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烈枪 刑侦/逐光 刑侦—— by北斗二娘
北斗二娘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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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皱眉:“咱们得出发了。”
“不急在这么几分钟。”裴遇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过来坐。”
瞎子也不急了,只问他:“要开灯么?”
“别开。”裴遇催了一声:“你在我跟前总是话那么多。”
瞎子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走上去在他身边坐下:“别人我也不稀罕说。”
“那我还挺荣幸的。”裴遇笑了一声。
瞎子顺着玻璃看出去,正好一道大浪打在礁石上,浪花溅的老高。
他就这么看着海浪涌上来又退下去,又更加汹涌地跑上来,过了两分钟的时候,他忽然说:“原来涨潮的时候,海离咱们这么近。”
“你看过下雨的时候吗?”裴遇问他。
瞎子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海。”
曾经他身边亲近的人,全都葬身于大海,所以虽然裴遇平时住在这儿,瞎子也是住在附近的村子。
“我很讨厌睡觉的时候听到海浪一涌一涌翻滚的声音。”
他说:“我总觉得,那声音里带着我那些兄弟姐妹的冤屈。”
“我父亲是西北人,从小连大点的河都没见过。”
裴遇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来:“后来他工作,辗转各地,最后分配到了钦城,直到半年后才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海。”
他指了指眼前的这片海:“就是这里,他第一次看到大海。”
瞎子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父子俩很少见面,甚至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我们之间最疯狂的一次,是他瞒着我外婆,把我丢在西宁生活了一段时间。”
瞎子不知道他忽然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什么。
“那段时间我生活在当地的牧民家里,我父亲告诉我,那个牧区有几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让我记住,那些孩子都是我的朋友,但是有一点……”
瞎子忍不住问:“什么?”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父亲的名字。”
裴遇说这话的时候反而笑了笑:“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性格也不讨人喜欢,很少有人喜欢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瞎子皱了皱眉:“我不是人?”
裴遇嗤笑:“你算一个。”
瞎子高兴了点:“那些孩子里,就包括那位顾队长吗?”
“嗯。”
仅仅一个字,瞎子却从里面听出了他的喜悦和温柔。
“后来我离开西宁,我父亲说,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死了,但等我们长大了的时候,我们还会相见,彼此也会理解。”
瞎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裴遇继续说:“后来我父亲带我到了钦城,我们俩依旧很少见面,但每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都会带我来这儿。”
瞎子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当初一定要住在这里。
裴遇透过玻璃和窗外阴沉的夜,似乎看到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每每相见,父亲总要摸着他的脑袋说:“臭小子,又长高了。”
他摸他脑袋的力气很大,到了尾音总会有点哽咽,然后又会冲着这片无人的海滩大喊:“儿子,爸想死你了!”
裴遇性格内敛,他最最放开的时候,是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这片海滩喊:“爸,我也是!”
他们父子俩会长久地坐在这里,说说不完的话,问问不完的问题。
每一次都逃不开:“咱们什么时候能相认,我什么时候能回西宁看顾己?”
一开始,父亲总会说:“快了,快了,儿子,你相信爸,这一天快了。”
后来有一天,当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的答案忽然变了。
他说:“儿子,顾己回不了西宁了。”

父亲在说完这句话的两年后也牺牲了。
裴遇的目光定焦在那块巨大的礁石上:“我父亲说,渔民告诉他那块礁石在那里很多年了,数十年的海浪打在它身上,它也只是越来越圆滑。”
他总是记得父亲说的话:“一茬接一茬的浪打过来,以为自己势头很猛烈,可那块石头永远都在那里,浪把石头磨圆了,可它自己也好受不到哪儿去,儿子……”
裴遇的声音仿佛跟父亲的声音一起响起:“咱们就是那块礁石,历经沧桑也好,千疮百孔也好,永远都有人立在那儿,那些王八蛋的刀枪戳过来,也总有人会挡在那儿的。”
“你父亲……”瞎子终于忍不住问:“你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我父亲啊……”
裴遇站了起来,脊背坚挺,目光如炬地看着那块已经掩入黑暗的礁石:“他是一名出色且忠诚的缉毒警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偶像。”
瞎子有过这样的猜测,尤其是上次路东陪着裴遇去医院,他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就更证实了他的猜想,但所有的猜测都没有裴遇亲口从嘴里说出这句话的震撼来的大。
瞎子的喉咙轻轻动了动,他在一片昏暗中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问出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裴遇的声音和他心底的答案一同出现。
他说:“孟国强,我父亲的名字,叫孟国强。”
瞎子心里骤然一紧。
从裴遇救了他,他跟在裴遇身边,成为裴遇最信任的那个人开始,再到后来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
或者用更确切的话来说,是裴遇的目标成了他的目标,他对钦城包括东兴的整个政务系统就做了最详细的调查。
尤其是公检法系统。
孟国强,顾海潮,郎志强,郑前进,闫利民,沈长英,钦城缉毒战线上最有名的也就这几个人了,对于他们的了解,瞎子自认不比警局那些人少。
但是裴遇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父亲是孟国强。
可真的是他没说么?瞎子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早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了。
他连看警局那些人的目光和看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说那是他的朋友们,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都会带着笑。
他说起孟国强这些人的名字时总是很恭敬,甚至连有他们资料的纸张他都会双手接过又双手放下。
他总是不遗余力地伤害自己的身体,可那不是他变态,是只有那样,身处在这片泥沼里的他,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是对得起他的父辈的。
瞎子也终于明白过来……
为什么得知警方要将孟国强的警服陈列在缉毒博物馆的那天,裴遇把自己关在这个房子里整整一天,他来找裴遇的时候,屋里一片血腥气。
他也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说,裴遇可以脏,孟淮之要干干净净了。
孟国强,孟淮之。
他的血脉,原本应该是热血而又干净的,如今却只能隐藏在黑暗里,盘旋在阴谋诡计中无法脱身。
“我帮你。”
外面已经很黑了,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光,瞎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承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裴遇笑了一声,他抬起胳膊拍了拍瞎子的肩膀:“我想你最后跟我一起回西宁。”
“那就回西宁。”瞎子说:“我这人命硬,我在哪儿都能活,西宁就西宁,我这辈子只能跟着你了。”
裴遇失笑:“为什么?”
瞎子也笑了一声:“我是个半瞎子,长得也不帅,所以没想过这辈子要跟什么人在一起,你有本事,能养着我,还能带我去看雪,跟着你我能享福。”
裴遇轻哼一声:“实话?”
“一半实话,不算真心话。”
“那另一半真心话是什么?”
瞎子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裴遇还是孟淮之,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你清楚我的卑劣的过去,也知道我内心的渴求,更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是亲人,有时候血缘其实没那么重要,是不是?”
他话少,有时候跟路东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来蹦,跟裴遇还好,起码还能连字成句。
他们俩之间通常不用说什么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这两年以来,瞎子在裴遇跟前话慢慢多了起来,但也都是一些关心的话。
他很少这么真心实意地说这种心里话。
“有点矫情吧。”他说完自己就不好意思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么恶心的话。”
他说完又觉得不妥当,甚至都有点慌了:“但都是真心话。”
“我就喜欢你说这种矫情话。”
黑暗中裴遇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难得的爽朗:“以后多说点,我爱听。”
“跟个老变态似的。”
瞎子肩膀一甩甩开了裴遇的手,他转身往外走:“再不出发真就来不及了。”
裴遇转身往外走:“说好的我一个人去就一个人,不管是你还是路东都不要跟过来。”
瞎子的声音却坚定得很:“我必须送你过去。”
“你别犟。”
大概是刚才那番交谈,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亲密了一点,瞎子说出了一句以前怎么都不会说出来的话。
他说:“该犟就犟,你别管我。”
因着这个缘故,瞎子开车送裴遇到了目的地附近。
要进入‘水调歌头’还得经过一片狭窄的水域,这片水域只能通过一条小船,船上最多也只能容纳两个人。
“接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去。”裴遇下了车:“听我的。”
瞎子这次听了他的,低沉地嗯了一声:“安全最重要,如果不正常,第一时间发信号给我。”
“知道了。”裴遇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
瞎子面无表情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沉沉的。
裴遇往前走,走到水路入口的时候,意料之中发现一旁的芦苇丛中已经准备了一艘船。
他解开固定的绳索,推了一把船,随即跳了上去。
瞎子看到那艘船影缓慢离开,心里的担忧化为烦躁,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艘船只能靠人力划,裴遇的船划的并不慢,船头悬着一盏煤油灯,一阵凉风吹过来,两旁的芦苇簌簌作响,船头的煤油灯也轻轻摇晃了起来。
周围的蛙声和蝉鸣声很明显,但裴遇却在这样的环境里感觉到了静谧。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天,又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去看水面划开的波纹,忽然觉得内心十分宁静。

瞿白和阿德到的有点早。
一到地方瞿白就支起了摊子钓鱼,阿德不喜欢这个活动,搬了个小马扎在一旁坐着。
“你就这么干坐着?”瞿白把鱼钩扔进水里的时候侧头看了他一眼。
“钓鱼无聊。”阿德看着水面:“你想吃什么味的?”
瞿白问:“什么?”
阿德点了点水面:“钓上来的鱼,你想吃什么口味的?红烧还是清蒸,你有日子没吃过酸辣口的了,要不做酸辣口的也行。”
瞿白听得眼皮都要跳了,抓起一颗石子就朝他丢了过去:“你小点声儿,鱼听见了怎么想?”
阿德一本正经的:“听见了也听不懂,钓上来不就是为了吃么。”
“你这个人真是没有情趣。”瞿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阿德也不说了,从旁边揪了几根草在手里倒腾着。
过了好一会儿,瞿白忽然说:“一条红烧,一条清蒸,一条酸辣的,再整个你酿的玫瑰清酒,明天中午吃。”
阿德眼睛都亮了:“好,那你好好钓。”
瞿白的第二条鱼钓上来的时候,阿德忽然站了起来:“他来了,距离咱们大概五十米的距离。”
瞿白收紧鱼线,鱼钩上正是一尾肥硕的大鱼。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心情愉悦:“海豚看到了,连钓上来的鱼都这么肥。”
阿德收过他的鱼竿:“我去会一会。”
“要会也是我会,这是尊重,”
瞿白挡了挡阿德,整理好衣服:“带你过来已经有点过分了,你再替我动手,叫人家笑话。”
阿德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我只是来钓鱼的。”
“拙劣的借口。”瞿白轻笑一声:“你全身上下只有吃鱼的样子,哪有点钓鱼的样?”
船身划过水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盏煤油灯的光像黑夜里的一只萤火虫一样缓缓而来。
彼此距离还有三步的时候,裴遇的船停了下来。
“剃刀?”他先是看向瞿白,目光又往后移,看到了暗处的阿德:“早知道我也带人来了。”
瞿白笑了笑:“久闻瞎子大名。”
裴遇只是唇角微扬,他抓着船桨的手微微紧了紧,脚下也蓄着力。
下一刻,船身一晃,他借着船桨的力,一个跳跃朝着瞿白所在的空地的而去。
瞿白也是唇角一扬,在他落地的那一刻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裴遇没有任何犹豫,落地后迅速调整姿势发起进攻。
“军队的擒拿术。”两人过招到一半的时候,瞿白忽然开口:“阁下的真实身份让我很好奇。”
他说出军队擒拿术这几个字的时候,裴遇心中一凛,立即改变了招数,但跟他过招的男人并不差,他的每一招他似乎都能接住。
他们实力不相上下,如果真要赤手空拳不死不休,裴遇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比他更高一筹。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男人的每一个动作看似沉稳克制,实则带着一股疯劲儿,但他也察觉到了,真到了生死关头,这个男人是能够在死路中给自己砍出一条生路的男人。
而他不一样。
真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他会跟对方不死不休,同归于尽。
他们所处的这块空地并不大,几个来回的时候,瞿白一只脚掣住裴遇的右腿,手心的匕首抵住裴遇脖颈的时候,裴遇手上的飞镖也已经刺破他的衣服,镖头堪堪刺破他的皮肤。
借着那盏煤油灯的光,阿德看到瞿白的匕首割破了裴遇的皮肤,他的嘴角刚弯了弯就拧起了眉。
他从瞿白的站姿中看到了不对劲。
很快他就意识到,瞿白的左腰位置同样被对方控制了。
裴遇和瞿白同时发出一声轻笑,随着瞿白匕首的刀刃离开裴遇的皮肉,裴遇飞镖的镖头也往出来撤了撤。
“听说钦城缉毒支队那位新来的女队长……”
瞿白故意停了停才继续说:“她最拿手的就是以飞镖为暗器,手上功夫厉害的令人咂舌,倒没想过阁下也喜欢这个东西。”
裴遇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对方当着他的面会率先说顾己。
令瞿白诧异的是,自己刚才的话不过是随意而为,但身边这个男人却在瞬间露出了杀气。
他眉头一拧,心里头猛地划过什么东西,一时间有点复杂,没有迅速地理出一条线来。
“阁下到东兴并非他们口中的短短数月吧?”裴遇冷然开口:“两年前,你的人就到了州龙寨。”
瞿白坦然承认:“是这样没错,东兴形势复杂,我当然得慢慢观察,要想一招制敌,起码得了解自己的对手吧。”
裴遇的飞镖又往里戳了戳:“那阁下利用警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你呢?”
瞿白也不遑多让,匕首重新接触到他的脖子:“阁下是利用警察,还是帮助警察?”
裴遇目光沉冷地看向他。
借着那盏煤油灯昏暗的光,他们看到彼此的脸。
“你不是瞎子。”瞿白盯着他的眼睛说。
“那阁下呢?”裴遇反问。
“我有很多个代号。”
瞿白彻底松开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他收回掣肘着裴遇的腿:“如假包换,剃刀是其中一个。”
“我的确不是瞎子。”
裴遇也收回飞镖,两个人相对而立:“瞎子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
瞿白已经明白过来:“你只是隐藏在瞎子身后,让所有人以为,瞎子是孤身一个人?”
裴遇点了点头:“阁下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瞿白轻笑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布巾给他递过去:“阁下同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咱们之间,至少要彼此坦诚,才有谈合作的余地吧?”
裴遇看了看他手上的布巾,迟疑了一瞬后拿过去,擦了擦脖子上渗出来的血,又整了整衣领。
父亲说过,无论何时何地,衣冠要整,脊骨要直。
他问:“利用警察铲除曹家兄弟俩,他们留下的那些资源和人手应该都被你们吸纳了吧?”
“那么快的速度就将计就计引出阮兰英和水鬼,阁下也不赖。”
瞿白轻轻按了按腰侧,血已经顺着衬衫渗了出来。
两个人谁都不说实话,一来一回不过是你将我我将你。
裴遇暗自吸了口气,语气确定:“仇明希在你手上吧。”
瞿白一笑:“很好,终于进入正题了。”
他侧头看了阿德一眼,阿德转身朝着右后方走过去。
大概半分钟的时候,阿德单手拎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过来,毫不留情地扔在了裴遇面前:“给,见面礼,活的。”

仇明希的眼睛是被蒙着的,看到这点的时候裴遇皱了皱眉。
瞿白已经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阿德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那个小马扎放在了裴遇跟前。
裴遇看了一眼,也跟着坐下了。
瞿白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仇明希应该没有见过你的样貌吧?”
裴遇看过去:“何以见得?”
瞿白淡然一笑:“以我的调查来看,你,包括你那个影子,你们都是谨慎的人,不可能放任一个知道你长相的敌人蹦跶在你们的视线之外。”
裴遇看了眼地上的仇明希,目光中透着冷淡,收回目光的时候他问瞿白:“看他的样子,你们应该撬过他的嘴了吧。”
“当然,这人话多,挺烦的。”
瞿白又拿起了鱼竿,阿德已经自觉地过去给他套鱼饵了。
裴遇看着这两个人,眼睛里多了几分审视:“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阿德刚才都说了,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瞿白把鱼线丢进水里,把鱼竿递给阿德去固定:“仇明希身后的靠山不止一个,我今天把他送给你,能换来一个自我介绍吧?”
此时地上的仇明希发出声响,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阿德想都不想,一拳头过去又把人打晕过去了。
瞿白轻声嗤笑。
裴遇皱着眉看了一眼阿德。
阿德拍了拍手跟他解释:“他不老实,嘴巴也臭,你带回去自己问吧,现在醒来挺吵的。”
裴遇思忖了几秒,他忽然开了口:“裴遇。”
“裴先生。”
这三个字缓缓从瞿白的舌尖绕出来,他忽然问:“我记得钦城巨富集团的老总有个非常信任的手下,似乎就叫这个名字,裴先生跟他是?”
听到这话的时候,裴遇心中一凛。
裴遇这个名字和巨富集团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警方那边都很难查到。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他对钦城的了解,超出了裴遇的预测。
事已至此,裴遇也没有隐瞒:“是我。”
“那就更有趣了。”瞿白轻笑一声:“你老板仇兴国的手可不怎么干净啊。”
裴遇沉默着没说话。
瞿白似乎也不在意答案,他伸出脚踢了踢一滩烂泥似的仇明希:“他跟仇兴国之间是什么关系?”
裴遇心里清楚,虽然这个男人只说了几句话,但他对巨富集团内部情况的了解一定比他想象的要多。
“仇兴国养的一条狗。”裴遇说。
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瞿白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裴遇感受到对方目光里的凝视和压迫:“那么裴先生,仇兴国又是谁的狗?”
裴遇猛地看过去,刚才两人交手时露出的那股杀气在此时又显露了出来。
瞿白跟他目光相对,他只是启唇一笑:“仇明希背后不止一个靠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依旧盯着裴遇,缓慢地说出了那三个字:“巴格迪,是这个人吧,一个即便关在监狱里依旧不安分的人,他在钦城有多少爪牙?仇明希以为自己最大的后台是他,那么你呢裴先生,你和巴格迪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裴遇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如果我说,我跟他之间是血海深仇,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瞿白淡然一笑:“如果裴先生你说的是真话,那我自然信。”
裴遇同样一笑:“那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呢?”
阿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水面,此时忽然开口:“你怎么确定我们老板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裴遇眼眸微沉。
瞿白忽然想通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过来裴遇之前的那股杀气是为什么了。
“裴先生——”
一阵风吹过,芦苇丛簌簌响起,瞿白开口:“市局缉毒支队新来的那位女队长,应该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他这话是试探,但裴遇瞬间而起又瞬间压下去的杀意已经佐证了他的猜想。
裴遇心底轻笑。
“闻名东兴的剃刀,向来就喜欢这种无根据的猜测么?”裴遇语气淡淡。
“有些东西不需要证据。”
“那需要什么?”
“感觉。”瞿白解开了脖颈的衬衫扣子,松了松衣领,晃了晃脖子。
裴遇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可真会说笑。”
“说笑吗?”瞿白原本笑着,此刻语气忽然低沉了起来:“如果我说我也是呢?”
裴遇心头一凛:“什么?”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鱼线忽然动了动,阿德叫了一声:“鱼上钩了。”
瞿白蹲下身拔出鱼竿,动作利落地收着鱼线,很快,一条肥硕的鱼被拉出水面。
鱼钩从鱼嘴上取下,瞿白脸上带着愉悦对阿德说:“三条,明天的午餐够了。”
裴遇探究地看着他们。
瘫在地上的仇明希又动了动,似乎又有了要醒来的迹象。
这次都不用阿德出手,裴遇像是出气一样一脚就踢了过去,随后他跟没事人一样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巴格迪是你血海深仇的仇家。”
瞿白用湿巾擦了擦手:“根据我的调查,那位新来的缉毒队长,她的父亲叫顾海潮,死于巴格迪之手,所以,巴格迪对顾己来说,也有血海深仇。”
“你想表达什么?”
“你一直在帮顾己,帮警局那些人。”
瞿白走到裴遇跟前,两人借着幽微的光目光相视,瞿白语气笃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仇兴国和巴格迪之间关系匪浅,而这,就是你接近仇兴国的目的,你最后的目标,是巴格迪。”
裴遇脸色不变,心中已然翻涌。
这个人在短时间内看穿了他的一切,但他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我的目标不在钦城。”瞿白再次开口。
裴遇暗自收起了已经到手心的飞镖:“那你的目标在哪里?”
“东州。”瞿白说:“我的目标在东州,我要帮的人也在东州。”
裴遇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真诚,他问:“那你在东兴又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要走到一个地方,不是一张票一趟飞机那么简单的事情。”
瞿白自嘲却又嘲讽着什么:“东兴是我的中转站,是我去东州的车票,所以,我需要挑选一个我信得过的盟友。”
裴遇笑了一声:“那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觉得我信得过的?”
“如果我说感觉,你信吗?”
裴遇眉头紧锁着看向他。

“你心里一定很在意那个叫顾己的缉毒队长吧。”
瞿白的语气复杂又缓慢:“即便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但只要想到她的名字你都会觉得心里踏实。”
裴遇眼里满是防备。
“我不想深究你的身份。”瞿白继续说:“我只需要明确一点就够了。”
“什么?”
“你和我一样,恨极了毒品,恨极了以此敛财,杀人放火的那些畜生。”
裴遇冷笑一声:“我又如何确定你真的是呢?”
“你内心早就怀疑了,不然你今天不会来见我。”
瞿白语气平静,似乎答案早就心中:“我也一样,我不会允许自己在这里养一只狼。”
裴遇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条鱼忽然跃出水面溅起水花,他神志归拢:“所以你想要什么?”
瞿白松了口气,他示意裴遇坐下来聊聊。
两人坐下的时候,阿德忽然拿着防蚊喷雾在瞿白周围喷了一圈。
裴遇有些诧异。
阿德干完了这一切,跟个柱子似的立在了一旁,还一本正经地对瞿白说了一句:“你身上有伤,蚊子身上脏。”
裴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在这个魁梧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瞎子的影子。
剃刀对他的容忍程度也在裴遇的意料之外。
瞿白失笑一声,收回目光开了口:“裴先生,你在东兴的时间应该比我久,那么你也应该清楚,鉴于东兴的地理情况和历史遗留问题,这个地方的复杂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
“你想告诉我,东兴的那些贩毒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铲除的。”
“对。”
瞿白手里摩挲着一颗荔枝糖:“即便你我,即便顾己和那位宋警官联起手来,甚至再加上警方的大力支持,要把东兴弄得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番话让人很不高兴,但裴遇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阴暗的蛆虫,更何况东兴这种边境小城,想要剑走偏锋的人不会永远只有那一波。
就像父亲说的一样:“儿子啊,想发偏财的人就跟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地往出来冒,所以靠一个人两个人,甚至一群人都是没办法拔掉的。”
那时候裴遇问:“爸,那我们能做什么?”
“力所能及。”
父亲说:“他们像韭菜,咱们就像雨后的春笋,永远有人倒下,又永远有人站起来,不同的是,韭菜从根拔起,那就真的没了,可咱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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