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禾鸢进了屋,便瞧见了罗汉床边坐着小杌子的少女,一袭白色薄缎如意云纹褙子,头梳弯月髻,面容小巧清灵,出落的跟个掐了水儿的嫩花蕊一般,重要的是,朝气蓬勃。
孟禾鸢直觉不大妙,眼皮突突直跳,但她仍旧面不改色:“婆母。”
正在说笑的二人转头看向了她,沈氏笑意微敛:“嗯,鸢娘来了,坐。”
那姑娘大眼也咕噜咕噜的随着孟禾鸢转动,面露一丝嫉妒,梅臻儿一直听闻表哥的妻子病恹恹的,该是那种两颊瘦削,面色暗沉的黄脸婆一般,身上萦绕着一股苦味儿,谁曾想到是这样一副艳色秾丽的样貌,瞧那双眼睛,若是再灵动几分,怕是生生勾的人魂儿都飞走了才是。
只怕是常年的病体消磨了她的精气神儿。
孟禾鸢知道那姑娘盯着她瞧,也不说话,叫春缇把红豆饼放了上去,沈氏满意道:“有心了,对了,这是臻儿,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娘家表姑娘,本来想着给桉哥儿做妾室,但既然不合适我便接来身边给寻摸着有什么好儿郎。”沈氏冠冕堂皇道。
孟禾鸢心下冷笑,先斩后奏,看来心思不灭,但她还犯不着一个没有着落的表姑娘警惕,颜韶桉那人,刻板严肃,说出去的话便不可能收回,说了不纳妾便不会纳妾,沈氏恐怕也是要落空了心思。
梅臻儿起身柔柔福了福身子:“见过表嫂,臻儿初来乍到,给表嫂添麻烦了。”她笑得眉眼弯弯,言语间带着一股吴侬软语的娇软嗲媚,春缇站在后头身子打了个抖,头皮麻了一瞬。
孟禾鸢扯了扯嘴角:“表妹说笑了,你能来婆母想必很高兴。”
傍晚时,颜韶桉被叫到了兰心院一同用饭,沈氏表明了梅臻儿的来意,孟禾鸢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颜韶桉。
颜韶桉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说什么,那梅臻儿倒也安分守己,只是颇为会说些漂亮话哄沈氏开心,全然一个天真无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婆母?表哥叫的亲热。
巧妙的是,这姑娘恰到好处的隔绝了孟禾鸢,且还有话头让颜韶桉附和两句,孟禾鸢食之无味,今日兰心院桌子上的菜式全是为了迎合表姑娘做的江南菜,甜软粉糯,沈氏也是江南人出身,自然也是吃的惯,颜韶桉虽然不大吃的惯,但是口味也偏爱甜。
孟禾鸢却不大吃的惯,她本就因吃药口味清淡,这样一来更偏爱吃些酸酸辣辣爽口的食物,譬如酸辣鱼,醋溜鸡丝,而她眼前放的是一道红糖浇麻糍,麻糍倒是酥脆香软,只是红糖汁有些甜腻了。
颜韶桉似是良心发现,给她盛了一碗粥,递到了她面前:“看你吃的不多,想来是菜色不合胃口。”
沈氏一顿:“瞧我,都忘了,今儿个为臻儿接风洗尘准备的都是江南菜,鸢娘应当是吃不惯的,吴妈妈再添两道菜,吩咐厨房炒的咸一些。”
孟禾鸢:“不必了,儿媳只是胃口不佳。”,她淡淡的拭了拭嘴角,没有看那一碗粥,热粥里煮了好些绿豆,也不知是沈氏故意而为还是真的不小心。
而颜韶桉也并未放在心上。
用过饭后,颜韶桉便离开了,仍旧是去了衙署,新帝继位,对朝政不大熟悉,全权仰赖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帮扶着,看顾着才磕磕绊绊的上手,颜韶桉此次代天子巡视盐道,也全是倚靠太后的信任,新帝不过十四,还是一派少年的模样。
上朝总是怯怯懦懦不说,朝臣们们问个事情都要看好几眼太后,求助的目光越过了那道珠帘,太后无奈的紧,颜韶桉难免对这位少帝心含轻蔑。
沈氏又同梅臻儿说笑了会儿便称乏了,“鸢娘,臻儿的安置便交给你了。”
孟禾鸢淡声:“是,媳妇想着把东边儿的流玉阁叫表妹住着,挨着母亲的院子近些,也好时时来母亲身边陪伴。”
沈氏点头:“你做主便好。”,竟也没说什么,孟禾鸢还是有些诧异的,她还以为要趁此机会塞得离颜韶桉近些。
难道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
一路上孟禾鸢都有些心不在焉,梅臻儿在身后打量了一番她,身姿纤弱,行如拂柳,偏是那白的晃眼的肌肤比她还要亮眼三分。
“姐姐,臻儿初来乍到也没什么认识的小友,日后可能去叨扰姐姐?”梅臻儿凑上前来亲亲热热的说。
都从嫂嫂变成姐姐了,这跨越倒是大,她身上的桂花香浓烈的飘了过来,勾着她鼻子里的痒意,难受的紧,孟禾鸢淡笑,装作没听明白:“我平日忙得紧,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梅臻儿笑了一下:“日后便是姐妹了,姐姐这般妹妹可是有些伤心了。”
“你是官人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放心,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也不必见外,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吩咐下人一声,叫下人通传给我便好。”孟禾鸢四两拨千斤。
孟禾鸢真的是疲于应付这些,颜府的中馈原先是都在郡主手里的,她嫁过来时,还未分府,而后颜老太爷才逝去,分了府后自然是各管各的,西府的中馈自然是被魏氏交给了她,想当初她婆母还不悦了好些时候,日日都想着让公爹把中馈给她掌。
孟禾鸢焦头烂额的紧,恨不得把这中馈甩过去,西府开支含糊,沈氏魏氏更是花钱如流水,没有办法她只得拿自己嫁妆添了一些才平了账。
沈氏日日都想着勾心斗角,孟禾鸢真的累的要命。
梅臻儿面色稍稍不自然:“是,多谢姐姐了。”
流玉阁走几步便到了,方才孟禾鸢已经提前叫人拾掇了出来,又看着女使们添置了些物件儿才离开。
孟禾鸢回了院子,堂屋的谢大夫早就候上了,上好的毛尖都喝了两壶了孟禾鸢才将将回来,大夫不悦的摸了摸山羊胡:“少奶奶,老夫说了几次,您的身子骨得静养,这成日里往外头跑,如何能修养的回来。”
大夫是在她待字闺中时看病的老人了,十分熟悉她,便是父亲的话她敢不听,也不敢不听谢大夫的话,孟禾鸢认错的及时:“我也是闲不住,等会儿我便不出去了。”
谢大夫拿出布枕和白巾搭在腕上给她号脉,末了,叹气:“身子骨虚,以后怕是不易有孕啊,若能心宽体胖的养上几年,说不准还有可能。”
孟禾鸢到底还是黯然了一瞬,勉强笑笑:“没事,我尽量注意。”心中却凉薄的很,她心知西府这担子根本甩不下。
谢大夫给她照例开了药便离开了,还留下了几个安神的药包叫她塞在枕头里。
孟禾鸢在人走后便歇下了,药包果然管用,睡得安稳了些。
月上升天,颜韶桉披着霜寒回了府,他径直去了书房,屋内没有一丝烟火气,颜韶桉点了烛,却未曾发现屏风后面的床榻上被窝轻轻蠕动。
他照例脱了外氅,喝了一杯冷茶,他素来有喝冷茶的习惯,而后便坐在了书案后翻看卷宗,烛火昏黄,窗棂处摇曳着剪影,不肖半响,颜韶桉似是觉得有些热意上涌。
他拽了拽领口,神情有些不耐,平日冷淡的脸颊上俱是浅淡的红潮,这热意并非急势汹汹,反而如潮水般缓缓袭来,汇聚在了一处。
颜韶桉仰头滚动着喉结,手腕搭在了额上,喘息了一下向床榻而去,他一向不怎么想这种事,有了需求自己解决也并无不可。
只是他来到床榻前掀开被子后,一具光溜的身体展示在他面前,青丝遮掩了春色,清灵的姑娘仿若灵动的兔子,轻轻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抱朴居,颜韶筠正与殿前司都指挥使卫昭在庭院内对酒看月。
“太后这几日开始给官家物色皇后了,官家年岁还小,这么早立后做什么。”卫昭喝了一口酒。
颜韶筠在一旁翻看着北边儿传来的信件:“太后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偏偏还要在过几日的宫宴上让官家亲自选秀,还要让朝臣和命妇们都看着。”
“嗤,哗众取宠。”卫昭不屑,但是不幸的是他的亲妹过几日也要进宫,虽知道不一定会选上,但还是隔应的慌。
“官家不蠢,你以为他会甘愿受太后控制?”颜韶筠不紧不慢道,卫昭也有此意,他就盼着官家潜龙在渊,有朝一日把这老妖婆给送上西天。
夜风飒飒,卷走了怯怯低语声,孤月高悬,没一会儿云卷便遮掩了皎月。
翌日一早,孟禾鸢神清气爽的起了床,昨日睡得极好,连带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春缇漂亮话捧得她露出了几分嗔怪。
“奶奶,我的少奶奶。”王妈妈火急火燎的进了屋,她是孟禾鸢身边的掌事嬷嬷,春缇负责她的一切起居伺候,王妈妈便是她的眼睛,替她盯着这西府。
“怎么了这是,大清早的。”孟禾鸢正坐在梳妆台前净手,王妈妈一脸菜色:“这黑心肠不要脸的货,竟然这般快便爬上了二爷的床。”
王妈妈石破惊天,孟禾鸢一怔,险些打翻了铜盆,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王妈妈的话,深深呼吸后平静的问:“在哪儿。”
王妈妈怒道:“就在书房。”
孟禾鸢什么也没说,起身往书房而去,她面色仍旧是没有异常,但细瞧下脚步有几分微微的凌乱。
来的路上她心绪不平,脑中混乱的一边想颜韶桉等会儿该如何给她解释,或是后悔,或是无措,或是心虚,一边想着她真是没想到,梅氏竟这般心急,当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将将到书房门外时,门是虚掩着的,孟禾鸢脚步一顿,犹豫一瞬后推门而入,屋内昏暗,且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方床榻上两具叠罗汉的身躯。
若非是那张皮子,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冷淡清矜、凛若秋霜的夫君,在瞧见孟禾鸢后当即倏然扯过了被子,盖住了身上那具美人卧榻、娇楚涟连的身躯,而他,亦是顶着一胸膛的红痕。
孟禾鸢胃中涌上一股反胃,却仍旧竭力保持镇静,面色难看的凝着他们二人,颜韶桉触及到她的神色后怔了一瞬后平静了下来,孟禾鸢打量着他的神色,生生气笑了。
“你若想纳妾,直说便好,何必与我虚以委蛇,表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孟禾鸢扯了扯嘴角,很想云淡风轻平静的反问她,最好理智些,这人素来喜欢辩驳,每每同他说话,五句能有三句辩驳回来,叫她心里难受的紧。
但,一股郁气仍旧压在她的心间沉甸甸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撕扯了一番遂践踏之。
颜韶桉难得默了一瞬,床榻上的梅臻儿扯落了被子,挣扎着起身,行动间故意蹭落了肩头衣衫,露出点点红痕,更是叫孟禾鸢刺眼。
“姐姐,你别怪二爷,是我,是我不知羞耻的勾引二爷,我爱慕二爷已久……”她凄楚的哭着,泪珠一连串儿的落了下来,“臻儿愿意在二爷身边为奴为婢,求姐姐高抬贵手。”
孟禾鸢木然的看着她做戏,心下叹然,她还未说什么,便一箩筐的帽子给她扣上了,是吃定了看谁比谁能豁的出去吗?
颜韶桉忍无可忍,低喝:“够了。”,梅臻儿吓得一抖,心头一跳,莫非是她说错什么话了?
“臻儿以后就留在府里,抬为贵妾,还有……”他话一顿,神色冷然的看着孟禾鸢:“妻为夫纲,我做什么,你跟着打点便好,其余的莫要多问。”他容貌向来出色,眉宇间总是清冷如寒霜,这一刻,那寒霜又重了几分。
言罢,颜韶桉转身回了里头,把梅臻儿横抱起,越过了孟禾鸢,往流玉阁去,徒留孟禾鸢一人,脸面被踩在了脚下。
此事发酵的极快,不止传遍了西府,连东府都能说上两嘴,沈氏却暗自喜笑颜开,不动声色的往外递了话头,说被这逆子气得头晕,以此装病免了从中斡旋之责。
鹤归院,魏老太太闻之此事气得摔了玉盏,天杀的货色,竟用这种手段,想也不用想是得了沈氏的授意,当即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
她虽是颜老太爷贵妾,那也是过了明面,由郡主张罗清清白白的进了门,那梅氏此举,岂非是丫鬟通房所做之事,她的好孙儿还想纳为妾,抬个通房草草打发了算了,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外头吵翻了天,颜韶桉则关上了门在书房内发愣,昨夜记忆犹新,他在看到梅臻儿后心里是生气的,但后来的事他也控制不住,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也不知为何,看到孟禾鸢那般反问他,他心里第一反应竟是生气,叫嚣着打压的气焰,便一时上头说了那番话。
颜韶桉烦躁的摁了摁眉心,他如何看不透梅臻儿的小心思,但是不可否认,他却颇为受用。
他一直觉着孟禾鸢那般,没有主见,有些太过内敛沉静了,还算顺从,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想来,他也是想有个红颜知己般的人儿,知他的心,懂他的意,而非只是平淡的过日子。
同福敲了敲门:“二爷,老太太有请。”
颜韶桉不耐:“知道了。”
颜韶桉缓了几许便起身去了鹤归院,孟禾鸢也在,直着腰身坐在圈椅上,淡淡的不说话,沈氏垂着脸,脸色沉沉,梅臻儿跪在下首,梨花带雨抽噎着。
看到这副场景,颜韶桉是愈发烦躁:“祖母、母亲。”
魏老太太冷笑:“你还有脸过来。”
颜韶桉不说话,淡淡的坐了下来,一副不知错在何处的模样,魏老太太瞧见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干的好事,你把西府的脸都丢尽了。”
颜韶桉板着脸,余光瞟见孟禾鸢并未瞧他,垂下了眸子:“祖母言重了。”
沈氏附和:“是啊母亲,臻臻叫我一声姨母,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给桉儿做妾,身边也算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最合适不过了。”
孟禾鸢心间一紧,她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这是打量着嫌她不够知冷知热了,一时间郁气涌上心头,手掌不自觉得攥紧。
魏老太太气得险些要将紫檀桌上的茶盏扔到地上,她自己便是颜老太爷的妾室,最是明白做妾的那一套手段,但是她也了解自己这个孙儿,刚过易折,吃软不吃硬。
平复了些心情:“桉儿,你不是不知道无子纳妾是为失德。”
果然,此言一出,颜韶桉脸色几变,连梅臻儿也停下了抽噎,暗道不好,抬头看向了沈氏。
魏老太太焦心:“你仕途方才稳固,此举可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有想过?还有你……当娘的,目光短浅。”魏氏拍着桌子,欲言又止,瞧着像是想骂沈氏,但是又不好在小辈面前下她脸面。
最后只得调矛头:“鸢娘,不是我说,你这个少奶奶当的未免失职,夫妇一体,须得同心协力,你福薄,多年无子,但桉哥儿的生活总还是要上心的,性子也不要太过古板。”,魏老太太的指责有些诛心了,孟禾鸢无所适从的垂下了头。
但她却无法反驳,也只能吞下这口“不上心”的气,低眉顺眼的称了声:“是。”
“但,既然人已经这样了,我们颜家也不是那般不负责任的人家,按照你们梅家的家世一个贵妾也是当得的,但你此举不妥,若是良妾你可愿?。”这梅家原在江南只是一处商户,沈家两位姑娘,沈氏是嫡女,梅臻儿的母亲却只是庶女,庶女倚靠嫡女而活,嫁人后夫家也想靠此谋个前程,沈氏既可打压孟禾鸢,又可享受拿捏梅家,一举两得。
魏老太太居高临下的看着梅臻儿,事情陡然峰回路转,她自然喜极而泣,头当即磕了下去,话音感激:“臻儿愿意,谢老太太。”
睡了人,还不收,这下面若是个多嘴多舌的,没得出去大嚼舌根,叫人看了笑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
颜韶桉诧异,但还是拱手:“谢祖母。”
沈氏喜笑颜开,忙上前给魏氏捏捏肩:“母亲最疼桉儿了,媳妇远不及您,媳妇……媳妇蠢笨,实在目光短浅,日后定多多向母亲学习。”她格外嘴甜,魏氏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无子纳妾,也不是没有先例,主母福薄无子,便可张罗些妾室未府上开枝散叶,不过此举也是狠心剥开了孟禾鸢的遮羞布。
“你安分些,对老爷多上些心便是最大的好。”魏老太太被她哄的身心舒展,这沈氏纵使有千般的不是,却是有个好处,那就是格外嘴甜,人虽蠢笨,但,无伤大雅。
孟禾鸢心沉沉一坠,恍惚地瞧着他们,自己仿佛被排斥在外,她想,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就变成了这般。
“好了,都散了吧,吵得我头疼,明日不必来请安了。”魏氏摆手把人都赶走了。
颜韶桉上前扶着白蕊臻起了身,她跪的时候久了,有些踉跄,顺势便倚进了颜韶桉怀中,温香软玉在怀,便是颜韶桉也忍不住揽得紧了些。
孟禾鸢舌根肿痛,咽部紧缩,面上却不显,她是西府的少奶奶,断不能叫旁人瞧了笑话去。
颜韶桉衙署还有事,把人交给了女使便先行离开了,他绕过了孟禾鸢,未瞧她一眼。
梅臻儿擦了擦眼泪,走近,看着颜韶桉的背影柔声道:“姐姐,自我及笄那年见过韶桉哥哥,我便倾心于他了,只是他已然成婚,有了姐姐,我便只能收起了我的心思。”
孟禾鸢扯了扯嘴角,侧目:“你想说什么?”
梅臻儿红着一双眼:“姐姐,我不会与你争他的,我只是想留在韶桉哥哥身边,给口饭吃、给个住的地方,让我给他生儿育女就好,你……你就当我是个摆设,是个物件儿,我争不过你的。”她柔着一把嗓子,叫人实在心生怜惜。
孟禾鸢一瞬不瞬的瞧着她,她比梅臻儿高一些,所以看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一身绯红衣裙衬得她面庞艳若春华,病气添了几分出尘清冷,少有人会有秾丽和出尘两种气质揉杂在一起。
梅臻儿眸中一闪而过嫉妒。
孟禾鸢没有说什么,或者她根本不屑于说什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她看了梅臻儿几眼便离开了。
春缇跟在身后,愤愤不平。
“二爷、二爷实在太过分了,姑娘,您定要写信告诉大公子,叫大公子回京骂二爷一顿才好。”春缇嘟囔着。
孟禾鸢失笑:“做什么要把这种事情告诉大哥,岂非叫他们担心,再说了,叫大哥骂二爷是什么话。”
孟家一共二房,现在在京中的是孟家二房,孟禾鸢的二叔,也是朝中的吏部尚书,而孟禾鸢的父亲,是前往边疆平乱的怀远将军,连带着她的大哥,也是武将,按理来说她的出身就是公侯人家也配得上。
但她的母亲言氏只是一介卖艺舞女,出身不好,虽然身家清白,但总归会叫人说闲话,大多的好人家也避之不及,言氏也想的开,既如此便随夫出征,常伴左右,只是苦了孟禾鸢,及笄后便时常瞧不见亲人的身影,只得以书信慰籍思念之苦。
晚上,颜韶桉回来后,小厮小心翼翼问他:“爷,去哪儿就寝?”
颜韶桉静默了一瞬:“哪儿也不去,回书房。”
梅臻儿这边,早就沐浴更衣,满心期待着候上了颜韶桉,她特意准备了一件薄纱小衣,还用花瓣沐浴了一番,浑身香喷喷的,只待颜韶桉的到来。
“什么,不来了?”梅臻儿笑意骤然消散,有些怀疑问:“你听清楚了?当真是不来了?”
小女使若梨怯怯道:“姨娘,当真不来了。”
怎会如此,梅臻儿有些不信,分明今日白天还好好的,颜韶桉此人,面上清冷矜贵,高山仰止,实则却是喜欢上赶子讨好他、倒贴他的女子,这也是她以前无意间听他醉酒而知的,所以才敢去自荐枕席。
不过一日,她不信这么快便没有了新鲜感。
深夜,抱朴居
颜韶筠临窗而坐,丝毫不顾及深冬之寒,窗棂外是一株殷红的腊梅,斜斜探出枝丫,上面覆了一层白霜,身旁的小炉子围煮着热酒,酒香四溢,醉了心扉。
一通身漆黑的探子跪在了他的身前:“爷,都打探清楚了,这是信件。”探子上前把厚厚一踏信件递给了颜韶筠:“不多,只一些,他防得太紧。”
颜韶筠修长的直接捏起旁边的白玉酒盏,闲闲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出好看的弧度,眉梢眼角氤氲出别样的风情:“回头一笑,清冷几千春。”
颜韶筠突然念了这么一句诗,探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他是吃醉了酒,试探叫:“爷?”
“知道了,叫她继续盯着。”颜韶筠桃花眸清明了几分,缓缓放下白玉盏,漫不经心的扯开了信封。
同鸢堂的屋子早早的歇了灯,孟禾鸢知晓颜韶桉的事儿也是翌日早晨了,她屋子里的饭食换上了滋补的汤品,以往颜韶桉晨起喜欢吃些咸口的豆腐脑、油条,大多都会按着颜韶桉的口味来。
孟禾鸢搅着寡淡的汤水想,过日子嘛,总得往开了想,凡事不往心里去才能快活些。
“二爷昨儿个,确实没往流玉阁而去。”王妈妈嘴快的倒腾出来,私心里她到底还是希望自家奶奶争气些,身子骨支愣起来,没得叫那黑心肠的把二爷给抢夺了去。
孟禾鸢一愣,随即缓缓的点了点头:“嗯。”,王妈妈看着她迟钝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急啊:“听说流玉阁的差人去催了几回,二爷也没去,奶奶,您得表示表示啊。”
孟禾鸢瓷白的手腕一顿,抬眸神色莫辩,王妈妈继续加了把火:“奶奶,您啊,得放低些身段儿,奴婢斗胆猜,这二爷先前一直是清心寡欲,怎么就着了这小狐狸精的道儿,说不准啊,是在与您置气。”
置气?孟禾鸢这就纳罕了。
她这些日子可有哪儿做错了?论行径举措,她自问一步也不敢踏错,里里外外的顾及着颜韶桉的情绪,这置气又是何来一说。
王妈妈见她听了进去,继续道:“老奴觉着,您呀,得把这个坎儿跟二爷解开喽,这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今儿个啊,您亲自熬一盅汤,拿去书房给二爷补补,说会儿夫妻间的交心话,明日啊,看哪家的还敢嚼您的闲话。”
孟禾鸢闻言放下了玉箸,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便听妈妈的。”她晓得王妈妈是真心同她打算的,而她也正有此意,想问问颜韶桉,到底对她哪里不满。
朝臣官员皆着绯袍垂着头位列两旁,恭敬的举着笏板,龙椅上端坐着年少的官家,脸颊稚嫩,瞧着不过十三四,冕旒垂下,遮掩住了他的惶惶之色。
而官家身后,又设宝石珠帘、高台,端坐着华服高髻的太后,周太后全然隐于身后,看似以小官家为主,实则,这位的厉害手段,众人早就领教过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章越踏出了一步,撩起官袍跪了下来,浑厚声响起:“启禀陛下,太后,臣章越有奏。”
小官家气势孱弱:“说吧。”
“入了深冬,北地遭遇雪灾,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本闻由鹅君羊吧把三另弃其雾散六整理上传臣请奏户部拨赈灾银十万两。”说完他垂首静待小官家发话。
这种事自然是轮不到小官家发话,周太后淡声应下,叫内阁拟了方策呈上来就好,“陛下的意见呢?”,周太后暗含威压的声音响起。
“朕……朕没意见,但凭母后吩咐。”小官家盯着后脑勺炙热的视线,有些磕巴的说,可见也就是走个流程。
颜韶筠眼观鼻,鼻观心,又接连走了许多个流程,终于进入了主题,颜韶桉站出来进言:“陛下已到了立后选妃的年纪,还请陛下尽快立后,诞下皇嗣,后继有人。”
周太后掩了掩唇道,假意用朝纲未稳推脱了几许,博得了一阵好感,但很快便败下了阵,答应了选秀,叫各位朝臣家的适龄女儿均入宫参选。
颜韶筠冷眼看着周太后和她的党羽互相演戏,垂下了眼眸。
晨暮落了下来,梅臻儿提了一食盒汤去往书房的路上,经过廊庑时却被守在那处的王妈妈拦住了脚。
“梅姨娘且慢,今儿个二爷怕是不能见您了。”王妈妈身躯往前一挤,居高临下道。
梅臻儿笑得绰约:“妈妈这是何意,臻儿是做错了何事不成?”抚着鬓发说。
“自然不是,今儿个十五,依着规制来说,本就是要去太太屋里的,姨娘还是莫要坏了规矩。”王妈妈伸手往回示意,梅臻儿这下挂不住脸了,却仍旧想刺两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二爷去何处竟轮到妈妈来管了。”
王妈妈下巴微微昂起:“自是轮不到老奴管的,但姨娘也是做奴婢的,莫要僭越了主子们的事儿。”
蛇打七寸,梅臻儿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恨恨离开了。
王妈妈暗自啐了一口,也甩着帕子离开了。
暗影幽深,只余一纸窗棂内亮着昏黄的烛光,深冬的风寒声遮盖了脚步,簌簌风雪中,廊庑下一道窈窕身影提灯而来。
孟禾鸢提心褪下了帷帽,叩响了房门,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纤细的手,瞧着便是从小精心养出来的娇人儿,如水葱般鲜嫩,在遥遥夜色下,风雪里,有种水光粼粼美。
“谁?”屋内低沉声响起。
“是我。”孟禾鸢简短回答,似是觉得有些敷衍,又说:“我……叫小厨房炖了豆腐羹,官人饮些罢。”她的剪影被颜韶桉从屋内凝视,良久,颜韶桉松了口:“进来罢。”
孟禾鸢短握了一下手,冰霜凝在了长睫上,推门而入,屋内温暖慰帖,打开屋门时无意卷入的风雪带来了一丝寒气,她很快的关上了屋门,再转身时神色如常,抬眸对上了颜韶桉深如浓墨的眸色,黑的不掺一丝杂色。
她突然语穷,幸而颜韶桉递了台阶:“今夜风雪大,怎的来了。”他似有若无的低着头,语气并无不妥,仍旧是平日淡漠寡言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个模样,叫孟禾鸢生了迷茫,以为他同旁的夫君是不同的。
“官人这里到底不如堂屋妥帖,今夜天冷,吃些热热的羹汤暖了身子好歇息。”孟禾鸢斟酌着措辞,太低三下四的事她做不来,但是又不想同颜韶桉隔阂太久,面子上也不大好看,二人总归还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