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戎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夫人,怎么了?”唐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谢却山的居所。
“走。”甘棠夫人脸色煞白,失了风度,几近小跑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南衣甚至都在想要不连夜跑路好了,她羞愧难当,不知如何在望雪坞里自处,如何面对甘棠夫人。
她真是鬼迷了心窍,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现在清醒过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谢却山告诉她,看都看到了,还能怎么着,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
他言出必行,脸上已经没了慌意,甚至还帮南衣整了整衣冠,贴心地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这个人,怎么都不会羞愧的吗?
南衣拒绝了她的好意,发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想跟他出现在一起。她连滚带爬地翻墙回了自己的院子,惴惴不安地等到天亮,女使请她过来用早膳,她仔细观察人的神情,发现她没什么异样。好像还没有人知道……
她想称病,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去了。饭厅里一切如常,热热闹闹,热气腾腾。
也没人注意到她。南衣躲在角落里想迅速吃完饭,结果谢却山紧接着就迈入了饭厅。
她顿时僵硬在原地,坐如针毡,觉得那松软的肉包仿佛变得硬邦邦,那绵密的白粥也变成了浆糊,通通乏善可陈起来。
甘棠夫人看了一眼谢却山,脸色瞬间阴了下来。经过一夜的思索,她已经在自己脑海里捋出了一种可能性。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没有谢却山的主动,怎么可能发生!
说不定还是谢却山强迫的。
她踢了他的凳子,道:“没准备你的早膳。”
谢却山:。
众人都有些错愕,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甘棠夫人就对谢却山摆了脸子。
谢却山心虚地笑笑,难得好脾气了一把。
“好,二姐,那我去衙署里吃。”
神奇的是,饭厅就这么点大,这三个人的目光竟都巧妙地避开了彼此。
四下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好似生怕走漏了一点声音。
饭后,甘棠夫人和南衣单独坐在房里,两人都显出了坐立不安的模样。甘棠夫人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装模作样地喝了好几口茶,直到一杯茶都见了底,话却没说出一句。
南衣绞在袖子里的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低着头像是等着挨训的小孩。
“你……可有什么苦衷?”
南衣没想到这是甘棠夫人的第一句话,她惊讶地抬头看她,脸上一下子便烧了起来。
羞愧难当,实在是羞愧难当。
要说以前,可能还有点什么苦衷,可偏偏昨晚,就是你情我愿,干柴烈火的事。
甘棠夫人又补上了一句,像是在帮南衣圆上一些难堪:“是不是因为……要去探取什么消息?”
她没有脸。她甚至希望甘棠夫人能训斥她一顿,罚她板子,也好过现在依然在为她考虑。
南衣稀里糊涂、顺坡下驴地点了点头,这时候的谎言实在是无奈之举,但她又从何解释起?恐怕只有这样的答案,才能将大家的脸面都勉强保住。
甘棠夫人明显是松了口气。
“当初大哥续弦娶你进门,是没办法的办法,这本就是谢家对不起你。你若想再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说什么闲话,你在谢家来去自由。”
“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思,”南衣声音跟蚊蝇一般,“还是等城里的形势稳一稳。”
甘棠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关切地道:“倘若以后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尽可来与我说——”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似在不经意间变得疏离了一些。
“谢家门风清正,谢却山就算回来,也不能让他坏了全家人的心念。”
南衣听明白了。
甘棠夫人责怪的是谢却山,可也是在告诉她,她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人,但不能是谢却山。
哪怕她只是名不副实的谢家少夫人,也不能坏了人伦大礼。这是甘棠夫人守的底线。
那些未被规训过的,暗流涌动的情愫,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讲,只能是灰飞烟灭的待遇。
南衣觉得自己离端正又近了一步,可人好像也空了几分。
她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甘棠夫人的院子,刚行到抄手游廊下,忽得便被一个人拉了过去。
“二姐同你说了什么?没有责怪你吧?”
谢却山挨得很近,南衣下意识退了一步。
“你怎么还在家里?”
“我见二姐叫你过去,心里放不下。”
谢却山如今是一点嫌都不避了,语气熟稔得好似老夫老妻关起门来唠唠家常。
南衣正了正色,抬头望他,认真地道:“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我们都不要提,也不要这样了。”
谢却山皱了眉,品到了几分南衣的疏远。
“望雪坞的规矩,还拘不住我。”
“但是甘棠夫人对我很好,我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让她难堪的事。”
谢却山有点急了,开始口不择言:“我难道对你不好吗?”
“那你想怎么样?”南衣反问。
一句话问醒了谢却山,他一时哑然。
他只是下意识在抗拒南衣远离他的感觉,可他到底想干嘛?
那点龌龊的心思他也说不出口。
南衣又继续补充道:“你不是说过吗?男人对女人的爱很廉价,女人对男人的爱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就是一时兴起,色迷心窍,没有任何更深的含义。”
谢却山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脸上看去还是寻常,实则已经气得七窍冒烟了。
这女人好狠的心,分明昨晚还满眼怜惜和爱意地看着他!
语气一下子也凶了起来:“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规则,别的都不作数。”
但南衣好像一点都没被拿捏到,反而笃定道:“可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
谢却山:?
给我戴高帽?
可他一下子就被架起来,进退两难。
南衣大度地拍了拍谢却山的肩膀,故作老成道:“你也冲动过几回,咱们就算扯平了。”
扬长而去。
走到游廊尽头,南衣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头望了一眼,那里已经没有谢却山了。
花朝阁。日上三竿。
醉生梦死的章月回卧在榻上,睡梦之中动了动筋骨,便连人带薄被一块翻了下去。
这下彻底醒了,揉了揉宿醉的脑袋,起来推开了窗。
他倚在窗边,任由凉风灌进来,清醒清醒脑子,忽然看到了什么,漫不经心的眸子微眯了起来。
轻拉房中铜铃,便立刻有侍从入内。
“东家。”
章月回招手让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很快侍从便退了下去。
花朝阁的外头,多了好些盯梢的黑鸦营暗卫,扮作脚客、路人、食客……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盯着章月回。
近来章月回最大的动作,便是大张旗鼓地去求娶了谢家的寡妇。这事由他做出来,倒是不显得稀奇,甚至还有些合理,也许是这个富可敌国的商人就喜欢人妻?
自那日后,花朝阁里安安静静,什么动作都没有。
这群暗卫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这日花朝阁中忽然鱼贯走出一队女使,精准地找到了所有伪装的暗卫,为他们每人都送上精美的茶饮菓子,还留下话说,这是东家的意思,诸位辛苦了。
暗卫们错愕,也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这点把戏,根本瞒不过章月回那毒辣的眼睛。
随后他焚香沐浴,拾掇了一番,在雅阁中安静地等候着,果然,不速之客现身了。
来者是个女人。
章月回确实没想到,沥都府的风竟然把她也吹来了。
这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岐人,一袭红色厂襟锦袍,衣襟袖间压着白狐毛,衬得人英气又娇艳。女人脸上只是略施粉黛,不过深邃的眉骨下却有一双丹凤眼,目光总像一片羽毛扇,轻轻拂过人的脸,便已显得风情万种。
章月回难得露出了谨慎的神情,起身端正地行了个礼。
“小人参见长公主。”
完颜蒲若,是大岐如今的长公主,王的亲妹妹。虽是女子,长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甜美,但她做事雷厉风行,手腕过人,丝毫不亚于男子。她在朝堂之上并无实职,却是能影响大岐王朝所有决策的幕后参政者。黑鸦营面上是由鸦九统领,可真正的实权却是在她手中。
须臾间,章月回就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黑鸦营入沥都府的时候,想必完颜蒲若便一起进城了。陵安王的下落迟迟没有动静,鹘沙和完颜骏的配合上显然出现了问题,她定是来查沥都府这一堆烂摊子的。
只是她一直都隐在暗处没有现身,观察着沥都府里的一举一动。章月回心里突然没了底……她都了解了哪些信息?
她和章月回是旧相识。他能迅速打入岐人内部,将生意做大,免不了要在官场内结交一些大人物,而完颜蒲若可以说是章月回在大岐的靠山。
她欣赏这个商人,她认为特殊时期,就是要用一些不寻常的人才。很多放不上台面的事,她都会交给章月回去做。他也总能出其不意地将事情办得很漂亮。只是他南下来到沥都府后,她对他动向的掌握便弱了很多。
这也是少有的几个,章月回必须要打起十分精神应付的人。无论是鹘沙还是完颜骏,都无法沾染归来堂的事务,但完颜蒲若不同,他手头的很多生意,其实都是先前帮着她敛财才能铺开的,她对归来堂了如指掌
完颜蒲若的目光已经将章月回上下三路盘剥了个干净,施施然在榻上坐下:“章老板,你想好了吗?”
章月回挑挑眉,松弛地表示了自己的困惑。
“上回我让你考虑考虑做我的驸马,你却转天就跑了,这一来沥都府就是几个月,也不给我传个音讯——怎么,我是什么豺狼虎豹,让你这么避之不及?”
“长公主,实在是……”章月回一搅眉,心痛地压低了声音,“小人有隐疾。”
章月回真是个什么都敢说的。
完颜蒲若也不伤心,只是露出了一个可惜了的神情,看看他的下半身,又看看他那张俊俏的脸庞,惋惜道:“你不早说,还叫我好生惦记,做了几番翻云覆雨的梦呢。”
女人脸上寻常的很,没半分羞怯,也是个嘴上毫无顾忌的主。
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你怎么去求娶一个寡妇?”
“人虽不行,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章月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完颜蒲若懂了,暧昧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感情是没什么好聊的了,我还是跟章老板聊聊生意吧。”
“归来堂都是长公主的,您想知道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章月回做狗腿也做得很熟练。
“沥都府的事,你没掺和进去吧?”完颜蒲若斜眼一挑,好似暗送秋波,分明没有半分凌厉,却让人后背一凉。
章月回如实回答:“掺和了,还掺和得不少。”
“说来听听。”
“我确实是挖了一些情报,赚了鹘沙将军,完颜大人二位不少钱,但这两位似乎有些不合,导致最后事没办好。这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我这心里正忐忑呢。”
章月回知道自己可疑,每件事细思起来,他都在帮倒忙。
他倒并非故意,只是懒得戳破。
谁有病天天想着害同胞,他道德水准虽然不高,但良心还是有一点的。
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将责任继续推到了鹘沙和完颜骏身上,必须让他们把锅背死。
完颜蒲若懒洋洋地道:“无论鹘沙还是完颜骏,他们都是王庭的肱股之臣,立场定不会有问题。但行事上嘛,各有私心,难免要犯错。我这趟便是来查查,他们究竟是自己犯蠢,还是受人蛊惑、蒙蔽,才做出一些不恰当的事情来。”
言外之意,章月回听明白了。
先前的事,他片叶不沾,独善其身,也正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正好能将全局都看得明白。谢却山和秉烛司几次都利用了完颜骏和鹘沙之间争抢功劳的不合,才能行瞒天过海之计,完美脱身。
但完颜蒲若一来,这个缝隙很快便会被堵死。
秉烛司想再做些什么,都会变得困难。难怪黑鸦营这些日子在沥都府效率如此之高,原来背后是有高人操盘。
原本他是可以不在意的,可南衣在秉烛司,他又不得不在意起来。
“先前我不问你究竟什么立场,那是因为欣赏你、信任你,可现在局势变了——”完颜蒲若甚至还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你得选个立场,对我表表忠心。”
“天下之事,无非利益往来,立场有何重要?”
“不成,我已经不满足了。”完颜蒲若勾过章月回的脖子,撒娇。
但这娇撒的,让人没有半分享受,只感觉到威胁。
章月回眯着眼笑:“这还用选吗?小人的心当然在您这儿。”
脸上是天衣无缝,可心却已经如坠深渊,章月回知道,自己必须要入局了。
他想要为南衣放下一切,离开这些纷争,却还是晚了一步。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
“男人的话啊……我本是不信的,但是章老板毕竟是我心头好,我便信你一回,”完颜蒲若松了手,眼眸微眯,露出几分冷意来“你要是骗我……嗯……我会让你死得很惨。还有你在乎的东西——”
完颜蒲若拨弄着案上香炉,冷不丁轻轻一吹盘中香灰,顿时迷了章月回一脸。
“噗——通通灰飞烟灭。”
鹘沙知道完颜蒲若来到了沥都府,只比章月回早了那么一个时辰。
他恨不得立刻到长公主面前孔雀开屏,向这个拥有至高权力的女人展示,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将军。
威风是有了,如今沥都府里他说一不二,就是还少了点实绩。
黑鸦营抓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屁民,偶尔有几个能确认是秉烛司党人的,骨头都硬得很。
不过这一日,进展突飞猛进。
有一人终于扛不住招供:禹城军确实还活着,那日的炸山只是金蝉脱壳之计,禹城军与秉烛司里应外合,摆了完颜骏和鹘沙一道。他是参与了后头给秉烛司运送物资的计划,所以知道禹城军在哪。
鹘沙大喜,禹城军这事只要一坐实,完颜骏轻则流放,重则死罪,甚至还能将韩先旺一党都拉下水来。
他立刻要带人去围捕禹城军,脚刚踏出大牢,后头又有一个狱卒喊住了他。
“将军,又有人招了!”
鹘沙乐了,心想,今天真他娘的是自己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钦哥儿照例要去宋牧川那里上学。
宋牧川告诉南衣,禹城军已经全部进城,伪装成造船苦力,随时待命。
而先前“雁”传来消息,称禹城军一旦安全,那么炸山那夜,禹城军逃脱的消息便可以放出去了。
南衣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这岂不是冒险,但宋牧川稍一解释,她才理清其中利害。
黑鸦营查得紧,必须要让他们吃到点大消息,他们才能松嘴。秉烛司自有办法让他们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但等到岐人集结军队再去虎跪山搜查禹城军的时候,殊不知禹城军早就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鹘沙得到更加确凿的证据,帮他咬死完颜骏。
完颜骏多疑、心思深沉,手段阴险毒辣,先把他调离沥都府,只对付鹘沙一个,之后的行事相对会容易一些。
南衣知晓了近况,心里也踏实一些,两人匆匆告别。
刚牵着钦哥儿走出巷弄,却见一队岐兵列队涌进巷子。南衣心惊,但只听得里面传出几句客客气气的话,说船舶司出了点事,请宋大人去一趟。
好像是没事,可南衣依然觉得有些不安,但钦哥儿在身边,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速速先回望雪坞。
进望雪坞的路上还是风平浪静的,安顿完钦哥儿出来之后,外头却已经变了天。
家中女眷得了什么消息,聚在甘棠夫人的院里,乱作一团,叽叽喳喳地吵得人脑子疼。
甘棠夫人终于是忍不了了,呵斥了一声。
“都闭嘴!”
堂内鸦雀无声,南衣的脚步刚迈到门口。
甘棠夫人做头疼状,遣散了众人,让南衣陪她去内室歇歇。南衣注意到,一直跟在甘棠夫人身边没什么存在感的唐戎已经周身绷紧,不自觉露出了一些杀气。
甘棠夫人压低了声音,询问南衣:“你方才从宋先生那回来,可有什么异常?”
“有一队岐人将他带回了船舶司,但对宋先生还是客客气气的。”
“就在方才,我们听说整个船舶司都被岐人围起来了,说是有人招供了秉烛司首领就在船舶司之中,岐人正在连夜排查。”
南衣心头一紧。
黑鸦营一直在抓人,她也担忧宋牧川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但宋牧川行事素来小心,很少将真实身份暴露于人前,除了几个秉烛司的核心成员,并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但行事再缜密,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他诸多行事都围绕着船舶司,恐怕便有人猜到首领在船舶司之中。后来扛不住刑,将大凡有用的都招了出来。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现在虽然只是圈定了一个范围,并没有指名道姓地出卖宋牧川,但岐人的手段狠辣,不在船舶司中将人挖出来,绝不可能罢休。
宋牧川已经岌岌可危了。
南衣脑中迅速盘算着,不能坐以待毙。她应该去找梁大和九娘,将宋牧川劫出来。或者……谢却山会不会有办法?
他先前救了三叔,救了甘棠夫人,又救了她,宋牧川是他的挚友,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说曹操曹操到,脑子里刚蹦出这个人,谢却山便不请自来,迈进了房中。
此刻见到他,南衣不仅把先前两个人的尴尬都抛之脑后,甚至还觉得有几分亲切,正想开口说话,声音却忽然哽住。她发现谢却山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冷若冰霜的面目,这段时日她偶尔能从他脸上窥见的温情已经荡然无存。
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守卫。
“二姐,少夫人这几日先住在你的院中,你们相互好有个照应。”
甘棠夫人见这架势,立刻明白了过来:“谢三,你什么意思,你要软禁我们?”
唐戎闻言,立刻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谢却山扫了一眼唐戎,无动于衷:“别费劲,你们消停些,大家都安生。”
“我要出去。”南衣盯着谢却山的脸。
“别费劲。”他对着南衣,又意简言赅地重复了一遍。
“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南衣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是不是想自己去救宋牧川,不拖累她们?
“船舶司的事我会避嫌,我也会待在望雪坞中,一步都不出去。”谢却山平静地回答。
房里就四个人,很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那宋牧川呢?”南衣急了,朝谢却山吼了出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对,这不对……谢却山明明应该交代她什么,像前几次一样,让她去做点什么扭转局势的事情。
甘棠夫人也有些难以置信:“你先前分明也想护着宋牧川。”
谢却山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烦之色:“先前是先前,我拉他一把了,他不领情,非要趟浑水,出事了,难道还要拖累我,拖累整个谢家吗?”
“你要看着他死吗?”南衣不相信谢却山的态度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他惯会演戏的,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来。
可是在她和甘棠夫人面前,他有什么好演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有什么谋划,直接说出来不行吗?他们之间这点默契总还是有的吧?
可倘若……他没有在演戏呢?
“我也要自保,不出卖他已经是看在过去的交情上了。”
见南衣仍是难以置信,谢却山对着她的脸,冷声威胁道:“你们若敢轻举妄动,连累到我,我亦不会再留情面。”
谢却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衣被这番话斥得愣了愣,见谢却山要走,下意识就奔了出去,拽住了他的手。
“谢却山,你答应过不对我说谎的!”
这拉扯的场景,让堂屋里的甘棠夫人和唐戎都有些出乎意料。
连唐戎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有些古怪。
谢却山冷淡地抬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南衣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哦,她想起来了,先前是她表示要拉开距离的,他只是把她的态度都还给她了而已。
但她不肯松手,死死地绞着他的袖子。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要脸的人,她之前居然还妄想想做一个体面的人?呸,要什么体面,如果能有什么东西在此刻能拴住谢却山,她不在乎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掏出来。
“你救救宋牧川,我什么都答应你。”
谢却山嘴角突兀地扯起一抹冷笑,心中竟是又悲又喜。悲的是,她先前不肯靠近他,却为了宋牧川什么都豁出去了。喜的是,他正好能将这个坏人演得淋漓尽致。
“你以为你是谁?滚。”
甚至有几分粗暴地将她拂开了。
院门阖上,大锁落下。
在谢却山知道船舶司出事后,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按住南衣,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情况很棘手。
他不可能放任宋牧川陷入危险。宋牧川必须安全,他的“涅槃”计划必须成功,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地送陵安王前往金陵。
但如今沥都府局势急速恶化,他想刀下救人,也不会有前几次那般的幸运了。这件事,恐怕他得一个人去扛,用他一命,换宋牧川一命。
他主动去暴露身份,那么所有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身上。
他知道她心急如焚,但他不能让她涉险。倘若最坏的情况发生,他死了,一家子世家女眷,岐人还想维持一些面上的和平,就不会真的把她们怎么样,可她们若被逮到了现行,那就是平白的牺牲了。
他现在只希望,还能有一些时间,宋牧川没有那么快被抓出来。
诸方神佛,再给他一些时间。
围了船舶司是鹘沙的命令,一来,要揪出那个秉烛司的首领,二来,他要将完颜骏的这摊事也拢到自己名下来。
但船舶司到底有几百号人,这些匠人又不能随便打杀,毕竟对造船有用。个个查过去太费时间,而且也未必管用,总有人说假话。
鹘沙难得冷静一回,沉下心来好好地想了想策略,他按照自己已经掌握的线索,先挑了几个重要的日子,查了查那几日里船舶司的哪些人有异样。
这么一对比,鹘沙便盯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先前全然没放在眼里,觉得不过跟那些腐儒一样嘴上喊着家国,真面对刀枪时,也不得不唯唯诺诺弯腰做事。
炸山那天,宋牧川因为跟完颜骏起了些冲突,提前离开了船舶司。
陵安王失踪那天上午,宋牧川也因故晚到船舶司两个时辰。
这两件事,单独拆开了不足以说明什么,放在一起便足够可疑了。
更何况,这宋牧川还跟谢却山是旧友。鹘沙早就对谢却山怀疑入骨,想到这层关系,更觉得之前完全没放在眼里的一个臭书生,确实极有可能是谢却山的同党。
但是如何能利用一个宋牧川,把谢却山乃至整个秉烛司都连根拔起呢?
以最近的经验来看,他和这些秉烛司党人周旋,严刑拷打成效甚微。
而鹘沙现在,就想图一个快。
完颜蒲若来了,他知道她一定是来调查完颜骏和他的事,他要在她面前迅速做出点功绩来,才能将完颜骏踩在脚底,踩得死死的,再无翻身之地。
沥都府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那么抓到陵安王也是迟早的事情。
此刻,鹘沙的野心开始疯长,他总认为先前自己处处被压制,施展不开手脚,那现在不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吗?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迅速达成目的。
他脑海中开始酝酿出一个计划……
这个坐以待毙的夜晚,月光凉如冰凌,给屋檐瓦舍都蒙了一层惨淡的白。
南衣心里生出了极度的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宋牧川的生死未卜,也来自于谢却山的异常。
不安到她浑身难抑发抖,在房里来回踱步。
她不知道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相信谢却山让她看到的情形。他们分明约定过,不能说谎。她总觉得谢却山要舍弃她——可能是求生的弃,也可能是求死的舍。
甘棠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唐戎。
“唐戎,你帮帮她吧。这里拘不住她。”
“是,夫人。”
唐戎永远会遵从她的话。
策略也很简单,唐戎提着剑直接杀出去了,一副鱼死网破之态。这些守卫没料到里面的人会这么凶地反抗,应付得人仰马翻,但好歹是将唐戎挡回去了,又在院门上上了三道大锁。
南衣趁乱从院墙上翻了出去。
她也不去别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行动如果鲁莽了,会引发更大的麻烦。外头秉烛司还有梁大和九娘照应着,想必会迅速行动起来,将明面上的一些东西转移走,确保损失最小。
她在秉烛司的体系里,还没有那么熟练,去了也没用。她的优势,是不起眼,是足够机灵,而她的目标也很清晰。她留在望雪坞,就是为了谢却山,她不相信他真的会袖手旁观。她说过,他若不是叛徒,她要去做他的同伴。倘若她就是瞎了眼看错了,再不济,他那里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总比干等着要好。
她悄无声息地摸进谢却山的房间,藏到了衣柜里。
谢却山刚换了一身夜行服准备出去,脚步迈到门口,目光不经意间望到院里矮墙上的花,忽然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