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走出枣儿沟—— by思若无邪
思若无邪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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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轮到谈湘他们,交完公粮,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谈国青推着空了的板车走出了收粮站,看着没精打采的谈湘说道:
“累坏了吧,昨天水库那边放水捕鱼,今天市场上鱼肯定便宜,走,小叔带你卖鱼去!”
听到要有鱼吃了,谈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跟上了谈国青。
今天来买鱼的人还真不少,忙活了这么久,就是再抠门的人家也舍得吃点荤腥的,谈湘一个劲的往里面挤,生怕抢不到好的。
“大家伙错过今天可就再也买不到这么便宜的鱼了,两毛一斤两毛一斤,先到先得!”
这么便宜!谈湘和小叔交换了眼神,准备捡大的挑。
最终,他俩挑了一条足足有十斤重的大青鱼,两块钱全款拿下。
沈南星见到他们买回来的这条大鱼着实给吓了一跳。
“你们俩怎么买了条这么大的?”
“阿妈,这个季节鱼便宜,才两毛钱一斤,再过几天可就不止这个价了,我们多买些,腌起来,能吃好几顿了。”
“也是,那我得赶紧把鱼给收拾出来,久了鱼肚子都要闷坏了。”
“阿妈,那我们是不是晚上就能吃上鱼啦?”谈国青凑上去问道。
“你就等着吧,别闲着了,去田里看看你阿爸忙完没有。”
“好勒!我这就去!”谈国青说完就往地里去了。
沈南星把鱼放在木盆里,拿上砧板和菜刀,“阿湘,给我搭把手,我们去小溪边把这条鱼给收拾出来。”
“好嘞!”阿湘接过砧板和菜刀,跟在奶奶后面往小溪边走去。
这么一大条鱼着实很引人注目,一路上不少人凑上来打听在哪买的,听谈湘说只要两毛一斤后都心动了,赶紧回家拿钱去买了。
尤其是大房的李桂花,尤为眼热,可一想到要花钱,她还是犹豫了,她家是有钱,可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省着点花呀。
“婶娘,这么大一条你们吃得完吗?”
李桂花觉得沈南星是聪明人,应该听得懂自己的话,自己老公可是带着谈国柱父子在打工呢,这种好事可不是谁家都能摊上的,这二房不该表示表示吗。
“吃得完,我家老头子爱吃鱼,再加上青哥儿那个贪吃的,哪里还有的剩下的哦。”
沈南星不是听不懂好赖话,她只是自己心里有一杆秤罢了,这学徒的机会,是谈国柱用人情换的,那可是救命的恩情,这么算来,不算是他们二房占便宜的。
因为当初分家不公,谈大牛和谈二牛这两兄弟基本就没有往来了,倒是下面的小辈们,平时关系也算过得去,谈国柱十年前在水库里救谈爱超一命的事情,村里人都是知道的。
李桂花也是要面子的,人家不接话总不能上赶着去人家蹭饭吧,这多跌份呀,只能心里暗骂一句沈南星不识好歹,失望的走开了,回家后咬咬牙,终究还是去镇里买了一条。
谈湘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家好不容易吃一顿好的,可不能傻大方。
小溪不远,走出去五分钟就到了。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溪边的石头都被流水冲刷的没有了棱角。
沈南星将大青鱼放置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开始刮鱼鳞,去除鱼鳞后再去掉鱼鳃,开膛破肚,去除内脏。
“哇,好大的鱼泡呀!”
谈湘接过鱼泡,放在木盆里。
将整条鱼放在流水里清洗干净后,沈南星将鱼放在了砧板上,将鱼头鱼尾切下,中间部分的鱼肉则是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打算回去用盐腌上。这样,就算是收拾好了。
暮色升,薄雾起,祖孙俩端起木盆,往回走去。
奶奶说了,今晚吃贴鱼饼!鱼锅贴饼,就是在红烧鱼四周贴上一圈玉米面饼,这样饼子都有一股鱼香味,非常好吃。
沈南星开始和面,一半苞面,一半白面,这么和面不但省钱还好吃,筋道。
切点葱姜蒜,铁锅烧热放入菜籽油,把葱姜蒜放进去,再加入黄豆酱,添点水,把鱼头鱼尾下锅,加入料酒去腥,盖上锅盖,开炖!
这鱼呀,炖的时间越长越好吃越入味,最后差不多的时候再把面团压扁成饼贴在锅子里就行。
谈湘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往灶膛里一把把的添加麦秸和柴火,闻着灶上的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炖得差不多了,谈湘揭开锅盖,先把饼子给盛出来,金灿灿的面饼底部沾了鱼汤,光吃饼就让感到满足。锅里的鱼肉已经炖烂了,盛出来后装了满满两大碗。
饭菜上桌,准备开饭!
这顿饭一家人是放开来吃的,吃的特别满足,等吃完了一家四口就坐在院子里消食,谈湘顺道就提起了做折扇的事。
“爷爷,最近天是越来越热了,等过几天试试做我说过的折扇怎么样?”
“哪用过几天,你爷爷我有劲的很,不用歇,材料我都备好了,明天就开始。”
谈二牛现在干起这些活来都特别带劲,不说别的,有钱了饭菜的水平都上来了,这能不积极嘛。
第二天早上,谈湘一觉醒来,就听到了院子里敲打声。
这是谈二牛在院子里忙活呢,谈湘也立刻起身下床,穿上鞋子往院子里走去。
看到谈湘过来,谈二牛指着一旁的竹片问道:
“湘丫头,过来看看,爷爷做的这些竹片还能用呀?”
谈湘抓起一把竹片,长短大小,薄厚程度,正是她想要的样子。
谈湘从里面取出十片薄竹片,叠在一起,再取出两片稍厚的竹片,放在最外面,夹住薄竹片。
“爷爷,能在这头打个孔将他们固定住吗?”
“怎么不行,湘丫头你手放开,别伤到了,让爷爷来。”
锥子对准,锤子击打,谈二牛干活稳当的很。
再用准备好的栓子穿过圆孔将竹片固定,这样扇骨就完成了。
谈湘从房间里拿出之前绘制好的扇面,稍加裁剪,然后用浆糊把扇面糊在了扇骨上,沈南星熬得浆糊很是细腻,不必工业胶水差。
“湘丫头,这扇面会不会太素了?”
沈南星拿起折扇,只见那扇面上只简单的画了几片兰草叶,着实简单了些。
谈湘有点不好意思,她不善毛笔,以她的水平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勉强画些简单的兰草,这样不容易出错。
“你等我一下。”
沈南星说完转身回屋,不一会儿竟是拿着一套简单的笔墨走了出来。
笔尖在墨水中晕开,提笔上纸,寥寥几笔,在谈湘原有的基础上补了几片叶子,点了几朵小花,画面立刻就生动了起来。
沈南星想了想,又在背面题上了诗句。
谈湘看呆了,奶奶这是深藏不露呀,这笔法,功力深厚呀!
“已是多年没动笔了,生疏了。”沈南星喃喃道。
“奶奶,你好厉害呀,可不可以教教我呀?”谈湘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迫不及待想要挖掘。
谈湘是真的想学,她上辈子从小就喜欢画画,可是出生在农村家庭,别说家里条件不允许,就算是有闲钱也不会用来给女儿家什么美术的,那可是个烧钱的东西。
可心底的热爱是抑制不住的,没办法接受专业的教育,她就趁周末的时候跑到中学附近的老年大学蹭课,就这样零零碎碎的,也学了一些。
谈湘前世学的是西画,因为热爱画画,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综合考虑了爱好和就业,她选择了建筑设计专业。
这个专业其实只需要基本的绘画功底就够用了,在本职工作上,她的爱好施展的空间很小,比起画笔,她更多的用的是电脑软件,可私下里,她却更喜欢那种手握画笔的感觉,这让她感到快乐和放松。
其实她是幸运的,毕业那年正好遇上了国内房地产发展的黄金时代,一毕业就进了一家大型央企房地产公司,拿的工资是同届同学的三倍,毕业一年就还清了助学贷款。
同时她也是不幸的,这是一份极其枯燥的工作,在房地产行业以快周转为追求的年代,产品已经趋于标准化,设计师们不再需要有过多的个人想法,只需要按照统一的标准模版执行即可。
压抑的工作环境,重复的工作内容,内卷的公司氛围,为了保住自己再公司的地位,谈湘那是一点也不敢放松,留给自己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拿起画笔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而如今,在这寂静的小山村里,她的那份热爱又重新发芽了。
沈南星没想到自己孙女竟会对水墨画感兴趣,她那眼里的亮光,一如自己年轻的时候。
“若是想学,奶奶教你就是了,可一旦开始了,可不能半途而废,奶奶不喜欢轻易放弃的人。”
“嗯!奶奶我保证,我一定会坚持学下去的!”
“好孩子。”沈南星眼里满是欣慰。
“奶奶,你再画几幅给我们看看吧。”
沈南星稍加思索,提笔,不一会儿,一副竹石图,一副梅花图,一副墨菊图,梅兰竹菊四君子,齐全了。
正面画图,背面题诗。
梅花是: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竹子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菊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兰草是: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都是些通俗易通的诗句,雅俗共赏。这诗画一上,整个扇面立马增色不少,作为卖家,谈湘此刻觉得底气十足。
只一天的工夫,几人齐心协力就制作出了五十把扇子,正好今天傍晚就是列车停靠的日子,谈湘打算先去试试看。

第15章 初见
七月的天,即使是到了下午六点,还是闷热的不行,谈湘推着简易版小推车,走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提前一刻钟来到了铁轨旁。
等火车一停稳,谈湘立马上前推销起来,第一个目标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先生,要来把扇子吗?五毛一把,扇起来好大风的!”
谈湘边说着边打开折扇,卖力的扇着风。
这时候的火车是没有空调的,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只有头上的几个摇头的小风扇,车厢里这么多人,完全就不够用,中年男子正觉得着闷热无比,便起了试试看的心思。
“递过来我瞧瞧。”男子试着扇了几下,看那享受的表情应是很满意。
“嗯,还不错,挺结实的,来一把吧。”
谈湘挨个车窗推销,因着天气实在是炎热,买扇子的人还真不少,一路下来卖出去了五把,只可惜时间太赶,火车很快就再次发动了,谈湘赶忙退后,保持安全距离。
等火车开走了,谈湘慢悠悠的推着小推车往回走,这段时间因为村里人都在忙着地里的活计,基本没人来这边卖东西了,包括谈湘也是,她都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了,算算还真是少赚了不少。
谈湘想着,得找个帮手才行,不然每次十几分钟的时间,都不够她挨个窗户推销一边的,小叔不太合适,今年少了谈国柱这个劳动主力,地里离不开他的,对了,她可以去找巧巧呀!
心里有了计划,谈湘到家放下小推车后就往宋巧家跑去,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还真的有点想那个丫头呢。
可等见到宋巧,谈湘却是开心不起来了,这姑娘这段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呀,脸上都被晒得脱了皮了。
和谈湘休学半年不一样,宋巧读完初一就直接辍学了,宋巧的家境要比谈湘还差些,她的爷爷走的早,奶奶偏心大儿子,老头子一死就吵着分了家。按照枣儿村的习俗,分家时大儿子一家得七成,大房分走了大半数的家产和能干活的宋奶奶。
宋巧爸爸是小儿子,就分得了一间房屋和几把农具,他身体不好,家里全靠宋巧妈妈撑着,宋巧妈是个很有志气的女人,就算家里再难,也想着让孩子读书出人投地,当初也是她坚持送宋巧去上初中的,若不是后来实在负担不了了,她也不会让宋巧辍学。
妈妈爱护女儿,宋巧也同样心疼妈妈,是以在双抢期间,她拼了命的干货,只想着能为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巧巧,你帮我卖果盘和扇子吧,每个提成一毛,要不要一起干呀?”
听完谈湘的想法,宋巧还没出声,她妈妈已经先开口了:
“巧巧,你就跟着阿湘去做吧,赚到的钱你自己留着就行,等攒够了,你就回学校,在这个村里,你累死了都没出息的,你要好好学习,给自己挣个前程出来,就像阿湘她小姑那样。”
“妈,我不上学,赚了钱我给爸买药,我要在家帮你干活。”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爸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在地里刨活,可你不同,你还年轻,你要活出个样子给你奶奶他们看看。”
宋巧低下头,倔强的不说话。
“巧巧,爸妈就你这一个孩子,你是爸妈的希望,这人呀,再苦也不能没了希望,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看着同龄的姐妹们都有了好前程,你会后悔的。”
宋巧爸说完这一段话就又咳嗽了起来。
谈湘也在一旁劝了起来:“巧巧,你爸妈说的对,只要你努力,就算不念大学,将来初中毕业考个中专或者师专,你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
谈湘很是羡慕宋巧,她有一对真心为她着想的父母,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儿就不爱她,这在整个枣儿沟都是很难得的。
宋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被爱意包围了。
“爸,妈,谢谢你们,湘湘,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做,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说着,宋巧激动的拥抱住了谈湘,谈湘脸上带着笑意回抱宋巧,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应着。
有了宋巧的加入,扇子卖起来更快了,果盘和竹杯每次也能卖出去几个,每次结束谈湘都会直接把提成直接分给宋巧,多的时候一块多,最少有五毛,有了这笔收入,宋巧家压力小了不少。
当然,她们也不一直是一帆风顺的。
虽然说世上好人居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车上的乘客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人而已,所以谈湘还是存了一些戒备的,这天,就让她遇上了一位有些奇怪的乘客。
在看了谈湘递过去的折扇后,小胡子男起了兴趣,问道:
“姑娘,你还挺有头脑的,生意都做到这儿来了,你手上一共有多少把扇子呀?”
“我今天带了三十把出来,先生您是第一位客人。”谈湘回道。
“诶,小姑娘,我有个想法,你这扇子便宜点,我就全要了,怎么样?”
“你愿意出多少钱?”谈湘问道。
“三毛一把怎么样?”胡子男试探着说道。
谈湘觉得这个价太低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四毛,不能低了,大不了我自己慢慢卖。”
“好好好,四毛就四毛,你那车上的那些,全都拿过来给我吧!”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先递过来,我验过货后再给你钱。”
不知道为什么,谈湘总觉得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她有些犹豫。
“算了,我自己慢慢卖吧,你把手里那把扇子还给我吧。”
“臭丫头,你怎么不识好歹,滚滚滚,什么你的扇子,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扇子。”
男子见谈湘不上当,立马露出了丑陋的嘴脸,他原是看着这山里的姑娘没见过世面,想着骗些扇子过来倒卖给车里的乘客,没想到那丫头防备心还挺重的,既然骗不了了,他也就懒得装了,至少白得了一把扇子。
谈湘只觉得这人好生恶心,在这做买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气人的事,她一方面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另一方面又因为这人的可恶嘴脸难以消气。
看着那人得意的神情,谈湘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快步往前走过了几扇车窗,调整好心态重新向乘客兜售起来。
见谈湘就这么算了,那胡子男反而不得劲了,只能自己生起了闷气。
还好,接下来没再遇到这种恶人,因着被耽误了不少时间,谈湘这天只卖出去了两把扇子一个果盘。
回去的路上,谈湘还是感到很生气,但气也没用,自己当时又不可能冲上去找他算账,就算是能上去,双方力量悬殊,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当时她也只能及时止损,不加理会。
在列车不停靠的日子里,谈湘就跟着沈南星学习中国画。
俗话说会书法的人就会画画,沈南星没急着教谈湘画画,而是先让她练字,一段时间下来,谈湘的柜子里已经堆满了练字的报纸。
沈南星看过后,这才开始教她画画。
中国画的第一步就是调磨,墨色的浓淡,毛笔里的水分,对绘画是至关重要的,是以在教谈湘调墨的时候沈南星尤为认真。
接着就是练习起形,沈南星让谈湘每天徒手画花,练习起形的勾线,谈湘发现,其实国画的原理和素描是一样的,有着之前打下的基础,她学起来比预计的快多了。
这是一段漫长和枯燥的时光,可在这山村里,没有他人打扰,没有世俗诱惑,谈湘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临描练习,临摹也是学习基础勾线的重要手段,沈南星会自己先完成一副作品,然后让谈湘临摹学习。
沈南星对谈湘说不要急,慢慢来,等她火候够了,才会教她上色的技巧练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在学习的过程中,谈湘会找到自己的风格定位,逐渐掌握画面塑造的能力,等她掌握了不同风格,就能灵活运用,融会贯通。
沈南星是位很好的启蒙老师,谈湘听着她侃侃而谈,莫名觉得内心很是安静,虽然目前自己还有些懵懂,但却相信只要自己按部就班的学下去,终究会有上手的那一天。
夕阳映红了天际,山间升起了炊烟。
一勺子玉米糊打到铁饼上,用刮板慢慢推开,摊成薄薄的一片,再用铲子铲起,叠放在一旁,不一会儿,竹筛上就推起了一大摞得煎饼,裹上炒土豆丝,配上黄豆酱,这就是他们今天的晚饭。
吃过晚饭后,谈湘照例推着小推车出门了,在村口和宋巧汇合后,往铁轨旁走去。
今天车上人有点少,挨个车窗问过来,谈湘很快就走到了车尾。
最后两排靠窗的座位只坐着一个人,他身穿绿色军装,头上戴着没有徽章的军帽,即使在炎热的车厢里,衣服上的扣子仍是一丝不苟的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以至于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汗珠从他眉间滴落,他的眉骨像山峰一般,眉毛黑而浓密,和下方的一双眼睛相得益彰,凌厉却没有攻击感,反而带了一丝儒雅。他的鼻子秀气却挺拔,是东方人中少有的高鼻梁。
男子帽子下方露出了白色的绷带,谈湘猜想,这难道是一位受伤退伍的军人?
想到这,谈湘在小推车里挑选出了一把做工最好的折扇,踮起脚尖,敲了敲车窗玻璃。

男人听到动静转过了头,低头看到谈湘后打开了车窗。
谈湘赶紧把扇子递了上去,在与那男子对视的瞬间她不由得心脏漏跳了半拍,这位兵哥哥的眼睛可真好看呀!他的正脸比侧脸还要俊!
“姑娘,我不买扇子,你去前面问问吧。”军装男子好言拒绝道。
“不不,这把扇子是送给你的,感谢你们保家卫国!”谈湘赶紧解释道。
军装男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眉头舒展了开来,脸上也有了笑意,起身接过了谈湘递过来的折扇。
看着手里的折扇,他思索片刻后,拿出了外套口袋里插着的钢笔,递给了窗外的谈湘。
“我们军人可不能白拿群众的东西,这样吧,这只钢笔送你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呢,我这扇子不值什么钱的,这支笔您随身带着,肯定对你很重要!”谈湘连声拒绝道。
谈湘猜对了,这支笔曾经对他很重要,只是已经是曾经了,就在刚刚,他决定把笔送出去那刻,他突然想开了,也放下了。
“拿着吧,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军装男子直接探出身子把钢笔塞到了谈湘手上。
火车缓缓发动,谈湘握着还带有那男子体温的钢笔,有点不知所措,这是一只派克钢笔,笔帽上刻着一个“笙”字,应是被反复的摩挲过,刻痕已经有些淡了。
她好像,拿了别人很重要的东西,只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一个陌生人呢。
而火车上,军装男子正看着摊开的扇面出神,他又想起了那天和父亲的对话。
“京笙,你很优秀,就算不做军人在其他行业也能做的很好,可建军不一样,京笙,我们傅家欠他的,这个恩必须还,你会理解爸的,对吧?”
这样的话傅京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了,自从十二岁的时候李建军来到了他家,父亲就把他的父爱都给了这个养子。
以前他闹过,也曾拼劲全力的把李建军给比下去,可到头来他的力争上游,他的优秀,反而成了父亲明目张胆偏袒的理由。
其他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可唯独这身军装,他绝对不能放弃!
“爸,你知道放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这次我放弃了,我就没办法再做一个军人了!这是我用军功换来的机会,提干的名额本该是我,凭什么要我放弃,你比谁都知道,这身军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傅京笙!我今天是来通知你的,不是和你商量,建军提干的事我已经报上去了,你出院后就准备回北京吧,部队会给你安排转业,裁军一事势在必行,你作为我的儿子,必须做出表率!”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从小到大崇拜和孺慕的人,十八岁那年他参军入伍,父亲送给了他一直钢笔,那是他收到的来自父亲的第一份礼物,这八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
可就在刚刚,他毫不犹豫的就把它给送出去了,期盼了十几年的父爱,他终是放下了。
傅京笙望着远去的群山,正如望着自己逝去的军人梦,这是他人生中最为迷惘的时刻。
旅途太过漫长,也太过无聊,他拿起了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折扇,再次打开。
入眼的是一副水墨画,下笔遒劲有力,坚韧的竹子跃然纸上,旁边配着郑板桥的《竹石》。
傅京笙看着这副图,只觉得难得,没想到在那样偏僻的小山村里,竟有人有这样的才华。
字里行间,傅京笙感受到了人性的倔强和柔软,世人皆苦,但又都在努力的生活,不是所有才华都能得到应有的认可,但即使被打压,被掩埋,也要傲然挺立,不屈不挠。
是他钻牛角尖了,他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何必强求,他不该再消沉下去了。
一颗种子在傅京笙心中生根发芽,他想也许,他的人生不止当兵这一种选择,换一种方式,他也能为这个国家做贡献,一条路走不通了,就换一条吧。
而此时的谈湘,也在念叨着傅京笙,这人的气质真的很独特,不知是不是上过战场的原因,即使面带病容眼神里也透着凌厉,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庞本该是一副凶像,可却被长长的眼尾和姣好的唇形给中和了,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谈湘只觉得惋惜,萍水相逢,人海茫茫,想要再见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两人在好些年后,在某个意外的场合,又会再次相遇。
七月的天气总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今天。
天空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小溪里的鱼儿也都受不住这闷热的天气,用尽力气跳出水面大口呼吸。
奶奶劝说阿湘今天就不要去了,这大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下来了。
谈湘却是舍不得这几块钱的进项,今天宋巧和她妈两人陪她爸爸去医院了,她不去就没人去了,想着这天都阴沉了一整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自己带着伞就是了。
谈湘也没推小推车,只拿了个篮子,放上几个果盘和十来把扇子,就出门了。
闷热的天气里,人心也会变得烦躁,特别是被关在火车上的乘客。
心情一差,口角也就多了。不知怎么的,三号车厢的两位男子吵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发展成了相互推搡。
其中一方因为身高劣势,明显处在下方,偏那人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狗急跳墙,使出力气一把抢过对方放在旁边空位上的蛇皮袋,直接扔出了车窗外。
高个子看到自己货物被扔,急的不行,他顾不上找对方算账,着急忙慌的去找列车员要求下车。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这里又不是车站,怎么可能让他下车。
男子急的想要跳车,列车员赶忙拉住了他,让他不要冲动。
正在这时,男子看到了车窗外叫卖的谈湘。
高个男子急忙探出了头,朝着谈湘大声喊道:
“姑娘,我袋子掉出去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谈湘抬头,发现了前面车厢里大声呼喊的那个高个男子,走了过去。
根据高个男子的指引,谈湘很快找到了那个被扔下来的蛇皮袋。可是问题来了,这袋子最起码有一百来斤吧,她实在是扛不起来,更别说举起来递过去了。
谈湘这边还在使劲拖拽着蛇皮袋,那边火车已经发动了,车里的男子越发着急,一只脚都已经跨出车厢了,旁边列车员和乘警紧紧的拉着他,就怕他一着急跳下去了。
谈湘放弃和蛇皮袋的拉扯,一边跑一边对着车厢喊道:
“先生,我是枣儿沟的谈湘,你可以来枣儿沟找我!”
火车越开越远,谈湘累得筋疲力尽,一屁股瘫坐在了草地上。
眼看天空愈发黑了,谈湘将蛇皮袋藏进草丛里,跑回去找人帮忙。
跑到半路,刚好撞上了从采石场回来的谈国青,他听了谈湘的讲述,立马回家推出了板车,和谈湘一起往铁轨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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