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华心中暗暗的想道。
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落月城的天空十分澄澈明净。
一大早,就有百姓手里挎着花篮来敲城主府的门,见了府中掌事不由说道:“听说大蛊医在给人治病, 已经好些天了, 我们当家的进山采药遇着了不少官兵, 想是府上的药材短缺,我特意提了一些家里现存的, 若缺了什么只管跟我们说, 大家拼拼凑凑也就有了。”
是啊, 一连多日, 纵然孟瑶华是蛊医,城主府也不是专门的药材库啊, 况且给辛励解毒的药物品类十分繁杂,确实有几样开始捉襟见肘了。
落月城外驻扎着那么多的汉军, 不用白不用,孟瑶华已经跟自家兄长说了,将士们纷纷下山去采药。
然而,落月城附近毒虫鼠蚁出没,山间瘴气横行, 这些将士多是中原人,也没干过进山采药的差事,一来二去效果并不理想,进山的落月城百姓瞧见了, 方知城主府短了药材,这才回家扶老携幼归置家当, 将能拿的药材都拿了出来,送与城主府。
孟瑶华自是感激不尽, 亲自出来道谢,并令人记清楚了具体数目,都是百姓进山好不容易采来的,俱按行情价付了银钱,百姓们自是不依的,可到底拗不过孟瑶华。
几人正在前厅攀谈着,桃枝突然急匆匆的跑来对孟瑶华耳语一番,孟瑶华手中提着的花篮瞬间脱落。
“嘭!”的一声,惊回了孟瑶华的心神,她摆了摆手道声失礼,扭头就朝自己居住的阁楼跑去。
夏禾正守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见自家主子回来了忙道:“主子,陛下刚刚溢出一大口毒血。”
“他醒了?”孟瑶华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还没……”夏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孟瑶华手中攥着帕子,轻轻将他唇角的血迹抹去,他周身的温度在热药桶的蒸腾下并不算凉。
她取来金针,在几处大穴上扎了扎,为他梳理经脉,她叹了一口气心道:他都会吐血了,应该会醒来的吧。她将他每日的情况记录在册,以便详细研究。
夏禾和桃枝悄悄的关上门,退了出去,二人走到一处角落里不禁异口同声的叹了一口气,夏禾试探的说道:“你说陛下那口血是不是吐的有些奇怪?”
桃枝点了点头道:“就怕药材里混了蛊虫进去,吐的那口血是蛊虫在作怪。”
夏禾仔细想了想说道:“也不对啊,谁家死了十几天的人会吐红模样的血?”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不敢再说下去了,陛下被抬回城主府的那日,可是连脉象都摸不着了,不是死了是什么,可如今……她们也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双生子窝在沈期怀里闷闷的问道:“舅公,爹爹什么时候醒来?”
“快了,快了。”沈期低声安抚道,他亦不知所谓的快了还需要多少时日。
不过,屋内的这一切孟瑶华都无从知晓,她此刻正坐在药桶旁,思虑明天要换的药。
她扭头看了一眼,药桶里的人仍旧无知无觉的阖着双眸。
药雾缭绕,夏禾和桃枝在外间守着,她亦趴在桌案上小小的浅眠了一会儿。
“蜜娘,蜜娘。”孟瑶华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她抬头看去,见前面雾气蒙蒙的,总也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她不禁急追了几步,一直追到落月城门外的那株红梅树下。
那人俯身坐了下来,手中拎着一支玲珑玉笛,他对她笑了笑道:“想起来了,还欠你一支曲子。”
孟瑶华脚步顿涩,她坐在他旁边的那块石头上轻声道:“你欠我的,何止一支曲子呢。”
那人似是不解,他追问道:“我还欠什么来着?”
“至少五十万两白银。”孟瑶华道,“你休想抵赖!”说着,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账单,与他分说清楚。
他瞬间讶然,目瞪口呆。
“然而,这些还是看在你是双生子生父的面上,给你打了折的。”孟瑶华说道。
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承诺道:“我去问小十六借吧。”
说着,他吹起了玉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洛阳城内,小十六处理完一天的政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顺便在上阳宫的偏殿里歇下了。
长达数年的边疆之乱平定了,户部压力瞬减,再节省些花用,听说江南一带今年风调雨顺,等过了夏收,定能增产不少,国库总算不那么空虚了。
小十六长舒一口气,放心了不少。怪道兄长总不爱当皇帝,成天劳心费神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幸好,现在南疆已定,兄长不日就会班师回朝了吧,他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就这么想着,他陷入沉沉梦乡。
“小十六,小十六……”小十六迷迷糊糊的问,“谁啊?”
“支五十万两白银给我,我去还债。”那人急切的说道。
多少?五十万!小十六差点儿没给吓醒了!
“要五十万两白银,不然还不清债,地府是不给开门的。”那人惆怅的说道。
“什么?”小十六惊讶的问道。
“速速带五十万两白银来南疆!”那人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形顿散。
小十六往前一抓,扑了个空,瞬间惊醒过来。
他的心砰砰砰的直跳,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不去,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来。
“来人!”他出声道。
“殿下,有何吩咐?”殿里守夜的宫监问道。
“更衣。”
“是。”
小十六穿戴整齐,继续坐在桌前翻阅南疆的战报,慢慢的,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按理说南疆叛乱已经平定了将近两个月,其余事务交由地方官员处理便可,大军理应早就该拔营回朝了,怎么……迟迟没有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且,兄长的亲笔信也早断了一个半月了,他先时想南疆事务繁忙,兄长腾不出功夫来写也是正常的,如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即便再忙兄长都没落下过,怎么突然就不写了?
小十六单手支颐问暗卫道:“孟府的家书还正常吗?”
“回主子,正常。”
“随帝南征的将士们家书还正常吗?”
“回主子,正常。”
小十六几不可见的压了压眉,所有人的家书都正常,就他的不正常,关键是他皇兄还是南征队伍的统帅,离奇,十分离奇。
小十六不动声色的思虑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落月城开城门了?”
“是的。”
小十六单手敲了敲书案,纵然是兄长绊在了落月城,那大军也该回朝了,怎的大军没动静,兄长亦没动静?关键是,他现在不好明问,若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什么不妥,亦是一阵血雨腥风。
他敛下心思,又回到偏殿里休息,一夜无眠,等好不容易挨到第二日,他迫不及待的宣了孟怀鸣进宫,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番,亦未打探出什么来。
他想了想说道:“孟相,孤今年恰好十七岁,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殿下的意思是……”孟怀鸣抬头问道。
“咳……”他轻咳一声说道,“不瞒孟相说,孤与蛮蛮青梅竹马长大,一直心仪于她,孤欲与落月城结亲,如今南疆战事已定,阿兄也恰在南疆,正好可以为孤提亲,孟相觉得呢?”
孟怀鸣想了想,回道:“倒也不失一桩美谈。”
“既如此,孟相与礼部拟个章程出来,速速送往南疆请兄长裁定。”小十六提议道。
“是。”孟怀鸣面无异色,躬身退下。
小十六却变了脸色,到底南疆出了何事?孟放连孟怀鸣都瞒着?!
他定了定心思,出声道:“孟相暂且留步。”
“殿下有何吩咐?”孟怀鸣疑惑的问道。
小十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亲王娶妻自然是大事,孤听说孟相与落月城有故,如今朝中稳定,暂无大事,不知孟相可否愿意亲自为孤走这一趟?”
“!!!”孟怀鸣抬头望了小十六一眼,眸中似惊似喜,立刻拱手回道,“敢不从命?!”
小十六点了点头,命孟怀鸣退下了。
若真是南疆有变,依孟怀鸣的才智也能稳定局势,若南疆一切安好,自己亦可以与蛮蛮顺利喜结良缘,想到这里,他不禁略松了一口气,而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南下的队伍中,若真有什么,心腹亦会如实的将消息传给自己。
远在落月城的蛮蛮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莫非昨夜惹了风寒?”
她碰了碰鼻子,没再理会,继续端着乡亲们送来的药来到阁楼前,敲了敲门道:“阿姐,我来送药!”
“哎,来了!”孟瑶华正欲起身开门,忽然药桶里传来噗的一声,她瞬间转头去看,却见辛励又吐了一口血!
孟瑶华骇然非常!她也顾不得门外的蛮蛮,当即拿了金针给他疏通穴脉。
片刻后,凡是被金针扎过的穴位,皆冒了紫烟,合着白色的药雾最后消散不见,处理完这一切,孟瑶华盯着他看了一眼,见并无异状,遂转身去给蛮蛮开门。
此时,蛮蛮站在门外正在和夏禾、桃枝说话,见房门开了,她顺口说道:“阿姐,我把药材交……”一句话没说完,她突然张大嘴巴,用手指着孟瑶华身后。
孟瑶华顺着她的手指回头一看,见昏迷数日的人终于睁开了双眸。
蛮蛮拍着夏禾的肩膀, 不可思议的囔囔道:“诈……诈尸了?”
桃枝瞬间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然后小心谨慎的说道:“姑娘, 小点声。”
蛮蛮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三人再抬头看时, 却见孟瑶华双眼眨都不眨的盯着辛励看,生怕自己在做梦。
孟瑶华伸手不知逮住谁的胳膊就掐了一把。
“啊, 疼!”蛮蛮倒吸一口凉气。
孟瑶华潦草的给她揉了揉, 木木的说道:“真的, 是真的!”
她瞬间破涕为笑, 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过去:“辛……辛励?”
浴桶里的人艰难的抬眸看着她,虚弱又清澈的桃花眸子一眨不眨的, 良久,他张了张唇, 却未发出一个音来。
孟瑶华心里一阵忐忑,这厮每次生大病之后,总得有个地方不好使了,上上次是眼睛,上次是脑子, 这次难不成真成了嘴了?
她端了一盏温茶小心翼翼的喂给他喝,他喝的很慢,显然吞咽还有些困难。
喝完一盅茶,他又缓缓闭上眼睛, 睡了过去。
孟瑶华试探着往他鼻下探了探,已然有了微弱且温热的呼吸, 她心下大定,忙张罗着下人去弄些好克化的汤食热粥备着, 等他再次醒来也好享用。
辛励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像风一样传到了孟放的耳朵里,他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其实他率军停驻在南疆,一是南疆确实不太安稳,他忧虑大军一拔营那些被打压下去的势力又会死灰复燃;二是陛下殡天,他实在没办法跟十六殿下交代,也没办法跟天下人交代,这几日他正反复纠结要不要将陛下殡天的消息传回长安。
如今陛下活了,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挪开了,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辛励又睡了三天,才重新醒过来,确切的说他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吵醒的,这次溢了一口血,胸腔终于亮堂了许久,经久不用的喉咙有些沙涩之感。
孟瑶华似有所感的扭头一看,见他正在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由笑道:“醒了?”她用帕子拭去他唇角的血渍,又问道,“饿了吗?”
辛励费力的摇了摇头,虚弱的问道:“你在算什么?”
孟瑶华干笑两声,忙将算盘和账单往抽屉里塞,然后说道:“没什么,左不过一些日常花用。”
辛励看她一脸心虚的样子,垂了垂眸声音低不可闻道:“小骗子。”张口就来的小骗子,先骗他双生子不是他的,又骗他要和那个叫春生的男人成亲,若不是……若不是他那日身中奇毒,眼看着要撒手人寰了,兴许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虽然他不饿,她仍是叫桃枝端了一碗参汤过来,给他补气血。
辛励看着热气腾腾的参汤,忽然抬眸道:“我想看话本子。”
“?”孟瑶华垂头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
“就是你口中那个冷门偏僻的话本子,男主叫春生的那个。”辛励详细说道。
药气缭绕,像是一尺纱,遮住了孟瑶华爆红的双颊,她手中的参汤碗晃了一下,差点滑落下去。
她沉默着喂他喝参汤,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辛励就着汤匙一口一口的抿着参汤,见她不应,心里亦如敲鼓一般,难不成真有春生这么个人?那时她说的什么话本男主是假的?故意不让他安心的?
他如今不仅浑身虚软无力,亦浑身如针扎一样疼痛不已,想是残毒尚未清除,睡着兴许会好受一些,到他喝完参汤之后,精神了,死活不困,她不给他拿话本子读,他心里一窒,而后退而求其次说道:“孟放呢?”
孟瑶华这会儿正心虚的不行,见他终于不再追问话本的事儿,立马松了一口气道:“在外面,我叫他进来?”
辛励矜贵的点了点头。
未几多时,孟放来到辛励面前,见辛励虽然依旧虚弱着,但精神头儿不错,是真真正正的活过来了,他见状心里更是松快了不少。
男人见面,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见面,所谈不过军机大事,孟瑶华借故避了出去,辛励见孟瑶华走了,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对孟放说道:“给朕寻册话本子来,男主叫春生的,据说挺冷门。”
孟放呆呆的抬头看了辛励一眼,表情都凝固了,他以为陛下有些精神头儿了,首先得问他一些兵事或者政事,没成想开口就是要看话本子,然而陛下是君,他是臣,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服从命令。
“辛苦孟将军了。”辛励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孟放领命出去,寻男主叫春生的话本子,他大抵知道古往今来的上位者都有些鲜为人知的爱好,有的喜欢豢养娈童,有的喜欢绝色佳人,有的喜欢华丽宫室,甚至有些好大喜功,独独他家陛下格外不同,难不成喜欢暗戳戳的看话本子?大病初愈都不忘这事儿,可见极爱。
他自是不敢懈怠。
南疆这里文风并不兴盛,他命人找遍书肆也没寻到这本冷门话本子,只好命人往北走,走到江南一带去寻找,终于在扬州府找到了,一路快马加鞭给送了来。
孟放好奇翻了两眼,瞬间耳朵尖儿都红了,他就说!他就说!哪有这么清汤寡水的爱好!
但也不好多言,立马给陛下送了去,一路上脸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
辛励还泡在药桶里,见状以为是外面的天气热了,遂也没在意。
他点了点头道:“寻到了?给朕念念?”
“哈?”孟放惊呆了,然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让他干嘛他干嘛,于是他磕磕绊绊打开话本子,断断续续的念了起来,碰到羞于启齿的字眼就跳过。
辛励越听眉头拧的越紧,什么玩意儿?他怎么听不懂?为何书肆会卖这种书!怪不得是生僻冷门书,写成这样谁看的明白?!
于是他淡淡的说道:“好了,今天就念到这里吧。”他都不忍卒读了。
孟放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犹听天赦一般,他拱了拱手道:“陛下请保重龙体,这等书册等陛下龙体大安了再读也不迟。”说着,说着,一抬头还流了鼻血。
辛励一脸疑惑:“???”
等孟放退下后,辛励又打量了那本书一眼,刚刚孟放走的时候因为流鼻血而忘了将书合上,他顺势往书面上一扫,瞬间滞住了!!
一阵气血翻涌,他重重的咳嗽起来,孟瑶华闻声走了进来,边走边纳闷道:“你何时添了咳嗽的毛病?”
辛励边咳边抬眸说道:“你可说呢?”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孟瑶华拍了拍他的后背,片刻后咳声止住,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又瞧了一旁的书册一眼,而后作妖道,“日日泡在药桶里,也觉得有几分无聊,今日精神头儿略足些,我命人寻了本好书来,你读与我听如何?”
孟瑶华不疑有他,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书册道:“这本吗?”
辛励略点了点头道:“是,读吧。”
孟瑶华拾起书卷来,瞅了一眼,啪的一声,迅速将书合上:“!!!”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读啊,我爱听。”
“不瞒你说,我认识的汉字有限。”孟瑶华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谁料辛励压根不吃她这一套,他明晃晃的点破道:“这本你看过。”
孟瑶华气结,看到大大的“春生”二字,她就明白了呀,作势道:“这么冷门的书你从哪里挖出来的?”
“你哥命人从扬州找到的,快马加鞭送了来的。”辛励有问必答道。
孟瑶华:“……”
见她沉默不语,辛励轻声问道:“喜欢里面的春生?”
救命!孟瑶华都快尴尬的脚趾抠地了,她说刚刚怎么看到兄长流着鼻血从这里走出去了呢,她以为只是天干物燥,阳火旺盛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红着脸“呸”了一声,然后说道:“不要脸!”
辛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了解了,你喜欢不要脸的。”
“辛励,你少污蔑人!”孟瑶华气急。
“先时,我做了一个梦。”辛励正色道。
孟瑶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梦?”然后悄悄的将书册往抽屉里塞。
辛励只当作未看见继续说道:“梦到去了鬼门关一趟,守关的鬼将说我阳债未曾还完,不肯收我,强行把我打回阳间。”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想我辛励戎马一生,年少登基,励精图治,虽然说不上是多圣明的君主,可到底与天下来说绝无亏欠,所亏欠的只有你了。”
“然后呢?”孟瑶华坐在药桶旁的月牙兀上问道。
“然后我就寻到了你,你说我欠你五十万两白银,我又去问小十六借,小十六一听我要五十万两白银,吓得人都呆了,直说没有。然后我就醒了。”辛励缓缓说道。
“两次救命之恩,外加五十万两白银,辛励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孟瑶华强调道。
“所以,我决定以身相许,想要投其所好,看你对那个叫春生的颇感兴趣,遂命人寻来那个话本子。”辛励解释道。
还提!还提!有完没完了!!
孟瑶华气急败坏道:“你休想赖账!”男人哪有银子靠谱!不能她救了他,他就恩将仇报啊!
“朕每年有10万两白银的岁禄,如今打了三年仗,国库早已空虚,想来朕往后几十年也是个打白工的,但朕从不亏欠自己人,皇后的岁禄是1000两白银必是要给足的,蜜娘,你给朕当500年的皇后,这五十万两朕也就还完了,如何?”辛励问道。
孟瑶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辛励说道:“我让你还账,你偏偏拉着我去干活,你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还500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跟你绑一块了?!”
“嗯,跟我绑的死死的,谁来也松不开,春生也不行。”辛励点点头说道。
“看来你还没醒,再睡会儿吧。”孟瑶华气挺挺的摔门而去。
辛励目光悠悠的看着她离开,耐心十足的等着她待会儿回来。
辛励这次中的毒颇为古怪, 令身体僵直不说,浑身还总是被针扎一样疼。
孟瑶华为了保险起见,又令他在药浴桶里多待了两日, 见他身上的淤毒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这才将他扶了出来。
辛励前脚刚踏出药桶, 后脚似有所感的朝木桶处一瞥,大剌剌的一个狗头映入他的眼帘, 辛励当即沉默了一瞬:“……”心说:这小娘子可真是顽皮!
孟瑶华见他发现了药浴桶上那个大大的狗头, 她摸了摸鼻子强自辩解道:“民间都说贱名好养活, 想必陛下出身富贵是没有过这样的小名的, 我……我这不是为了查漏补缺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全然没有骂他狗男人的愧疚之感。
辛励僵硬的点了点头, 当即作妖道:“外面好冷啊。”
孟瑶华以为他刚刚出药浴桶,没了烫热的药汤加持, 一时有些受不住呢,她连忙将他扶进内室,寻了些晒的绵软蓬松的锦被给他盖上。
不料,辛励还是坚持说道:“还是很冷。”话音刚落,他拍了拍榻间的软褥道, “蜜娘陪我躺一躺如何?”
孟瑶华看了他两眼,见他面色苍白憔悴的模样,想着他最近身子可能有点虚弱,完全不像胡扯的模样, 她将他扶上榻,然后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温声说道:“若还觉得冷的话,我命夏禾生个火盆过来。”
辛励:“……那倒不至于, 如今已经入了夏,屋子里跟蒸笼一样反而憋闷,要开窗通风透气的话,难免着凉。”
孟瑶华一想也是,她顺势坐在榻边道:“我就陪你坐一会儿,只坐一小会儿。”
辛励愉悦点头道:“好!”
他躺在榻上,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就在她以为他要睡着时,他不禁开口说道:“这些时日吓坏了吧。”
一说这个,孟瑶华就来气!
“你当日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差跟我摊牌了。”她定定的问道,“你明知道出城会遇到什么,可依旧选择出城去,你若因此真的死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只会无尽的悔恨不该和你打那样的赌。”
“对不起。”辛励心头一紧,轻声道歉。
“你明明可以跟我说明一切的,就算是军机要情也总有可以说的部分吧,可你还是选择了一种我最无法接受的做法,你口口声声说心仪于我,想让我做你的皇后,可我看来你未必是这么想的。”孟瑶华将这些时日的委屈与后怕一股脑的倾诉出来。
“这就开始嫌我了?”他的大手覆在她的纤纤玉手之上,似喟似叹的轻声道。
“咱们就事论事,你休要转移话题。”孟瑶华一张俊俏的小脸绷的紧紧的,十分严肃的说道。
辛励潋滟的桃花眸子灼灼的看着她,半晌后兀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在你心里留下一丝丝痕迹。如果我为你死了,或者说是为落月城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不因我是双生子亲父的那种喜欢。那天你说你快要嫁人了,我的心里难过死了。可还是想着,也好,有人替我照顾你的后半生,做我没有做到的事儿,也好。”
“你!你!”孟瑶华被他气的说不上话来,她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就你这种打架不要命的劲儿,谁敢嫁给你?我可不想做寡妇!”
“……”辛励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浪潮,她……她的意思是说……
他忽而垂了垂浓密如鸦羽的长睫道:“我再也不那样了,可是……你得相信我。”
孟瑶华低眸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那日我从城主府出来,感受了一路的人间烟火,他们同长安或者洛阳的百姓没什么两样。”辛励徐徐说道。
“辛励,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蛊,他们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你生病的这些时日,城主府的药材已经短缺了,我跟哥哥讲命你们的人去山里找寻,十个人竖着进山得有八个人是被横着抬出来的,剩下的运气好,遇到了落月城的百姓,这才有惊无险的走出来,百姓们看不过眼去,纷纷拿了自家采集的药材过来,倾城之力我才把你从阎罗殿里捞出来。”孟瑶华轻声回道。
辛励点了点头道:“没说不许你们持蛊,只是有些必存的蛊可以存着,有些蛊不能存活于世,至于黑蛊必须剿灭。”
“什么叫有些蛊不能存活于世?”孟瑶华问道。
“害命之蛊,绝不能留。”辛励补充道。
辛励这话跟落月城的城规相合,于是孟瑶华也没有反驳。
辛励见她似是松了一口气,不禁得寸进尺的拍了拍手底的软褥道:“累了吧,来躺一会儿。”
“你乃万金之躯,可要说到做到!”孟瑶华道。
“这事儿我欲交给你父亲亲自来办,你可放心了?”辛励回道。
“这还差不多。”孟瑶华往里推了推他道,“里面去一点儿,太挤了。”
辛励从善如流,支着身子往里挪了挪,顺手将大红鸳鸯锦被一同盖在她的身上。
“哎呀!我不冷!”孟瑶华欲要掀被,却是没有掀开。
他虽然病着,手脚没什么力气,可依然紧紧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感受到她的柔软,他不禁满足的喟叹一声:“阿妧,我的阿妧,当初为何要丢下我不要?”
孟瑶华在他英挺的下颌处亲了一口说道:“谁知道你来头那么大,你那么恨蛊人,若知自己是被蛊医所救,又该如何自处?”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辛励的手指在她的脊背处摩挲。
“你少自作多情!”孟瑶华又怎肯承认呢?!
“可是我好喜欢你,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辛励淡淡的笑道。
“惯会油嘴滑舌!你以前不这样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孟瑶华俏脸微红小声嘀咕道。
“你离开我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若是当初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我每日都在后悔,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自然是对你畅所欲言。”辛励振振有词,颇为理直气壮。
“嗯,那你是喜欢阿妧还是喜欢蜜娘?”孟瑶华抬眸问道,“既然你这么爱说,这个问题必须得回答。”
“不都是你?有差吗?”辛励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别过脸去说道。
“自然是有的,是谁当初见了蜜娘的真容,十分失望的跑掉的?!”孟瑶华开始一桩一桩的翻旧账,“是谁当初为了弄哑蜜娘,还想暗戳戳下毒,结果只毒哑了蜜娘的一只鹦鹉的?”
辛励伸手堵住她的嘴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的耳朵里都羞红了,像天边绚丽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