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个假如不成立。”辛励低声重复了一句,他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骨灰盒,遗憾的说道,“若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孟瑶华心里更闷了,她犹豫了许久方才说道,“你抱着这盒子成亲的那天,我也在的……”
“!!!”这下该轮到辛励不自在了!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自打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之后,他就不留人在书房伺候了,命人全部候在门外。
所以,书房内实际就只有他们俩。
饶是这样,辛励依旧红了脸。
“你……你真的不行吗?”孟瑶华疑惑的问道。
辛励窘迫的摊开一张奏折,假咳了两声,装作低头认真批阅奏折的模样,眼睛余光却还瞟着那张白纸。
没有哪个男人会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的!无论真或者假!
“奏折倒了。”白纸上出现四个字。
辛励低眸一看,瞬间将奏折正过来,心里却更加窘迫了。
孟瑶华看着辛励,不知道他这毛病是什么时候添的,反正在洛阳的时候他没这毛病,他威风的很,她有时还需要躲着他走。
难道是他现在年纪大了?
两人罕见的沉默住了。
“你想要吗?”
良久之后,她听他说道,耳边犹如炸开一道惊雷!
她扭头只见他将弘文法师赠他的那截犀照拿了出来。
“此犀照大概能燃一个时辰,应该够用了。”他喃喃低语道,“说到底,我确实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不!不!不!陛下!冷静!你冷静一下!!”孟瑶华吓的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他瞥了一眼白纸,纠正道:“不要叫我陛下,叫我予安。”
“好!好!好!予安,予安,你冷静一下。”孟瑶华战战兢兢的写道,字迹都有些发颤。
他低声笑了,手里把玩着犀照继续说道:“确切的说,是欠你两个洞房花烛夜,金州一个,长安一个。”
“啊?金州还有啊?那不是假成亲吗?”孟瑶华随口接道。
“不是假的,我从来不诓人,许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郑重的说道,“只是当时情况险急,每日又东奔西逃的,有些草率,便想着等局势稳下来,给你更好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心中盛了无限憾恨。
孟瑶华怔怔的看着他发红的眼圈,一双绝妙的桃花眸子,此时神采暗淡,含着浓浓的失落,她不禁心中一软道:“你已经给了。”
“没有,没有给。”他执拗在旧事里面不肯出来,“那个不算。”
“我是说不久前的那个。”孟瑶华写道,“不是说十二年前的那个,十二年前我未必想嫁你,那时我不过以为自己是个替嫁的。”
“很恨我吧。”他将她的骨灰盒紧紧的抱在怀里,喃喃低问道。
“十二年来,三废三立,我恨冷心薄情的皇帝陛下。”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写道,“但那和予安有何关系呢?”
大朵大朵的眼泪砸落在她的骨灰盒上,亦砸落在她的心头。
“你应该恨我的,应该恨的。”他声音闷闷的说道。
此生只许一人,再也没有办法分给别人分毫了,可叹他蠢笨至此,到她死才发觉他的皇后和阿妧是同一个人。
孟瑶华看着他哭,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她问道:“你怎么那么凑巧在我咽气之后,立马就知道我……我可能就是阿妧姑娘。我临终之前,我的贴身侍女夏禾应该找过你的,只是被你不耐烦的赶了出来,那个时候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辛励稳坐帝位这么久,当然不会天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之前孟怀鸣瞒他,不过是怕他因为她是蛊女,从而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
彼时,他尚且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每次废黜她都是真心的,甚至不止一次跟她的父兄讲别让她进宫了,他没办法做她的丈夫,而且从未阻止过她寻找自己的幸福,所以是谁故意将她拘在宫里的,是谁直到她死才肯将她的身份抖给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辛励神色深深的看着旁边的那张白纸问道:“想回家了?”
孟瑶华罕见的顿了顿, 然后回道:“想。”
“好,等我处理好这件事就亲自送你回落月城。”他承诺道。
“所以,到底是谁将我是阿妧的事情透露给你的, 时间卡的刚刚好, 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孟瑶华继续追问道。
“我的祖母, 太皇太后。”辛励淡淡的答道。
孟瑶华大吃一惊,她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可依旧坚持写道:“她不是早就薨逝了吗?”若不是太皇太后薨逝前的最后一道懿旨, 她也不至于在皇宫中蹉跎十二年!
“很意外?”辛励挑眉问道。
“是有几分惊讶。”孟瑶华点了点头说道。
“想不想陪我去个地方?”辛励又问道。
“去哪儿?”孟瑶华疑惑的问道。
“皇陵。”辛励答道。
辛励借由皇后国丧之事亲往皇陵查看, 在背人的时候, 他抱着孟瑶华的骨灰盒亲自前往一处墓室,使内力打开了一道墓门, 里面放的棺椁,盖子是虚虚掩着的, 一看就被人打开过。
孟瑶华跟在辛励身后,往旁边探头一瞧,棺椁里面竟然是空的!按道理来讲,这是太皇太后的墓穴!
啊这……
“果然……”辛励拍了拍袍角处的灰尘冷然说道。
在外面不方便写字,她适时的拨弄响了他腕间系的银铃铛, 想要问他是怎么怀疑到太皇太后身上的。
“当日给我来通风报信的人是楚家的。”辛励淡声说道。
楚家?因为后世辛励处理楚家处理的很早,导致她脑海里对楚家的印象很浅,只知道是太皇太后和楚贤妃的娘家,却未曾料得他们好像图谋不小。
她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却也知道自己这十二年来一直活在阴谋之中,不可谓不胆寒。
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或者是楚家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就是阿妧的?
假如太皇太后其实没死, 只是死遁逃了,那么她悄悄溜走的目的是什么?
孟瑶华现在一脑门儿的官司, 她忽然想到在她重生后的那一世,太皇太后突然薨逝在洛阳大相国寺,她还亲自看过太皇太后的遗体来着,不知道这里面是否也有猫腻。
然而,她的国丧一过,辛励火速立小十六为皇太弟,悉心教导他帝王之道,一方面他加紧时间练兵布阵,她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了。
她每日话很少,他忙里抽闲道:“怕了?”
她低眉不知该如何作答。
再后来,他时不时的将自己放在紫极宫的寝殿里,不再随身将自己的骨灰盒带到朝堂或者是御书房。
她以为她是不能离开他的,其实是无法离开自己的骨灰盒太远。
她直觉他在悄悄背着她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跟她讲,她也不问。
只是他每日披星戴月的回到紫极宫的寝殿里,照例会紧紧的将她的骨灰盒揽在怀里,却什么都不肯多说,只说她快要回家了,很快就会回到落月城了。
他的很快,有十年那么久!
直到有一日,小十六偷偷摸摸进到紫极宫的寝殿来,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玄墨,他找到她的骨灰盒,神情严肃认真的将纸墨备好,然后轻轻对着骨灰盒唤了一句:“嫂嫂?”
她当时正在骨灰盒旁打瞌睡,一时没有听见。
他又轻轻唤了一句:“嫂嫂?嫂嫂你在吗?”
她蓦然惊醒,然后指尖沾了墨写道:“小十六?”
“是我!是我!嫂嫂。”他神情激动的回应道。
“何事?”她疑惑的问道,因为这十年间,他从未找过自己,此番前来一定是有要事在身。
“嫂嫂能不能劝劝皇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御驾亲征南疆。”小十六担忧的说道。
“亲征南疆?这是为何?”孟瑶华疑惑的说道。
“虽然皇兄没说,但……但我的人查到,当年皇祖母死遁后就隐匿在南疆。”小十六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是怕他们打起来?”孟瑶华写道。
“不是,是担心皇兄会吃亏,这明显是摆给皇兄的局,皇祖母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将自己藏身南疆的事情暴露出来的。”小十六笃定的答道,“朝臣们都不太赞同皇兄御驾亲征南疆,只是皇兄他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臣弟觉得……若他肯听劝的话,一定会听嫂嫂的劝。”
辛励的本事,孟瑶华是知道的,她不禁扬眉写道:“就对你皇兄这么没有信心?”
“可……皇祖母已然得到了落月城的圣蛊啊,凡人之力怎可比拟圣的力量。”小十六叹道。
“什么?落月城圣蛊落在了太皇太后的手里?什么时候的事?”孟瑶华大吃一惊问道,这怎么可能呢,圣蛊是落月城的不传之秘,由母亲亲自守护,不要说外人,就连她想要看一眼都极为不易,怎么可能会落入外族手中,除非……除非落月城出事了。
“臣弟不知。”小十六摇了摇头说道。
忽然哐当一声,紫极宫的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来人愠怒道:“擅闯帝寝,辛宏你好大的胆子!”
小十六惊疑的抬头一看,低声道:“皇兄……”
“给朕滚出去!”辛励怒道,“跪到外面,一会儿再收拾你。”
他迅速走至榻前,拎起一旁的纸迅速扫视一眼,而后将纸攥成一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辛励,小十六说的可都是真的?”孟瑶华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是。”他淡淡的说道,潋滟的桃花眼里却藏着千头百绪。
“你说你从不诓人的。”孟瑶华直觉他没说真话。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骨灰盒道:“嗯,我从不诓人。”意思是说可以骗鬼咯?!孟瑶华气急!
“想不想回落月城?”他又温声问道。
“自然是想的。”孟瑶华迅速写道,这还用问?!
“那就好,很快了。”他深深的看了她的骨灰盒一眼。
他这次所说的很快了,果然很快,没多久他下旨命皇太弟监国,他领重兵御驾亲征,并且又随身携带着她的骨灰盒。
排兵布阵在军中发号施令是以旗子颜色为准的,他的眼睛有暗疾如何能正常的指挥军队?
“你的眼睛如何了?”孟瑶华憋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辛励目露惊诧之色,顿了顿方道:“无事。”
“你不能迅速的分辨旗帜颜色,如何指挥六军?”孟瑶华焦急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分辨不出色彩来?”辛励纳闷的问道,“我掩藏的很好,你不会发现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孟瑶华说道。
“别担心,我会带你回家的。”辛励摸了摸她的骨灰盒安慰道。
然而,大战一触即发,也打的并不轻松,双方各有胜负,但还是辛励牢牢的占着上风,太皇太后的兵马在节节败退,不过太皇太后是不甘心这么失败的。
当孟瑶华在阵前亲眼看到太皇太后真容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她没有得到圣蛊!那绝不是接种圣蛊之后该有的样子。
落月城的蛊是不会将人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太皇太后脸上的皱纹都离奇般的被抚平了,一头白发也变成青丝,她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然而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又白的吓人,像纸糊的一样,压根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倒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一般,只留一副干瘪的躯壳在人间。
孟瑶华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看到了太皇太后身旁有个戴着傩神面具的人,此人是南疆的黑蛊师大祭司,世间之事有黑就有白,有善就有恶,有落月城白蛊,就有南疆其他地方的黑蛊。
南疆精通巫蛊之术的不仅仅只有落月城,奈何落月城在世人眼里名气最大,落月城的蛊是白蛊,一心向善,从不害人,如若落月族人用蛊害人一定会遭到极严苛的城规处罚的,然而不是所有的蛊师都是落月城的蛊师,南疆有些蛊术通天的蛊师不归落月城管,他们行事可就肆意的多了,一般亦正亦邪,当然也有专攻邪术的黑蛊师。
这个戴傩神面具的人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位,他自诩是傩神在人间的化身,十分想跟落月城持有圣蛊的人一较高下,然而落月城圣蛊沉睡,没人能将其唤醒,亦没人单独能与这个黑蛊师大祭司相抗衡。
如今这人公然站在太皇太后身侧,手段又一贯阴险狡诈,于辛励而言是祸非福!
思及此处,孟瑶华在纸上写道:“小心太皇太后身旁那个戴傩神面具的人,此人极其难缠,习得一身黑蛊术,不可硬碰,如果可以,你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落月城找救援。”
辛励看罢之后,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孟瑶华低头写信,用的都是落月字,当她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双方开始交战,有辛励亲自掠阵,太皇太后不敢触其锋芒,此为双方最后一战,这一战过后,战事彻底结束。
眼见辛励就要赢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群群黑压压的乌鸦出现在交战双方的上空,乌鸦聒噪着往下飞扑,直朝人的眼睛扑去,而且只扑辛励的人马。
这是驭鸦术,解这种邪门蛊术只能蛮蛮来,因为蛮蛮的本命蛊是专门驭蛇、虫、鸟、兽的。
她指着信,焦急的令辛励向落月城求援时,辛励身边的副将疑惑的挠了挠头,看着凭空出现的玄字,纳闷道:“陛下,世间再无落月城了,我们如何求援?”
“闭嘴!”辛励淡淡看了他一眼怒喝道。
孟瑶华如遭雷击!什么叫世间再无落月城?!
第84章
最后一场大战, 最终还是辛励赢了,他凭借高强的武功和一往无前的杀意强杀了黑蛊师大祭司巫傩。
但自己也深受重伤,被黑蛊缠住了心脉, 军中没有大蛊医, 辛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孟瑶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她是大蛊医,可她手头没有任何可以施救的工具, 他的蛊毒她看过了, 大约不好解, 她试了好几种方法都不奏效。
她难过的哭了, 如果她的本体在这里的话,她可以用本命蛊试上一试, 可她只是一缕神思,做不了任何事情。
最后大尚的国师听闻此事后, 千里迢迢的从长安赶往南疆,然而辛励已经药石罔医了。
辛励留了一口气给她,他将人挥退,独自在帐中写完传位小十六的遗诏,然后拍了拍她的骨灰盒道:“走了, 送你回家。”
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截犀照,怀里抱着她的骨灰盒。
落月城周围都是湍急的水流,从江岸到江心有百丈之遥,根本没有任何路可走, 他乘一叶扁舟,纯靠内力, 素衣渡江。
到达落月城所处的那座山脚下,他带着她一步一步的攀登高涯, 江风阵阵,江潮不停地在拍打山石,四周人迹罕至。
落月城的花常开不败,在城门外有一株年代久远的红梅树,枝丫繁茂,他们爬上山顶时,那株梅树正开着鲜艳的花朵,风一吹,淡淡的梅香迎面扑来。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坐在梅花树下,他的部下还在江岸驻扎,不得靠近落月城。
梅花树下只有他自己……哦,或者说是只有他们两个。
他抱着她的骨灰盒,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手中摩挲着那截犀照轻声道:“我想见见你。”
良久之后,白纸上映出一个“好”字。
他擦着火石,瞬间点亮犀照,光亮所及之处,她的身影被慢慢显现出来,孟瑶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落月服饰,裙摆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孟瑶华:“……”
辛励的目光微微诧异了一下,他招了招手道:“阿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孟瑶华从善如流,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他微微扭过头来专注的看着她,微黄的犀照映在他潋滟的桃花眸子里,温柔而又哀伤。
“我的阿妧真好看。”他说。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着还是生宝宝的那天穿的,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挣扎已经十分狼狈不堪了,哪里当得一句好看?她紧张的搓了搓手道:“不好看,我有更漂亮的裙子。”
忽然她肩头一暖,他靠在梅花树上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他对你好吗?”
孟瑶华讶异的抬头看他,只听他又问道:“看你的衣着是从落月城出来的?”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我本来在落月城里好好的,谁知一睁眼回到了长安云阳宫。”
“嗯。”辛励轻轻的应道。
梅花瓣被山风吹落枝头,孟瑶华静静的伏在他怀中道:“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今天我也给你讲一个吧。”
“好。”辛励轻声答道。
“曾经有一个落月城的姑娘,小小年纪便成了落月城赫赫有名的大蛊医,那时因为巫蛊之祸,中原汉人对南疆蛊人避之如蛇蝎,误解重重,她年少气盛发誓要扭转蛊人在汉人心目中的形象,独自出了落月城,一路北上,救死扶伤。”
“所经手的患者无一不是被疑难杂症所困扰,最后在她的救治下恢复生机,就这样她一路行医一路北走,最后落脚在金州城,她在金州城待的时间最长,却无任何在金州城的记忆,半点也无。”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落月城了,据说她是被族人在金州城外的一处溪涧中发现的,她昏迷不醒,本命蛊受了很重的伤,族人将她带回落月城,她在落月城昏睡半年之久,族中长老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医好她的本命蛊,她自己亦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她在长安做大官的父亲来信说,找到医治她本命蛊的法子了,她兴致勃勃的告别落月城的亲人,在长老们的护送下来到长安,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治本命蛊的法子她没得到,却替嫡姐嫁入了天家。”
“成婚十二年,她从未见过她的夫君,旁人都说她的夫君惊才绝艳,少年登基,是少见的明君圣主。她总是见不到他,开始时温热的合卺酒渐渐变凉,云阳宫的喜宴也逐渐变凉,她想着一同嫁入天家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妃子,夜很深了,他大抵是在别处歇下,不会过来了。她兀自揭下盖头,卸去红妆,倒头睡下。”
“再后来,她逐渐了解到中原的规矩,知道自己是身份低微的外室女,是不配嫁入天家的,那人或许也嫌弃她的出身吧,她开始学着端庄大气,学着中原的规矩,她很努力的在做了,可依旧没有换来那人的半分眼神,她总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三废三立,最后被太皇太后的懿旨定在宫里,那人碍于孝道不会再废后,她的本命蛊迟迟得不到恢复,身子越来越差,最后被本命蛊释放的蛊毒耗尽所有的生机。”
“她的贴身侍女去紫极宫找那人商量放她回落月城之事,大抵是被人误会成恃病争宠,还未说完她的侍女被赶了出来,可她真的熬不住了,最终还是留了遗言将希望放在父亲身上,终于咽了气,结束这荒唐的一生。”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回到了第一次被夫君撵回家的时候,想着以后还有十二年要熬,她宁可一死也不愿再回去,她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当初的模样只觉得可悲可怜,她日日询问自己还要继续吗?还要继续吗?不,当然不了。她选择了自尽,怕划一刀不成,深深的划了两刀,她的生命慢慢消散,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切了,她真的很开心。”
“兴许是她命不该绝,她被及时赶到家的父亲救了回来,不过她死了,又没死,死的是当初迷茫的自己,活下来的是经过十二年深宫囚笼般生活,已经大彻大悟了的自己。当然,她不可能对她的父亲承认她切脉自尽,只推说是释放蛊毒,不过她自己因此元气大伤,身体状况变的更糟糕了。”
“她的父亲在东都洛阳盘下一家热闹的茶楼和一个精致的园子,将这两处家产记在她的名下,送她去洛阳散心。”
“她在洛阳见到了自己的表妹,妹妹带来一些落月城的消息,并且说她的本命蛊有头绪了,不过管不管用得验证过了再说,落月城的女子体质特殊,在怀孕的时候生命最旺盛,到时可以借着这股生机,本命蛊极有可能会自愈。她听闻之后动了心,反正已经出了宫,等她恢复好本命蛊就回落月城去。”
“她在洛阳那段时间,每日在自己的茶楼里欢歌笑舞,过得好不快活!就在她寻觅自己未来孩儿的爹爹时,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少年。”
她讲到这里时,风将犀照的光芒吹得更盛了一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年自称姓金,带着一个叫小十六的弟弟,每次来歇芳楼都点她唱《凉州词》,只许唱荒腔走板的,后来她才知道少年的心上人跟她有一模一样的嗓音,少年只听《凉州词》,但出手尤为阔绰,楼里的伙计见了他跟见了财神爷一样,每次都是哄着供着。”
“少年长的真好看,她一见便心生欢喜,况且他还吹了一手好笛子,可是他有心上人,对周遭的一切并不感兴趣,所以她从未将目标放在他的身上,歇芳楼很热闹,往来的人并不少,她很快挑到了目标。”
“是个商户出身的年青举子,十分会吟诗作赋,家里有钱,他又有才有颜,关键是出身不高,到时候一旦有什么意外齐国公府也能弹压的住,是个可以招惹的人。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这事儿被搅黄了,金公子亲自搅的,他将这个年青举子不能人道的事儿抖落的满茶楼都知道,年青举子羞愤之下再也不敢来了,这事儿不了了之。”
“后来,她依旧努力寻找合适的目标人选,金公子一怒之下想出一条毒计,将她毒哑不就行了,她没了与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嗓音,他大概也就感觉不到这事儿的别扭之处了,说干就干,你知道的,金公子一向果决。”
“她还是识破了他的奸计,故意气息奄奄的给他唱《凉州词》,祈求他放她一马,他果真心软了,他转身离开歇芳楼,许久没再来。”
“后来他的弟弟小十六找到她,恳求她跟他试一试,并且说就算她没了跟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歌喉,他也不会放过她的,因为他的眼睛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偶尔能看到些许色彩。”
“她也就是在那时知道的他的眼睛有问题。”
“她的目标只有怀孕催愈本命蛊,和他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那人自称商人出身,有钱,有颜,有才,除了性子缺德点儿,倒也还好,她的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亟待恢复本命蛊。”
“她的步伐只能加快了,有一日她故意薄醉想要引诱他,谁知他很凶对她半点不怜惜,她吓哭了,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劝她不要再这样,她也不想这样,可她的身子很糟糕,已经等不了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她的蛊女身份被暴露,她知道他是极为厌恶蛊人的,听说他的父母因蛊而死,他心里纠结万分,在知道她的本命蛊伤了之后,他与她约法三章,他助她恢复本命蛊,她身体好了之后要立马回落月城,他们永不再相见。”
“他们之间有了鱼水之欢,她的本命蛊竟然奇迹般的开始恢复,然而很快就遇到了瓶颈,只差个小尾巴迟迟长不好,兴许这契机只在怀孕上,但他一直在暗中饮避子汤,她气急!想尽办法去解他的避子汤。”
“期间,她又被太皇太后的懿旨复立两次,她真的很急,因为她知道第三次的时候,她就再也出不来了,她万万不能让太皇太后发出第三道复立懿旨来。”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求助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说想彻底出宫只能先进宫,最后这第三道复立懿旨不是太皇太后发的,是她父亲亲自进宫请的圣旨。”
“然而,好巧不巧,她发觉自己怀孕了。那段时间皇帝一直在洛阳,她名义上是在长安的齐国公府,无论如何,在长安的后妃是不可能有孕的,此事一旦被揭发出来,她和齐国公府都得死。”
“就在这时,太皇太后突然薨在洛阳大相国寺,皇帝亲自扶灵回长安。她暗中作来作去,故意惹人厌烦,天天期盼被皇帝废黜。”
“皇帝终于忍不了她了,下了帝后和离诏书,差一点儿就要昭告天下了,她离宫的那天,她怀有身孕的事儿被后妃发现,告到了御前,她在宫门口被人拦下,带到了御前问话。”
“她一抬眸却是惊了,那金公子正是端坐在御座上的九五之尊,她孩儿的生父。然而,那又如何呢,她已经拿到了帝后和离诏书,她的腹中还有宝宝,只要她回了落月城,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他亲自替她遮掩了怀孕的事实,派她哥哥护送她回落月城。然而,十分不幸的是就在她分娩之后,她一睁眼又回到了长安云阳宫,回到了她前世身故的那一刻。”
孟瑶华不知不觉间泣不成声。
“哭什么呢?”他温热的指腹替她擦去颊间的眼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孟瑶华摇头道。
他抬头望着漫天粉红色的梅花轻声说道:“可真是羡慕他啊。”
犀照已经快燃完了,发出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
“怎样才能消解你心中的恨意,一条命可以吗?当日你在金州城救下我,今日终于有机会还上了。”他低头呢喃道。
“谁要你的命?!谁要你的命了!”孟瑶华大哭道。
“别嫌弃,我只剩这个了,阿妧。”他轻声说道。
“辛励,你故意的?!”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国师那样神通广大,会治不好他?他分明就是拒绝治病,一心求死。
“没有你的人间便不是人间。”他叹息道,“太难熬了,每时每刻都很难熬,我不想再继续熬下去了。”
说着,他口中咳出一道黑血,差一点就扑灭了犀照。
他附在她的耳边低语片刻,然后笑道:“回去吧,他还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