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碧姚终于冷静下来,撩开车窗看了一眼,眼前是长居涞客栈,有个雍容的妇人正在下马车,她只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好像是从京师来的?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就忘了。
长居涞客栈。
那名妇人身着黑色斗篷,进了客栈就直接上了二楼的厢房,打开门,屋内已经有人在等候,是一位戴着幕篱的年轻女子。
“主上这次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年轻女子问着。
妇人进来后,解开披风,手执热茶,露出手背上的一颗黑痣。她喝了口茶才道:“京师近日的情况恐怕有变。”又道:“你要提前做准备,北境不久后会发生天灾,关东军会全军覆没。”
“届时,你要把坤王府控制住,我会留些人给你。”
年轻女子道“好”,又问道:“那位表姑娘,作何打算?”
“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妇人冷哼一声:“若非念在她和我家澄澄关系不错的份上,我早就把她杀了。”
“那天书还要继续写下去吗?”年轻女子迟疑了一下,想起当初白瑶儿陪老太妃礼完佛回来,得知二公子成亲的消息,当场心悸昏倒。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把主上交代的故事一点点写出来,故意让白瑶儿在院内的枯井旁发现,原本是想利用她扰乱王府,为外部提供条件,但没想到她这般没用,反而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不用了,那步棋你看着办。”
“皇上的身子快不行了,太子多病懦弱,如何继承大统?朝政不过是被皇后和郑贵妃把持着,但三皇子却数月不见人影,郑贵妃急得不行,认为是皇后把她儿子囚禁了。这对五皇子来说,是很好的局面,你我都是五皇子的人,在关键时刻万不能掉链子。关南那里我还要去找人,关东这里,就交给你了。”妇人担忧京中的形势,她不会在关东逗留太久。
“明白。”
年轻女子轻轻点头,虽瞧不见容貌,从其冷静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她是个杀伐果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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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晗芝和邵碧姚逛完去福满天吃了几道小菜,就回了王府。邵碧姚虽然震惊俞晗芝是绫雾号的大东家,但没问她和佘曼是怎么回事,她虽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并非不懂是非和道理。
不说破的信任是对彼此关系最好的维持。
过了一会,洛枫也回来了。“掌柜的已经被解雇了。”她外出便是处理此事,盘问之后才知,那个掌柜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巴结王府官家,给白瑶儿她们赊了不少账。
“那掌柜的人想和王府谈固定长期的买卖,压根不知道白瑶儿能不能说得上话。”洛枫说得漫不经心。
话音刚落,绿雀欢脱地跑回南院,两只短短的胳膊在身前挥舞,可爱又搞笑,她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分享八卦。
“欢喜街的玉琳琅,你们知道吗?”绿雀笑得神神秘秘,“就是买首饰的店铺。”
俞晗芝和邵碧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她道:“发生什么了?”
绿雀道:“刚才店铺的伙计拿着账单找上了门,说是表姑娘欠了店里不少银子,他们掌柜是来收账的!”
“哦?”俞晗芝又问:“怎么好端端来收账了?欠了多少?”
绿雀哼哼道:“说是他们大东家要查账,店规不允许赊账,所以让表姑娘马上给了银子,否则他们就不走了!”她又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道:“你们猜多少钱?整整五十两银子!”
白瑶儿没料到俞晗芝会这么做,她面子上不好看,但只能忍着,把好不容易存的一点钱都交了出去。这个仇,她记下了!别以为她把自己绫雾号东家的身份隐藏得多好,过不了多久,她会让俞晗芝成为王府被人唾弃的罪人!
她们的账,还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马若瑄的禁闭结束后,俞晗芝的午后书友会又开始了,且还多了一个邵碧姚,变成了三个人的书友会。自从邵碧姚逛了欢喜街去过福满天,看到俞晗芝拥有的一方天地,她开始对经商无限向往,所以把相关书籍都借走了去看。
邵碧姚说,她想经商。
俞晗芝起初以为她不过是说说而已,直到马若瑄提醒她的认真程度,才发觉她是真的上了心。平日里马若瑄话不多,但总是一针见血,邵碧姚因此说了自己的看法。
“主母一定还是会逼我嫁去梅府,她希望看到我和王爷抗争。可若我最后真的抗争不过,只能认命,我也希望嫁去梅府之后,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想经商,我想拥有财富自由,至少也是一种生存。”
“你若真的这么想,我一定会帮你。”俞晗芝听她说完,心里也思忖这件事,唯一的难度便是,如何让王爷同意。
“王爷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马若瑄也顾虑到这一点。
两人齐齐看向邵碧姚,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何涌起一阵感动,看着俞晗芝和马若瑄,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们的手背。
这时,屋外传来洛枫的声音,“胖鸽子怎么飞得这么慢了?”绿雀跟着她嘻嘻笑了起来,“这次回信都比以往慢了五六日,肯定是枫姐姐你喂得太多啦。”
是邵舒来信了!俞晗芝急急下榻,看得邵碧姚和马若瑄笑了起来,调侃她几句,三人一起走到屋外。
“我说的吧,少夫人肯定屁颠屁颠自己就跑出来啦。”绿雀和洛枫打赌赢了,笑得正开心。
俞晗芝走得慢,笑睨了绿雀一眼,故意说:“罗竹,我上次说这个冬天就把绿雀和凌风的事情给办了,你说好不好?”
罗竹笑道:“时间上虽然有点赶,不过可以的。”
“你们……”绿雀红着小脸,有羞又窘道:“少夫人,我错了还不成嘛,我,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这里。”
“无论怎样,你都是我这里的人。”俞晗芝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她前世的遭遇,越发觉得该尽早安排她和凌风的婚事,怕事迟生变。
绿雀开心地跳过来,搂住俞晗芝的胳膊撒娇,罗竹和洛枫在旁日常佯装嫌弃,许妈笑得慈祥……午后的日光,氤氲着层层光圈,荡开一切静谧和美好。
俞晗芝拿到邵舒的信就进了房,这是一段不能被人打扰的时光,是两个分别已久的爱人心心念念挂怀的时刻,是早已满溢的相思泛滥成灾能够得以控制的唯一手段。
雕花黑檀木的匣子里,摆放了满满一层的信纸,而这只木匣子是俞晗芝按照信纸的大小去刻意制作的。木匣子里装的除了邵舒定时送回的信,还有思念和寄托。
“吾妻亲启……”
每当俞晗芝看到开头的称呼,她都能自顾自笑很久,信里写的不过是一些“天冷加衣”的日常话,却能叫人像吃了糖蜜一般的甜。
而俞晗芝每封回信的末尾,都会写着,“……妾待君归。”
信纸被绑到鸽子的腿上,信鸽凌空而飞,飞出南院飞出王府,飞离了关东,往北方而去。
入了夜的北境,天际一片漆黑,远近无半点星,月色溟濛。空气中带着刺骨的湿冷,连日的阴天,气候更是恶化,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带着冰霜的刀子一般。
此时的桃源县南侧,峡谷险要处,水流平稳而过。
深夜阒寂,几抹黑色身影悄悄潜入峡谷,攀登至河流上游。上游分东西两处缺口,他们扒开西侧的草丛,露出里面藏着的麻袋。
黑衣首领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上扬的三角眼,望向峡谷的下游:“只要我们在这里堆上砂石,阻断水流,”然后转身又往后一指:“那么洪水就会被迫流向东侧的缺口,届时大水奔流,便会直接把军营给冲了。”
“主上效仿韩信当年的兵法,塞水流,驱赶方向,可怕的话,整个桃源县都得喂鱼虾了。”
一名手下上前问道:“老大,北境这里一般只会六月到八月发大水,如今恐怕不会……”
“若能被你猜中,那主上还是主上吗?”黑衣首领眯着眼道:“最近天气异常,你没有发觉吗?主上预感到这里会发洪水,他的话,就一定可信!”
“你可知道,韩信的法子谁都能用,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换成任何人,或许都成不了事!”
“是,主上英明。”可手下心里还是疑惑:主上分明一直待在京师,如何能预料到北境的气候?
黑衣首领对主上是心悦诚服的,因为他知道主上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布这一招棋了,可当时天气并没有发现异常,这说明什么?说明主上有预知未来的异能。前不久的暴民作乱,也是他按照主上吩咐而办,与那群戎狄人毫无关系,为的便是搅乱眼线,方便他在上游部署。
莫将军那群废物还以为是戎狄的奸细所为,根本联想不到其他,可……忽然来了个邵舒,他一语中的,猜中了缘由,怕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不过,他相信主上一定不会败给任何人!
“主上,乃天命所归!”
“主上,乃天命所归!”
与此同时的坤王府南院,俞晗芝准备歇下之时,洛枫有事求见,“暗卫回禀,香伶有行动了。”
俞晗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眸,见到洛枫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想说什么?”
“需不需要提醒世子妃?”洛枫觉得,世子妃上辈子虽然很坏,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
俞晗芝让洛枫上前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觉得世子妃这辈子并没有对我使坏,所以我应当提醒她?”
“嗯。”洛枫犹豫了一下,垂下脸道:“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这两个字却狠狠地戳痛了俞晗芝的心,她看着洛枫,眸光渐渐湿润,“谁不无辜?你不无辜吗?”
哪怕今世重生,掌握了先机,可俞晗芝依旧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仁慈,害了身边的人。
特别是想到前世洛枫替她受下的一切,那勿须有的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她,就要责罚洛枫……她当时多么无助,那种心情至今还令她犹有余悸。
“当年,所有人都认定是我构陷了戴茵茵,最后你替我受过。”
“可是,谁真的想了解事情真相吗?但凡查一查,就会发现蛛丝马迹,就会发现事情的古怪,为什么他们不去查?”
“我看着你被打,听着那一声声落在你身上,可你闷声不吭,我知道你有多痛,可是无论我怎么求他们……”俞晗芝轻轻哽咽起来,“我求王爷,求王妃,最后求到世子面前……”
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多说半句话。
她甚至跪在世子的院外,恳求戴茵茵的原谅,她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最后昏死过去。结果呢,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个离她而去。待她醒悟过来之时,已然晚矣!她后悔过,自责过,所以重生的这一世,她不会对敌人仁慈!
“还有绿雀,多么好的姑娘,我却怀疑她、陷害她,让戴茵茵把她赶出府。我破坏了她和凌风,后来,我还听说,她被迫嫁给了一个武夫,被活活折磨死了!”
“我,我做了很多错事……很多很多……我……”
看着这样的大东家,洛枫伤心地抱住了她,轻声安慰道:“大东家,我知道你前世经历了痛苦,可都过去了,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我在,我们都在。”
“我在,我们都在。”
俞晗芝顿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就像是要把上辈子积攒了许久的苦楚,一起发泄出来。
今夜,注定处处不安生!
翌日,天光放晴,绿雀打探了清晖院的消息回来。
“世子妃生了个大胖儿子,王爷王妃可高兴了,大家都围在院子里。”绿雀说完,又叹了气道:“香伶,昨夜被活活打死了。”
罗竹惊讶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香伶买通了稳婆,想让世子妃难产而死,但是稳婆不敢,把香伶供了出来,事情败落,香伶被脊杖五十,打得满地都是血。冯嬷嬷跪在地上,磕头磕得整个额头都破了,世子妃……不肯停手。”
俞晗芝轻抬眸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因为戴茵茵知道香伶心有不甘,对她势必有防备,说不定早就看穿了她的伎俩,将计就计罢了。
“少夫人,你没事吧?”绿雀挨着俞晗芝坐下,摸摸她手背,“等少夫人生产的时候,绿雀会一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怕她受到惊吓。
“好。”俞晗芝心中动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绿雀继续说道:“冯嬷嬷对待香伶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如今人没了,她也病了一场,听说现在人还烧得糊涂。”
“香伶想害世子妃,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绿雀却又道:“可冯嬷嬷是王妃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能去求王妃呢?”
俞晗芝轻声道:“因为王妃不会为香伶,做主。”
绿雀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此,笑着看向俞晗芝的肚子:“我们南院也会有小宝宝出生咯。”
王府后宅的这些事情,在大户人家里其实特别寻常,打死一个奴婢,王府的人只要和官府说这个奴婢犯了事,官府通常不会追究,只要求处理好后事就行。而那位被打死的奴婢呢?她家里人兴许会闹上门,但几两银子也就把他们打发了。
从此,香伶这个名字会成为王府众人噤声的两个字。
世子妃生下大胖儿子,王爷王妃开心得不行,中午举办了家宴。
俞晗芝穿上红色的短袄,里外套了好几层,披上白色狐狸毛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喜庆的雪人。她的脸蛋也丰润了不少,鹅蛋脸长开了些,倒有点像透着微红的桃子,清冷气减少许多。
到了席上,果然被她们调侃她发胖了不少,特别是邵碧姚,以一己之力,把她说成了一头好吃懒做的猪。但俞晗芝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免得被人瞧出她怀孕的端倪。
坤王妃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面上温和地笑着,又快速和楚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世子妃和孩子都要休息,没有参加此次家宴,席上的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向邵碧姚。坤王妃适时和王爷提起,“大姑娘和梅家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坤王嗯了一声,看向邵碧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终归是躲不过去的。”
邵碧姚皱了皱眉,她虽有不满,但没有发作,而是放软了话音:“爹爹,梅大公子如今还在北境,等他回来再说吧?”
“也好。”坤王见她难得没有吵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邵碧姚快速和俞晗芝交换了一个眼神,想到她经商的打算,还得王爷同意,故而不能爆发争吵,只是她们还没想到该怎么说。
白瑶儿却忽然提了最近一件好笑的事情,“玉琳琅的掌柜上门讨债,马府的钱姑娘没钱支付,被人堵在后门,被多少百姓都瞧见了,后来啊,还是她的舅母帮忙结账,把钱姑娘带回京师去了。”
“听说你也被讨债了?”坤王妃瞥了白瑶儿一眼,两人的关系淡淡的。
“王府是没给够你月钱吗?区区小店铺,你也要赊账?”
“主母说得是,我下次会注意。”白瑶儿笑了一声,颇为羡慕地看向俞晗芝:“倒不像二少夫人,名下还经营着客店,我听说你那间食肆在城南也开了新店?收入应当不菲?”
俞晗芝笑道:“应付经营罢了。”
“你又开店铺了?”坤王妃问道:“那间食肆赚了钱?”
俞晗芝答:“是赚了些。”
“赚了些钱,你就急着花出去了?”坤王妃略带不满道:“多开一家分店,也就多了更多的人力成本。你瞧着王府是什么境遇?我们的房子还押在外人手中,你若是有钱赚了,也不想着替王府分摊些利钱。”
楚惜接话道:“二少夫人,王爷待你不薄,你多少也得替王府着想。”
俞晗芝当下动了心思,面上露着几许委屈:“我是看了城南的地段,觉得那里能开酒楼,所以就盘下来了,到时候只会赚更多的钱,我会替王府贴补的。”
“你瞧着办就行,不勉强。”坤王点了点头。
白瑶儿便问:“那城南的新铺子有掌柜了吗?人手都安排好了没?”又道:“我倒是有个主意,王府也不能平白无故分利钱,可以安排个人过去帮衬着,王爷、主母觉得如何?”
俞晗芝和邵碧姚心里就纳闷了,白瑶儿她这唱的是哪一出?
“这种抛头露面的活,派谁去?”坤王妃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
白瑶儿淡然一笑:“不需要抛头露面,就是个挂名掌柜,我觉得大姑娘就很合适,她日后若是嫁去梅府,成了大少夫人,得管整个梅府……若是大姑娘跟着在柜台上学学,日后管家定是不在话下。”
“王爷觉得如何?”
坤王其实不会同意女儿到外头抛头露面,不过听表姑娘的那番话,觉得女儿往后是梅府的女主人,她倒确实需要一些历练和手段,思忖半刻后,看向邵碧姚:“你觉得呢?”
“我?”邵碧姚眨着双眸,没想到这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还懵懵得,“我听爹爹的。”
坤王就同意了此事,让俞晗芝派人好好教邵碧姚管账理事,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对这个结果很高兴,可心里忍不住狐疑猜测:白瑶儿送上来的贴心礼物,她又在憋着什么坏了?
家宴还没过半,俞晗芝忽然气喘不定,猛咳了一阵,整个人柔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许妈连忙上前来,拍着她的背,朝众人解释道:“二少夫人最近时常这样,唤了大夫来,却又看不出什么名堂。”
“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坤王妃满心体贴,望着俞晗芝告退的身影,快速地眯了眯眼——看来她布置在南院的人,开始行动了。
那天家宴之后,邵碧姚开始光明正大和俞晗芝出门,两人直接去了城南的福满天。俞晗芝让白掌柜带邵碧姚先熟悉食肆,她坐到靠窗临河边的雅阁内,悠闲地喝茶。
邵碧姚熟悉一切之后,也来到雅阁内,激动得说个没停。
临河的雅阁是原先的回廊改建,倚着阑干就能望到河边的风景,窗扉下开满了花草,河对岸就是回音壁,还能欣赏画壁。
“你真的好厉害。”邵碧姚靠在阑干上,真心实意地夸赞俞晗芝。
俞晗芝指了指小脑袋:“这些都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真好。”邵碧姚怕冷风吹得她不舒服,当下就要把窗户关上,忽然有风吹过,一根长长的黑色东西被带进窗户里。
邵碧姚怔怔地看着那黑色的东西落在自己头发上,呆了几瞬,她的双眸渐渐睁大,渐渐布满了惊恐,她猛地晃动脑袋,激烈地不断在原地跳动,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
“怎么了?”俞晗芝上前,想要抓住邵碧姚的手,却被挥到一旁,她摸了摸肚子,靠在圆桌上,担忧地看着她。
头上那黑色的东西终于掉了下来,邵碧姚害怕地退到角落里,看着那黑色的东西,双眸颤动着,小声说:“是,毛毛虫吗?”那一刻,她的眸中浸满了害怕和厌恶。
俞晗芝上前看了看,“只是一根绞在一起的绸带。”
邵碧姚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墙壁的角落里。俞晗芝走近,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直觉这件事情和邵碧姚曾经的遭遇有关。
“怎么了?”俞晗芝轻声问着。
“……没事了。”
那是一件她实在开不了口的事情,太过羞耻太过恶心。邵碧姚将脑袋靠在手臂上,深吸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已经是笑着,然后起身,有些着急地扶着俞晗芝。
“我刚才是不是打到你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俞晗芝轻笑着摇了摇头。
食肆选了吉日开业,还要等三天,俞晗芝和邵碧姚就去附近出去逛了逛,因为刚才邵碧姚的奇怪,各自都揣着心事,两人之间没了什么话题。
上街转了几圈,邵碧姚觉得累了,两人准备回府,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前方忽然起了骚动,有官差扣着一名持刀少女,只听那少女控诉道:“你不是我们爹!你是禽兽!娘亲就是你害死的,刚才,刚才你还想对妹妹动手,你就是禽兽!官爷,把他抓起来,抓起来啊!”
“官爷别听她乱说,是她不肯嫁人,想杀了我这个当爹的,还乱说一通,真是没天理了。”说话的人是少女的爹,一个大腹便便的醉汉。
官差也不想管这件事情,把少女手里的刀夺走,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
醉汉爹当下就把少女拉了起来,胳膊揽在她的胸前,把她整个人桎梏在怀里,那少女立时疯狂地反抗,不断挣扎,一直喊着:“官爷别走,救救我,救救我……”
“放开她!”邵碧姚忽然冲了过去,拦住那群官差的去路,满眼愤怒道:“你们看不到那个少女在求救吗?”
“放开她!”
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人能替那少女站出来,没有人能帮她一把,或许等待她的就是最残酷的命运——不是她杀了那个爹,就是她被那个爹折磨而死。
“放开她!”
邵碧姚冲上前,飞快地抽出官差腰间的佩刀,指向那醉汉,目光凛然道:“我说了,放开她!”醉汉盯着面前的刀尖,嘴里骂骂咧咧,手下还是把少女放开了。
少女得救后,满脸泪痕地跑到邵碧姚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贴着她,轻声道:“姐姐,他真的不是我和妹妹的亲爹,姐姐救我们。”
“哪里来的刁民?”官差横眉一怒,双手叉腰,盯着邵碧姚手里的佩刀,“抢夺官差佩刀,阻挠办案,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邵碧姚冷哼:“我只知道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百姓做事,你们又犯了什么罪?”
“不是,”醉汉爹满是不解地看着她:“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这是我家事,我教养自己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你教养?”邵碧姚冷冷道:“我却只看到她在求救,所以你是怎么教养的?我倒要看看!”说着,她一把将刀摔到那醉汉的脚跟前。
“放肆!敢扔老子的刀?”官差头头瞪了手下一眼,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一个眼神示意,让他们去把邵碧姚架住,然后慢悠悠道:“冒头管别人的家事,你也得有能力不是?还对官差无礼,先把你抓起来再说!”
“谁敢动手?”忽然,一道女声从邵碧姚的背后传来。
俞晗芝走到官差的面前,将手中令牌摊出,面色凝重有虞道:“这样,有权管了?”官差低头一看,竟是王府的令牌,顿时吓得腿软跪倒在地,连声道:“原来是王府的贵人,那自然,自然能管,是小的们有眼无珠……”
“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的东西,”邵碧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们现在有耳朵了?能听见小姑娘说的,他不是她们的亲爹了?”
“听、听见了,听见了。”
醉汉也没想到会有王府的人出来多管闲事,忙赔笑道:“贵人别误会,我虽然不是她们的亲爹,但是后爹也是爹,她们的娘亲死了,就跟着我一起生活……”
“差爷,”俞晗芝朝那官差一笑:“后爹欺负女儿的事情,总不用我来多说了?你们官府审理这样的案子还少么?”
“明白,明白,小的们立刻去办。”
“这,这是怎么回事哟,王府怎么还管起百姓的家事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那醉汉急得直跳脚,围着俞晗芝她们和官差们说好话,说好话不行又胡搅蛮缠,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耍赖,最后直接被抬走了。
“妹妹……”少女猛然想起,飞快地跑进软土墙的院落内,俞晗芝和邵碧姚也跟着进去,进入屋子,看到一名小女孩趴在土榻上。
那小女孩闭着眼睛,呼吸孱弱,脸上脖颈处都有淤伤,身上的衣裳半搭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红一片紫。少女扑倒在床边,替妹妹盖上摊子,轻声唤道:“妹妹,妹妹,没事了,别害怕……”
少女叫小樱,她猛然转身,恳切地跪地磕头:“请两位姐姐帮帮我和妹妹。”
不知为何,邵碧姚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将她轻轻扶起来,“我会帮你和你妹妹。”她又转头去看俞晗芝。
俞晗芝也点了点头,握着少女的手:“你这位后爹是不是虐待你和妹妹?”
小樱点了点头:“娘亲死后,他就开始整日饮酒赌博,逼着我出去卖豆腐赚钱,还、还对我……”小樱闭了闭眼,眸中的泪落下,轻轻褪下单薄的衣裳,露出满是新旧伤痕的肌肤,还有一些蜡烛滴落的残痕。
“简直是禽兽!”邵碧姚紧紧地握拳,肩膀也紧绷着。
“我为了照顾妹妹,不敢反抗,因为他、他威胁我,威胁我说,若是我胆敢逃跑或是找官府的人,他就会,会欺负我的妹妹……”小樱哭泣着,整个胸腔起伏不定,眼泪落得越凶,“可是,可是他是个禽兽,他今天又喝多了,我妹妹在休息,他居然居然……”
“幸好我回来得早,否则我妹妹就……我已经是个残破的人了,他要怎么欺负我,我都能忍!可是我的妹妹,她才七岁啊,才七岁啊!”
“我希望她能拥有幸福而健康的生活,我以为我这么撑着熬着,再苦,总有一天是个头……”
邵碧姚将小樱轻轻地抱在怀中,小樱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俞晗芝也轻轻抱了上去,等小樱的眼泪落完,情绪也安定了,大夫来给小樱妹妹看了情况,没有生命之忧,处理下外伤,开了药就行。
“这件事情需要去衙门控诉,官府立案,一切都要跟着流程走。”俞晗芝和小樱说,她会帮忙请关东最厉害的状师,先递诉状,官府必须给予立案与否的答复。
这段时间,就让小樱姐妹俩先在福满天住下,劳烦白小娘照看着。
安顿好姐妹俩,俞晗芝就和邵碧姚上了马车,回王府去了。马车内,起初一片安静,邵碧姚闭了闭眼,再睁开便说:“我让你为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