉默着,却已将所有的真话倾诉。
他缓缓地朝她伸出手,她清澈的眸子望着他,亦将手放到他手里,他拉她起来,顺势拥住了她。
这也是真话。
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个晚上,漫山遍野、整个夜空下只有他们。
南衣的心落听了,踏踏实实地留在望雪坞里。
终于到了要送谢钦去宋牧川那上课的那一日,尽管此事不必保密但南衣还是非常谨慎,尽量低调出行,不引起各方耳目的注意。
秉烛司暗中将沥都府的“地下城”挖得四通八达,宋牧川的住宅底下有暗道,能通往徐叩月安身的小院处。
南衣看似进了宋牧川家中小院,陪谢钦读书,实则要前往暗道。
宋牧川得在屋里给谢钦授课,没法陪同南衣一起去,只与她简单寒暄了几句,知道她在望雪坞里一切都好,才松了口气。
送她进地道之前,宋牧川对她说:“帝姬很想见你。”
南衣的脚步都不自觉快了起来。
徐叩月同梁大和九娘一起住着,顶了原本南衣的身份,这样也好相互照应。听说她得了自由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没日没夜地默出孤本。
昱朝重文,而摧毁文人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烧了他们的书。当时岐人屠城时,烧了很多藏书字画,她勉强救下一些,最终还是难以幸免。好在有些书籍都记在她脑子里,只要得了机会,她便将书重新写出来,托秉烛司中人带往金陵收藏。
徐叩月也知道,这只是沧海一粟,亡羊补牢。但她就是想尽力做些什么,似乎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些为她赴汤蹈火的人。
见到徐叩月,南衣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站在这个简陋的院中,布裙荆钗的徐叩月端正地受了这个礼。
然后她笑着扶南衣起来,拉她进了屋。
语气也轻松了起来:“他们一直问我,诏书到底是怎么藏的,我说必须等你来了才能揭晓。”
梁大和九娘在一旁附和:“是啊,南衣娘子,今儿可算是盼着你来了,我们这都好奇死了。”
这点小小的礼遇,让南衣心里乐开了花。
其实当时在完颜府,南衣和徐叩月沟通甚少,她也不知道诏书到底是怎么藏的,当时徐叩月要将一只分量颇重的金帔坠塞到她手里。
金帔坠是昱朝命妇服上必不可少的饰物,不过她没想明白这怎么能藏诏书的。
徐叩月当着几人的面,打开了这只精巧的金帔坠,里面竟折了好几折,展开之后是一张薄薄的,小小的金箔。
“这就是诏书。”
南衣俯身仔细看,终于看清金箔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字。
徐叩月缓声解释道:“完颜带我来沥都府,便要全我衣冠,要我穿上命妇服。别的首饰都可能被扔掉,但这只金帔坠不会,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是官家亲手制的,金箔上的字,都是官家一笔一划自己錾上去的,玉玺的印也是拓上去的。錾金是我们汉人传了上千年的手艺,这些智慧,外族人永远不会懂。”
南衣被这小小的物件震撼了。
这不止是传位诏书,而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厚重的东西,压在了这方小小的金箔上。
原来大家众志成城要守的,并不只是脚下的土地,同胞的血肉,还有那些已经浸润到了衣食住行中的文化底蕴。外族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学走一些皮毛,却学不走汉人的匠心。就这样一代一代,到了这里,血脉不能断,传承亦不能。

继续等待。这是南衣接到的下一个任务。
宋牧川正在筹谋着代号为“涅槃”的终局计划。而在那件事到来之前,隐藏好自己,保证安全是第一要务。
望雪坞里的生活还是太舒服了,南衣不敢松懈,偷偷在小院里扎了个木桩,自己练些拳脚功夫,时刻保持身体的紧张。
很多时间南衣都爬到柘月阁的屋顶,在这里刚好能看到谢却山所住的院落。他近来在家的时间很多。
他像是故意吊着她似的,知道有人在守株待兔,不出去见人,不出去做事,吃喝拉撒,一派寻常。他大大方方地让她来监视他,仿佛这样他们便是时时刻刻在一起的。他偶尔抬头,看到她在屋顶,也不做什么,就站在春花纷飞的院墙下看她。
他自那年春分离开,这是他回故国的第一个春天。
春天,也美得很。
南衣甚至在想,如果终局永远不来……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处在这样的和平之中。不会有人死去,不会有人拔刀相向。
所以蛰伏的时间里,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而这一天清晨睁开眼,南衣察觉到房里有人,她立刻想去枕头下摸出匕首,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嫂嫂。”
南衣一惊,坐起身来:“小六?”
连忙起了帷帐,看到一身素衣的谢穗安茫然无措地站着。外头下了细雨,她身上都被打湿了,眼中雾气蒙蒙,发上沾着几片恹恹的花瓣。
“发生什么了?”南衣直觉不妙。
她去握谢穗安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得惊人。
“陵安王……失踪了。”
这段日子谢穗安的生活十分简单。一把杀人的软剑,一间修行的禅室;一尊无言的佛像,一个柔弱的君主。
这些违和的组合都聚集在了这个小小的佛堂里。
空间很小,足不出户的日子很无聊,也望不到头。
她变得沉默起来。偶尔跟徐昼坐在院里聊天,两人都会刻意避开聊起那个人。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撕开疮痂,又带来新的伤口。
也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危机。
前些日子有个喝醉了的守卫醉醺醺地闯进院里,意外看到了徐昼。守卫大骇,要跑去禀报,谢穗安手起刀落将人杀了。
然而埋尸掩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昼帮着谢穗安一起。
挖坑,抛尸,掩埋。与这片土地、与生死实实在在地接触着。那晚还下起了雨,每一锹土都变得格外沉重。做完这一切后,满身泥泞和血污,像是从修罗场里活生生爬出来的恶鬼,徐昼崩溃了。
弦绷得太紧,是会忽然断裂的。
明明也面对过更大的危机,他都扛过来了,可大约是连月来的提心吊胆逐渐堆积,这件不算太大的事终于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坐在这场雨里大哭,他和所有人没什么不同。他一样是渺小的血肉,他甚至没有过人的胆识和谋略,他从小不得官家喜爱是有原因的,他大约就是资质平平的人,他连现在这般的场景都觉得可怖。
他无力极了,可没有人在意,他也不敢让人发现。那么多人为他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他怎么敢有一丝矫情?他是谁不重要,王朝需要正统,于是才扶持了他。
所有人都要他等待,所以他就安静地等待,他想象自己最好是一尊雕像,无悲无喜,无情无欲,可他到底还是一具躯壳,呼吸着浊世的空气,吃着人间的三餐,养不出一身钢筋铁骨。然后谢小六来了,每一次看到她,他都会想起死去的庞遇,他想,她应该也是如此。他们的存在对彼此来说就是一种伤害,可他们又要共生共存。
他看着她身上那些鲜活的东西逐渐消逝,她还要跟他一起被关在这个牢笼里。
他想做点什么,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大哭了一场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像是寻常一样,每日听着暮鼓晨钟,绕着四方院落顺着走一圈,逆着走一圈,一共八十一步。想象这是九九八十一难,何时才是最后一难。
然后就在几日后的今天,徐昼忽然失踪了,在这小小的,一眼能望到头的四方院落里,外头是天罗地网,而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很快谢穗安就发现了他离开的路径。
今日是送菜和倒泔水的日子。徐昼早早地就候在了厨房里,将人打晕,换上他的衣服,运着泔水桶出去了。
一个不起眼的小家丁,在一个天都未大亮的清晨离开了望雪坞,甚至都没有人看到他往哪处走。
谢穗安火急火燎地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这才走投无路来求助南衣。
这事大了,必须要跟宋牧川商量。南衣当机立断,让谢穗安扮作女使跟在自己身边,随后便去将还在睡梦中的谢钦拉起来,让他立刻准备几个学业上需要宋先生解答的问题,匆匆叫女使给他套上衣服塞上马车。
宋牧川刚要去船舶司,便在自家院门口被“好学”的谢钦给截下了。
趁着这会,南衣飞速地把事情始末对宋牧川讲了一遍。饶是宋牧川这般胸有成竹之人,闻言也露出了紧张之色。
现在街头巷尾查得极严,就连出入街坊都需要查看公验,若是身份可疑,当场就会被扣下。
这事还不能声张,不能满城找人,否则会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
宋牧川迅速在脑中捋了一遍陵安王走的大概时间,可能用的工具,推算出他现在大概会行到哪几个街坊。
划定了大概的范围,谢穗安和南衣这就出发去找,另一边宋牧川也派阿池去通知梁大和九娘,他们对城中各处地形极其熟悉,必能帮上点忙。
末了,宋牧川单独交代了谢穗安几句话。
“仔细想一想,殿下为什么要走,这才是找到殿下的关键。”
徐昼换上了家丁的衣物,推着送泔水的板车离开望雪坞。泔水需要一路送往专门的垃圾堆填处,他借此顺利地离开了街坊。
然而穿过下一个街坊的时候,他被坊门口的士兵拦住盘问。好在那家丁身上有公验,士兵并未怀疑,草草看了一眼便放人了。
不过那士兵隐约觉得这家丁有些眼熟,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人推车的姿势不慎熟练,不像是常年干活的人,起了疑心。
好在正这时,换班的队伍来了,他便没去追究。交班的时候无意间扫了一眼几张需要重点搜捕人物的画像,上头有陵安王——他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刚才那个觉得眼熟的人,跟画像上的人竟是有几分相似。
他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他心里一惊,当即汇报,可首领却并不相信,嘲笑他想立功想疯了,陵安王被秉烛司保护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推个泔水桶出现在街坊上?
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准备往上汇报,让人布下天罗地网抓捕才行,那人推着辆板车速度不快,定跑不出下一个街坊。
他匆匆往前走,迎面撞上了一人。
谢却山今早没有听到隔壁院落传来的晨练声,已经觉得奇怪了,用早膳时又听说南衣早早便带着钦哥儿去宋牧川那请教学问,便察觉到定是出事了。
还是一件突发的事情,恐怕颇为棘手,不然南衣不会突然去找宋牧川。
他借着称病已经好几日没在岐人那露面了。鹘沙刚扳倒完颜骏,正在风头上,又对他怀疑得紧,他最好就是安安分分待着,别被抓到什么把柄。不过今日必得去一趟,看看发生了什么。
在去往驻军处的路上,便遇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岐兵。
那岐兵一见到谢却山,大喜,迫不及待地汇报道:“大人,属下方才见到一个疑似陵安王的人,朝着通济坊的方向去了,请您下令派兵捉拿!”
谢却山面上只是略作惊讶,后背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当真?”
“千真万确!鹘沙将军吩咐过,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可肯放过一个。属下确实看到了那人与陵安王十分肖像,且鬼鬼祟祟,就算抓错了,也一定有问题!”
谢却山沉吟片刻,问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我汇报给了都尉大人,但他并不相信,属下自觉这是个大事,便只好来寻大人了。”
“好,此事便交给你负责,你随我来调兵。”
岐兵面上一喜,抱拳道:“是!”
谢却山不动声色地领人步入一条小巷,越走越深。
南衣和谢穗安已经寻到了通济坊,打听到不久之前有一个推着泔水的家丁路过,人走得格外匆忙,差点把车子都翻了。
两人循着那人指点的方向寻去,却见小巷里有一辆被遗弃的板车。
人却不在原地里了。
又晚了一步,没追到徐昼。
正当两人着急的时候,忽闻不远处的隔壁街坊传来喧嚣声,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往那处赶去。
地上躺着一具岐兵的尸体,被人抹了脖子,从高处扔下来,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百姓们围了好几层,无不面露惊骇之色,指着尸体窃窃私语,也有几个大胆的,露出了大快人心之意。附近的岐人兵力迅速被吸引了过来,街坊即将被封锁。
南衣直觉这事蹊跷,看似是个骇人的大案子,必定引发岐兵的搜查,可当下岐兵倘若都围过来了,那只要陵安王不在这街坊之中,他暴露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了。
有人在暗中帮她们。
她下意识抬头张望,便看见谢却山领着一队士兵过来了。她心脏登时漏了一拍,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但是谢穗安看到谢却山时,立刻拉着南衣扭头就走——她现在应该在佛堂里,不能被人发现。
两人跟在被驱散的百姓之中离开了热闹处,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截至当下,陵安王的失踪还没有在岐人那里引起波澜。
他似乎是有目的的要去往某个地方。
谢穗安怎么也想不通,他要去哪里,到底为什么要走?

第95章 寒食节
穿过城池的曲绫江卷着落花,滚滚往前奔腾。细丝般的春雨笼罩着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这雨绵密,伸手好似摸不到雨水,却沾了一身的雾气。
谢穗安站在桥边,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这几日徐昼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没有格外留意这几日的不寻常之处,因为每天都过得差不多,她也有些浑浑噩噩,甚至丢失了时间的概念。他空闲时喜好丹青,她依稀记得这几日他在画梅。画废了好些宣纸。
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他在画梅。这也并不稀奇,文人都偏爱开在苦寒之中的梅,他无意间提起过,在虎跪山中躲避岐人搜捕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片梅林。那时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日后若有机会,他想再去看看。
他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嘴,她也就这么一听,以为是茶余饭后的闲聊,甚至都没放在心上。一些细节又在记忆里清晰起来,她想起说话的时候,徐昼眼里有些怅然。
通济坊里正好有个渡口能前往虎跪山……谢穗安心里浮起一个隐约的猜测。他不会去山里了吧?
谢穗安当即决定要去虎跪山,让南衣继续留在城里观察情况,若是她找到人,会发出信号通知南衣。
万幸的是,谢穗安猜对了。
徐昼前脚刚踏上虎跪山,谢穗安后脚就跟了上来,在渡口附近的亭子处将人截下了。
亭子旁的桃树开了花,几根枝条斜伸入亭子,淡淡的花香盈在身侧,和着细雨更加芬芳。
山里春色宜人,好景却无人赏。
两人迎面站着,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毕竟这是君主,饶是谢穗安心里有火,面上也不能发作。
“殿下,请随我回去。”
徐昼有些局促,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我还不想回去。”
谢穗安强吸一口气,把涌到嘴边的火气硬生生压了下去,尽量好好说话:“殿下是打算都不回去了,要在山里做个野人吗?”
“就今天。”
“那殿下要去做什么?”
“我连自己想做些什么的自由都没有吗?”
“您知道您这任性一走,城里有多少人为您提心吊胆吗?!”谢穗安终于是忍不住,声音大了几分。
“我不是没被发现吗?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给我这一天的时间吗?”
“一天时间?你知道一天里可能发生什么变数吗?为了把你送进城,庞遇死了,大哥死了,还有那些你我都不认识的壮士们,你倒好,自己跑回了虎跪山——你是生怕岐人眼睛瞎要巴巴往前送是吗?”
这些都是她至亲的人,但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些人,因为这亦是她最深的伤口。但此刻她气急了,哪怕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大义,她也要臭骂他一顿。
徐昼知道自己没道理,听着训斥,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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