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的人生如同一张被摔碎的镜子?,某些碎片上映着她?在家的日子?,某些碎片上是医院纯白的走廊,它们不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而是你一片我一片地堆在不同的位置,谁都不知道下一片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更喜欢在医院的生活,因为医院里有很多?人,他们总会努力说一些她?能听懂的话,在她?面无表情的时候也笑?给她?看。
但家里似乎就要沉闷一些,人少了许多?,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却过分潮湿。
当然?,也会有她?不认识的人来?到家里,拉着许青露走进卧室,争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
“医生都说了你家姑娘那病根本就治不好,天生不足,未来?就是个无底洞。”
小姑娘抱着一个小兔子?玩偶,靠在父母亲卧室的门上,不用将耳朵贴在门缝里,就能听到屋内传出的激烈争吵。
“医生没?有说根本治不好!”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概率跟治不好有什么区别!”
“但她?是我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我和广白都很爱她?!大哥,你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难道你不懂我的感受吗?”
“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不愿意看你受苦!青露啊,你还年轻,身体也康健,再怀一个生个健康的孩子?,也比守着一个无底洞强啊!”
声浪撞得木门发颤,震麻了小姑娘苍白的侧脸。
“妹子?,听哥一句劝,趁现在感情不深,送了吧,再要一个,广白是个好的,你俩再生个健康小孩过日子?,我和爸妈也就安心了。”
许青露没?有说话,依稀能听见她?不稳的气?声。
“……青露,不管是我还是小妹,我俩都盼着你好。你看小靡出生这几年,你瘦了多?少啊,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我们看着心疼。”
“别说我们,妈那边也是想着你——”
“别说了。”许青露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我……”
“青露!”
“让我再想想吧。”许青露直接暂停了对话,转身跨步拉开了卧室门。
小姑娘直愣愣地站在卧室门口,怀里一只?和她?肤色相衬的白兔,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两个大人,某一瞬间?甚至有些瘆人兮兮的。
许青露一下子?慌了神:“小靡在外头,你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
“她?那么小怎么可能听得懂,要是现在送出去,再过几年她?都不一定记得你了!”许大哥恨铁不成钢,“她?甚至可能撑不到过几年!”
“那就过几年再说啊!!”许青露没?有形象地吼道。
最终还是沈秋靡打破了僵硬的氛围。
“…青露?”小姑娘懵懵懂懂地仰头,“妈妈,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过几年?”
“没?什么没?什么,闺女你先?坐到沙发那边去,妈妈给你弄好吃的好不好?”
小姑娘平静地看了一眼?两个大人,点头,搂着兔子?去了沙发那边。
许青露把许大哥拉进厨房,砰一声关上门:“不许跟小靡说些有的没?的!”
许大哥也是有些生气?:“她?那样?子?像是听懂了吗?呆愣愣的,平时也不笑?也不玩闹,现在小看不出来?,万一大了发现脑子?不行怎么办?”
“那也跟你没?有关系!”
远在客厅的小姑娘捏了捏怀中兔子?的耳朵,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夹杂了些许好奇的意思。
不多?久,小姑娘坐在餐桌前,面前摆了一碗滑嫩的鸡蛋羹。
“谢谢青露妈妈。”她?乖巧道谢,将注意力集中于面前的家常美食,脑海中的思绪又开始胡乱飞舞。
无底洞,孩子?,健康的孩子?,送走,过几年。
她?利用在医院养成的习惯,自然?地开始尝试理解这些词语,以及由?这些词语组成的话语的意思。
沈秋靡终于意识到,她?的家里出现了什么问题。
所以家里的氛围才总是闷闷的,潮潮的,仿佛蜗居在一块海绵的某处凹陷的坑洞中,又拥挤,又昏暗。
她?用她?那崭新的思维想出了一个答案。
她?和医院的那些人是同类,而青露妈妈,爸爸,还有进到家里来?的,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他们需要一个他们的同类。
小小的沈秋靡靠在床头思考,视线又不知不觉瞟向?身边细长的透明水管,和每次快要见底便会被换掉的透明水瓶。
同类是哪里来?的?大家是怎么来?的?
沈秋靡犯了难,她?该从哪里去找一个和她?不一样?的人?似乎大多?不一样?的人都不喜欢她?。
“小靡在想什么?”
邻床的姐姐撑着脑袋,乐呵呵地看过来?。
沈秋靡转头过去:“姐姐,我们是怎么来?的?”
姐姐说:“我们是生病了来?的呀,病好了就能出去了。”
沈秋靡不满意这个答案:“那来?之前呢?大家是怎么来?的?”
姐姐被她?这么一说忽然?卡壳,半天才搞明白她?的意思:“噢,你说人是怎么出生的,对吧?”
沈秋靡歪歪脑袋。
“对。”她?点头,直直注视着姐姐。
姐姐笑?开:“所有人都是爸爸妈妈相爱,结婚,然?后生下来?的哦。”
“什么是生下来??”
“……嗯,就是爸爸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然?后妈妈就会怀孕,然?后宝宝就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啦。”
“但是我妈妈和爸爸一直睡在一起,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呢?”
姐姐被沈秋靡刨根问底的精神给难住了。
她?揪着发尾半晌,看着沈秋靡干净认真的眼?神,一扯嘴角,直接讲起了儿童版生物学:“小靡知道为什么会有爸爸和妈妈吗?”
“我们人有两种性别,分为男孩和女孩……”
话题渐渐深入,同一件病房里的病人吃饭回?来?,听了一耳朵,笑?道:“小林你给人小姑娘讲什么呢!”
小林姐姐摊手:“是小靡要问的嘛。”
病人笑?她?:“你给小孩讲避孕套人家能听懂吗?小心人父母怪你教坏小孩!”
“这有什么教坏小孩的啦!反正长大后都会学的嘛!她?想知道我就说了,总不能骗她?是从垃圾桶捡小孩吧?小靡可不好骗。”小林说。
病人感慨了看了一眼?沈秋靡,笑?容有些复杂:“可怜啊,这么年轻。”
沈秋靡此时忽然?说出一句:“我能听懂。”
病房的氛围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跟她?说话,还让她?解释一遍小林刚刚说的什么东西。
沈秋靡思考片刻,还真就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其他人便都夸她?聪明,病房里一片喜气?。
镜片一样?的生活总是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错觉。
沈秋靡年纪小,睡得多?,很多?时候睡着睡着就到了家里的床上,睡着睡着就到了医院的床上,有时她?还会在睡前猜测自己下一次会在哪里醒过来?。
她?跟邻床的姐姐分享了这个游戏,小林姐姐听后就只?是笑?,笑?得格外开心,并积极地也参与了这个小游戏中。
沈秋靡不理解,因为她?记忆中小林姐姐一直在医院里住着,没?有爸爸妈妈来?看,她?也没?有听她?说过爸爸妈妈的事。
这根本就是作弊,因为小林姐姐不会挪窝,她?猜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
沈秋靡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小林姐姐听,对方?还是笑?。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林姐姐会这么喜欢笑?。
小林姐姐就反问沈秋靡,为什么不笑?呢。
沈秋靡被难住了,一时间?发了愣。
小林就笑?得更灿烂了,她?说她?难得问倒沈秋靡一次,可真不容易啊。
然?后她?跟沈秋靡说:“我猜明天我会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沈秋靡眉头微蹙,却没?有问出声,自己安静琢磨去了。
和小林姐姐的游戏就这样?一天天进行了下去,有时沈秋靡都忘了说,小林姐姐却还是雷打不动告诉她?每天的猜测。
在小林姐姐的刻意作弊下,她?的正确率远比沈秋靡的正确率高?,或者说,没?有一次出错。
闲暇时,沈秋靡会翻出别人以为她?根本听不懂的陈年往事,一遍一遍地想,试图找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办法。
她?很喜欢许青露,因此和那些来?家里的陌生人一样?,她?也希望许青露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许青露是她?第一个记住的名字,接着是沈广白,再然?后才是妈妈爸爸。她?先?是记住了这些音节,再把音节与现实的人联系起来?,最后惊讶地发现,噢,这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爸爸妈妈。
她?知道他们很爱自己,为了她?经常和其他人争吵。所以她?得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让大家都开心的办法。
但她?想了很久很久,却仍然?没?有拿定主意,总觉得满脑海的信息中总是缺了一两环重要的环节。
没?办法,沈秋靡只?能顺其自然?。
终于有一天,她?的主意还没?想出来?,她?和小林姐姐的游戏却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天早上她?醒来?时,邻床却已经围满了医生。
小林姐姐睡着觉被蒙上一层白布,抬上转运床送了出去。
“也是可怜……”
“父母离婚了都不管……”
似乎有人窃窃私语。
沈秋靡呆呆地坐在床上半晌,昨晚小林姐姐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旁。
她?今天没?有醒。
沈秋靡想了许久,终于清楚地明白,除了在医院里醒来?,在家里醒来?,还有永远也不会醒来?这一个选项。
原来?所有问题的系列答案中,还有这么一个藏起来?的选择。
正值午时, 职工小区各处都充斥着一股饭菜香味。
其中,三楼的一户人?家的窗户飘出一阵油烟, 上了年纪的女人?将锅里的土豆丝盛进瓷盘中,摆在灶台上。
“小靡,来吃饭啦!”
她这样喊道。
老人腰间系着皱皱巴巴的围裙,用抹布揩了揩手,推开厨房的门。
“小靡?”她四处张望了一番。
客厅一片安静,沈秋靡惯抱的兔子玩偶被扔在沙发一角, 玩偶的小主?人?却不知?道溜去了哪里。
奶奶把两个人?的饭菜摆上桌——广白青露中午都在食堂,不回家吃饭。
“小靡你在哪里呢,吃饭啦!”她取下围裙搁在厨房架子上,先在客厅转了一圈, 而?后又去了沈秋靡的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一应物品摆放如初, 人?没在这儿。
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 忽然隔壁主?卧的门轻轻隙开一条缝, 小小的女孩从门缝里挤出来, 又轻轻关上门。
当她回头时, 终于看着身后的奶奶, 于是应了声:“奶奶, 我在这里。”
她手上捏着一根细长的, 顶端带着金属丝圆环的针状物。
奶奶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青露的粉刺针, 平时这些东西都是好好收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的。
“哎呦幺女你怎么拿着这个东西呢。”奶奶连忙迎上去,夺过沈秋靡手中的长针,“不能?玩这些, 很危险!”
沈秋靡只是说:“我在地上捡到的。”
“那?也不能?玩,要是扎到自己了怎么办?以后不能?进爸爸妈妈的房间了, 知?道吗?”
“哦。”沈秋靡乖乖答应,接着就?被奶奶拉到餐桌吃饭。
许青露意外怀孕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泊,一瞬间惊起层层涟漪。
所有相熟的亲戚朋友都在恭喜她,家庭聚餐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句又一句恭喜递到许青露面前,让她恍恍惚惚辨不清虚实。
“恭喜啊许姐!”
“小许怀几个月了啊?一个月两个月?还没显怀吧。”
“青露这回可得一起跟广白上庙里拜拜,沾点福气啊。”
接着有人?就?发现了表情变化不太明显的沈秋靡。
她瞧着过分?安静,和在场其他几个叽叽喳喳吃这吃那?还满场追跑的小朋友格格不入。
许多亲戚朋友都怀疑过许青露怕不是不止生了个先天不足,还是个先天弱智。
这样孤僻内敛的孩子,能?不能?好好待在幼儿园里都是个问题。
但结果出乎意料。
迄今为止沈秋靡正式开始上学大半年,没出现平常孩子常有的分?离焦虑,没有在学校里打?闹惹麻烦,经常得到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却又在其他孩子羡慕的眼神下无所谓地把红花分?给其他人?。
那?些孩子问过她,为什么要把小红花送给他们,她不喜欢吗?
但她说不需要。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便会?不自觉浮现出在医院时看到的一切,想起那?些或苍白或烂黄的皮肤,想起或新鲜或发黑的血肉,想起被一袭白布卷走的小林,最后回到她自己。
这让她对于异同的理?解逐渐深刻。
总有一天,她也会?走到那?些和她一样的人?的道路上,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过几年,就?像前不久她和小林在一起玩的游戏,充满未知?但又结果注定。
脑子里过了一圈这些有的没有,再聚焦视线时,手上小红花的颜色显得那?样单薄,浅淡得几乎透明。
饭局上,大人?叫了沈秋靡几声,后者忘了回应。
“小靡怎么不说话呀?”
“小靡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夹。”
“小靡,你妈妈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了,你高不高兴啊?”
沈秋靡终于轻飘飘地抬眼。
这些人?她不知?道名字,关系不大。
“什么是生弟弟妹妹?”她歪头,满脸都是小孩子的懵懂无知?。
“哈哈哈,就?是一个和小靡一样的小朋友也会?从妈妈肚子长大,然后出来陪小靡一起玩哦。”
“我和一样的小朋友?”沈秋靡垂眸思索片刻,又道,“那?她也会?和我一样在两个地方住吗?她会?睡在我以前睡过的白床上吗?她会?和我一样用细管子喝水吗?”
原本热闹喜庆的氛围被沈秋靡一搅合,顿时弥漫开来一股莫名的尴尬。
许青露的表情瞬间不对劲了起来,让人?不免怀疑饭局过后她就?会?直奔医院把孩子打?掉。
沈秋靡却恍然不觉:“那?就?是不一样的小朋友。”
“呃,对对,小靡真聪明,应该是不一样的小朋友……”原本挑起这个话题的人?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
之后,再没人?去招惹坐在一旁好似安静内敛的沈秋靡了。
大家都知?道了这孩子是个另类。
只有许青露和沈广白两夫妻不这么想。
他们自己的女儿,他们最清楚,因?此无论街坊邻居如何评论,他们都不会?改变对女儿的看法,绝不会?昨天还爱她如明月,今日就?厌她如尘埃。
在家人?面前,沈秋靡明显要活泼一些,话也要多一些,自己还是个半米点高的小不点,却经常说一些大人?才会?的关心话。
比如“辛苦啦”,“多吃一点”,“早点休息”等等。
许青露问沈秋靡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话,后者回答说是学的,从好多地方学来的,她说她知?道这些是好话,相当于我爱你。
许青露沉默良久,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把沈秋靡紧紧搂在怀里,回了一个“我也爱你”的口?型。
这要让她如何取舍?
这要让她如何放弃?
那?些人?明明就?是在嫉妒他们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
许青露差点在女儿面前落下泪来。
她知?道身边人?都说过什么,更过分?的不仅在她面前说,还要绕过她,跟她的女儿说。
每当遇见这种情况,许青露都心惊胆战,生怕小靡能?听懂那?些话,从而?以为爸爸妈妈不爱她。
所以她总是在女儿身边表现得无所不能?,而?在私下里流露出疲倦。
有时候她都觉得,让她这样疲惫的,其实不是身体不好的女儿,而?是刺向她与她女儿的语句。
但她能?怎么办呢?
一侧是很多亲人?,一侧是一个亲人?,而?他们都怀着一颗希望她幸福的心脏。
许青露从未做过如此艰难的抉择,于是她下意识逃避。
沈广白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于是在她逃避的时候,为她挡去了大半的游说与劝解。
但现实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她还是怀孕了。
许青露意外得不得了,沈广白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一脸震惊。
怎么会?怀孕的呢?
不应该啊?
震惊过后,许青露不得不开始面对现实,在面对一侧亲人?时被牵引着欣喜,又在面对另一侧时心里翻出寒意。
婆婆倒是很高兴,她曾暗示过许青露可以再怀一个,但被沈广白给拦回去了。
“这就?是老天有眼,赐了个孩子给你!”婆婆还带着点上一代人?的迷信,“这一定是个好孩子!”
这个孩子上天赠与的礼物。
那?小靡是什么呢?
上天设置的磨难吗?
许青露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感觉自己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欣喜若狂,一遍又一遍畅想未来拥有了一个健康孩子的美?好生活,她会?过上从前希冀的普通小老百姓的幸福日子;另一半浸泡在冰水中,无数次提醒她,她还有一个女儿。
一个拉着她与平凡美?好背道而?驰的女儿。
许青露开始一宿宿失眠。
她怀着孩子,本来是需要好好养着的日子,瞧着却更加憔悴。
午夜梦回时,她经常摸着肚子,怀疑自己是否早就?不愿意承担有关女儿的一切责任,而?后又批判自己怎么能?生出那?样的想法。
沈广白看不下去她这样自我折磨,向她提了一个建议:
“为什么不去问问小靡的意思呢,问问她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我知?道小靡一向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没事的青露,我们不会?放弃小靡,但如果小靡想的话,我们也可以不放弃这个孩子。我们有存款,我还可以出省打?工,两个孩子也不是养不起。”
“青露,我们一起走。”
许青露呆呆地看着爱人?许久,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
也许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就?是这样吧。明明那?么不堪一击,却又贪心十足。
许青露挑了个她认为合适的时机询问沈秋靡的意思。
“妈妈想知?道小靡的想法,你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吗?”她说地小心,生怕伤害到女儿幼小的心灵,“如果小靡不喜欢,我们就?不要了。”
而?她眼里的乖巧女儿非常轻易地就?点了头:“我想要。”
“大家不是都说这是上天赐予妈妈的孩子吗?”
“我觉得它是的。”
沈秋靡笑开,眉眼弯弯的,格外好看。
“它一定是的。”
“有了它过后,青露开心吗?”
许青露被这一笑晃了神,她猛然想起,似乎自己从未见过女儿这样笑过,那?样灿烂,那?样鲜活,发自内心。
一时间,她凭着一种母亲的直觉感到些许怪异,但都被女儿过于幼小的年龄模糊掩盖了去。
之后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惊觉。
她的女儿在得知?自己怀孕的第一刻,表情似乎过于平静了,平静到她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件事情发生。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镇定得过分?。
于是后来自己问她想法时,她所有的回答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阴影,吐出来的每一个词都带着引导与刻意。
但是……不可能?有人?教她那?样说话啊?
许青露想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过得去的答案。
也许她的女儿什么都明白。
从始至终。
沈秋靡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一次孩子从无到有的过程。
许青露的肚子一天天变大, 天?气也一天?天?变暖,再一天?天?重新寒冷起来。
终于, 在窗户上?开始蒙上?白霜的时节,四?个人的小家迎来了第五位新成员。
爸爸妈妈给他取名为沈冬雾。
新生命的降临总是?喜悦的,而更让人欣喜的是?,在许青露怀孕这?一年,沈秋靡的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除了定期去医院复诊,她就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放学, 性?格渐渐活泼起来,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好似一切旧痕都翻了篇。
清晨,沈秋靡从卧室里?出来,看着奶奶抱着弟弟哄他玩, 妈妈在厨房里?煎鸡蛋,爸爸正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出来烫热, 暖黄的阳光自阳台洒进客厅里?, 照亮了沈秋靡目之所及的一切。
好一个温馨和谐的小家庭。
她忽然有些不想走过去, 不想打破这?样美好的画面。
现在这?样就很好,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周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彩虹色的泡泡。
沈秋靡感到一身轻松。
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的家里?不应该像之前那样嘈杂, 昏暗, 每个角落都染上?了消毒水的味道。
现在就很好。
“小靡?”奶奶率先发现了她, 赶忙唤她过来,“还没叫你呢怎么就起床啦?睡不着?”
“太阳晒醒了。”沈秋靡回答,小心翼翼挪着步子走过去, 刻意保持了和奶奶以及她怀中的弟弟的距离。
但好巧不巧,沈秋靡刚刚站定, 奶奶怀里?的弟弟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好奇似地转过头来,看了沈秋靡一眼。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乐得笑出了声,还伸手往沈秋靡这?边抓。
沈秋靡一愣,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奶奶就抱着弟弟迎了上?来,那只在空气中抓来抓去的小手揪住了她的头发。
“哎哟,弟弟认识姐姐呢。”奶奶的声音带着喜悦,“小靡也跟弟弟打个招呼啊。”
沈秋靡看了看咯咯笑的弟弟,又顺着他的手部动作看向自己的头发。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要不要把这?截头发剪下?来送给他。
但这?个念头只停留了一瞬。
“早上?好,冬雾。”沈秋靡普普通通打了一个招呼。
厨房里?的爸爸妈妈此刻也走出来,将早餐摆上?桌,并招呼所有人吃饭。
沈秋靡捏着儿?童筷子,咬下?一小块煎蛋,咸香在空腔中逸散。
早饭过后,沈秋靡被上?班的爸爸妈妈送去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天?天?都有哭闹的小朋友,大多?数小朋友都是?妈妈来送。于是?由父母双方护送的沈秋靡收到了不少?羡慕的眼神。
但沈秋靡自己想的却是?:这?条路我已经?记住了,什么时候才可以自己来呢?
这?之中有不想麻烦爸爸妈妈的缘故,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但以沈秋靡现在的语言能?力无法描述。
“妈妈,不用牵着我啦,我先进去啦。”她松开妈妈的手,轻轻一笑,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进了幼儿?园大门?。
独自踏上?步入教室的道路,沈秋靡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教室门?口,带班的橘子老师笑吟吟地跟沈秋靡说早安。
幼儿?园的一天?其?实不怎么新奇,好在沈秋靡精通自娱自乐的方法,便也很快到了午睡。
不知怎的,午饭过后,沈秋靡一沾上?小床,就沉沉睡了过去,连起床铃声都没有听到。
“小靡?”
午睡室里?只剩下?了几个手脚磨蹭的小孩,橘子老师不得不走过来叫沈秋靡起床。
“小靡,听得见老师说话吗?”
沈秋靡缓缓睁开眼,仰头看向老师:“……嗯。”
橘子老师露出一个微笑,伸手帮沈秋靡整理被子:“小靡今天?怎么赖床啦?”
“没听到铃声。”沈秋靡说道,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橘子老师难得瞧见小姑娘这?样懵懂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于是?抬手揉了揉沈秋靡的头发,忽然动作一顿。
手下?的皮肤似乎过于温暖。
她仔细瞧了沈秋靡一眼,眉头微蹙,将手掌贴在沈秋靡额头上?。
是?滚烫的。
橘子老师心下?一惊。
“怎么了?”沈秋靡问她。
橘子老师再次查看了一边沈秋靡的状况,发现这?小姑娘一脸正常,不管是?叠被子还是?穿外套的动作都如往日一半利索,不像是?生病了的模样。
“小靡,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呀?”橘子老师放轻了声音,顺了顺小姑娘翘起来的头发。
沈秋靡回得肯定:“没有。”
但橘子老师最后还是?找来了温度计。
一量,三十九度六。
橘子老师一看温度计上?的刻度,大惊失色,心跳飙升,吓得她通知了同事后立刻带着沈秋靡去了医院。
医院认识沈秋靡的工作人员还真不少?。
导诊台的姐姐一看到有人带着沈秋靡过来,立刻向后者找了招手,语气熟稔:“小靡怎么没和妈妈一起来呀?”
沈秋靡说:“妈妈在上?班,这?是?我的老师。”
姐姐又问:“所以今天?是?老师带小靡来检查的吗?”
沈秋靡摇头:“不是?。”
橘子老师赶忙向导诊台工作人员讲述了具体情况。
工作人员姐姐刚才还笑着的眉眼立刻凝重下?来。
介于沈秋靡身体情况特殊,橘子老师抱着她挂了急诊,很快来到了医生面前。
医生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因为发高烧来医院,但烧到这?个温度还一声不吭却是?头一回。
她打量了一番面若无事的小姑娘,语气带着好笑:“小姑娘是?感觉不到难受是?吗?”
还真能?忍啊这?小朋友。
但眼前如同一个大人般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却是?缓慢地摇了摇头,披下?来的头发飘散成一朵花:“我没有什么感觉。”
医生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同情。
一天?到晚大病小病的,温度一变就感冒发烧。对这?小姑娘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
吃药对沈秋靡来说作用不大,医生再三思索,还是?安排她去打了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