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说的不错,他有同窗、同年。
但当?年他元正元年,二十三岁高中状元,何?等意气风发,一朝跌落尘埃,一腔激愤来到平阳县,与?他们绝了书信,满心要做出成绩后?再和他们联系。
可是一年又一年,蹉跎至今,他已经二十六年没和当?年的好友通过音信。
终于,笔落下。
子非贤弟,一别二十六年,弟可安好?兄今于徐州平阳县,欲开学?堂,急寻先生,弟可有意?……
第63章
腊月二?十?三, 谢亦云到练兵处,和云夫人、裴言和兵士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吃完这顿饭后,兵士们轮流回家过年, 正月初八再集合正式训练。
饭管饱,有?两个肉菜,兵士们吃得心满意足。
一个兵士摸着肚子:“好吃!肚子吃不下了。不行, 我还要吃一碗!”说着?去?盛桶里的米饭。
王大虎一把夺过他的碗:“你想撑死?”
旁边众人哈哈大笑:“让他吃, 看?他等会走?不动?路回不了家。”
王大虎把碗扔进要洗的脏碗堆里, 一边骂:“县太爷亏着?你了?天天都有?一个肉菜, 倒像八百年没吃着?肉似的。”
那兵士小声嘀咕:“今天的肉多?啊。”
他们训练的时候每天晚上的一顿都有?一个肉菜, 虽然里面只有?两三片肉,但?对于?常年不见荤腥, 甚至饭都吃不饱的他们来说, 这样的日子?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尤其今天, 饭随你吃, 而只要盛一碗饭,就给?舀一勺肉, 于?是?这兵士就忍不住诱惑了, 虽然有?点撑不动?了, 还是?想再吃一碗饭。
和他一样的兵士还有?很多?。
谢亦云发现这个情况, 赶紧让江护卫去?叮嘱几个队长,让他们注意着?, 要是?有?那不知饱足的,及时制止,别让兵士们吃坏了肚子?。
云夫人不在意道:“没事, 哪有?那样娇弱,又不是?很久没吃肉陡然尝到荤腥, 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了,就是?吃坏了肚子?,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看?着?兵士们热热闹闹地吃饭吃肉,云夫人神色有?些?恍惚。
当年她在军营的时候,偶尔军士能尽情地吃一顿饱饭,气氛就和现在一样热烈,军士们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可?是?在那场大战之前,军士们已经半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们瘪着?肚子?上战场,战死了也是?一个个的饿死鬼。
那里面,有?教她兵法战术的,有?和她一起练武训练的,还有?许多?她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
也不知道他们死后,魂魄是?否还能感觉到饥饿?要是?饿了,到哪里找到一碗饭吃,可?有?亲人供奉他们?
云夫人眼里发热,连忙一仰头,逼去?眼底的泪意。
谢亦云察觉她神情有?异,见她望着?兵士面色恍惚,隐隐有?凄然之色,心念一转,猜到她是?想起了八年前战死的父兄和军士,于?是?开口引开她的注意。
“我上次到府城去?,见到六王爷,和他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说到这里,感觉到被?旁边的裴言拽着?的衣角一紧,她目不斜视,嘴里编着?瞎话,“我和他说,心慕何大将军英雄了得,战功赫赫,正好手里有?余钱,想建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将来或许能仿效何大将军保家卫国,只是?恐怕朝廷猜忌。”
说三万人太吓人了,和六王爷初初相识就说想要建立三万人的军队太过离谱,云夫人怎么都会起疑心,所以她只说一万人,应该能把云夫人糊弄过去?。
唉,谢亦云觉得自己太难了,为了弄到造铠甲的铁,两头都要说谎。
容知县那里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云夫人这里不能让她知道裴言的身份,又要她和裴言配合去?容知县那里运铁。
而六王爷和他们毫无交情,为什?么愿意帮他们,不担心他们是?建立军队造反呢?这个逻辑就要靠自己的嘴顺过来。
好在云夫人信任自己,对自己的话不会深究。
云夫人果然没怀疑,关切地问:“六王爷怎么说?”
“六王爷说,易大将军无带兵之能,万一有?一天挡不住厉国兵,我们的军队也能挡一挡,这是?好事。若是?怕朝廷猜忌,就悄悄地招人练兵,不让朝廷知道。”
谢亦云说完心里忐忑,不知道能不能把云夫人糊弄过去?。
“说得好,爽快!”云夫人一拍掌,“不愧是?何大将军的外孙。”
谢亦云一口气松下来。
接着?她告诉云夫人,六王爷听她说要买铁打造兵器和铠甲,主动?提出?派出?王府的人到平长县,只说王府要给?亲卫铸造刀剑和修缮王府,从平长县买到铁后再偷偷运到平阳县来。
又把和俞县丞商议的,把兵库里的铁器熔化,再从铁铺里买一些?铁都告诉云夫人。
然后请云夫人在王府来人到矿上运铁的时候配合行动?。
云夫人一口答应:“行!”
又赞叹,“六王爷真是?仗义。”
谢亦云看?她对六王爷满面赞叹之色,似乎只想着?六王爷是?何大将军的外孙,丝毫没想起裴言也是?皇帝的儿子?,心下稍安。
她一直担心裴言的身份在云夫人面前揭露后会不会引起乱子?,现在看?来,云夫人是?个直性子?,认定了六王爷是?她爹的结义兄弟的外孙,就再没想别的。
云夫人赞了几句,问:“六王爷不是?不见人吗,怎么见你了?”
她去?见六王爷几次都被?拒之门外,谢大人怎么去?一次就见着?了?
谢亦云:“……我把名帖递上去?,六王爷就见我了。”
她都没想过云夫人会问这个,一时想不出?说词。
云夫人沉吟片刻,一脸恍然:“对,你神仙县太爷的名声太响亮,六王爷也好奇,当然想见一见这个人。”
谢亦云:你自己想通了就好。
腊月二?十?四,谢亦云在县衙给?属下分发年货。
每人两瓶酒、两瓶水果罐头、两瓶香水、两斤糖、一斤糖果、四块香皂。
古司稿喜滋滋地提着?两个大竹篮子?,里面是?分给?他的年货,对一旁的夏主簿道:“县太爷真是?大方,这得要一百多?两银子?吧?”
县太爷说他们辛苦,自掏腰包给?他们涨了月俸禄,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谁想得到,年末还发给?他们这么多?东西。
这可?都是?金贵物什?啊。
夏主簿眉眼带笑:“最少一百三十?两。”
他给?夫人买过几块香皂、给?孩子?买过半斤糖果,其它?东西没舍得买,实在太贵了,虽然他买得起,但?那钱花起来实在肉疼。
不过他把这些?东西的价格都弄清楚了,此时心里一合计就得出?了分给?他们的年货的价值总数。
“一百三十?两啊。”古司稿合不拢嘴。
朝廷给?他的一年的俸禄也没有?一百三十?两。
一转眼看?见不远处的两人,嫉妒得眼睛发红。
这两个人,就是?二?百六十?两啊。
一年下来,这还只是?小头,两人都是?县太爷的得力属下,县太爷发给?他们的工资才是?大头,而且是?两个人啊,一家两个,那女子?的工资不比男子?少。
男子?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扬起笑脸:“古司稿。”
古司稿笑着?回道:“孟助理,秦厂长。”
助理、厂长都不是?朝廷的官职,是?县太爷给?封的,名字也是?县太爷取的。一个帮助县太爷处理事务,称助理,一个负责工厂管理,称厂长。
孟助理是?四个多?月前来到平阳县的一个流民,最开始给?县衙抄写文书然后下乡宣讲,后来入了县太爷的眼,把他提拔为助理,经常跟在县太爷身边。
有?传闻说他原本是?一个相士,一次在县衙门口给?县太爷相面,说的奇准,被?县太爷看?中。
不过这都是?谣言,古司稿作为县衙的官员,倒是?知道内情。
孟助理确实原本是?相士,那天他给?县太爷相面,县太爷理都没理,但?他预言第二?天有?一场大雨却是?灵验了,因为县太爷听了他的话做了防范,刚修的水泥路没受到损失,孟助理立下大功,县太爷才提拔重用他。
而秦厂长是?他的妻子?,先前在茶厂做工,一次县太爷到茶厂巡查时发现她才能出?色,于?是?后来县太爷开了五个厂子?,糖果厂和酒厂两个厂子?都让她一个人管着?。
夫妻两个都是?县太爷的左膀右臂,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孟助理不做相面生意了,可?还习惯?”古司稿调侃道。
孟助理扬眉:“谁说我不做相面生意了?今天免费给?你看?一看?。”
说着?盯住古司稿的脸。
“怎么样?”古司稿问。
孟助理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从到县太爷身边开始,他就每隔两天暗中查看?周围人的面相,县衙里的官员面相他早就看?过了。
无一例外的死里逃生、逆天改命。
“大富大贵,官至三品。”
“哈哈哈!”古司稿大笑,只当他玩笑。
他一个小小司稿,还官至三品呢,当三品官是?大白菜吗,那么容易得的?
他能好好地把这个司稿做到底,再传给?儿子?,就非常满足了。
“我呢?我呢?”夏主簿凑过来。
“富贵一生,官至三品。”
“哈哈哈!”夏主簿跟着?笑起来,“还没过年呢,孟助理就开始说吉祥话了。”
左小山如今是?县尉了,李县尉带人攻击县衙被?抓后,县尉的位置空缺出?来,谢亦云把他填上了这个缺。见这边几人说得热闹,也过来让孟助理给?他相面。
夏主簿笑道:“不用孟助理,我来给?你看?,……嗯,安乐富贵,官至三品。”
孟助理正色道:“错了,他命中有?一劫,若能度过,可?官至二?品。”
左小山一愣:“这劫能解不?”
孟助理摇头:“我只会看?,不会解。”
这边发年货,那边房子?里,谢亦云和俞县丞在互相核对县里的各项工作,年前该完成的,年后马上要展开的,一件一件地说来。
说完后,俞县丞告诉谢亦云,他的一个好友年后带着?学生前来平阳县,答应先在学堂里任教一年。那位好友的学生都是?学识不错的,其中甚至有?秀才,当学堂的先生没问题。
谢亦云大喜:“他带了多?少学生来?”
“二?三十?个。”
俞县丞走?之前说了一句:“县太爷要提前找到一个管理学堂的人。”
谢亦云懂,就是?要找一个校长。
她在脑子?里扒拉了一圈,没扒拉出?一个人来。
脑中闪过和玉的脸。
有?管理经验,又识字,其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她的心结没打开,还在躲着?自己,又怎能去?打扰她?
晚上,谢亦云打开系统,惊讶地发现总热爱值又涨了一大截,点开详细列表,一眼看?到第四行和玉的热爱值是?8。
谢亦云顿时心情飞扬。
再往下看?,她发觉这次的热爱值增长是?以中州为中心,向四周发散。
谢亦云垂眸思索,是?中州的谢家做了什?么吗?
第二?天,谢亦云打开房门,和玉端着?水进来:“少爷,洗脸了。”
她的笑容温暖,神情自然,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和以前的多?少个早晨一样,端着?水催促谢亦云洗漱。
“和玉?”谢亦云声音有?点发哑。
和玉抬起脸,目光明亮:“少爷,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看?你干一番事业,看?你让这世上的女子?都能像云夫人、秦厂长一样,和男子?一争高低。”
后一句声音极低极低,微不可?闻,“我替少爷看?着?。”
转眼翻过新年, 到了元正二十九年。
除夕夜,谢亦云把留在县衙的人聚在一起守岁,谢家的工匠、护卫们各占一间房, 谢亦云、齐大夫、和玉、江护卫四个,加上俞县丞、裴言在一个房间里。
桌子上摆着果子和茶水,几个人围着火炉子闲谈, 颇有几分过年的气氛。
不过谢亦云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一转念明白过来。
——春晚。
在孤儿院时?, 除夕夜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日子, 一边吃着平日里难得吃到的零食, 一边认认真真地看?春晚。
后来她出了孤儿院,虽然人们总说春晚越来越难看?, 可是每到除夕, 她还是把电视打开, 观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节目, 她就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许多人都在陪着她过年。
如今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 谢亦云心里热乎乎的。
她穿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性命都还悬在空中, 可是她也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
和玉、齐大夫、江护卫都是她的家人, 俞县丞无儿无女,裴言被父母厌弃, 谢亦云早在心里接纳他们为亲人。
而在澧州,还有一大家子和她血脉相连的父母、叔伯、堂兄弟姐妹们。
俞县丞捧着茶水,和谢亦云说话。
“县太爷可找到管理学堂的人了?”
“找到了, 和玉。”谢亦云指向和玉,“平阳学堂的第一届校长。”
俞县丞笑道?:“这人找得好。”马上改了称呼, “恭喜白校长。”
和玉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退却,大大方方回道?:“多谢俞县丞,我?会尽我?所?能管理好学堂。”
谢亦云立即鼓励:“和玉你肯定没问题,县衙里这么多人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区区几个学生不在话下。而且你学问也好,还可以兼任学堂的先生。”
又给她画大饼,“将?来我?们的学堂是要开到全?国?各地的,到时?候和玉你就桃李满天下啦。数百年后,我?们的学堂会成为学子心中的圣地,人们将?永远记住学堂的第一届校长名字是白和玉。”
和玉不敢相信:“是吗?”
她只是想为少爷分担一点事,没考虑那么远。
“当然。”谢亦云斩钉截铁回道?,又反问:“你不信我?能把学堂开到全?国??不信我?能把学堂办成全?国?最?大最?好的?”
自然是相信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县太爷的本领,他们都是深信不疑。县太爷说要做的事,那肯定会做到。
俞县丞振奋起来,和谢亦云详谈学堂的各项安排。
“我?那好友姓文?,名子非,不仅经史子集,其余各方面都有所?涉猎,学问非常广博,到时?可请他担任文?化、律法、地理等的教学。”
“我?和孟助理说好了,请他教学生辨别天象,了解季节更迭、气候变化,预测天气。”
“请齐大夫教学生医学知识,识别和处理常见的疾病,以及如何进行简单的急救措施。”
谢亦云一边听一边点头,俞县丞的安排完全?符合她的本意?。
她办这个学堂的出发点是要培养紧缺的人才?,并不是让学生钻研经史子集,当然有这方面天赋的可以向这方面深入发展,但暂时?不应该作为学堂的重?心。
谢亦云补充:“进入学堂先统一学半年的课程,半年后可按照学生的兴趣和学习情况分班,学习不同的科目。”
这就是先统一学基础学科,半年后分专业。
俞县丞答应,又道?:“还是缺先生。齐大夫和孟助理都有自己的事,不能常驻学堂,另外?有些科目也请不到先生。”
“能请到先生的科目先开课,请不到先生的暂时?放着。”谢亦云皱着眉,“孟助理的事让别人多分担点,齐大夫……”
齐大夫的技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分担得起的。
裴言突然开口:“平阳县有一个大夫,医术还不错,大哥可以让他来学堂教学。”
“是谁?”
“他姓燕,他说别人都叫他燕神医。”
“燕神医?”齐大夫失声道?,“原来他躲到了这里。”
躲?有故事啊。
谢亦云问:“这位燕神医很有名气?”
齐大夫道?:“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夫。七年前给顾丞相的夫人看?病,说要把肚子剖开,当时?顾丞相在官衙,丞相府里的人不敢做主,遣人去问,顾丞相听说后大怒,使人来捉拿燕神医。”
谢亦云:“……”
在古代说要剖开人的肚子,这位燕神医真是个猛人。
江护卫听入了神,急着问:“然后呢?”
“丞相府里一个仆从受过燕神医的恩德,提前通知燕神医,他得到消息,马上借机脱身,跑出丞相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和玉问:“那个仆从呢?顾丞相岂不是要罚他?”
齐大夫:“有人看?见仆从和燕神医一起出了丞相府,此后顾丞相在京城内搜寻两人,一直没找到。”
和玉还是满面担忧:“他们两人跑了,家人不是要受牵连?”
齐大夫瞥她一眼,心中嘀咕,女孩子就是容易心软。
但面前的两个女孩子他都是当女儿看?的,于是也不嫌烦,耐心地解释:“燕神医不是京城人,家在外?地,他是独身一人行医到了京城,那仆从是小时?被拐卖,后来被丞相府买下的,自己都不知道?父母家人是谁。”
这件事当时?在京城闹得有点大,燕神医又是齐大夫的同行,于是他十分关注,把事情的始末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和玉听说两人家人没被牵连,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齐大夫满面兴奋:“既然燕神医在这里,我?们把他请来,我?还想向他请教剖腹的医术呢。”
近段日子,谢亦云给齐大夫灌输了不少现代医学知识,特意?买了一些外?科手术和制药的课程,都照本宣科教给齐大夫。
这里的人在她教齐大夫的时?候也都听到了一些,所?以对燕神医要剖人肚子接受良好。
“行,年后就把燕神医请来。”谢亦云转向裴言,“到时?候请言弟带我?们去燕神医家里。”
“好。”裴言答应,“我?带大哥去。”
谢亦云又交代:“我?初四到平长县,初五把容知县和司空县尉引开,你派人初五去买铁,云夫人会打掩护的。”
“是,大哥。”
“你就别跟我?们去平长县了,以免露出行迹,暴露身份。”
裴言不愿意?:“大哥,让我?去,我?会小心的。”
“乖,听话,你想到哪里去玩,回来后我?陪你去。”
“……好。”
两人说话,听着裴言一口一个大哥,其他人倒罢了,齐大夫却是面色怪异。
他不像其他人,之前就知道?裴言的身份,早过了惊讶和不适的时?期,他是今天才?听少爷说裴言是六王爷,这时?看?裴言紧挨着少爷,眼中似乎只有少爷一人,总觉得不自在。
也觉得不妥。
这里的人除了他都是未成亲的,对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却看?出了端倪。
少爷把这人看?作弟弟,这人却有别的心思。
先前以为这人只是个普通富家子弟,身份比少爷低,将?来不管怎样?都伤不了少爷,所?以对这人黏着少爷,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事情麻烦了。
少爷若是一直把这人当弟弟,不肯回应他的心意?,他会如何?
要是知道?少爷是女子,他会如何?
在这个除夕里,几人都是满心欢喜,只有齐大夫心中隐忧,却说不出来。
元正二十九年,正月初四,谢亦云以拜年的名义到平长县。
初五,谢亦云和容知县、司空烈外?出游玩。
同日,静王府来人买铁,当差的报到县衙,知县却不在,恰逢云夫人和方夫人在一起,听说后主动出面,接待王府来人,亲自带他们到矿上运铁。
铁运出平长县,俞县丞带人和车在边界一隐蔽处接着,迅速把铁转运到车上,随后两队人马分开,一队往府城,一队往平阳县。
平长县城外?。
谢亦云和容知县、司空烈坐在马车上,看?着沿途风景。
山势平缓,慢慢向上,马车沿着道?路缓缓上升,车轮在土路上轻轻滚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条路虽是土路,但却修整得相当平整,显得比一般的山路要宽阔许多,足以容纳两辆马车交错通过。
谢亦云看?着窗外?:“这条路修得好,即便是山行,也不觉得颠簸难行。”
容知县道?:“这座山风景甚好,平长县人常来这儿游玩。山的那头十分陡峭,但这边很平缓,从这里上山非常轻松,山上有庙宇,道?士们用?香火钱修了这条路出来。”
谢亦云点头。
这些道?士想得明白,他们修路也不亏,路修好了,就有更多的人来游玩,他们的香火就更鼎盛。
“这叫什么山?”谢亦云问。
“飞燕山。”容知县答道?。
“飞燕山。”谢亦云低喃,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见过。
江护卫驾着车到了山顶,沿着山路慢慢前行,突然马儿好像有点急躁起来,他连忙拉紧缰绳,试图让马儿停下来,但马儿已经完全?不听他使唤,疯狂地往前奔跑。
“少爷,抓紧!”江护卫一边控制马车,一边大叫。
马车剧烈震动,谢亦云和司空烈抓住车窗稳住身体,容知县跌跌撞撞向车门而去,眼看?要被甩出车厢,司空烈眼疾手快把他拉住。
“得得得……”
马蹄急促地敲击地面,一声声地响在几人心上,马车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谢亦云望向窗外?,路边的树木在两侧迅速掠过,只看?到一片残影,风声呼啸,刮到脸上生疼。马车摇晃,随时?都有翻车的可能。
谢亦云心中急速思索,若是在这样?疾驰之下翻车,车里的人将?九死一生。
要想办法让车停下来,或者让速度变慢一点,他们再跳车。
如果?有弯道?,可以把马儿赶上弯道?,速度自然会降下来。
目光在四周逡巡,却失望地发现,这条道?路的两侧都是树木,没有一条岔路。
就这一会儿,马车往前跑了一大截。
“砍断车绳。”她朝江护卫喊。
江护卫努力要腾出手来拔剑,可是没有成功,他拉着缰绳,竭力稳住车子不让它翻倒,急得满头大汗:“少爷,不行!”
谢亦云目光在车内一扫,司空烈一手拉着车窗,一手拉着容知县,面色狰狞,显得十分吃力。
四个人里,只有她还有余力。
可是从这里出车厢,再爬到车架上砍断马儿身上连接马车的绳子,在这个过程里,稍一不慎就会被抛下马车。
即使侥幸不死,也会被摔成重?伤,或许会落下重?大残疾。
容知县嘶声喊:“再往前就是悬崖了!”
谢亦云猛然想起他先前说过,山的这头平缓,而那头却十分陡峭。
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想起,是在那本小说里出现过飞燕山的名字。
元正三十三年,容知县和司空烈外?出游玩,死于惊马。
他们游玩的地方正是飞燕山。
第65章
马儿疯狂地向前奔跑, 风声、马儿的嘶鸣声、江护卫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中?,容知县的叫喊如同一把铁锤, 重重地敲击在几人心上。
“前面是悬崖!”
谢亦云猛地一震,想起了飞燕山熟悉的由来。短短一瞬间,她脑中?闪过?诸多念头。
容知县和司空烈两人在小说中女主的回?忆里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元正三十一年, 厉国兵杀害平阳县谢知县, 悬挂她的尸首在城墙上, 之后厉国兵从平阳县退出, 司空烈给她收尸并安葬。
而那时候, 司空烈并不是县尉,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还有一次就是元正三十三年, 两人到飞燕山游玩, 马匹受惊摔下?悬崖, 两人被摔死。
三十三年, 可是现在是二十九年,剧情发生的时间为什么提前了四年?
她还倒霉地正好凑了上来?。
前面就是悬崖, 容不得?谢亦云多想, 现在唯一的求生之路就是她出到车厢外, 把马儿和车厢连着的绳索砍断。
车厢门口就在几步之遥, 谢亦云深吸一口气,踏出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在上下?颠簸, 东倒西歪的马车上,要稳住身体都无比艰难,何况行走?只?有三步, 谢亦云却觉得?自己走过?了三个生死关头。
司空烈看她走得?步步惊险,忍不住连叫了三声“小心?”。
来?到车架处, 她抓住车厢的双手松开一只?,去拔腰间的宝刀。马车突然剧烈一晃,她站立不稳,向地上倒去。
“少爷!”
江护卫惊叫,不顾一切地就要松开缰绳去拉她,却见她准备拔刀的手反过?来?在车架上一撑,腰身一扭,重又站直了身子。
江护卫松一口气,赶紧又拉紧缰绳。
“围栏过?去就是悬崖!”司空烈大喊。
谢亦云注目前方,十几步处,一排栅栏拦住道路。
但几人都知道,栅栏拦不住发狂奔跑的马儿。前面是死路,可是马儿不知道,仍然往前急冲。
“得?得?得?……”
马蹄声急促,像死神的鼓声在敲响。
谢亦云抿紧了唇,她不想死。
她那么努力,做了那么多,眼看形势大好,可以避开三年后破城的命运,怎能死在这里,死在此时?
她的手再一次向腰间探去。
“哗!”栅栏被撞倒,木屑飞散,马车直直奔向悬崖。
刀锋闪过?,绳索应声而断。马车失去牵引力,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左右晃动?,最终幸运地没?有翻倒,停了下?来?。
距离悬崖边缘只?有五六步。
几人都已做好了跳车的准备,这时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再看前面时,已经没?有马儿的踪影,只?有马儿的惨鸣还回?响在耳边。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容知县喃喃道,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庆幸。
是啊,活下?来?了。
谢亦云跳下?马车,浑身发软,干脆坐在地上,望着容知县和司空烈两人,微笑道:“恭喜两位度过?死劫,此后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