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每这时他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阿紫的那双似笑非笑,似欢喜又似忧郁,似深情又似无情的凝眸。
他心里明白,看似喜怒无常,狠辣无情的阿紫其实心肠最软,最重情义,也为他着想最多,付出最多。
只是段誉逃避般不愿去深想。
而从上次万仙大会上阿紫不告而别,现下再次相逢,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两人间一些微妙的变化。
所以,他不确定了。
段誉忐忑地等着阿紫的回答,果然就见她闻言低低一笑,“回?我本就无家可归,又能回哪里去呢?”
“不是这样的!”
段誉用力摇头,神情有些激动道,“我要回大理去,你当然可以和我一起回去,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为了不让阿紫确切地说出拒绝的话,段誉慌里慌张地寻找各种理由,“而且说好了我要带你去看家里的十八学士,我还要带你再去一次江南……”
阿紫听着他口中曾经他们在沦为鸠摩智的阶下囚时苦中作乐约定好的那些脱困后要一起去做的事,过去两人相依为命的种种仿佛也历历在目。
她看着他眼底真切的不舍和眷恋,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并非夸夸其谈,而是发自他真心的许诺。
可是……
阿紫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抬眸直直地正视着段誉的眼睛认真道,“那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和你回去呢?”
少年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半晌欲言又止,而阿紫看着他的反应便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你想说我们是结义金兰是吗?”
阿紫看着段誉的眼神依然饱含爱意,她的语气亦是温温柔柔,但同样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
并没有以往不高兴时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
但这样的平静反而越发让段誉无地自容,也越发让他感觉到不安,而阿紫平缓温和的嗓音还在继续。
“段誉,你真心所爱之人才是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至于我们,或许天各一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愿强迫他爱她,可她的心又无法满足于仅仅是结义兄妹的身份,再待在他身边只会让她自己痛苦。
她并不想让自己在这样的痛苦下嫉妒、偏执、争风吃醋,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况且,我也有我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了,童姥将灵鹫宫托付给了我,从此我就是灵鹫宫的宫主了。”
“所以,我不能和你走了。”
其实阿紫原本想说,让段誉去邀请王姑娘去看十八学士的茶花,去陪他游览江南旖旎风光。
毕竟她家的曼陀山庄本就遍植茶花,她才是那个真正懂茶花爱惜茶花的人,她生在江南也最了解江南。
他们两个才是般配的人。
可是想到王姑娘对她表哥慕容复的一往情深,又觉得她也不一定会因为段誉的痴情而选择他。
如此,说这些倒有些多事了。
这应当是阿紫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的拒绝段誉,也让真切地认识到,她确实已经变了。
或许是习惯了阿紫对他的百依百顺吧,此时段誉听着这些温和理智却字字诉说着别离的话语竟觉胸口闷得生疼。
喘不上来气的感觉憋得他眼眶通红。
他知道阿紫说的都是对的,他既然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既然他有心爱的女子要追求,她也有自己的责任要践行。
他们两人当下分离,才是正常之事。
可是当看到阿紫说完那些话不愿再磨蹭,转身就要先行上山离开时,段誉却想都没想就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若要他说原因又好像没办法说的确凿,当阿紫转头看向他时只是一个劲哑着声哭腔道,
“阿紫,我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你……”
要说江湖中分分合合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尽管因为通信不便一旦分别便有可能是数年、数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不见。
但他既然知道阿紫就在这天山灵鹫宫,他往后若是想她了便来看望她也不是不可,实在没必要作哭哭啼啼之态。
可是……
段誉看着阿紫转身的那一刹那,莫名就是有种直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这一转身里被她从他身体里抽回。
即便能再相见,也不再一样了。
阿紫看着眼前少年为自己而满是伤悲脆弱地泪眼,心中也不可抑制地一痛,在这一瞬间她又不禁再次怀疑起来。
他真的对她完全无情吗?
这个问题阿紫曾在无数个瞬间无数次这样问自己,很多很多次他对王姑娘的痴狂会告诉她是自己自作多情。
可是紧接着又有同样许多许多次恰如此时的瞬间,他眼中流露出的对她的眷恋和依赖让她动摇原先的结论。
以致于她才一次又一次心存侥幸地留在他身边……
曾经的阿紫是想要等到他最后确切地答案的,可是现在的但已经决定要放弃那个答案了。
她当然还爱着这个曾经出现在她人生最晦暗时刻的少年,她也由衷地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与所爱幸福一生。
只是她不再奢求他爱的人是自己,能给予他幸福的是旁人那也很好,只是……他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从擂鼓山下来的路上阿紫终于问了段誉为什么就如此喜欢王姑娘呢,她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初识,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就为她痴了心神。
这般的一见钟情岂不草率肤浅?
而后来他们两人的相处也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尤其王姑娘还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表哥慕容复。
阿紫想想自己,若是她一开始就知道段誉心有所属,即便发生的事情还是一样,她或许还会对他动心却也不会陷得这么深了。
段誉起初是不肯对阿紫说的,但见她不高兴,终于还是支支吾吾地和她说了他在此之前见到的神仙姊姊的玉像。
所以才一见到与玉像几乎一模一样的王语嫣,才那般敬若神明般为她如痴如狂。
段誉回想起玉像时,眼底又是那种在见到王语嫣时常有的痴迷狂热,但阿紫当时心底却不由暗暗留下疑影。
如今她虽已放弃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念头,现在将要分别,但她到底是希望他能看清自己真正内心的。
“傻小子……”
她好久没唤过他这个称呼了,如今听来满是无奈的叹息,其中的亲昵和爱怜更是让段誉眼中更是不断落泪。
“你真应当好好想想,你爱的到底是因为那尊玉像心中想象出的神仙姊姊还是真正的王姑娘呢?”
没有人想要被当做替身,哪怕只是尊玉像。
“若是前者的话,你还是莫要去打扰王姑娘与慕容公子的好。”
说完阿紫不再管因为她的话如遭雷劈神情怔怔然,僵立在原地的少年,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终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
天山的冰雪终年不化,她也再未回头。
送别段誉后,阿紫在天山并没有待很久。
因为少林寺广发英雄帖在九月初九重阳节邀天下英雄驾临嵩山,观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风范。
阿紫不在乎少林和慕容氏如何,但此事显然与两年前多位武林人士死在自己的成名绝技下有关。
而在江湖传闻中就包括了马大元。
尽管阿紫和萧峰以及丐帮自己都已经知道了马大元的真正死因,但当初为了声誉丐帮选择了隐瞒下真相。
如今此事重提,阿紫就担心丐帮会为了不得罪少林寺和慕容氏当众把罪彻底推到萧峰的头上。
因此她就有必要走一趟了。
而阿紫不知的是,远在辽国的萧峰在听闻少林英雄大会的消息也率领着燕云十八骑来到了中原。
为的却不是怕自己被泼脏水,仅仅只是觉得或许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
这一次的少林英雄大会场面极大,毕竟少林寺本就是武林北斗之尊,传承千年的名门大派,江湖中谁能不给颜面。
此次英雄大会也注定不同凡响。
先是吐蕃国国师鸠摩智号称学会了少林七十二绝技,并与少林诸位大师挑战占的上风。
少林寺僧人俱惊奇不已,然而他们以为鸠摩智是天赋异禀,阿紫却知这不过是鸠摩智以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模仿。
不管是作为如今逍遥派的掌门,还是看在玄苦大师对大哥萧峰的恩情,阿紫都没有理由不出手阻止。
虽不知鸠摩智是从何处习得小无相功,但如今身兼无崖子、巫行云、李秋水三人毕生内力在身,阿紫早已不同以往。
尤其是鸠摩智似乎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因此没有悬念地败在了阿紫手下。
与此同时,慕容复和丁春秋在半山腰也动起了手。而后大理段氏、萧峰、丐帮等人相继出现,又是一番混乱缠斗。
此间种种,不作赘言。
只是最后却引出了两个意想不到的黑衣人,揭开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惊天大秘密。
这两个人就是萧远山和慕容博,萧峰和慕容复的父亲,本该早已去世多年的两个人。
原来当初萧峰在雁门关外坠入深谷却有老松承重侥幸未死,而慕容博就是当初那个向带头大哥传假消息的人。
为防事后被责问,便干脆假死脱身。
两个人这许多年来都一直暗中藏匿在少林藏经阁内,偷学少林绝学,萧远山是为了给自己惨死的妻子报仇。
慕容博却是为了光复前燕,姑苏慕容氏就是数百年前的燕国鲜卑慕容氏的血脉。
事已至此,带头大哥的身份也终于公之于众。
竟是少林方丈,玄慈。
初时阿紫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震惊,但细想想能在几十年前一呼百应让那么多江湖英雄听从号令,事后又百般为其声誉隐瞒身份。
定然是江湖中地位极高又德高望重之人,而身为武林第一大派的少林寺方丈,岂不是再符合这个标准不过?
萧峰当初幼时被托付给住在少林寺山脚下的人家,又承少林玄苦大师授得武功也是一大疑点。
只是阿紫对中原武林门派不甚了解,而萧峰因为对玄苦大师和少林寺的感恩和敬重不愿将之往坏处想。
如此才有了这灯下黑的纰漏。
而要说报复,萧远山在几十年前也已报复过了,当初玄慈与叶二娘曾有一段情,叶二娘更是为他未婚先孕生下孩子。
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萧远山抢走,然后丢在了少林寺门口成了一个名叫虚竹的普通小和尚,与玄慈相见不相识。
也是因此,叶二娘才偏执入魔,专门抢夺他人孩子,以致于成了武林里有名的四大恶人之一。
而这几年里死在斗转星移功夫下的武林高手们,其实都是慕容博下的手,至于玄苦大师和乔三槐夫妇则是萧远山的手笔。
揭露的一系列隐秘简直令人张口结舌,目不暇接。
而最后的结局玄慈选择了自废武功就此圆寂,叶二娘也自绝追随,慕容博和萧远山则是被一扫地僧制服,然后双双大彻大悟,遁入空门。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了。
阿紫原本还担忧地望着身侧神情有些恍惚的萧峰,怕他接受不了接踵而来的真相的刺激。
但万万没想到今日的热闹竟也有属于她的一份。
之前在擂鼓山和天山,阿紫都见过慕容氏一行人,却没见到阿朱和阿碧,这次在少林寺倒是见到了。
但是阿朱却是跟在大理段氏这边。
阿紫之前虽有些疑惑,但因为混乱的局面也没有心思去注意,而现在随着事情结束,阿朱欣喜地拉着一个美妇人向她走来。
竟然告诉她,这就是她们的娘亲!
而她们的生身父亲,就是大理段氏的镇南王,段正淳,也就是……段誉的父亲!
不光阿紫是一脸震惊,段誉也是如此。
就在段正淳和那个名为阮星竹的美妇人要过来拉她的手时,阿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用力摇头大声道,
“不,我不接受!”
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转头运起轻功飞离了这里,而见她离开段誉和萧峰也先后追着她的身影离去。
直到一路从少室山山顶到了山脚下,周围看不到一个人阿紫才终于肯停下,没过多久萧峰和段誉也到了。
只是段誉却是昏迷的状态。
他之前在混战中本就受了重伤,如今还着急忙慌地提气来追阿紫,因此到半路就力竭昏倒了。
好在还有个萧峰在旁,不然就要倒在路边了。
见他这般,即使阿紫内心有再多慌乱无措也只能先找个地方给段誉运动疗伤,而这里最近的就是乔家故居。
只是没想到里面多了个小姑娘。
名叫钟灵的小姑娘一见到段誉眼睛就亮起来了,竟也是段正淳的私生女之一,可看她对段誉的情态又不止如此。
但阿紫也懒得管了。
她给段誉运功疗伤完,就把他交给钟灵照看了,自己则是先行离开了,现在的情况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阿紫没有留在乔氏故居过夜,却也没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运起轻功,心烦意乱的她就这样徒步在夜里走下山。
期间萧峰就一言不发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不停下,他也不停,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像一座沉默而厚重的山牢牢地守卫在她的身后做最坚实的后盾。
“哈…”
阿紫终于累了,停了下来,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低头似是沉思,半晌后短促地冷笑了一下,满是讽刺的意味。
“大理段氏,镇南王,王爷,好了不得的身份……大哥,你瞧,这样看来我竟还是个尊贵的郡主了。”
“可谁又知我从记事起就被人卖来卖去呢。”
幼时的她不是没有期盼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有朝一日会来找她,把她救出苦海,毕竟她身上有刻字,有银锁。
如此,她的父母定也是记挂着她的吧。
他们不需要是什么王爷这样的高贵身份,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农夫农妇,只要疼爱她,日日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她被人打,被人骂,饿的饥肠辘辘恨不能茹毛饮血,被丢到毒虫蛇蝎的窝里日日受啃食之苦养成人蛊。
从始至终都没有等到所谓的父母。
于是渐渐从渴望、期盼到失望、怨恨最后变地冷漠、麻木,但偏偏现在在她已经不在乎了的时候又要冒出来?
阿紫曾亲眼看过段正淳这个所谓的父亲是如何与康敏调情,在几个女人之间游戏花丛,而阮星竹这个母亲只顾着争风吃醋。
这就是在两个女儿失踪,这一对父母在做的事。
他们明明根本不在乎她们这两个女儿,从来没有费心想过去找她们,却又能摆出那样一副慈爱的面孔。
更可笑的是……
她和阿朱会被买卖,受尽苦楚也都是因为段正淳和阮星竹两个人见不得人的、毫不负责任的婚外情!
“大哥,我宁可我的父母是已经死了。”
“他们是因为仇家才只能匆匆把我们姐妹送走,是因为身死或者其他不得已的原因才没去找我们。”
“什么王爷,什么郡主……”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欢欢喜喜地接受,和他们一家团圆吗?那我这十几年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折磨算什么?”
“是他们不容于世的爱情的牺牲品吗?!真是可笑,太可笑了,真是一个荒谬又烂俗的笑话!”
阿紫的情绪鲜少有这么激动过了,她背对着萧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萧峰知道她现在并不需要回应。
因此只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听着。
而对她的反应他亦是震惊的,他原以为她的无法接受是因为与段誉的兄妹关系,没想到更多的是因为父母……
可要说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直到阿紫发泄完,稍微平静了一点心绪,萧峰才终于上前,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手放在她肩上轻拍了拍道,
“可要去喝酒?大哥陪你一醉方休。”
阿紫回头对上萧峰一如既往温厚的眼神,原本被怒火充斥的心头也情不自禁软和了下来。
明明大哥自己心情应当也不好……
她转怒为一笑,“好,很久没和大哥喝酒了,只是现在大哥的身份在中原待久了怕是不能喝个痛快。”
“不如去灵鹫宫吧,大哥还没看过我的新家呢。”
萧峰自然答应,两个人就要动身。
刚好天边最后一丝夜色褪去,晨曦从东方渐渐照耀而出,阿紫回头向乔氏故居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
若说完全不在意当然是不可能的……
即便她早已做好了不会与他在一起的决定,但也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爱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兄长。
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他们之间是一段孽缘,她也该放下最后的一丝惦念了。
而阿紫不知道的是,此时乔氏故居里的段誉终于醒来,见到守在床前的钟灵却是慌忙问及她的去向。
听到她已走了一夜,才失魂落魄地安静下来,钟灵见此情状自然心疼,又有些好奇,最后到底没忍住问道,
“昨晚那个姑娘就是阿紫吧,王姑娘又是谁啊?”
段誉听她这样问以为是阿紫昨晚和她交代了什么,连忙追问,但没想到钟灵却是摇了摇头道,
“不是阿紫姑娘说的,是你自己说的,昨晚上你发热时说了一夜的梦话,喊王姑娘喊了二十八次。”
段誉闻言不以为意,他痴心于王姑娘,迷迷糊糊中神志不清,泄露了真心,在梦中思念她呼唤她这很正常。
但现在他满心满脑都被别的事占据,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去情啊爱啊,他还想问关于阿紫的事,但这时钟灵却又道,
“可是啊……”
“你喊阿紫却足足喊了三百七十一次,王姑娘和阿紫,这两个姑娘里你倒当真是爱阿紫姑娘爱惨了。”
伴随着钟灵感叹又黯然的话语,坐在床上重伤未愈的段誉脸色骤然间更加苍白了几个度,几乎如纸般灰败。
我把虚竹蝴蝶了,因为原著里真的不太喜欢他,他和西夏公主之间的感情线不就是迷/奸吗?
大结局(完结)
回到灵鹫宫后,阿紫和萧峰二人果然好生畅饮了一番,一抒此次前往中原胸中积累的郁气。
更有灵鹫宫众女知晓宫主心情不好,特意排了歌舞在旁伴奏欣赏,只为博阿紫展颜一笑。
逍遥派本就讲究全才,如无崖子这一辈的弟子更是要求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奇门遁甲甚至是贸迁种植都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灵鹫宫的这些女弟子们虽没他们那么天赋出众,但琴棋书画也都是学了的。
从前童姥在时,有时也会这样让弟子们排了歌舞来欣赏,不过她性子强硬又专横独断,威严极深。
弟子们都是捡回来的孤女,虽然对童姥是再忠心不过,但面对她时也难免敬畏拘谨。
阿紫是受童姥遗命接任灵鹫宫宫主的,弟子们便一心一意侍奉她为主,阿紫虽有些喜怒无常,但对女子向来怜惜。
两方磨合了数月,关系亲近许多。
弟子们虽仍然恭敬但面对她也不再那么拘谨,此时虽是想哄阿紫开心,但在歌舞声里松弛的气氛中弟子们也算自得其乐。
人人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各展所长,想要比一比谁的才艺更能得宫主的喜欢,可谓是争奇斗艳,春色满园。
阿紫也很捧场,坐在上首一直含笑看着,反观萧峰虽是男子,面对这些如花美眷倒还没有阿紫这个女子看的专心。
在阿紫看的忘了添酒时还能慢条斯理地给她倒着酒,阿紫终于转过头见萧峰神色便不由玩笑道,
“大哥对我灵鹫宫的歌舞好像不甚满意,莫不是在辽国时看惯了契丹女子的舞姿?”
萧峰无奈摇头,因她促狭的话淡淡一笑,“三妹,你明知我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
更何况他心中已有所爱,旁的女子便再也入不了眼。
只是……萧峰观察着阿紫的神色,想起上次分别时她的婉拒,一时也不知如今是否是再次表明情意的好时机。
因此除了这一句,便再无其他暧昧言语。
可他即便不说,那时时刻刻只专心注视着阿紫一人,因她的一颦一笑而流露出温柔的目光也几乎坦然地宣告着他对她厚重的爱意。
阿紫作为当事人,又向来心思敏锐,自然不会毫无所觉,甚至她心中也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毫无波动。
只是……阿紫微微垂眸饮酒,刚经历了太多变故她实在心绪复杂,不知如何面对这份情,就让她再逃避一会儿吧。
因知道阿紫在西域长大,不仅平日里体察入微地为她安排西域风味的饮食和饰物打扮,这会儿连歌舞也是如此。
琴箫换作琵琶和胡琴,乐声陡然一变。
原先江南的怡然小调变成了热情妩媚的西域曲子,原本温柔婉约的古典舞姿也变得火热风情的胡旋舞。
还有大胆的女弟子笑吟吟上前来邀请阿紫共舞,阿紫受热闹的氛围感染也没拒绝,爽快地下场与殿中众女共舞。
都说胡女最能歌善舞,阿紫虽非地道的胡女,但自小在西域长大的她在舞艺一道称得上是精通。
她惯来是爱着紫色的,今日也不例外,上身是颜色较浅的丁香紫窄袖短衫,下身是颜色更深到近乎蓝色的长裙。
伴随着她曼妙轻盈的舞姿,颜色层层叠叠的散开,点缀了银线和一颗颗蓝晶石的裙摆旋转成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
绚烂璀璨,瑰丽至极。
阿紫舞地畅快,舞地尽兴,灵鹫宫是她的地盘,她也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地防备着周围,因此欢欣忘我。
原本还有女弟子们与她共舞,但渐渐已跟不上她的节奏,便都纷纷退开留出中心的位置在旁欣赏。
少女轻轻抬手,纤白的指尖透着微粉,宛如鲜嫩的红姜,脚尖绷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随着鼓点在地上轻点。
手腕和脚腕上的一串串金铃便发出有韵律的脆响,随即又变换了舞姿,纤长如玉的十指如翻云覆雨。
与此同时柔软纤细的腰肢向后弯折,乌发垂地。
直如一枝春色迤逦。
更为绝妙的是此时从她衣袖中纷纷飞舞而出的紫色蛊蝶,这蛊蝶虽毒却极为美丽,此时环绕着阿紫与她共舞。
当真是如梦似幻,如仙似魅。
阿紫平日里的风姿便是绝代,但直到此刻看到她酣畅淋漓地一舞才知她毫无顾忌地释放魅力是何等耀眼夺目。
这是一种肆无忌惮地几乎灼伤人眼球的美。
天山童姥巫行云本身就是一位倾城美人,灵鹫宫的女弟子们在收徒时也看重长相,个个相貌姣好,可即便同为女子仍看着大殿中央与蝶共舞的少女看呆了眼。
她们尚且如此,坐在上首的萧峰更不必说。
先前殿中的各色舞姿他视若寻常,但自阿紫下场后他的目光却移也未移的落在她身上,随着她一摆手一旋身的热烈舞姿目光越发专注。
到最后已全然忘了饮酒。
一舞将尽,阿紫缓缓直起身,伸出手就有一只蛊蝶落在了她的指尖,她看着与自己一同翩翩起舞的蛊蝶。
耳边却是回响起当年少年少女清朗欢快的声音……
“若是阿紫你起舞,手足纤美,身姿柔丽,蛊蝶翩翩飞舞环绕在周身,金铃声伴着你每次抬手每次旋身阵阵清脆,定然更加美不胜收!”
“想叫我跳舞?你就想去吧,我的舞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当时她正暗自生闷气,在心底暗自发誓此生再能叫她心甘情愿起舞的唯有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
但往事已不可再惦念……
阿紫指尖微动,那停留在她指尖上的蛊蝶便轻轻飞走,轻薄美丽的蝶翼承载着一个少女年少绮丽的梦。
她闭了闭眸,不再去看。
有两行清泪悄然从眼角滑落,没入头纱下的云鬓。
阿紫跳舞时仍是戴着头纱,蒙着面纱的打扮,额间仍然是那一枚蓝宝石璎珞,此时是背对着大殿上的方向。
面纱上露出的一双凝眸,再睁开回头时就恰好与坐于上方的萧峰温厚又专注的目光对视上,眼底分明含着爱怜。
冷寂的灵鹫宫罕见地热闹了几日,美酒佳肴,轻歌曼舞,丝竹声不绝于耳,但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
阿紫送了萧峰离去,与此前她送段誉两人絮絮话别许久,一步三回头的情形截然不同。
阿紫明显能看出萧峰有话想要对她说,却顾忌什么终究没有开口,而阿紫未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同样因为一些顾虑逃避着什么也没说。
最后只道了一声“珍重”便又分道扬镳。
萧峰离开后,阿紫回到灵鹫宫内呆呆坐在大殿上许久,宫内众弟子只见她撑着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但眼瞧着已没有了萧峰在时半分的欢愉心情。
见宫主郁郁寡欢,众女自然柔声细语地劝慰,道只是一时分离,若是她思念萧峰她们日后也可陪她去辽国探望。
还有弟子玩笑道,要去瞧瞧南院大王是何等威风。
阿紫不忍拂她们好意,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可心下的忧虑却因为弟子无意间的话不减反增。
其实这几天来听萧峰说起在辽国的经历,虽然位高权重至南院大王,但好像也并不是多么开心。
如今宋辽之间虽和平已久,但小摩擦也不断,指不定哪一日两方就要掀起真正的战争。
萧峰虽从前意气上来说自己从此只当是契丹人,可他毕竟从小生长在宋土,由宋人抚养长大,受是大宋的礼仪教化。
他其实对大宋感情颇深,但契丹也是他的血脉族人,若真到两方交战,甚至需要他这个南院大王领兵时。
他处在其间又该是何等挣扎,难以抉择?
越想阿紫便越觉心慌意乱,总觉原本已拨云见日的如今又蒙上了沉沉阴云,昭示着不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