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府新到的冬衣先由管事的送去了流玉阁,流水般摆满了满屋子,若梨摸着一个灰鼠皮的袄子喟叹:“姨娘,真是上好的东西啊。”
她非府上的家生子,是从江南梅太太派到梅姨娘身边伺候的,从未见过高门大院儿的奢靡,梅臻儿懒懒的翘着指节裹寇丹:“收敛些,瞧你没见识的样子。”
若梨福了福身子:“是,奴婢眼界低,没什么见识,只是同鸢堂那边儿……”
梅臻儿不耐:“还需要我教你们怎么做不成?”
若梨敛眉:“是,奴婢晓得了。”
颜韶桉从衙署回来后便径直来到了流玉阁,从前只觉得同孟氏相敬如宾,安分守己的过下去便好,但是梅氏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她全心全意依附于他,颜韶桉很享受完全掌控的感觉。
“二爷回来了。”梅臻儿上前赖在了颜韶桉身边:“今儿个,母亲把对牌钥匙给臻儿送过来了,只是账本还有几处地方臻儿不大明白,想去问问少奶奶。”
她的全然交付和信任取悦到了颜韶桉,垂头甩了甩沾着水珠的双手:“这有何难,自去问便是。”梅臻儿担忧问:“那少奶奶那儿……”
颜韶桉笑意淡了下来:“她虽身子不好,但中馈之事是大事,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东府霁月阁,屋内传来浅浅的咳嗽声,银喜端着热水进了屋,进了年末,日头越发冷了,孙氏特意在屋里头摆了三四个炭盆,烧的旺旺的也抵不上孟禾鸢苍白冰冷的四肢,好像拐角里总是消散不得的积雪。
孟禾鸢原本身上淡淡的熏香味被汤药的苦味覆盖,晚上还会泡一泡药浴,连带着青丝都散发着草药的香气,孙氏嗔道:“你这一病就病了半旬,不好好在屋里养病还出来乱跑。”
孟禾鸢把手中的绣绷递还了回去,岑氏有了身孕,当真是一桩喜事,这不,马不停蹄便开始给孩子做上了衣裳:“好的差不多了,总是在屋里呆着,对身子的恢复也不利。”,因着她来,便没叫岑氏来,她胎像还没坐稳,免得过了病气给岑氏。
二人讨论着老虎须子的绣线该是偏红还是偏紫些喜庆还不违和。
东西府平日本是没什么交集,但孟禾鸢总觉得两家人挨着这般近,再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便也没多少顾忌,该走动走动,按理说既来了东府,便该去拜见郡主,但她身子不好,同孙氏闲聊几句便往西府回了。
梅臻儿接管中馈短短几日,便发现了大问题,她虽好高骛远,但不是个蠢的,西府就是团烂账,表面平和,底下却是窟窿,她翻看过往的账目,发觉鹤归院、兰心院花销如流水,触目惊心,不少地方的银子来历不明,暗搓搓的被填了上去。
她又不免同下人们打听了一番当初分家是为何事,下人们三缄其口,只说是老太太和颜二老爷的主意,说郡主苛待,干脆分家而过。
她当即便去了同鸢堂,却被二等女使告知孟禾鸢并不在,说是去了东府霁月居,梅臻儿眼睛一转,同若梨说:“走,去东府。”
若梨不解:“太太和老太太最是不喜西府的人去东府串门了,姨娘去做甚。”
梅臻儿淡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妈妈同孟禾鸢咬耳朵,边走边恨恨的诉说不满,阳光透过幽径假山落在了她的脸庞上,瞳仁剔透,眉若远山,姣美不可方物。
“姑娘可不知,梅姨娘小人得志的模样,好像得了掌家权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这西府烂的跟窟窿似的,奴婢倒要看看,这窟窿啊怎么填,中馈扔出去也好,姑娘好生养身子,待将军回来了,一纸和离书放妇归家,那二爷和梅姨娘啊,合该凑一对儿,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千万别祸害其他人哟。”王妈妈一张利嘴,红空白牙的把人都骂了个遍。
孟禾鸢无奈的同春缇对视了一眼,王妈妈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愈发的嫉恶如仇了,她瞧着大理寺的少卿合该叫她来做。
“见过少奶奶。”一道娇糯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闲聊,梅臻儿带了两位婢子立在几步前笑意盈盈的瞧着她,此处是一处开阔的园子,介于内宅和外宅之间的一处月洞门,来往的婢子小厮不绝,西府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颜府,此时两位在东府相遇,好事之人不免停下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孟禾鸢蹙眉,春缇刚要上前就被王妈妈拦住:“你莫要去给人送脑袋,让我去会会这群妖魔鬼怪。”
她上前福了福身,不卑不亢:“梅姨娘,您走错地方了吧,这儿是东府的地方,还是快快回去罢。”
梅姨娘笑了笑:“奴婢是专程来找少奶奶的,实在是事出紧急,奴婢方才去了同鸢堂寻不着人,婢子说少奶奶在东府不知何时而归,奴婢斗胆便寻了过来。”
王妈妈冷脸:“现在寻到了,我们正要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那便请少奶奶去一趟流玉阁,同奴婢核对一番账本罢。”梅臻儿微微一垂头,笑得恰到好处。
孟禾鸢忍不住道:“账本?账本有何问题?”
王妈妈眼瞧周围看戏的越来越多了,警告:“梅姨娘,别失了分寸,莫不是想叫外人瞧了笑话不成?”她心里真是嫌恶极了,这腌臜手段,跑来东府撒野,还想毁坏他们姑娘的名声。
梅臻儿面上惊慌勉强,心下却仍旧镇定盘算,其实她并不打算真的在东府同孟禾鸢盘算账本的事,一则家丑不可外扬,颜韶桉好面子,若是踩着她他的底线行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二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西府被瞧了笑话,她如今掌中馈,头一个就是算她的不是。
是已也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埋下一块儿种子,一点点浇水,日日发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妈妈教训的是,是奴婢的目光短浅,蠢得很,还望少奶奶别计较才是。”梅臻儿眉头轻蹙,一派愁苦。
“只是,奴婢初掌中馈,心里慌得很,像个无头苍蝇,情急之下才做出蠢事来,奶奶、别怪罪奴婢。”她话语轻柔,拂过冬日里被积雪压弯了的枝丫,却惊起一片落雪。
姨娘掌中馈这事并未大肆宣扬,除了西府的人晓得外,东府的人还不知道,梅臻儿的第一步棋便是要让东府的人晓得,妾室掌中馈外人也只会道一句小家子气,可这端庄娴雅的二少奶奶可就麻烦了,闲言碎语风波四起。
孟禾鸢冷眼瞧着梅臻儿,她右手死死拦着王妈妈,防止她上了梅臻儿的当,跳进圈子里,同她置气。
真是好大一出戏,梅臻儿所求到底为何,颜韶桉给了她,中馈也给了她,孟禾鸢不懂,她自问二人并未有任何利益上的纠葛,何至于此。
“你一个奴婢,也敢来伶牙俐嘴的顶撞主子,西府好大的规矩。”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犹似玉石轻巧击物,恍然惊醒了孟禾鸢。
颜韶筠一身墨色圆领长袍,今日罕见穿着沉闷,可上面繁复的暗纹不仅没有压下他秾丽出色的容貌,反倒是增添了几分矜贵。
他抱臂缓步下了台阶,走出了廊庑,梅臻儿被他的样貌晃了一瞬的眼,周遭见礼声叫她立即便晓得了这是那位颜大公子,她来颜府将近一月有余,并未见过传闻中的东府嫡长孙。
只知道是一位性子温润谦逊、极好说话的公子,哪知容貌竟……这般出色,她一个姑娘家见了居然生出了自惭形愧之感。
“大、大爷,奴婢、奴婢,此事并非是这样的。”她慌乱无措的解释:“是……是府上账本存疑,奴婢心有疑惑才不得已找少奶奶解答,毕竟是少奶奶管家期间而出,奴婢也不能视若无睹。”她声音略略放低道。
孟禾鸢气笑了,正要开口却被颜韶筠微微一抬手阻了下,鬼使神差的,她收了声儿。
“你的意思是二少奶奶管家期间西府的账本流水出了问题,所以你来过问?”颜韶筠缓声反问,许是他面容平静温和,叫梅臻儿胆子大了起来:“奴婢也是为了西府着想……”
略微高昂的声音随着一声掌掴戛然而至,周遭小厮婢子,乃至王妈妈春缇,惊愕的捂着嘴后退了几步,孟禾鸢同样不能相信眼前所见。
梅臻儿被突如其来的掌掴打的偏了脸颊,踉跄了一步,缓了几息,不可置信转过了头。
第12章
兄长掌掴庶弟房里伺候的人,说出去也是闻所未闻,恰逢一道寒风吹过,过低的温度冷的孟禾鸢回过了神儿,像是做梦一样同王妈妈对视了一眼。
她并不是太过了解这位嫡兄长,只外人都传他谦谦君子,为人正直,二人头一次近距离接触便是那次百晖园,叫她有些觉着这大公子不稳重,后来无论是捎她回孟府亦或是广昭寺替她遮掩都叫她对他改观,这位兄长,确实是位君子。
眼下她不免有些担忧,虽说颜韶筠也算是为她出了头,但梅姨娘在东府搅弄浑水,搞的乌烟瘴气,出手小惩一下无伤大雅。
孟禾鸢自然是不会出言置喙的,毕竟只是一个奴婢,虽于情于理是颜韶桉房里的人,但她犯不着自降身段为这么个人得罪颜韶筠。
眼前的情况显然是梅姨娘没有想到的,她琉璃似的眼眶里蓄起了泪珠儿,她一个西府的掌事姨娘竟被东府的嫡公子掌掴了,日后她还怎么在这颜府面对众人。
周遭婢子小厮的视线简直要把她刺死一样,梅氏脸颊火辣辣的疼。
颜韶筠眯了眯眼睛,素来温润的面庞也带了些冷意,鼻端萦绕着俱是刺鼻的浓香,熏的他额角隐隐发胀,他神色有些不耐。
余光瞥见孟禾鸢惶恐不安的模样,他便收敛了气势,漫不经心的警告梅氏:“滚回你的西府去,这儿不是你耍手段撒野的地方。”
“还有,二少奶奶再怎么说也是主子,主子是对是错轮不到你来置喙,虽说颜府嫡庶看待并没有那般重,但还是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你究竟是仗得谁的势你心里清楚,若是有意见,我在抱朴居等着你们。”
颜韶筠眉眼肃然,薄唇微启,面上一派温润端方的模样,话语却一点也不含糊,梅臻儿还从未听过这般狠厉的话语。
梅臻儿在颜韶筠的重压下狼狈的垂下了头,攥紧了衣裙:“是……大爷说的是。”
颜韶筠垂眸:“你说错人了。”
梅臻儿咬着下唇,转向孟禾鸢:“二少奶奶,奴婢知错了。”她心有不甘,愈发的酸涩恨然。
孟禾鸢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对颜韶筠福身:“多谢兄长。”
颜韶筠很有分寸的伸手虚扶了一把她的胳膊:“你素来同三叔母走的近,也算是东府的一员,今日之事想来等孟将军回来会很感兴趣。”
梅氏闻言白了脸色,她惊疑不定的抬头瞧颜韶筠,也就一瞬的功夫又收回了眼神儿。
提到了父亲,孟禾鸢柔了脸色,遂淡淡摇了摇头:“这些事叫父亲知道做什么,没得污了耳朵,若日日都把这些烦心事放在心上,岂不浪费时辰。”
颜韶筠略略颔首:“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的。”
他身后是一树的红梅,映衬着雪青的衣袍灼灼盛放,暮色西斜,颜韶筠潋滟的眸色闪烁间,孟禾鸢移开了视线:“西府还有事,鸢娘先行一步。”
颜韶筠收回了视线,孟禾鸢未再看梅氏一眼,同春缇和王妈妈往回去。
梅氏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怕颜韶筠找她的麻烦,灰溜溜的离开了。
“前线递来的战报被太后那老婆娘拦下来私揽到了手里头,只有她那几个心腹知晓,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灌醉了张庭琰那个老东西才打听来的。”卫昭盔甲还未脱便匆匆的同颜韶筠在廊庑下低语。
“幸而你们这东西府分开了,要不然颜韶桉与你每日大抵便是互相监视了。”卫昭啼笑皆非的环视一遭。
颜韶筠扫了他一眼:“情况如何?”,二人进了抱朴居,卫昭放下了手中的头盔,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被冰了个哆嗦:“你这儿怎么竟是冷茶,赶快娶个媳妇儿罢,连个热乎的都喝不上。”
颜韶筠不作声,就垂眸看着他。
卫昭正色:“玄武营有难了。”玄武营乃怀远将军孟逸寒手下掌管的军队。
“张庭琰说孟逸寒叛兵潜逃,玄武营死了大半,黑水城内百姓也死了不少,孟景洲夫妇生死不明。”卫昭肃然道。
颜韶筠听着听着神色也凝了起来,他手上把玩着玉盏,不作声。
卫昭继续说:“话从张庭琰这个老狐狸嘴里说出来,可信度便降了大半儿,更遑论太后为何要拦下此事,我怀疑她心里有鬼。”
颜韶筠挑眉:“这不就是她惯有的手段?若此事是她一手策划,目的是在铲除玄武营,那接下来便是找个背锅侠,孟逸寒就是最好的替死鬼。”
卫昭愁的掉头发:“此事可还有救?”
颜韶筠敲了敲玉盏:“晚了,从太后拦下消息的那一刻,此事已成局,不肖几日,孟逸寒通敌叛国的罪名便会公布。”
卫昭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孟逸寒的女儿不就是你那位二弟妹?她可算是你们颜府的人,那颜韶桉是太后党派,如此一来太后岂不是把自己人折了,她意在何为,颜韶桉又如何自处。”
颜韶筠透过窗棂看着那一庭院的绿梅,孟逸寒手握兵符,忠心耿耿,且不为太后所控制,太后早就忌惮已久,且此前便有叫官家亲政的想法,借此机会除掉孟逸寒再好不过。
至于颜韶桉……他又在此事起了多大推波助澜的手便不得而知了,孟逸寒功成名就,多了一位名垂千古的岳丈,孟逸寒若是遗臭万年,那颜韶桉日后便休了妻,别人也会赞一句家风严谨。
“你难道不管吗?”耳边传来卫昭不解的声音。
“心有余而力不足。”颜韶筠干脆道,此时不是同太后对抗的好时机,一切还是于官家的意思为主,他们那位官家,又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
孟禾鸢回了西府,春缇在旁掩不住的焦色,不肖多会儿梅氏应当便会哭哭啼啼的跑去沈氏或是魏氏那儿告状,颜韶桉是个政务狂,她以前一天都捉不到个人影儿,别说是梅氏了。
“后日好像是三姑娘要回来省亲,难怪府上静悄悄的,眼下估计都在兰心院训话安排差事呢。”王妈妈一拍手说,以往这种伙计都是他们同鸢堂来做。
三姑娘颜韵晚,去年嫁了一位进士,是颜二老爷相看的,沈氏颇有微词,那东府说的亲便是王公贵戚,一水儿的好人家,怎么轮到她的晚姐儿便是家境普通的进士,俱是颜老太爷的孙女,不能这般偏心罢。
颜二老爷没稀的理她,那进士提亲时孟禾鸢也见过,一家人都是不错和善的人家,姑爷上进谦和,她倒是觉得颜韵晚同姑爷有些不大配对。
晚间,有小厮递了帖子来,说是孟府的曹太太唤您明日回去一趟,商议孟老太爷寿宴之事,离寿宴还有一旬,确实是该张罗起来了,但是曹氏仍旧是没有提庆宴的事,这叫孟禾鸢有些气堵。
“中馈扔出去也好,要不然奶奶又是寿宴、又是省亲的,累都要累死了,这曹太太忒不厚道了,您都是嫁出来的姑娘了,三天两头的唤您回去是什么意思,回去倒也罢,无非就是使唤您,用长辈的身份仗势欺人罢了。”
“只考虑自个儿,不考虑您。”春缇像是被王妈妈传染了似的,也开始絮絮叨叨的。
孟禾鸢抚了抚额头,吁了口气,胸腔内俱是积压的郁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她像是个陀螺,忙来忙去,不知道忙了个什么,但就是累的慌,整日脸上也没什么笑意。
曹氏翌日见了她后便换了一副嘴脸,全然不似上次在会客厅坐着喝茶的模样,反而出门亲自来迎接她,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鸢儿,乖乖,春缇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孟禾鸢也不至于下人面子:“二叔母安好。”
“安好安好,外头冷,进屋说。”顺道塞给了她一个热热的鎏金暖手炉:“今儿个把你叫回来是想商议一番你外祖的寿宴,老人家花甲寿宴还是要大办一场,我这劳心劳力的,把你叫回来你不会怪二叔母罢。”
孟府还有葛氏,想来偷奸耍滑推了这差事,她又嫌顾氏心直口快,敢直言跟她呛,姑娘们又舍不得使唤,思来想去便落在了她身上。
孟禾鸢淡笑:“二叔母哪儿的话,我有心要为父兄办庆宴,我思来想去觉得二叔母说的有理,不如把两件事放到一起,庆宴寿宴一起办,你说呢?二叔母?”
事情的量加了,相当于葛氏还是负责寿宴,孟禾鸢可以负责庆宴,她就算是为了维护那脸面也不会好意思把所有事情丢给一个小辈。
曹氏就这么看着她,笑意一顿:“鸢姐儿……竟不知道?”
知道什么?孟禾鸢对她的话头一转感到不解。
曹氏甩了甩帕子,叹了一口气,眉眼间俱是愁绪:“听闻北边儿黑水城死了不少百姓和将士,玄武营都折进去大半儿,守将不知所踪,统帅有叛兵通敌之嫌,当然,此事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但到底是自家人,但现在还是要低调为好,目前只我和你二叔晓得,连你祖父都不敢告诉,虽我们痛心,但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你放心,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们定不会乱说。”
曹氏后面说了什么孟禾鸢已经没有听到了,满脑子只有不知所踪、叛兵通敌,脑子骤然抽痛,眼前一黑,耳边慌乱的惊呼响起:“鸢娘、鸢娘。”
第13章
孟禾鸢梦见了一片火光,还有烧的焦黑的城墙,箭矢插在尸横遍野,血腥气冲天的黑水城内,玄武营的旗帜断了半截儿,飘荡在风中,倏然闪过的是一双带血的眼眸。
孟禾鸢惊叫了一声,冷汗濡湿了后背,她疲惫的睁开了眼,额角抽痛的回忆方才的梦,那双眼睛再熟悉不过了,赫然是她兄长孟景洲的眼睛。
她扶了扶额角,春缇贴心的给她带上了抹额,身上被换上了亵衣,周遭有些熟悉,赫然是她在孟府的闺房,她怔怔的坐在床边,春缇端着药进来便是看见她垂眸几欲落泪的模样。
心间缩了一瞬后把碗放在了一旁:“姑娘,您先别担心,三太太也说了,说不准儿就是个误会,此事还没查清楚呢,官家和太后定会还孟将军一个公道的。”
孟禾鸢闭了闭眼,哑声:“更衣,我要见二叔。”
“大姑娘,您就先回去罢,二老爷公务繁忙,眼下正会客呢,您且先回去,改日再回来。”守门的福泉笑意盈盈的推拒道。
孟禾鸢站在南昀居外恳求道:“求福泉小哥通融一下,您就个准确的时辰,我就在偏屋等着,今日我一定要见到二叔,哪怕半夜了我也要见着。”
福泉笑得疏离:“大姑娘体谅,小的也没法子做主,还望您莫要为难。”
孟逸文应当是收到了曹氏的消息,就算她再来几次,他也不会见她的,这又间接的说明了孟禾鸢父亲的之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孟禾鸢霎时心痛的弯了腰,鸦睫上沾满了泪珠。
春缇扶着她:“姑娘,我们先回颜府,去寻二爷,先前二爷还说将军大捷,二爷一定知道些什么。”
“对,对,二爷,去找二爷。”孟禾鸢扶着墙根,重新燃气了希冀,颜韶桉任职都察院,朝廷内太后把持朝政,都察院算的上是太后麾下的眼睛,替她监察百官,手中自然也掌握了不少密信。
孟禾鸢苍白着一张脸,胸腔郁结,她今日穿了鲜亮的靛蓝色水仙纹褙子,白色百迭裙,衬得肤色愈发大透明,原是极为庄重的颜色,此时却明媚晃眼,孱弱到了极点。
马车行驶的极快,不肖一会儿便回到了颜府,二人离开孟府时走的急,并未派人去通知曹氏,从她醒来到她站在南昀居外,曹氏都没有出现一面,足以说明她的立场。
孟禾鸢脚步倒腾的飞快,裙摆宛如莲花般绽开,她路过管事的,冷声询问了一句:“二爷呢?在衙署还是回来了。”此时天色垂暮,衙署虽已下值,但按照平时的时辰颜韶桉应当会晚些回来。
管事的躬身:“二爷正在书房……”他话还未说话,孟禾鸢便一阵风似的往书房而去了,朝阳隐在了天际,浓墨靛蓝层层翻滚,细小的雪花自天空飘了下来,落了满枝,孟禾鸢裙摆卷起一片碎雪,像尘埃般散去。
“……会客。”官家话语凝噎在了喉间,二爷会见之人是二少奶奶的二叔,应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罢。
书房紧闭着门,燃着幽幽烛火,从前院儿赶来书房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孟禾鸢急急的行至书房门前,本欲敲门而进,却不想听到了屋内熟悉的人声。
“韶桉,玄武营将士太后的意思是剩余人马全部召回京,编入殿前司,或者京城巡防营,待我今日回去便禀了父亲,把孟逸文从族谱除名,我孟家没有这种艰恶小人之辈。”
本该在孟府会客的孟家二叔此刻却在颜韶桉的书房里痛斥孟逸武的罪行,颜韶桉冷淡低沉的嗓音安抚:“二叔,莫要担心,此事多亏了你留了个心眼,举荐之头功,当属你,太后心里明白的。”
二人交谈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刚好叫附耳贴在门框上的孟禾鸢听了个清楚,她如遭雷劈,浑身开始发颤。
喉间开始喘不上气,春缇泪如泉涌,二人发髻、眼睫都沾了晶莹的碎雪,鼻尖冻的通红,春缇使了全力,扶着孟禾鸢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是孟禾鸢没有听到,颜韶桉说:“鸢娘她……到底只是一介妇人,我……”
孟逸文打断了他:“我明白,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孟家都不会怪你。”孟逸文的长相略显薄情,他是典型的下三白眼,与孟老太爷极为相似,孟逸武与早逝的孟老夫人相似,浓眉大眼。
颜韶桉摩挲旁边的杯盏,不作声响。
雪下的愈发的大,厚厚的积了一层,没过了孟禾鸢的脚脖子,湿了她的鞋袜,春缇被她支了开来,远远的跟在了身后,跟在了看不见她的地方。
融化的水意顺着她的长睫凝结成了冰晶,鼻尖、眼尾均被冻的绯意蔓延,她微微抬头,漫天雪花飞舞,落入了她的水眸中,凉意涩意混杂在了一处,她的眉宇、鸦睫、将落未落的眼眶仿佛融进了这天地。
倏然间,天际绽放开一片片烟花,热烈而灿烂,她恍惚的回过了神儿,今儿个好像是岁末,新雪初霁,满月当空,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阖家团圆,她还哪儿有家啊。
那凝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孟禾鸢痛彻心扉,泣不成声,喉咙间的梗塞感越发的浓重,像是掐着她的脖子一般。
盛颜仙姿般的美人儿伏在雪地里悲恸大哭,毫无察觉身后一道雪青色人影而至。
人影手执油纸伞,伞上绘着一簇簇垂丝海棠,玉手修长,剔透如雪,伞缘微微抬起,露出骨清神俊的脸庞,颜韶筠眼眸低垂,把伞倾在了她身上,遮挡了快要覆盖住孟禾鸢的大雪。
孟禾鸢忽感一道暗影覆来,抽噎着回过了头,便见到了这样一副神君低眉的模样。
她泪眼朦胧的瞧着颜韶筠,她哭的太久、冻的太久,身上的衣裙不足以遮挡这夜晚的寒冷,更遑论早已冻僵的鞋袜。
孟禾鸢身子骨早就支撑不住了,她眼睫轻颤,泄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眸,身子一软,斜斜的倒了下去,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似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孟逸文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颜府,颜韶桉站在廊庑下看着大雪,心间隐隐烦躁,孟逸武通敌的证据太后手中有一份,关键的一份是孟逸文大义灭亲补了上去,在孟逸武的书房内搜到了与蛮夷的书信。
笔迹、私印一模一样,孟家大房彻底倾覆,孟禾鸢便也沦落为罪臣之女,不肖几日,太后便会把此事昭告天下,而孟禾鸢虽只是一介宅院妇人,但终归会带来许多闲言碎语。
更遑论她这些日子的那些出格举措,争风吃醋,为难梅氏一个弱女子,竟把儿女情长放在了子嗣前面,颜韶桉心里像是有一股绳子在拉扯,一边觉着到底三载夫妻,体面些,和离罢,一边觉着他没有错,错的是孟家,是孟禾鸢,他应该休妻才是,这样还能博得一个家风严谨的好名声。
他不自觉的往同鸢堂走去,在将将踏入院子时突然被提着灯笼前来唤人的若梨叫住了脚步:“二爷,二爷,梅姨娘惊梦了,说是想叫您去一趟。”
颜韶桉收回了脚,踌躇一瞬,淡下了脸色:“走罢。”
炉铫燃着火,正煮着热热的、散发着甜蜜气息的香茶,屋内炭盆旺盛,热意烘烤,被窝里拱起一道身影。
孟禾鸢蹙眉咳了两声,随即被喂进了一勺汤药,苦的当即吐了出来,还落了泪,嘤嘤呜呜的叫着爹、娘。
后面又换了一碗不那么苦的,她便没再吐了。
她睁眼时浑身正烧的极热,眼皮肿胀,昏昏沉沉的望着帐顶,以为回到了同鸢堂,沙哑着嗓音唤:“春缇。”
“醒了?可还难受?”低沉清润的嗓音突然落在她耳边,陌生又熟悉的叫她缓了好半响。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似乎并非是颜韶桉,颜韶桉更冷漠一些,这道嗓音闻之让人如沐春风,厚重却不乏清悦。
她瞳孔骤然微缩,受惊般转头看去,颜韶筠就坐在离她床边不远的紫檀桌前,而此处、墨绿的帘帐也并非是同鸢堂,是哪儿不言而喻。
孟禾鸢想到此便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爬了起来,缩在了墙角,裹着被子,目光不自觉露出警惕之色,她也不知道怎么地,便自然而然的这么做了。
“多谢兄长搭手,没让鸢娘晕在雪地中,否则怕是命也要去了半条,只是此处瞧着不似同鸢堂,兄长在此也不大合适,还请兄长能唤鸢娘的女使进来伺候,鸢娘得回去了。”
她有些急了,虽然颜韶筠帮了她许多次,她也感激不尽,但这次他实在欠妥,他一个未婚男子,怎可把她一个妇道人家带到他的屋子里,这人来人往的,传出去她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