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心里唯一的挂念,便是谢铸。
谢穗安趴在奶奶的膝盖上,用厚厚的一层胭脂水粉遮住哭肿了的眼,安慰她道:“三叔一定会平安的。”
阳光下,老太太看着谢穗安鬓角悄然簪起的白花发愣,最后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到了上元节那天。
这段时间南衣不是在学看账本就是在读书认字,和谢却山之间也是相安无事。她大概是提心吊胆惯了,安生日子过了几天,却总觉得太平静了,有点不对劲。秉烛司就这么藏着谢铸和陵安王毫无动作吗?甘棠夫人也不去虎跪山见禹城军了?岐人知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怎么不去搜?
这些问题时常在她心里萦绕,但没个定论。剩下不忧愁的时间里,该吃吃,该喝喝,睡足时辰,养精蓄锐。
直到上元节,谢穗安突然借口散心出门了。
在此之前,南衣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谢穗安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只是隔墙有耳,四下并不是说话的地,她只神秘地对南衣留下一句话。
“傍晚灯会的时候,有一条游江的花灯画舫会出沥都府,申时三刻,画舫停泊在咏归桥上客,你想办法把秋姐儿和三婶婶带到桥头上船的渡口,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南衣心里一个咯噔,心想终于来了——应该是秉烛司要把谢铸送出沥都府了。
转而,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总算有一件能让小六振作起来的事情了。
这条画舫,是归来堂的产业。
画舫是为完颜骏和那些岐人准备的。上元之夜,画舫将渡过曲绫江,船上客人们看完烟花休息一夜,第二日醒来画舫便能到长江,午后再折返沥都府。
长江对岐人来说是一道天堑,但他们已经在做打水战的准备了,完颜骏对此非常有执念,便提出借画舫游船,先去一览长江风光。
如此豪华的画舫,就算是放在曾经的汴京城也并不多见。目之所及,全都是珍奇宝物,但又不是金光闪闪流于俗套的物件。
这画舫是章月回的得意之作,处处装饰都彰显着他的品味。
船上有一面巨大的屏风,镶嵌着五彩斑斓透明的玻璃,据说这是西洋传来的工艺。窗外流光盈盈打在玻璃上,折射出炫目的小斑点。
此刻的画舫还未开始上客,空空荡荡。章月回坐在玻璃屏风后抚琴,五彩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琴声铮铮,悠远悲怆,他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神鬼不近的孤魂。
远离了歌舞升平的簇拥,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脸上总有几分风尘仆仆的落寞。
听到有脚步声渐近,他也不着急抬头,拨弄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和着来人的脚步声,将一曲浩浩荡荡推到高潮。
随后手掌一按,压住琴弦的震颤,曲声就在高潮处戛然而止。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究章法的人。
轻飘飘地抬眼,是长嫣来了。
“东家,谢六来见我了,他们今日就要安排谢铸和陵安王离开。”
章月回的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
“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送谢铸上这艘画舫,”事出紧急,长嫣是寻了空隙匆匆来报,话也是越说越快,透出几分焦急,“秉烛司竟然渗透进了我们归来堂,将画舫上的侍从都换成了他们的人。申时三刻,咏归桥渡口第一次上客,谢铸会上船,他们确认船上安全后,就会发出信号,到了申时六刻,画舫经过四方桥闸口,陵安王便从那里上船。他们打算借着画舫,在岐人眼皮子底下入长江。”
食指轻拢慢捻,在弦上不紧不慢地拨弄着,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流了出来,章月回在沉思,长嫣不敢打断他。
半晌后,他道:“你回去吧,谢小六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露出破绽来。”
长嫣大骇:“东家,不通知岐人来抓人吗?”
他眉眼之中仍是慵懒:“大鱼在后头呢,单抓个谢铸有什么意思?先让秉烛司人折腾着,等他们把局布好了,岐人着急起来,我们才能坐地起价啊。”
“……是。”
“唔……吩咐下面的人,咏归桥第一次上客时,别查得太严。还有把画舫上值钱的玩意都撤了,换些赝品上去。万一打得凶,砸了船上的宝贝,我们可就亏了。”
“是。”
尽管已经习惯了东家的作风,长嫣还是觉得有点无语。敌人都把刀子伸进你被窝了,你却还想着不能划破了被子上的锦缎。
但东家有个神奇的地方,他谋定了的事,没有失算的时候。
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
“今儿上元夜这画舫,就交给秉烛司唱戏了,我便只好委屈委屈,去灯会上凑个热闹了。”
章月回不知从哪摸出一张年画娃娃的面具,面具似乎是有点旧了,看做工也不是个贵重的东西,跟他惯常的品味风马牛不相及。他将扣在脸上,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喜气满面。
施施然地拂袖便走了。
今日偏偏不赶巧,秋姐儿和三婶一大早就去了城西的娘娘庙里烧香。
谢穗安自己在外面有一兜子需要处理的事,并没有提前通知她们。也是怕她们提前知晓,露出一点异样,行踪鬼祟,或是带上了细软,被人察觉,很可能就走不成了。
但这个任务,既然是谢穗安托付给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事,南衣就必须要把人送上画舫。
未入黄昏,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岐人在沥都府的统治确实是刚柔并济的,为了让刚有起色的造船事业不受到阻拦,对百姓的施恩自然不能停止,所以并未禁止今年的上元灯会。
非但没有禁止,为了彰显岐人统治之下的太平盛世,反而办得更豪华。很长一段时间,沥都府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大道上已经挂起了绵延的花灯。人流太大,官府在主道上禁了车马,要想去娘娘庙,只能步行。
饶是再繁华迷人眼的热闹街道,这会也吸引不了南衣的主意,她跟个泥鳅似得闷着头往前钻,一心只想快点找到秋姐儿一行人。但路过一家面具小摊时,南衣的脚步还是顿了顿。
她从小摊上挂着的铜镜里看到了行色匆匆的自己。
未免太鬼祟了一些。
于是随手买了一张狐狸的面具戴到脸上,将所有神情遮住。谁也不可能认出她,肆无忌惮地往前冲。
忽然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慌张仰头,是一个戴着年画娃娃面具的人。
那男子身量很高,面具实在是喜庆得很,给人一种面具后的脸也一样和善的错觉。
这面具,竟然有点眼熟,但她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心中正着急着,没空细想,南衣连忙拱手道了个歉。周围人声鼎沸,将她的声音一并淹没了。
章月回没听清她说的话,心想左右不过是一句礼貌的道歉,他也没多在意。但那女子像是在赶时间,都没等他回答,便匆匆走了。
他下意识地回首看,已经是人海茫茫。
第57章 花灯俏
终于钻出了最热闹的人群,南衣仰头看层层叠叠的街坊建筑,琢磨着四处有彩绸花灯遮挡,不妨直接走屋顶,也许能更快一些。
刚打算飞上屋顶,手腕却被人扣住,那人几分巧劲,毫不费力地将她拉了过去。
南衣都不用抬头,就他扣她手腕的姿势和掌心的温度,她就知道是谁。
“去哪?”他连寒暄都省了。
“就……随便逛逛啊。你怎么认出我的?”
南衣一抬头,还是吓了一跳,这热热闹闹的上元节,这人却戴一个白无常的面具,阳间的人,非要和阴间挨点边。
他嗤笑一声:“谁家好人去屋顶逛啊?”
幸好有面具,遮住了南衣百口莫辩的模样,她反驳不上话来。
他言语中似含了低低的笑,整个人松弛得很,“我也逛逛,一起吧。”
明明是个邀约,却带着他惯常毋庸置疑的语气,谢却山的手没松,直接拉着她走回到热闹的人群中。
南衣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心里已经急得直跺脚了。
“怎么,不乐意?”似乎是感受出了她的踟躇,他回头瞧她。
“哪敢不乐意……”南衣嘀咕。
“看上什么,都给你买。”他的语气软了软。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南衣感觉他心情不差。他应该不知道秉烛司今日的行动吧?不然怎么会优哉游哉地在逛街。
少爷心情太好也是个麻烦事,他要是没完没了地逛下去,她还怎么脱身?
宽袍之下,他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南衣只当他是怕自己跑了,不敢多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戴着面具,没人能认出他们,走在街头,不过是个寻常人。
不消片刻,她头上就簪了最新时的玉兰簪,耳朵上垂着晶莹的宝石,脖子上还戴了一条金坠玛瑙璎珞,他乐此不疲地打扮她,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为她流水一样地花着银子。
越是如此,南衣越摸不透他的行为,不敢吱声,可心里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万一没赶上将秋姐儿和三婶送到咏归桥渡口……
想至此,她心一横,反手抓住了谢却山的手。
那只柔软的,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掌心,像是航行着的舟忽然触了礁,礁石的角磕到了柔软的心脏上,硬生生撞出一个伤口来。
不疼,却全身发着麻。
见他没反应,她的指尖又在他掌心试探地划了划,示意他回神。
他手心一痒,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不许她再动,脚步终于停了下来,隔着面具瞧她。
“公子,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她装着可怜,委屈巴巴地说着。柔声细语,煞是悦耳。
面具下的脸已经露出了一个笑,但声音还是冷静的:“前头有歇脚的地方。”
他还在兴头上,丝毫没有要回的打算,就这么就势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掌心贴在一起,很快就被捂得滚烫,甚至还捂出了汗,饶是这样,他也没有松开。
南衣有点懵。她跟章月回都没牵过手呢!
这是不是有点亲密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南衣就一个激灵,清醒了。
亲密?她和谢却山?这是一个鬼故事吧。
谢却山硬生生把南衣拉到一家小摊前,这是一家提供了各种材料,让客人们手工做花灯的店。
他很有兴致地拉着她坐下,要跟她一起做一盏八角花灯。
南衣反应过来,这哪是歇脚,这分明是拖时间!
谢却山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他不会就想把她扣在这儿,阻碍她行动吧?这人好歹毒的心!
南衣脑中各色的念头翻涌着。
见她没反应,他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让她回神。
“不想试试么?”
她的声音勉强得像是一片干涩的枯叶:“想……当然想……”
“你可别骗我。”
他说着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却让南衣心惊。她还想仔细琢磨,他已经低头认真地选起了花灯的材料。
“公子——”南衣已经想要投降了。
“浆糊。”他专注地在做花灯,伸手让南衣给他递浆糊。
南衣心一横,索性直接起身,附到他耳边说话。
快入夜的天已经刮起了丝丝缕缕的凉风,冻得耳朵发僵,而她凑过来说话,热气喷在耳边,温软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进了脑袋。
“公子,晚上小六要送三叔走,我得把秋姐儿和婶婶送去过。”
说完,南衣就后悔了。万一他要破坏行动怎么办?她不就成了害三叔的大罪人了吗?
“送去哪儿?”他只顿了顿,头也没抬,自己去摸到了浆糊,手里的活一点都没停。
咬咬牙,南衣还是硬着说了出来:“画舫。”
她脑中在翻江倒海地准备着说辞,这件事,她还是得到谢却山的支持。
结果一句话都没用上,谢却山简单明了地就点了头:“去吧。”
“嗯?”
南衣愣住了,直接伸手扒开他的面具,非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谢却山只是温温和和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戾气。
“你早就知道了?”
“你告诉我,我才知道。”
“那你为什么非要拖着我的时间!”
“我乐意。”他眉梢一挑,眼底有笑意。
南衣咬牙切齿:“有病!”
“别走屋顶,今晚各处望楼有盯梢。就沿着大路走,这会秋姐儿跟三婶该回程了。”
听到这话,到底还是明确了他的立场,南衣面具下的脸已经咧开了。
心里莫名的雀跃,果然,她没有选错路,她得到了谢却山的支持,那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跑了几步,又折身回来,南衣飞快地从各色的篮子里挑出她喜欢的宫灯小铃,喜欢的纱绢,喜欢的流苏,摆到谢却山面前。
“你等我回来做花灯!”
说完便飞快地跑开了。
呵,这人还惯会蹬鼻子上眼的。
谢却山浑身舒展开,脸上眼底是掩不住的淡淡笑意。
他猜到今晚城里这么大的动静,宋牧川必定会有行动,看到南衣在街上行色匆匆,定是要去做什么。其实他知不知晓计划,一点都不重要,这是宋牧川上任的第一件事,必定都安排得妥当了,他并不打算插手。
况且把三叔送走也是他希望的。
而他搞这么一出,只是想探探她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她如实说了,他便满足了。他真的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他希望她畏惧他,但他也发现靠着这点畏惧留不住她,于是他一点点地打开门,一寸寸地放她靠近自己,希望她信任他。
说到底,他要她在自己身边。
一点一点,所有说得出口的理由,和所有的还没想明白的理由,钩织在一起,成了某种执念。
果然,南衣在去娘娘庙的半路上就遇到了秋姐儿和三婶。
一听到要离开沥都府,三婶就露出了六神无主的模样,好在关键时刻,秋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稳住了自己的娘亲,踏实地跟着南衣前往咏归桥。
南衣还在思忖接应的人会是谁,能不能认出她们来……还没走到桥边,便被一辆藏在暗巷里的马车叫住了。
宋牧川从马车后走出,朝三人拱手行礼。
南衣惊讶地看着宋牧川。
“你不会就是……”
宋牧川朝南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后掀开车帘,里头竟坐着一个岐人。
三婶吓得后退一步,那岐人竟还朝三婶行了个汉人礼。
宋牧川解释道:“婶夫人,秋姑娘,我受朋友之托,送你们二位上画舫,这位大人虽是岐军校尉,但他是自己人,一会你们扮作他的侍妾,便可上船与谢大人会和。”
南衣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落魄得要跳河自尽的书生,怎么会是此刻的接头人呢?他不紧不慢,井井有条,将三婶都安慰得妥妥帖帖,扶着二人安心上了马车。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太从容了。她见过他的风骨,她还以为,他被岐人强迫着上任,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坚定。
和三婶和秋姐儿告别后,南衣还有些懵。
宋牧川转过头看向南衣,道:“夫人,今夜我也受岐人之邀,有入画舫的请帖,你随我一起上船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夫人,宋某的过去就如你看到的那样,没有隐瞒。只是现在身处这个位置,有一些便宜行事的机会,所以受朋友之托,帮这个忙。”
也算合理,谢小六是谢却山的妹妹,庞遇的未婚妻,跟宋牧川的关系自然不会差。但如今这个当口,谢小六不会找一个普通的朋友帮忙。
难道宋牧川也被吸纳进了秉烛司?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南衣顿时对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充满了敬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同时又隐隐地担忧起来,他能保护好自己吗?
“宋先生,那我去画舫上做什么?”
“六姑娘就在画舫上,希望你去帮衬她。”
南衣犹豫了一下,想到谢却山还在等她,但她心里的天平又迅速倾向了谢小六。今天那么大的行动,她一定需要人帮衬。而且宋牧川也要上船,他势单力薄,万一他有什么需要,她亦能帮个忙。
心底里,南衣将宋牧川放在了一个高山一般的位置,他是个士人,而她只是一个粗人,只要能帮上他一点的忙,她都会义无反顾,甚至是受宠若惊的,觉得与有荣焉。
“好。”她应下了。
但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好像有许多她看不到的事,正在暗中蠢蠢欲动地发生着。
入了夜,面摊支了起来,热腾腾的雾气往上飘。
一碗刚出锅的阳春面,撒上一些葱花,端到了支在路边的饭桌上。
桌角放着一张年画娃娃的面具,面具的主人也是一副笑脸可掬的公子哥模样,见面端了上来,忙用冰凉的手捧着面碗捂了捂,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又简单的笑意。
章月回坐在路边吃着面呢,忽然岐军就围了上来,粗暴地将周围的人都清了个干净,鹘沙气急败坏地坐到章月回面前。
“都火烧屁股了,章老板还坐着吃面呢?!”
章月回呼哧呼哧地吃着面条,故作一脸惊讶:“鹘沙将军何出此言呀?”
鹘沙焦虑得很。
今日上元夜,人一多,一热闹,就容易有些暗度陈仓的事发生,他坚持要全城宵禁,什么花灯,什么画舫,通通不要搞。但是完颜骏的立场就不一样了,他要造船,就要拉拢很多人,上元节就必须放开了大操大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完颜骏是去画舫上逍遥了,他还得巡逻,还得守城,还得提心吊胆加强守卫。
他娘的!
让鹘沙最焦心的是,他的探子来报,秉烛司有异动,目标似乎是画舫,但是他偏偏查不出来,到底那拨人在搞什么鬼。
信息一旦摸不出来,就落入了下风。
他想往画舫上增派人手,但画舫上多少人是有定数的,他的人上去了,就得有完颜骏邀请的宾客下去。那个不知好歹的完颜骏自然不许。
他便命人关了出沥都府唯一的那道闸口,任何船只出去之前,他都要检查一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总觉得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抓到。
鹘沙焦心,想去找章月回也没个人影,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厮居然在吃面。
仿佛整个城里就他一个人着急似的。
鹘沙气得一拍桌子,震得面条上的油星子直往章月回脸上溅,章月回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掏出手绢不紧不慢地擦脸。
“鹘沙将军,别上火呀,有事慢慢说。”
“章老板,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你出个价,今晚的消息我都要买!”
章月回故作为难状,道:“鹘沙将军,并非我不肯卖,而是有些消息,真假难辨。若是搞错了,有损我归来堂的招牌。”
“出个价。”
“不是价钱的问题。”
“三千两!”鹘沙直接从怀里摸出银票,往桌上拍。
“可若消息不真……”
“那我也自认倒霉!”
章月回捧起面汤,一大口热腾腾的骨汤入腹,叫人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温暖,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抹了抹嘴,在鹘沙期盼又恳切的目光里,将银票推了回去。
“将军真当我是这贪财之人了?我这归来堂,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将军如果真的不放心……不妨就把四方桥出城的闸口守严实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这话说得,分明就是知道点什么。
鹘沙急了,关闸口并非长久之计,如果搜不出什么来,完颜骏必定不愿意游长江的计划受阻,僵到最后,还得开闸。他一狠心,又掏出一沓银票,压在原先的那一沓上,推了过去:“章老板,五千两如何?您收钱,我拿消息,后头的事,绝对跟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章月回顿了顿,还是将银票推了回去,微微一笑:“将军,要现银。”
鹘沙忍着嘴角的抽搐,抬手招来一人:“去,把五千两现银抬到章老板府上!——章老板,这下可以说了吧?”
章月回施施然地勾了勾手指,鹘沙像只小狗一样把耳朵凑了过去。
“据我所知,谢铸已经被秘密送上画舫了,还有一个人,今晚也会上画舫。”
“谁?”
“陵安王。”
鹘沙骤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消息,难怪章月回卖好大个关子!
章月回蘸了点杯中茶水,在桌上画了一条横线,示意为曲绫江。又在中间一点顿了顿:“这是曲绫江,咏归桥渡口在沥都府城中央,谢铸就是在这里上的船——”
手指又划到横线的末端:“这是四方桥闸口,是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按照计划,画舫会在这里停下,上最后一批客人,陵安王就会在此处上船,然后跟着画舫顺流直下,前往长江……不过,秉烛司党人计划周密,他们得等到船上之人发出确认安全的信号后,陵安王才会上去。”
“他们怎么才能发出信号?”鹘沙压低了声音问,顿时紧张起来。
“画舫靠近四方桥时,看到闸口开着,他们就会放出信号。不过开闸毕竟是一招险棋了,瓮中捉鳖,总不能先让自己的翁有漏洞。所以我建议将军不要冒险,就在四方桥那里派重兵蹲守着,在岸上就将陵安王给抓了,船上那个自然也是无处遁形。”
鹘沙面上闪过一丝阴狠的笑容:“关了闸,船上的人就不会放信号。陵安王谨慎,看不到信号之前,他是不会出来的。”
章月回笑了笑:“将军这是准备要放手一搏了?”
鹘沙心里有了主意,不冒险,哪来滔天的富贵?连声音都有了底气:“章老板,这消息可算我买断了啊,你别再卖给任何人。”
“自当如此。”
鹘沙提起刀就要走:“一群狡猾的狗汉人,老子都给他们一网打尽。”
章月回好意提醒:“我也是狗汉人。”
鹘沙面色僵了僵,圆场的话也懒得讲,抱了抱拳,大步流星地走了。
画舫从咏归桥渡口离开,船上已经是宾客云集,热闹万分。
众人都聚集在大堂观赏延岸花灯风景,厢房暂时还无人光顾。船舱尽头有一间雅间,谢铸就端坐在里面。
一段时间的躲藏下来,他似乎老了许多,面色也显得苍白。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袍子,他是借着搬杂物的伙计身份才混上来的。
在此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但还远没到亮刺刀关键时刻。今晚的行动关乎他的未来,他自然是浑身紧绷,一言不发,生怕会错过什么动静。
长嫣候在一旁,警惕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望了眼渡口的情形,回头道:“谢大人稍安勿躁,这会尊夫人与千金应该上船了,我去将她们一同接来。”
“长嫣姑娘,万事小心。”
长嫣朝门口走了几步,出于一个谍者的直觉,她心里一直隐隐地不安。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如果真的按照谢六跟她说的那样发展,她扭头就出卖他们,那这个陷阱浑然天成,岐人能将这船上的秉烛司党人一网打尽,包括陵安王。
画舫在江上孤悬,他们连退路都没有。
谢穗安是个大胆没心眼的,但这么大的计划,不可能是她一个人做的,整个秉烛司都愿意这么冒险吗?
抓着那一缕的异样,长嫣决定冒一个险。她忽然回头,盯着谢铸,语气一冷:“谢大人,都是同行人,你们为何瞒着我?”
谢铸一愣,没反应过来:“长嫣姑娘,你在说什么?”
其实谢铸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他迅速将眉眼之中的那缕心虚藏了起来,但还是被长嫣捕捉到了。
谍报,有时候就在毫厘之间。
长嫣回答得也是天衣无缝:“此计到底有几分冒险,若是计划泄露,且不说我们会白白送死,也难保殿下的安危。谢大人明明有备用计划,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谢铸露出茫然的神色:“长嫣姑娘何出此言?小六告知计划的时候,我与长嫣姑娘一同在场,我哪里知道什么备用计划?再者说,岐人将城守得滴水不漏,若不稍微冒点险,如何能送走陵安王殿下?”
长嫣沉默了一下,眉眼间露出一缕哀伤,但很快又变成了坚决:“大人,长嫣知道了,今夜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长嫣推门离开,刚一出门,她的脸色就变了。
大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对计划的实行感到惴惴不安,而谢铸却表现得太淡定了,完全顺着长嫣的话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备用计划——局中人,谁会纠结这个,关键明明是陵安王殿下的安危。
但奇怪的是,谢铸的重点并不在陵安王身上,而是放在了说服长嫣相信上。这绝对不符合谢铸的立场!
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陵安王不会上船,那他也就不必紧张了。
长嫣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也许,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谢穗安他们只是在将计就计,借她的嘴递出一个假信息。他们拿捏了岐人想做陷阱抓陵安王的心,若是陵安王能出现,放谢铸上船又何妨,这是一个多好的诱饵啊。
故意弄得满城风雨,暗流涌动,把兵力都吸引到四方桥。但是,倘若秉烛司的目的只是将谢铸送走呢?
那么画舫就不会停下,趁着四方桥闸口一开,便直接顺流而下离开沥都府。出城的渡口只有一个,出去了,再追就难了。
她必须尽快将消息递给东家!
长嫣走在无人的走廊中,只有急促的脚步踩在木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忽然,她意识到,有两重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看,一个阴影压了过来。
第59章 向清溪
四方桥两岸,巡逻的岐兵依然寥寥无几,不少载着达官贵人们的马车已经停靠在岸边了,就等着画舫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