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 by姜津津
姜津津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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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海环说完,就连一旁的摄影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暗自在一旁骂了一句“真可恶啊”。
这个细节也是警方通报没有挖掘出来的,女记者冲着摄影师点了点头,两人都觉得挖出了一个有价值的新闻,满意地决定来个收尾。
“现在一些网友纷纷觉得,您的前夫这种行径,应该判处死刑。我们也看到警方已经将证据交给检方,并已经提交控诉了。请问您是如何看待未来的量刑的呢?”
“感谢网友做了我的嘴替。”姜海环看着镜头,整个人眼神锐利起来:“我一想到两个可爱的孩子,因为他一个卑鄙的念头,一个失去生命,一个失去健康,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他。他根本不配做孩子的父亲。”
记者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希望施暴者得以严惩。希望您的女儿可以早日恢复健康。对了,您需要我们给您的肖像和声音做些处理吗?”
姜海环摇摇头:“不用。”
记者很满意地点头离去了。
几个小时以后,一篇名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新闻报道登上了社交媒体的热榜话题。
姜海环沉着冷静又优雅的模样出现在了视频当中。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吐字清晰,表达富含逻辑,令很多网友纷纷表达支持赵冬死刑谢罪的观点。
但也有一小撮网友指出,姜海环一点都不像一个悲伤的母亲,她甚至还打了粉底涂了口红,还穿着得体,不够憔悴。
姜海环直接录了个视频回怼。“我现在要做的,不是用痛苦来博取眼泪,而是去为孩子讨回公道。歇斯底里和情绪失控并不能帮助我的女儿恢复健康,相反,只有我足够强大,我死去的孩子才能安心离开。他会看到妈妈是坚强的,有韧劲的,可以继续保护他的姐姐。”
姜海环的这一番回怼赢得了无数网友的好评,这条幻音的视频立即被人无限转发。姜海环还看见,有个熟悉的ID唐琦还给她点了个赞。
一时间,“支持赵冬死刑”的舆论发酵登顶所有互联网话题TOP1。

第67章 内心足够强大的时候,风言风语已经无法伤害我了
但很快,一张清晰印有——姜海环与赵力的亲子鉴定证书,也在同一时间被上传到了网络上。
发言的人正是李丽芳。
她在律师的指导下,申请了一个社交账号,举着自己的身份证和这份亲子鉴定书,做了详细的说明。她出镜的时候没有化妆,头发也因担心赵冬的案子而变得花白,看起来整个人羸弱无神,摇摇欲坠,十分令人心疼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在百秀湾的八卦只是嘴上说说,但这一次盖有泾城第一人民医院印章的鉴定书就真正坐实了姜海环和赵力的关系。
身为儿媳的姜海环竟然是公公赵力的私生女!
“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竟然也被玩梗成了现实?!
一时间网络上舆论风起云涌,一部分网友依旧是支持赵冬死刑的,他们认为尽管姜海环和赵冬是亲兄妹,但孩子毕竟无辜。
还有一部分网友出于某种立场,竟然觉得赵冬这样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当然这部分的声量极少,即便说出来也被三观正常的网友回怼到不敢在继续发言。
姜海环自从上次在百秀湾听到那个八卦就一直保持着不信的态度。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李丽芳想要给赵冬杀孩子这件事扯的一块遮羞布。
但当那份亲子鉴定书被发在网上,姜海环回忆起赵力最后又给钱又给金镯子的举动,不由得疑窦重生。
“妈,你是不是早知道?”吃完早饭,姜海环随口问了一句。
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平淡,毕竟能亲口承认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而可能和她有关系的男人,她也只盼着对方死。
姜媛媛正在梳头,听见姜海环没来由说了这句话,梳头的手顿了顿,一缕花白的碎发从手上滑了下来。
“知道什么?”她明知故问。
姜海环干脆上前接过母亲的梳子,对着镜子给她重新梳头,顺便把那缕头发抿进了发尾,再拿一根黑色的皮筋扎了起来。
“李丽芳说,赵力是我亲爹。当年,是他把我从河里丢下去的?”姜海环的重音在“丢下去”,而不是在“亲爹”。
“我要是早知道,我才不会同意你嫁给赵冬那个杀千刀的。”姜媛媛叹了口气,摸出自己的手机,把赵力临死前的那一段未删除的聊天记录给女儿看。
“男人啊,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才会说真话。”
姜海环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头看了那段文字,脑中想起许多记忆的片段。
当时母亲和黄新宇进城之后,没多久就传出来赵力自杀的消息。表面上看是赵力身患绝症,不想拖累家庭,但实际上……他竟然是不想接受自己的肾移植!
“我也是在那天去医院和他对峙的时候才知道的。”姜媛媛叹了口气,“现在他人走了,倒也干净。海环啊,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姜海环点点头,“环,就是还。”泾水河里,姜媛媛失去了一个女儿黄新燕,泾水河又还给了她一个养女。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儿,其他的,都不过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只要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比啥都强。”
姜媛媛说完,用洁净的额头抵在姜海环的头上。这是她们母女之间多年的习惯。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心跳相近,再大的难处,都可以携手共度。
“嗯。妈,我听你的。”姜海环抱了抱母亲,“这事儿对我没啥影响,我就是问问,不会往心里去的。”
“那就行。”姜媛媛露出久违的笑容,“今天翎翎该出院了吧!”
“对。我们接她回家。”姜海环看了一眼客厅里那两只大箱子。
昨天医生说赵翎的情况已经稳定,可以回家修养,定时来医院做复健。
这简直是近一个月来最好的消息了。
姜海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半夜把箱子打开开始收拾东西。
现如今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刚才网上的热议,还是让她的心绪有些影响,但刚才的那一个拥抱之后,她从母亲那边又借走了些许坚强与忍耐,她又变成了那个勇敢的姜海环。
母女俩这边继续收拾着东西,那边姜海环收到了龙自鸣的一条微信。
【龙自鸣】:你来办一下手续,赵砚可以领回去安葬了。
姜海环放下手机,鼻子酸溜溜地跟姜媛媛说。
“妈,咱们今天走不了了。”
领回赵砚的手续办得很快,十一点姜海环就已经拿到了死亡证明,联系上了殡仪馆。
天气炎热,殡仪馆答应尽早让赵砚火化。
意外的是,李丽芳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也赶来殡仪馆参加赵砚的葬礼。
姜海环不想跟她正面再起冲突,再说李丽芳对于赵砚,并没有直接的加害,相反还把他照顾得不错。
就是在赵砚骨灰的领去上,李丽芳强势要求给自己一小撮骨灰,她要把赵砚的骨灰拿去摆在客厅里,给孙子立个长生牌位,每天三炷香供奉,让他不要记恨赵冬。
姜海环狠狠拒绝了。
她决定把赵砚的骨灰带回自家的小院,就埋在院子那棵枣树下面,可以看着小院花开花落的四季景致,还能陪着外婆妈妈和姐姐,一起生活,偶尔唠嗑。
第二天一早,黄新宇的车就到了百秀湾小区接她们。
赵翎坐在轮椅上,神情镇定了很多,看着舅舅也仿佛认识了,会“啊啊”地打招呼。她的脸上的挫伤已经好了,看着依旧像个水嫩的孩子了。黄新宇忍不住在赵翎的脸蛋上亲了口,将她妥妥地安放在后座上。
一行人开车回家,车里的气氛虽然庄重,却也有着久违的轻松。
姜海环突然说:“我都没怎么给砚砚拍一张和我们的大合照。”
过t?年的时候,只有赵翎、姜媛媛和姜海环三人拍过合影。那张合影还是赵翎已经睡着,母亲和外婆躺在她的身边,卧着拍摄的。三人头靠在一块,十分幸福的模样。
而如今,也只有她们三人,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雨过后,依旧活着。
“大宇哥,回去的时候,叫上淑娟嫂子,我们再一起拍张照!”姜海环捧着手里的骨灰盒,意有所指。“跟砚砚一起。”
“好。”黄新宇愣了愣,马上点点头。

拍照的地点选在枣树下。
已经过完了国庆节,暑气散尽,枣树上的果实被黄新宇和张喆打了下来,正在小院里的竹匾上晒着。
姜海环有一个拍摄用的三脚架和相机,她手里捧着赵砚的骨灰,安安静静坐在正中间。她的旁边是姜媛媛,抱着赵翎,很爱怜的摸着外孙女的头发,一脸慈祥。
她们身后站着黄新宇和王淑娟,淑娟虽然嫁进来很多年了,但这么正式的全家福拍摄,还是第一次。所以今天她穿了件簇新的褂子,扣子扣到脖颈,搂着黄新宇的胳膊,十分不自然。
黄新宇干脆揽住淑娟的肩膀,对着镜头喊了一句“茄子”。
张喆在那边“咔嚓”了一下,画面定格。
之后便是简单的祭拜仪式,姜媛媛找了两把铁锹,跟姜海环两个人开始在枣树底下挖坑。
张喆自告奋勇上前,对姜媛媛说:“姜阿姨,您要不去歇歇,我来。”
姜媛媛拒绝:“不用。我这把老骨头还干得动。再说,这是砚砚住的地方,我得亲手来帮他打理。”
张喆被拒绝,有些讪讪地回到三脚架的地方,拍照的那个手机没有停止运作,他刚才无意识地点了一下录像。
张喆于是跟着淑娟去帮赵翎布置屋子了。
赵翎回来,因为下半身已经不能动了,需要人经常翻身与帮忙。再加上瘫痪的小孩子需要多晒太阳,于是姜媛媛就把自己那间主屋让了出来。
黄新宇拿了个锯子,决定把所有的门槛都锯掉,方便赵翎的轮椅进出。
全家人都在为未来的生活做准备。
张喆跟在淑娟后面,又是找被褥,又是铺床单,再跟着她搭手把赵翎抱上床,安顿下来。一通操作之后,张喆知道,等这个屋子布置完,他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再住下去的理由。
他往屋外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姜海环,正在专心致志挖着土。她的额头已经有些些微汗珠,阳光打在她的身后,给她印出一圈柔美的金色轮廓。有几缕发丝乱了,细细碎碎的,在金色轮廓的边缘弯曲成两缕丝状的羽翼,显得她的整个人充满破碎又圣洁的美感。
不过,画面马上因为一个小插曲而停顿了下来。
土里好像挖到了一个什么,姜海环停下来,丢下铁锹,蹲下去寻觅。
而姜媛媛则一脚踩了上去,压实了土,不由分说把赵砚的骨灰给埋了下去。
张喆有些好奇,借故要喝水离开房间,悄悄走到了三脚架前。
他迅速把那一段视频结束,而后用网络传给自己,再彻底删除掉相机里存储记忆。
姜媛媛和姜海环没有留意他的举动,而是迅速把枣树旁边的小土坑填平,做了个简单的标记。
姜海环在标记前挂了一串铜制的风铃,风一吹就会叮叮当当地响。
“这是砚砚在跟我说话呢。”姜海环说。她低下头,一滴泪落在土里,“孩子,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姜媛媛听闻这句话,鼻子一酸,扭过身去,捂住了脸。
张喆刚巧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第一次看见这个顽强的女战士,露出痛苦又无助的神色。
做完这一切,这一家子就开始投入日常的生活里去了。
姜媛媛照例是去做猪食,摘了许多红薯藤和红薯、胡萝卜加入猪饲料中。
黄新宇还去把猪圈后面的大粪挑了出来,跟姜海环两个人去给菜地浇了一波“重口味废料”。
淑娟则在家里准备晚饭,张喆给她打下手。
淑娟说:“黄村到泾水站的中巴,晚上7点最后一趟。今天咱们早点吃饭。”这是在赶他走呢。
张喆点点头:“那我摘完菜就去收拾收拾。”
小院儿也实在是住不下。
张喆在这里住了大半月,一直好奇隔壁的宝蓝色油漆的铁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一边收拾一边问:“淑娟嫂子,这隔壁住了人吗?”
淑娟没啥城府,直接答:“以前住的是廖婶一家。她儿子有出息,把她接城里去了。难办才会回来一趟。”
“那他们这个院儿,出租吗?”张喆问。
淑娟看他一眼,“小张兄弟,你是真喜欢俺们黄村啊。”她声音轻轻脆脆的,没有半点意有所指在其中。
张喆点点头:“所以想多住些日子。”
“回头俺帮你问问吧。廖婶的联系方式啊,就俺婆婆有。”
五点半,天还没擦黑,几人就凑在院子里吃上晚饭了。
晚饭依旧是几道家常菜,梅干菜烧肉,蒜泥豇豆,丝瓜蛋汤,凉拌土豆丝,主食是鸡蛋葫塌子和戗面馒头。
姜媛媛看见张喆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原本还充满防备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柔和了一些,还特意给他递过去了一个最大的馒头。
“我去看了,猪喂得不错。”姜媛媛说。
张喆摆出谦卑状:“您教得好。”
“回头咱们过年的时候杀猪,给你做些腊肉香肠什么的,农家土猪,比外面买的香!”黄新宇颇为热络地说。
“不用不用,我就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张喆摆摆手,“但我真没见过杀猪,大宇哥,回头带我见见世面呗。”
黄新宇似乎来了兴致,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一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大嚼起来。他人长得和姜媛媛极为相似,圆脸圆鼻头,配上一张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像个为人和善的弥勒佛。
他说:“我和我妹小时候,也爱看村里人杀猪。嚯~可热闹了。啧,但现在的杀猪没什么意思——一群人把猪抓住,倒立着绑住四肢,让猪头猪背冲着地面,再一刀扎进动脉放血。想想我们小时候的杀猪,那简直是武侠小说的场面!”
姜海环听黄新宇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一次,我还差点被吓到?”
“对!”黄新宇吃完了手里那个馒头,干脆站起身来比划。
“我们小时候,村里有个可厉害的杀猪匠。他杀猪的时候,不需要捆绑任何一只猪,只让大家把猪冲着他放过去。那些猪似乎知道会死,抄着四蹄就往杀猪匠的方向奔过去。杀猪匠手起刀落,和大白猪擦身而过,那只猪就被他手里的刀一刀扎在动脉上,动弹不得。”
“海环就是看见那只大白猪冲过来,吓得半死。后来还是妈去把她喊魂喊回来的。”
“我小时候那么脆弱啊。”姜海环见黄新宇说得很热烈,回想起儿时在黄村的生活,又备觉温暖治愈。也许只有回忆往昔,才能中止当下的痛苦,她顺便投入到了话题之中,整个人的脸色也轻松许多。
是啊,赵砚已经走了,她得继续迈步向前。
“听大宇哥这么一说,那我更要来看了。”张喆露出憧憬的神色,“不过今天已经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他从小杌子上站起来,拉着那个早已经准备好的拉杆箱,冲着众人挥挥手。
姜海环说:“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张喆推让着。
但姜海环很快抹了一把嘴,就跟着他走了出去,走的时候还没忘拎了一兜玉米和红薯给张喆带上。
两人走到黄村的车站,离末班车还有半小时。
月亮已经悄无声息升了起来。
微微的夜风吹动着姜海环的长发,她不施粉黛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也显得俏丽秀美。
张喆觉得今天不是一个适合挑明的时机,但这个气氛实在太过美好,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姜姐……我能叫你海环吗?”
姜海环也是接触过感情的人。
她看着张喆眼镜背后深情的双眼,一时间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当那些点滴的刹那联系起来的时候,她恍然明悟。
竟然……是这样吗?
张喆在隐晦地对她表达好感?
姜海环有些歉意地摇摇头:“说什么呢!我比你大,你还是叫我姐吧。”
一句话堵住了张喆一切的计划和遐思。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中巴驶入了车站。
姜海环把手里的玉米和红薯塞到了他怀里,把他推上车。
“路上小心啊,到家回个微信!”
张喆的脸色阴郁,他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埋头走进了最后一排最里面的座位。
姜海环居然和唐琦那个女人一样,居然拒绝了自己!
他的计划明明施展地天衣无缝,她们家的人也都接纳了自己,为什么到了临门一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张喆t?反思着,却暂时无法思考出一个答案。
他有些烦躁地打开手机,看到了刚才接收的那个录像。
他调整了0.8倍速,缓慢播放着。他想知道姜媛媛一脚踩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遍,两遍,三遍,张喆的目光从漫不经心到震惊莫名。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枣树下挖出的坑里,好像埋着一截白骨?
这姜家人,好像也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啊……
张喆瞬间化身为闻到了血腥味的捕猎者,扭过头去看着车尾后面依旧站着目送他的姜海环。

姜海环按照医生的嘱咐,每天都要给翎翎做这些理疗手段。
赵翎有时候会反抗,会“啊啊”大叫,甚至发出“打”的音节。
这是她除了“啊”之外,新学的一个字,姜海环很高兴,甚至拿起了赵翎的手,想要她用力试着打自己。
医生说,当赵翎四肢有力的时候,就证明神经还是在发育的,她未来是否能站起来,还是要看康复的成果。
没说死注定会瘫痪,那就是还有希望。
这天,村委会的人来给姜海环送户口本。
姜海环和赵冬离婚的时候,当时户口在城里,落户地址还是百秀湾那套房子。
李丽芳怕赵冬到时候和宋苗苗结婚,发现前妻的户口还落在房子里,不太好,就紧赶慢赶催着她把户口迁出去。
姜海环把自己和赵翎迁了户口,但从城镇转到乡村,又要一大堆手续,过了大半年,她几乎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在村委会的人搁家里来,母女俩这才想起来。
姜媛媛怔了怔,有些失神。她的人生里,似乎也经历过这么一段。
那天,姜媛媛是陪着姜海环一起去的办事处。
和三十多年前她背着姜海环去的地方一模一样,只是窗口增多了,椅子变新了,办事人员的态度则变好了。
她生出一种焕如隔世的感觉,坐在椅子上看姜海环去办事,就仿佛隔了一层年代的滤镜,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办事处的人问姜海环,赵翎的户口如果迁过来,姓要不要改?
姜媛媛听见了,冲了上去,很果断地跟窗口的办事人员说:“改。”
姜海环点点头,向工作人员道谢,“改吧,孩子跟我姓姜。”
如今,户口簿终于下来了。
姜媛媛想起三十多年前去给姜海环上户口的艰难与忐忑,珍惜地摸了摸这本崭新的户口簿,翻开第一页,户主是姜媛媛的名字,第二页则是姜海环,第三页是姜翎,标注着曾用名(赵翎)。
这个小院子里,终究还是她们三个姓姜的女人彼此扶持。
姜媛媛很珍惜地把户口本收好。
她有个陪嫁的樟木箱子。三尺见方,已经在岁月的摩挲中变得油棕润泽。
当年,她嫁给黄得树的时候就是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抱着黄新燕来的。
打开箱子,里面有一本厚厚的相簿。除了她和黄得树的结婚照之外,还有一张黄新燕、黄新宇以及他们夫妻俩的全家福。再然后就是姜海环,黄新宇和她的三人合影,每年一张。年初那张和翎翎的合照,也被姜媛媛洗了放在相簿里。
他们这种老一辈的人,不喜欢电子相册,只喜欢能摸得到的东西,那样的照片才有温度、有灵魂。
最后那张,就是前几天新照的。姜海环捧着砚砚的骨灰来的全家福。加了淑娟和姜翎一起,大家表情都不是特别喜气,反而带着些庄严和肃穆。
背后是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姜媛媛的手摸了摸照片,终究是把相簿合上了。
户口本就放在相簿上面,也有个塑封装着,还压着她的一张身份证。
姜媛媛把这些东西都放进樟木箱子里,然后又把樟木箱子放进了衣柜的角落。
姜海环知道,母亲很宝贝这个箱子。没事的时候还会拿出来看看燕子姐的照片。她也是在这个里面,才第一次看见自己“养父”黄得树长什么样子。
她被捡回来的时候黄得树还在,但她完全没有印象了。后来大宇哥偷偷告诉她,爹和一个女人跑了,不要他们了。所以妈从此一个人带着他们俩孩子过。过了好些年,经历了好几次人口普查,户口簿上都没有了黄得树的名字。黄新宇结婚后,也把户口迁出去单独立户了。
姜海环偶尔会问母亲:“咋后来没有找一个?”
“带着你和大宇,怕你们受委屈。”姜媛媛如是回答。
“而且我喜欢这个小院儿,只想守在这,不想在挪窝了。”
“再说,一个人可自在了。不用照顾公公婆婆,不用和男人吵架闹腾,男人比猪都不如。猪还懂迎接我,还能给我挣钱,粪水还能沤肥,还爱干净。男人除了惹你生气,花你的钱,有啥用。”
姜媛媛说到最后,一点都没有眷恋黄得树的神情,略微粗暴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现在姜海环懂了,母亲那么多年前就决定单身过一辈子,有多睿智。
照顾好姜翎,姜海环决定今天做一次久违的拍摄。除了给姜海环入镜之外,她还多了一个照顾翎翎的环节。但她会很有技巧地规避掉姜翎的相貌,只拍女儿的四肢与躯干,她要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来告诉网络上的热心肠的人们,赵冬到底是毁了一个孩子的一生。
姜海环剪辑完今天的视频,配好音,上传到了幻音的账号上,不久后,她发现自己有一封私信,是唐琦发给她的。
两人之前有加过微信,但没怎么聊过。唐琦离婚后,她为了阻止张喆的骚扰,换了个新的账号,姜海环从此和她失去了联系。这一次唐琦主动问姜海环,方便见面聊聊吗?
她还是有些防备心,没有给姜海环自己的新微信号,而直接用幻音私信联系,还给了一个她助理小裴的电话。
随着唐琦的走红,史晓鸥已经升级成了她直播间的场控,她又重新找了个小姑娘做助理。
姜海环和唐琦约了时间,唐琦问清楚了她现在在泾县,特意找了个两人中点的位置,还说了句“不见不散”。
老实说,姜海环和唐琦的关系很一般,也就是以前唐琦在做社区团购的时候,买过几箱她的水果。她潜意识里觉得,唐琦找自己说不定是和张喆有关。
唐琦约的时间挺早,早上十点。
因为做直播这一行都是晚上8点开始播,她为了不影响晚上的工作,特意起了个大早。
姜海环到的时候,路上有些堵车,迟到了十几分钟,唐琦已经帮她细心地点好了一杯热豆浆和一份早餐。
“不知道你喝不喝咖啡,我就帮你点豆浆了。”唐琦笑笑说,还指了指一旁的糖罐:“无糖的,你自己加。”
姜海环坐在唐琦的对面,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径直问:“谢谢,你找我不是吃早餐这么简单吧?”

唐琦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目光看了一眼姜海环,喝了口豆浆,苦笑一下。
“我从热搜里看见孩子的事情了。节哀。”
从唐琦的视线里看过去,姜海环远比自己更坚强。
她不施粉黛,眉宇间尽管有些许愁容,但更多的是一股劲儿。
那种精气神很难形容,如果一定要具象化,应该是母爱化作的一把伞。
强韧的伞架,厚实的握柄,即便有再大的风雨都掀不翻。
“我这里还是很痛。”姜海环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说。
她其实一直在故作坚强。因为母亲素来是个劝她凡事往前看的人,而哥哥又是个乐天派,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姜海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痛彻心扉的惨状。
她告诫自己,身为母亲,为了姜翎,也要学会把眼泪水往肚子里咽下去。每天吃的菜色再丰盛,咀嚼到最后一口是苦味,也得硬着头皮咽下去。
唯独看见这个既不陌生也不太熟悉的唐琦,她突然而然地想说点真心话。
毕竟,唐琦几乎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
对方也在半年前,失去了一个女儿。
姜海环想,这也许是今天唐琦找自己来见面的原因吧。
唐琦伸出手,拍了拍她的。
姜海环留意到她已经摘了婚戒,左手的无名指根部还有一道白色的戒痕。
世界对她们这俩个女人还真的是一样可恶啊。
姜海环看着唐琦,就像看着自己的影子。
谁说幸福的家庭都一样,而不幸的家庭有各自的不幸?
有时候,对于女人来说,不幸的那个点,都是婚姻与孩子。
“会过去的。”唐琦说。
她从包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推过去给姜海环。
“我给孩子看病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你别怪我这么直接,因为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当时我的自己。”
唐琦的话,竟然也和姜海环的感受一样。
世界是一面镜子,她们在镜子的两端,彼此都是对照组。
姜海环心情复杂,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姜翎虽然出院t?了,但结算的费用的确是花销不菲。赵冬的公司给孩子上了医保,目前这个状况,她根本不可能通过赵冬那边去给孩子报销一部分医药费。有很大一笔钱都是黄新宇出的。淑娟嫂子虽然不说什么,总这样下去真的不是长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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