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快下雨了,主子出去作甚?”桃枝错愕的问道。
“无事,去去就来。”孟瑶华又揽了一件宽大的披风出去。
天色渐渐变暗,天边隐雷滚滚,时辰不早了,出摊的商贩急忙收摊回家,刚刚还热闹非常的街市,随着雨点的落下渐渐变得冷清,不一会儿宽敞的街道人迹罕至。
“卖花咯,卖花咯,有人买花吗?”有个身躯瘦弱的小女孩艰难的搂着一只大花篮,还在沿街叫卖,只是落月城本来就不缺鲜花,这会儿街上又没人,她的花很难卖出去。
“客官,买花吗?”小女孩听到脚步声站定,她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膜,一看便是双目失明的可怜人。
辛励也双目失明过,自然知道其中滋味不好过,他掏出身上仅有的零碎银子递给小女孩道:“就买这些银钱的花吧,小姑娘,外面下雨了,快回家吧。”
小女孩颠了颠手中的银钱,露出一个惊喜又满意的笑容来,她分出几粒碎银子还给辛励道:“谢谢哥哥,这些就够了!”说着,她将鲜花取出一并交给辛励,自己挎着花篮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
辛励低头看着手中妍丽的花朵,城门就在眼前了,出了城门才算赌约结束。
天空电闪雷鸣,太阳今日也早早的隐退,黑夜竟然提前来临了。
他手中捧着花,快步走到城门前,竟发现守城的人在关城门,他奇怪道:“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吗?”
守城的人说道:“下这么大的雨,还出城做什么?提早关了城门好回家睡觉,小伙子,你也别往外走了,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辛励道:“等一等,我出城门略站一站就回来。”
守城门的人不解的看了他两眼道:“你没在消遣小老儿我吧?”
辛励掏出买花后仅剩的一些碎银抛给他道:“怎敢?只是听说城外有一株红梅十分漂亮,家妻快过生辰了,最爱不过红梅,我想摘给她看。”
守城门的人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
辛励刚欲踏出城门,忽然定了定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城下江里的鱼也很肥美,我今晚要下山去,先不回来了,老丈还请速速关城门吧!”
“小伙子,外面下着雨,山路又滑,江潮又汹涌湍急,哪里适合现在就下山去?快回来吧,等明天打晴了再去也不迟。”守城门的人衷心劝道。
“无事。”辛励从容的说道。
守城门的人见他铁了心要出城去,将自己常用的斗笠蓑衣拿来递给他道,“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能不披件蓑衣出去?小伙子,拿着!”
辛励接过蓑衣,道谢后,从城门处跨了出去。
辛励脚步暂停,定眸看着隐在暗处的寒光说道,“今夜雨大,还请老丈关紧城门,莫要胡乱开门。”他说罢,便伸手一拍,从地上拍出一截石桩子来,迅速将石桩子从城门外拍进城门内,直直的矗立在两扇城门合拢处,这下便是守城的人也开不了城门了。
守城门的人大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功夫!但此刻他只觉得诡异!
辛励披好蓑衣,戴好斗笠,看着夜雨中忽隐忽现的寒光道:“再继续躲躲藏藏下去,就没意思了。”
“呵呵,没想到九五之尊也有被人扫地出门的一天,辛励小儿,拿命来!”夜空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要打架便打架,哪来那么多废话!”辛励袖间的玉笛瞬间滑落在手中,笛身被剥去,只留一道近似透明的浅影出来,竟是上古名剑承影。
杀机一触即发!
“知道你武艺天下无双,可在南疆谁会用武功杀人?”那人戴着恶鬼面具突然闪现在辛励面前道,“你用手中银枪杀得了我哥哥巫傩,却不可能杀得了我。”
他的手中突然出现十多个冒着红光的蛊虫,那红光其实是蛊虫诡异而又血腥的眼睛,沙沙的咀嚼声传来,听得人心底一片寒凉。
“只要狙杀了你,不仅尚朝要乱,落月城也活不过明天。”那人嚣张且肆意的说道。
“巫傩倒没你话多。”辛励冷淡的勾了勾唇角说道。
“所以他死得快。”那人浪荡的笑道,“我是巫影,是比巫傩更强的存在。”
“那可不一定。”辛励冷笑道。
瞬间,那些长着红色眼睛的蛊虫朝辛励飞来,却仿佛碰到什么透明的屏障一般齐刷刷的被人斩落在脚下。
巫影袖间飞出八只蜘蛛,迅速结网,不一会儿一张两尺宽的毒网朝辛励扑来,毒网绿幽幽的,雨水滴落在上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雨天更适合黑蛊术的施展,被黑蛊碰过的雨水全被同化成了毒液。
与黑蛊师对阵,丝毫不能马虎,辛励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
城门外传来一阵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守城人亦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爬上眺望台,只见刚刚那小伙子在城外跟人打起来了,来人招式狠绝,一看便知是黑蛊师的手段,到底是个人仇杀还是冲着落月城来的,他不得而知。只是此刻城门被石桩子堵住了,他当即不敢耽搁,着人冒雨禀告城主。
哒哒哒,耳边传来一阵骑马的声音,守城人急忙回头去看,天色暗沉他不知来者何人。
“开城门!”一声娇喝传来。
他听出是大蛊医的声音,遂急急忙忙的下了瞭望台,开口解释道:“小姐,城门被人堵死了,打不开。”
孟瑶华亦看到了城门闭合处的石桩子,她稍稍侧耳就听到了城门外激烈的打斗声,心神一凛。
她翻身下马,急急的朝瞭望台而去,她登上瞭望台,只见外面漆黑一片,耳边传来一阵阵刀剑相击声和嗡嗡的蛊虫声。
外面人数不少,孟瑶华低声吩咐道:“取火把来!”
落月城周围的城墙上冒雨出现重重火把,将城外的杀机照亮。
一百来个蛊术超绝的黑蛊师在围攻辛励一个。
黑蛊虫遮天蔽日而来,填满整个夜空,被落月城的火把一照,皆焦躁不安起来。
孟瑶华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黑蛊师显然是有备而来!饶是辛励武艺再高,也难以应对这么些人,她忙命人在箭簇上抹上专门针对黑蛊的药物,对着那群蛊师齐射。
辛励与巫影打的难舍难分,巫影看着倾天而下的箭雨狂笑道:“落月城还是那么喜欢不自量力!”
瞬间火起,黑蛊被这阵火光激的疯狂朝落月城扑去。
“来的正好!”孟瑶华冷笑道,“姓巫的,你不会以为落月城是吃素的吧。”
落月城密宝吸蛊石被人抬来,黑蛊噼里啪啦的往吸蛊石上撞去,黑蛊师召都召不回来,已然失控!
黑蛊师没了蛊,跟地里的萝卜白菜有什么区别?
孟瑶华一边整饬焚毁黑蛊,一边高声喊道:“辛励,我马上开城门放你进来!”
“蜜娘,别开城门!”辛励提声喊道,“他的手段可不止于此。”
“看来皇帝陛下对我了解还挺多的。”巫影与辛励缠斗之际还不忘阴阳怪气几句。
“我可不像你,蠢的会前来送死。”跟辛励手中之剑一样锋利的是辛励的口舌。
“可惜呀,你千番算计,还是漏算了。”巫影的臂膀上多了一道伤口,他瞬间撤出十余步出去,出声喊道,“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热闹,该你出来亮亮相了。”
一股奇异的浓香传来,有个僧人模样打扮的天竺人缓缓走进众人的视野。
巫影大笑道:“纵使全南疆的蛊人都惧落月城圣蛊,你们也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例外。”
今夜,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89章
扑向落月城的黑蛊在天竺僧人散出的那股异香的刺激下, 纷纷回撤,竟然真的能够摆脱吸蛊石的影响。
只是它们看上去更加疯狂了,沙沙的咀嚼声变得更加聒噪, 让人心烦意乱。
独山之下, 孟放亲自率领将士登山, 手中的鹰爪绳甩得飞快。
巫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放肆狞笑道:“本座特意给落月城送的见面礼,可还满意?”
天竺僧人手中捻着佛珠, 唇畔溢出一声声诡谲的梵唱, 然而所有听过梵唱的人都心绪不宁, 烦躁异常。
“嘿!这个邪门和尚!”孟瑶华暗啐一句, 刚要出手。
突然天际传来一阵清明的仙乐,众人耳间的聒噪烦闷瞬间土崩瓦解, 孟瑶华回头一看,是阿娘来了。
沈灵的驾辇落在高高的城墙上, 她款款走出驾辇,瞥了一眼城下道:“巫影,多年不见你倒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鬼鬼祟祟的像是见不得人一样。”
不知沈灵哪句话踩到了他的痛点,他瞬间暴起, 亮出手中的毒蛊朝沈灵袭来:“圣女,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把你们落月城的圣蛊请出来吧。”
“凭你也配?!”沈灵与孟瑶华异口同声的骂道。
所有接到消息登上城墙的落月族人都站在沈灵这边,随时准备应战。
巫影见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禁有些好笑道:“当初你非得看上什么迂腐的酸儒,还是个中原人, 一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若是择了我们兄弟,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沦落?我落月城好着呢,既然你来送死,就休怪我手下无情。”沈灵轻蔑的笑道,她容颜极盛,若月下仙葩一般醉人心神。
孟瑶华看看城下跟妖僧缠斗在一起的辛励,看看城墙上跟巫影缠斗在一起的阿娘,亦亮出了看家本领,她虽然不会功夫,但十分擅长甩金针,把金针当成暗器来甩也未尝不可。
落月城的长老们固守蛊楼,麒奴和兕子被抱到了沈期身边,被沈期和近卫保护了起来,他们都太小了,不适合出去应战。
蛮蛮爬上城墙,她的本命蛊本来就可以驭些虫鱼鸟兽,在这场战局中为落月城赢的不少优势。
然而最焦灼的,还是辛励与天竺僧人的对决。
那天竺僧人不知修了什么邪门功法,竟有些刀枪不入的本事在,他身上的异香和口中的梵唱颇有种扰乱人心的效果,辛励对上他,并不能时时处于上风。
孟瑶华心中焦急,她灵机一动开口唱《凉州词》给辛励鼓劲助威。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辛励的耳朵里瞬间只捕捉到《凉州词》的曲调,心下大定,出剑的速度就更快了,他一直察觉到这妖僧一直阖着眼与他对决,便猜测他的命门在眼眸。
思及此处,辛励当机立断用承影去挑妖僧的眼睛,未料妖僧像察觉到极度危险一样,瞬间睁开双眼。
辛励大吃一惊,他看到了一双绿幽幽的竖瞳,那根本不是人应该拥有的眼睛,竖瞳阴气森森的望向辛励,竖瞳的主人用一句生硬的汉话说道:“找死!”
天竺僧人手中的佛珠瞬间散成一圈儿,将辛励团团围住。
然而,辛励手中的承影剑乃上古宝剑,因为材质特殊,坚硬锋利无比,最关键的是承影只有一道浅淡的影子,根本看不到剑身,辛励挥剑招式又快又凌厉,这会儿没了扰人心神的梵唱,他出招更利索了些。
“辛励,想办法离他三丈之外。”孟瑶华在城墙上喊道。
“好!”辛励忙中抽闲,答了一句。
孟瑶华手持一把特制的火弩,瞄向天竺僧人。
辛励手中剑一挥,佛珠悉数爆裂开来,里面都是南疆蛊人见都没见过的诡异蛊虫,连辛励附近的黑蛊师都情不自禁的急退几步,显然是危险异常。
辛励手中的承影剑往下一抵,他撑着剑身弹起的力度迅速跳出那个蛊毒圈子,承影剑顺势往前一斩,毒蛊被剑气尽数推向天竺僧人,饶是天竺僧人自己都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孟瑶华瞅准机会向天竺僧人的方向射出一道火弩!
“腾!”的一声,火弩射中天竺僧人的肩头,天竺僧人像疯了一样扑向落月城,他流出的血已经不是红色的,而是泛着荧荧绿光的鬼绿色,凡是天竺僧人靠的近的黑蛊师皆瞬间中了剧毒应声倒下。
孟瑶华见状大吃一惊,手中连连射出三道火弩,每一道都正中天竺僧人的身上,只是这个妖僧虽然被辛励消耗掉了大量力气,护身的功法也不那么奏效了,可身中数箭的他仿佛拥有不死之身一样。
在场的众人也十分错愕!都没有见过此等离奇之事。
但不能让他攀上城墙是所有落月族人的共识,箭雨纷纷朝下射去!有些甚至没有任何准头,乱射一气,甚至朝辛励飞去的箭都不在少数。
孟瑶华心神一凛,大声说道:“停!谁准你们胡乱射的!”
“小姐,不能让此等妖人进城来!”族人焦急的说道。
天竺僧人前行的速度并不慢,很快闯到城下。
就在这时,巫影突然落在孟瑶华身侧,一把将孟瑶华推下城墙!
“蜜娘!”沈灵与辛励齐声喊道。
孟瑶华只觉得耳边一阵阵疾风呼啸而过,身体在迅速下坠,她的心鼓噪的仿佛随时要跳出来一样。
她往下坠落,天竺妖僧往上攀爬,他们很快便会相撞!
说时迟那时快,辛励收起承影剑,飞身而起,他要赶在天竺妖僧之前将孟瑶华接住,并且转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往城墙上飞跃,黑蛊师们见状纷纷出动手中剩余的毒蛊往辛励的方向飞扑而去!
一步!两步!三步!
天竺僧人身上的毒气已经吸入辛励口鼻之中,他身子一滞,剧烈的疼痛窜遍全身,他仍旧提住一口气继续前行,越过天竺僧人,直接将孟瑶华揽入怀中。
“别怕!”他低头对怀中之人轻声说道,几个腾挪之间,他带着她在城墙底下站定。
孟瑶华心魂未定的看着他,他的唇色已渐渐地发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想来已是强弩之末。
“你中毒了?”她问道。
“问题不大。”辛励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毒血,而后说道,“我去拦住那个天竺僧人,你命城中之人放火弩!”
“辛励!”孟瑶华在他身后喊道!
“等我回来再说。”辛励顿了顿说道,说罢,他转身又往城墙一跃,去抓那个天竺僧人,天竺僧人动作迟缓下来,但仍然在城墙上爬动。
辛励揪住天竺僧人的胳膊往下一拧,一把亦将他扯了下来,他提声命令道:“放火弩!”
“别放!”孟瑶华跑过去,然后萧萧箭雨将她和辛励彻底隔绝开来。
城下火起!
“陛下!”孟放终于带着人爬上江心独山!
“处置剩余的黑蛊师。”辛励冷静的说道,“快!”
孟放的人手起刀落和黑蛊师打成一团。
孟放朝辛励那边走去,他一把扯住往里闯的孟瑶华。
“哥,你拦我做什么?救他!救他啊!”孟瑶华思喊道。
孟放将她揽在怀里,一言不发!其实,他早已接到消息,知道南疆那群黑蛊师不会因为巫傩的死就此消停,尤其是被捉住的太皇太后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更加肯定了他关于这些黑蛊师留有后手的猜测。
段蕤曾说这些年在黑蛊师中最活跃的是巫傩、巫影兄弟二人,巫傩已被陛下强杀,但朝廷的人一直寻不到巫影,有人说他早已远走海外,有人说他早已暴毙他乡,无论哪种朝廷势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陛下以身做饵,这才诱得他们出现,没成想竟然是这样!
天竺僧人肺腑之中燃起熊熊烈火,可依旧被辛励牢牢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浓重的毒烟一波一波的往外散,天佑落月城,风正往城外的方向吹,毒烟半点落不到城中。
辛励感觉不到天竺僧人挣扎了,他抽出承影剑,一剑将其定在石块之上。
他的四肢百骸早已麻木不堪,毒血大口大口的往外溢,他回望了孟瑶华一眼,口中轻声说道:“再见了。”而后高大的身躯重重倒下,空中的雨紧锣密鼓的落下,在泥泞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蘑菇似的水泡。
城中人见天竺僧人已彻底死透,纷纷停止射箭。
孟瑶华挣开孟放的钳制,迅速奔向辛励!
她一把将他抱起来问道:“辛励,辛励,你怎么样了?”
辛励被雨水呛的低声咳嗽了起来,他幽幽转醒道:“我身上这件蓑衣是守城老丈的,还有一顶蓑笠在打斗中扯坏了,你替我赔他一件新的好不好?”
“你起来自己赔!”孟瑶华哭道。
“别哭了,你下个月就要做新娘子了,再哭下去就不吉利了,我原本是要杀了那人的,如今看来,有人照顾你的后半生,也挺好。”辛励断断续续的说道,身子却愈来愈凉了。
“没有!我骗你的!没人娶我!”孟瑶华说道。
辛励一怔,开口问道:“春生他……”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孟瑶华打断道:“不仅落月城没这个人,整个大尚都没有,那是一本冷门话本里的男主,他有女主的。”
“你啊!我现在倒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辛励轻叹了一口气道。
话音未落,他的手重重垂下!
“辛励!”孟瑶华恐慌的喊道。
第90章
天竺僧人暴毙, 其余的黑蛊师被孟放带上来的人包了饺子,落月城合众族人之力拿下巫影,关到落月城的地牢里。
但, 辛励他……
耳边是风声、雨声、脚步声, 孟瑶华俱都充耳不闻。
孟放劝过一次, 段蕤劝过一次,沈灵劝过一次, 就连在城中坐阵的沈期都抱着双生子来劝她, 瓢泼的雨许久没有落在她和辛励身上, 麒奴打着一把青竹伞轻声说道:“娘亲, 我们回家吧。”
孟瑶华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有听见, 当她抽/出利刃要为他解毒的时候,被人狠狠地止住了, 他们说这种天竺奇毒天生与蛊物相克,蛊医想要给他解毒简直是自寻死路。
国师被人请上落月城,也只摇头叹气道:“传信给孟相吧。”辛励出征前与孟怀鸣约定,若他回不去了,直接让监国摄政的小十六登基为帝。
孟放摇了摇头道:“且慢, 如今南疆初定就传出此等消息,与江山社稷无益,要密不发丧。”
孟瑶华恍然抬头问道:“发什么丧?谁死了?”
众人屏息,鸦雀无声。
孟瑶华进进出出落月城秘宝阁, 把城中珍藏的药材挑挑拣拣俱放在了一个浴桶之中,又命人烧了足够多的水,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辛励拖了进去。
没有死!她不信他会死!他是整个大尚最能打的人,没人可以杀死他!
她慢慢嚼着那块夹了鲜辣酱的五彩糍粑, 糍粑已经彻底凉掉,曾经煎的焦黄的地方变的冷硬无比,她知道这是他给她买的,他是打算回来跟她一同分享的,曾郑重的拿油纸包了,妥帖的放在怀里,他会回来的,她坚信无比。
阁楼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连夏禾和桃枝都被她撵出去了,双生子被沈期哄到别处去睡觉,沈灵、孟放、段蕤、族中长老们俱都被关在门外。
“娘……”孟放不忍心再往下说了,因为孟瑶华这个行为已经持续了三天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只会在命人换热水的时候出声,旁的时候就坐着月牙兀,趴在浴桶沿上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辛励看。
“问世间情为何物?”段蕤怅然若失的叹道,他算是自幼与孟瑶华相识,在他的印象里她对所有人都淡淡的,他一直以为是她性子冷,如今他算是悟了,只是不稀罕罢了。
她对辛励可一点儿都不冷,或是吵吵闹闹,或是生死相依,他们之间很难再插足进去第三个人,连那对可爱的双生子都不行。
段蕤坐在阁楼的阶前,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如果他是辛励的话,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吗?无论多少次,他都摇了摇头,大抵是不能的吧,一则他确实没有辛励厉害,二则他确实没有辛励那种对她毫不保留的胸怀。
莫说他站在辛励的位置了,便是他站在南诏王储的位置,如果落月城和南诏利益相左的话,他还会对她十年如一日的追逐与喜爱吗?这个问题不能想,想就是输了。
他忽而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扭头看过去,是孟放坐在了他的身边。
“汉营里这么闲吗?”段蕤问道。
“一堆的事儿,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怎么把陛下……运回长安。”这几日连轴转下来,孟放的头发都愁秃不少,妹妹眼见着魔怔了,落月城不放人,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蜜娘她精神头儿那么大吗?”段蕤顿了顿,提议道,“要不来点硬的,你进去把她敲晕,然后再把陛下抬出来,趁着天黑赶紧下山去。”
“你是想让蜜娘彻底崩溃,然后趁虚而入吗?”孟放问道,“硬来不行,不然你觉得院子里那么多侍卫是做什么的?”
“防着我们的?”段蕤难以置信的问道。
孟放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还不笨。”
“为何?”段蕤问道,“落月城防着我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防?”
孟放指了指孟瑶华的屋子道:“落月城说了算的,在那里。”
段蕤瞬间更加五味陈杂了,这样明晃晃的偏爱不是谁都配享的,他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都咽气三天了,再泡下去人都烂了。孟放,你着人多准备些鲍鱼腌货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放猝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让你多备些鲍鱼?”段蕤说道。
“不是,上一句!”孟放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道。
“陛下都咽气三天了。”段蕤被他盯着浑身发毛,怔怔的说道。
孟放一拍大腿,利索的站起身来,朝阁楼的房门走去,他悄悄捅破一个窟窿眼,见室内药气缭绕的,白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等了一会儿,仔细定睛一瞧,心下大惊!
原先直挺挺、硬邦邦,连坐都不会坐的陛下,如今已经能稳稳的坐在浴桶里了。
段蕤也凑过来瞧了瞧,被孟放一把推开道:“这是我妹妹的闺房,你乱看什么?”
段蕤理不直气不壮,只好沉默是金:“……”
片刻后,他将孟放拉到一旁神秘兮兮的问道:“我刚刚隐隐绰绰的看到陛下只露了个脑袋出来,他的四肢不会被蜜娘打折了吧。”
孟放听闻他的胡说八道之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再造谣我把你的腿打折。”
段蕤是打不过孟放的,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躲了躲继续说道:“那他是怎么坐下的,我们回来那日,他明明就……”都僵了。
孟放心下惊犹未定,他命人将门窗上的窟窿眼糊上,然后一把将段蕤薅了出去。
孟瑶华依旧守在药浴桶旁,手里噼里吧啦的拨弄着算盘,去中原一趟,在歇芳楼当了很久的当家娘子,旁的没学会,竟学会算账了,花销收支算的门清。
她如今列了个名贵药材清单,折合成银两都登记在册,她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感叹道:“你是吞金兽吗?花钱如流水!怪不得要称帝,寻常人家也养活不起你啊。”
药桶里的人毫无所觉,依旧紧阖双眸。缭绕的药气从烫热的药桶里钻出来,如一尺轻纱罩在他的脸上。
孟瑶华又在噼里啪啦声中继续说道:“打起架来就不要命了,这些年来你是空长岁数,每次都是你身中奇毒,你们中原的郎中又都很稀松二五眼,明明是个帝王,天天过着命悬一线的日子,令人心吊胆的,没有姑娘肯嫁给你,奇怪吗?这不很正常吗?谁乐意一不小心就守寡,况且你们中原的规矩很奇怪哎,不仅不许女子三夫四妾的,反而女子改嫁都要受人指指点点,你说这合理吗?”
她终于将今天的账目更新清楚,然后一晃算盘道:“你还问我讨要军饷,你再不醒就倒欠我银子了,还有金州的花用也算上,双生子的抚养费,这些你都得给的。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况且是我们……你说对吧。好了,不应答就算你默认了,我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最后会将零头给你抹掉的。”
她将月牙兀移了移,离他的药浴桶更近了些,她双肘支撑在药桶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不敢合眼,一旦合眼就有人冲进来把药桶抬出去,把他捞出来带回长安。
他应当也是不喜欢长安帝阙的,不然她怎么会在洛阳的坊间与他相遇?她怎么会在金州的山野与他相遇?
她已经无数次想起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看着她的样子,无神的,失神的,惊讶的,动情的,温柔的,甜蜜的,盛怒的,哀求的,最后都化成平静的样子。
“蜜娘,我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不打算转过身来看看我吗?”
那天临走之前,他是这样说的吧!他早就合计好了一切!他将她蒙在鼓里,什么都不肯说!自己生他的气不是很正常吗?
可他万万不该因为她生气了,就迟迟不肯醒过来啊。
孟瑶华拍了拍药汤道:“狗男人!狗男人!”轻轻飞溅起来的药花扑洒在他的脸上,扰的他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鼓了鼓嘴说道:“皇帝陛下幸临落月城,也是要交房租的!”她想了想她梦中所见的他的排场,无论是出巡还是宴饮,都奢华至极,靡费甚巨,一看就知道得要不少银子,她给他弄不来这些排场,但城门外那些驻扎的汉军得需要吃喝吧,她们落月城有给补贴的,这部分钱也得算在他的头上吧。
她定了定,试探的问道:“一天算你一万两如何?城主家真的没有余粮了!”
她的手在药汤里游来荡去,缓缓的靠近他,在将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又瞬间离开,她连摸他一下就都不敢,那个雨夜冰冷的触感侵入她的骨髓,连她的灵魂也开始无端战栗。
她在借着药汤的余温,在他的下颌前隔着空气虚虚捏了捏,又立马撤了回去,她跌跌撞撞的跑进书房里拿来笔墨,十分幼稚的在他的药浴桶旁画了一个大大的狗头,狗头中央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斗大的汉字:辛狗!
你若死了,会便宜很多人,亦会多死很多人,旁的不说,你祖母还活着,你觉得小十六能斗得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