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到上午十点才出?现在覃惟的家门口?,预估她这个时间起床。
他不会?一直狼狈、一直喝醉,夜晚再糊涂也?会?在天亮的时候恢复清醒。
他要见到覃惟,切实地去解决问题,
来开门的是他见过的中年女士,覃惟妈妈却不认识他,眼?神戒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您找哪位?”
她的说话语气和?覃惟很?像,都很?轻柔。
周珏微微颔首,自我介绍:“您好,我找覃惟,我姓周。”
覃惟妈妈仍打量着他,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不好意思,她不在家。”
周珏无法判断这是否为一句推辞,接着,别墅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士,又高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找宝宝的。”覃惟妈妈说。
周珏第一次听到她的父母是如此称呼她,眉心?一动,也?恰恰印证了他在很?早之前对她的判断:她被自己的家人爱得很?好。
覃惟爸爸闻言也?走了过来,打量着他,“你找我家惟惟有?事么?”
周珏再次表明来意,“您好,我叫周珏,来找覃惟。”
中年夫妻瞬间明白?了怎么了回事,即使女儿分手,他们也?不会?无理?由地责怪别人,只是默契地叹了口?气,倒也?无寒暄的必要。
“真的不在,惟惟的朋友有?点事,她今早出?发去北京了。”覃惟妈妈客气地笑笑,这是实话,身体挡在门口?,疏离的意思很?明显,“抱歉啊,等惟惟回来邀请你,再来家里做客吧。”
“打扰了,谢谢。”周珏说。
覃惟妈妈很?快关上了大门。
周珏等于吃了个闭门羹。
如果他们没有?分手,覃惟辞职回家,也?许今天会?是她介绍他给自己的父母认识,也?许是一场愉快的会?见。
周珏打了覃惟的电话,是在飞行状态,她还没落地,
于是他也?很?快回去。
覃惟下了飞机直奔医院, 见到了李东歌,一颗光滑锃亮的脑袋。
昨晚打电话?,两人分隔两端痛哭流涕, 如丧考妣,但这会儿反而没有什么悲壮的氛围, 李东歌坐在床上,被她妈妈亲手喂着小苹果块。
她笑眯眯地看着覃惟, 自嘲道:“来来来,免费观猴儿。”
覃惟也有点乐, 摸她光溜溜的头,“有必要剃得?这么?干净么??苍蝇落个脚都得?劈叉吧?”
“……你他妈不损我就难受是吧?”李东歌侧过去给她展示自己?脑袋的侧面和后?面,像库克在发布会?上展示最新产品, “瞧瞧, 我这精致的脑瓜子!”
覃惟笑了起?来。
李东歌啧啧称奇:“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头型竟然这么?,圆润饱满。”
“晚上我吃泡面,就加你这颗完美的卤蛋了。”
李东歌发癫:“警告你不要惹怒病人,我现在杀人好?像不用负法律责任?”
覃惟说:“神经病不用负责。”
“脑子有病不算神经病吗?”
“你脑子不是肿瘤,是缺根筋吧?”
两人依然一见面就互掐, 有说不完的话?题,并没有因为不常联系而有任何产生陌生感。李东歌和覃惟都下意识不去悲伤, 因为心?里都是见面的喜悦和新鲜感。
李东歌说她手术在后?天早上,提前?把头发刮了凉快,东哥妈妈出去了又?进来,后?面跟着她爸爸。
“这是惟惟, 你们?早就见过嗷?”
东哥妈妈笑着说:“知道知道, 之前?来过咱们?家的,你们?三个小姑娘。”
“对。”东哥有些沉默。
是毕业的那一年, 覃惟在东哥的老家过生日,她父母还把房间空出来给她们?睡,覃惟清楚地记得?这些事?。
她问?李东歌为什么?不告诉她们?,李东歌说:“当然是要悄悄变成一颗卤蛋,然后?惊艳所有人!”
覃惟看着她,没说话?。
“好?吧,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太忙了,有自己?的生活了,没有必要为我的事?折腾。”说到底,生命与健康只是她一个人的慌张与恐惧,与别人无关。
“话?不是这样?说的。”覃惟起?初不理解李东歌的想?法,隐隐约约又?有些明白,她也觉得?大家的关系疏离了么??害怕没回应,所以?不愿意面对失望吗?
“可是我来了。”她根本就没有犹豫过。
“哎呦,我可太感动了。”李东歌眼眶霎时?红了起?来,“都要信你的鬼话?了。”
“什么??”
“全世界你跟我第一好?。”她几乎对所有人都说过的鬼话?。
“……”覃惟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臂,“嗯,我跟你第一好?,我会?陪着你的,不要害怕。”
李东歌快速抹掉眼底的湿润,然后?侧身躺下了,她并不愿意再给自己?软弱的暗示。覃惟看了她一会?儿,时?间不早。
东哥爸妈在病房外面说事?情,覃惟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拿出一张卡交给他们?,说如果手里现金紧张,就用这张卡里的。卡是她上飞机前?就准备好?的。
东哥妈妈连忙推辞,“你能?来看东歌已经很有心?了,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覃惟坚持:“兜里有钱,心?里才不慌。”他们?当然都希望病理检查是良性,可结果要是没有如愿,有足够的钱也能?多一分安全感。
“阿姨,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我和东哥是十年的朋友,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东歌妈妈瞬时?哽咽住,看着她,“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
“我先回去了,明早再来陪她。”覃惟拍拍东歌妈妈的肩膀
覃惟在某一时?刻又?会?感到庆幸,万恶的工作至少有一个最大好?处:这些年她是赚到了钱的,能?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救急。
她早就懂得?人情世故,懂得?世间冷暖。是痛苦的成长换来的。
手机在包里连续响了两声。
宋景岚:【覃惟,听说你已经从Rossi离职了,好?好?休息吧。】
宋景岚:【有时?间约我吃饭啊。】
覃惟明白这是对方在对自己?递橄榄枝,她们?做这行的,总能?伪装出一种亲切又?礼貌的感觉,又?带有很强烈目的性。
覃惟自己?也是这样?,她打了几个字回复:【宋总你好?,我最近的确在休假,回来咱们?再约。】这个回答很得?体。
她往点进去群聊然后?又?退了出来,分别给顾雯和叶晓航说了这件事?,问?她们?可不可以?过来。李东歌内心?当然是希望她们?来的。
顾雯一句废话?都没有,“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叶晓航在南方某个偏远工厂做调研,也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来,“我先买机票,然后?找车从这儿去机场,现在就去。”
覃惟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好?在没人拒绝。
没过一会?儿,叶晓航又?打电话?给她,语气很着急:“厂里的司机都下班了,找不到车,今晚走不了我怕赶不上飞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覃惟说:“你别着急,赶不上就算了。”
叶晓航都快哭了,“我再想?想?办法。”
覃惟挂掉了电话?。
她早上六点起?床赶飞机,到这会?儿精神头有些倦怠,下出租车的时?候小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离开这个地方不过两周,她至今没有想?好?今后?的去向。
慢慢走回小区,她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是什么?呢?
是突如其来的抑郁情绪,如山体倾倒,朝着她单薄的身体袭来;没有道理,没有预兆,仿佛盛大仪式谢幕过后?的空落,虚妄,寂寞。
她感到恐惧,人站在悬崖边即将坠落,对生命无常,对生活失去掌控……嗓子里卡了一万根针,声带也发不出声音。
覃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但无暇在意。
她尝试把自己?提起?来,把那些沉重消极的东西抖落,不要再拖累自己?,但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精疲力尽地坐在石凳上,躯体僵化,仿佛提线木偶。
她眼前?的光被遮去,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抬头,看见周珏。
“你怎么?在这?”她问?。
“路过。”
周珏从她下车跟了一路,她走得?很慢很缓,从背影里都能?看出透露出来浓浓的疲惫。
“你干什么?路过这里?”她都这样?了,自然没什么?好?话?。
他的脸永远都是英俊冰冷的,有几缕头发落在眉弓,深邃眉目里似乎有转瞬即逝的孱弱和温热。
覃惟认为那是黑夜的错觉,周珏怎么?会?如此呢?
他永远是金身不败,无坚不摧,他甚至理解不了生物多样?性。她的崩溃在他眼里被归类为低智和愚钝。
她撇开了眼。
“不想?看见我吗?”他轻声问?道
覃惟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仰视她。
“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好?好?在一起??”覃惟忽然说,每一次觉得?无限接近融洽的时?候,下一秒又?各行其是;每一次的重修旧好?,都是基于她生病或者他受伤此类问?题,从来没有在思想?上谈拢过。
如果他们?处又?处不好?,放又?放不下,干脆只出席对方的葬礼岂不更好??
“我当初就不该勉强。”覃惟说。
“你为什么?不认为,那是我们?本能?的靠近?”周珏反问?她:“这算坏事?么??”
覃惟沉默了。
周珏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去触摸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间。
“我知道,你现在厌恶我、痛恨我的不近人情。”他不想?为自己?狡辩,他的性格底色就是这样?,“我做什么?,能?让你心?情好?一些?”
覃惟抽手抹了把眼泪,她根本就没有痛恨谁的力气。
“你看上去很累,如果有事?需要我来解决,就告诉我。”他想?一想?,早上她妈妈说她回来是为了朋友,“我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觉。”
他现在只想?让她更健康,开心?一些。看见她隐忍的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的朋友,她生病了。”覃惟原本只是流了点眼泪,被他问?了,忽然大哭起?来,“我很害怕,却不敢表现出来。” 当事?人肯定比她更害怕,她有什么?资格。
“是哪一个?”他愣了愣。
覃惟又?继续哭了一会?儿,无所谓了,她最终还是把最糟糕的一面丢给他。
第二天早上,周珏把车给她送过来。
分手的时?候,覃惟把车还给他了,钥匙直接丢在他办公室。但是除了车,他们?的生活里有太多分不清了。
放在对方家里的起?居用具,小到一支刮胡刀、一瓶粉霜,大到节日互送的贵重礼物,这几年下来形同离婚分家。
覃惟实在没精力,只能?暂时?不管。
她走的时?候也没有预料到会?有紧急的事?,周珏再把车给她的时?候,她没有推辞,因为她的确需要。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还给你。”覃惟说。
“好?。”
路上她没有说话?,但状态看上去比昨晚好?很多。
这是独属于覃惟的自愈能?力,无论前?一夜多崩溃,早上都会?重整面貌应对各种事?。
周珏知道叶晓航来不了,告诉她:“这我来解决,能?用钱和人为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这会?儿覃惟坐在车里,给小航发消息。
小航说她人已经在候机室准备登机了。昨晚在山里实在害怕,她一个女孩子又?不敢随便坐陌生人的车。
周珏找了可靠的人,开车过去接她。
覃惟说了句:“等你落地再联系。”后?就收了手机,她侧目看看周珏。
他也一直沉默着,车子里安静到都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无论如何,她想?跟他说声谢谢,那个字到嘴边都没有能?说出来。在恋爱里,他为了她做很多事?她都没有说,现在生分了说怪尴尬的。
于是她选择闭嘴。
下了车,周珏把车钥交到她手里,“有事?再给我打电话?。任何事?都可以?。”
“嗯。”
顾雯给东哥买了顶青蛙帽子,遮住她的大脑袋,两人正在调整角度拍照,覃惟说:“这绿帽子是非戴不可吗?”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戴点绿。”太有喜感了,顾雯坚持让她戴。
李东歌照了照镜子,“你们?不觉得?这是西瓜么??熟了,明天正好?开瓢。”
覃惟瞬间被逗笑:“……哈哈。”
于是瞬间从两人互掐变成了三个人,鉴于都没什么?正形,气氛总是在低沉和愉悦之间来回交错,一会?儿伤春悲秋,一会?儿又?因为一点点笑话?傻乐。
傍晚时?,叶晓航下了飞机过来,放下了包:“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说,演电视剧女主啊?过时?了好?吗?”
李东歌挺不好?意思:“也没什么?,我这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吗?以?后?再坦白呗。”
“脑袋开瓢还叫没什么??”顾雯震惊,“你们?东北人不都敞亮么??我建议你去查查,你可能?是个假东北人。”
“放屁,老娘纯正血统东北银好?吧?”
覃惟在旁边儿剥橘子,没听清,“啥?你是纯正血统哈士奇?”
“你滚!”李东歌朝她扔枕头,又?说:“我真是这么?想?的。”
“放你妈的狗臭屁。”叶晓航骂了一句,“咱们?从大学到现在十多年了,当然不是要时?时?捆绑,也没必要铭刻什么?。但如果这个时?候我都不用来,算什么?朋友啊?”
她说着,有点想?哭。
顾雯赶紧把气氛拉回来,“把小航都逼得?骂人了,你真是过分了哦,要不打一架吧?”
她们?都刻意没有去煽情。
晚上再来看她的时?候也总嬉嬉笑笑,一群幼稚鬼。李东歌忽然掉眼泪,覃惟连忙道:“你别害怕啊,出来又?是好?汉一条,咱们?很快就能?见面。”
“请问?我是去蹲局子吗?”李东歌翻白眼, “我只是想?说,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好?像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李东歌的手术从早上七点开始,在外面等候的人也如坐针毡。
小时?候总觉得?一天太长,迫不及待等太阳落山,等放学;长大后?才知道时?间过得?有多快,一转眼,她们?都要到而立之年,要亲身面临人生的各种抉择,还有病痛。
覃惟等得?头晕眼花,靠着椅子小憩,半睡半醒间听她们?小声聊天。
顾雯问?叶晓航不是来不了了,怎么?又?来了。叶晓航下巴点点覃惟的方向,小声说:“还不是托咱们?前?夫哥的福,连夜找的车接我去机场,安排住行,昨天落地的时?候还亲自来接的我。” 周珏只是把叶晓航送到医院就走了,没进来。
顾雯叹息:“这么?远的地儿都能?找着熟人,办事?能?力绝呀。”
叶晓航说:“前?年在纽约见过一面,说实话?我挺烦他的,就那种傲慢精英男,你懂?就骂了他几句。”
“男人谁不烦?”顾雯顺着话?茬往下说,反应过来呵呵呵笑了一串,“我要是你就没脸坐车,我躺车底。”
“滚蛋吧你。”叶晓航想?了想?,“不过我当时?真尴尬得?跟八脚螃蟹似的。”
覃惟脑袋换了个方向,面向了另一边,叶晓航掰过她的脸,“惟惟,上次你说计划结婚?”
覃惟睁开眼,说了两个字:“分了。”
“哈?”顾雯惊叫一声:“又?分?你们?俩才是演连续剧吧?没完没了。”
覃惟昨晚再次情绪糟糕,有躯体化的迹象,哭了一个小时?,早上起?来头疼到现在,“可能?,我们?真的不合适。”
以?为她只是正常的、工作烦了辞职而已,并不知道分手,包括现在,她们?都没有发现覃惟有任何异样?。
叶晓航问?覃惟:“没事?吧?”
覃惟摇头:“我没事?。”
手术做到下午两点结束,李东歌被推了出来,过了两个小时?她醒过来,意识是混乱的,听见身边人说话?的声音,撇着嘴委屈,又?有些求表扬的意思,活像个孩子。
她睁眼看着大家,拉了最近的覃惟的手,含糊地说:“惟惟,困难……都会?…过去的。”
覃惟没有哭,只是捏捏她冰凉的手,温柔地说:“对呀,会?很快过去。”
顾雯和叶晓航并排站着,眼圈都有些红,极力掩饰着低啜声,她们?从来都不习惯悲伤,奉上一张张傻乐的笑脸,说:“小傻瓜,以?后?不要一个人扛了,也不要偷演女主角了,知道吗。”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好?朋友一起?走,永远做彼此的‘舔狗’”
“……”
李东歌艰难地笑了笑,眼泪流进脑后?。
乌云只是暂时?的,终会?消散。
李东歌在重症住了两天,一切情况平稳,良性肿瘤好?好?康复就可以?。
大家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插科打诨,都围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把那些恐惧的,悲凉的,失落的情绪努力挤走。一丁点都不允许留。
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覃惟觉得?这和大学毕业那年几乎是没隔多久,也许在外面是变了的,可是回到亲近的人身边,就做回原来的自己?。
她总以?为各奔东西,情分会?变浅;所有的关系都是阶段性的,朋友也会?互相丢下。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朋友会?随时?在你需要的时?候来到你身边,不畏艰辛。
不用维持表面的关系。
覃惟连日来架在心?头的阴云在逐步消散,天,好?像放晴了,她对着湛蓝的天空拍了一张照片。
那天周珏也来了,只是过来看看。她们?正准备出去聚餐,叶晓航挺感谢周珏的帮忙,要不是他自己?得?急死,“周先生,我们?去吃饭,你一起?来吧?”
周珏看了眼覃惟。覃惟在看自己?的手机。
“谢谢,不用了。”他很干脆地拒绝,又?解释:“我不习惯太热闹,你们?去吧。”
覃惟终于抬起?眼回看他,两人有消于空气的默契,几乎不用眼神暗示,就一起?走到了角落。
她说了声“谢谢。”还没有什么?人能?让他亲自开车去接的,她懂得?他这么?做的用心?。
“我不是医生,能?为你做的有限。”他看着她,“你已经足够成熟,能?安排好?一切,为在乎的人做力所能?及的事?。这很好?。”
覃惟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评价自己?。
“好?像和朋友的相处让你回到舒适圈,更开心?一些。现在有惊无险,去好?好?庆祝吧。”周珏微微笑了一下,手抬起?想?摸摸她的头发,但只是碰一下就松开了。
覃惟看他进电梯。
周珏走到下面,也抬头看了眼楼上。
他毫无情绪的面庞沉浸在夕阳的光线里,透出些微消沉,又?好?像要融为一体。
他想?起?在她的家里看见她和朋友的照片。
他曾经以?为那种莫名的情绪是不满,是质疑,是占有,怀疑他女朋友的性向不明,与人交往的尺度。
并不是,是他渴望彻底进入覃惟的亲密关系里。不设防、没有保留的,她的圈子很小,她极具用心?地对待每一个人。
人都想?得?到确切的爱,独一无二的心?意。
可他们?又?是差别最多的单独个体,每一次的碰撞,摩擦过后?,都把对方扎得?满身疮痍。
确认李东歌不会?有事?,叶晓航也得?回去上班了,她在组里最忙的时?候连续请了几天的假,压力不小。
临行前?的一晚上,她们?又?睡在一起?。
顾雯和叶晓航主动去换床单,全都换她们?专属用的。
东西覃惟一直收在柜子里,没有丢过。
覃惟在浴室里洗澡,看见台面上的男士爽肤水,她拿了放进抽屉里,结果还有更多东西,她没什么?耐心?,擦干头发走出去。
很久没有这样?了,覃惟躺在床上关了灯,左右两边各躺着一个人,都没有说话?,却是呼吸声此起?彼伏像打桩。
顾雯先笑出声:“怎么?还有点紧张?”
“你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叶晓航问?。
“不,近乡情更怯。”顾雯伸手去够覃惟的手臂,抱在怀中,“我怕自己?年岁不再,不香不软,不讨人喜欢了。”
“恶心?死了,你再多说一句我把你从楼上丢下去。”
覃惟听她们?隔空吵架感到无语,翻了个身滚到床沿去睡,听见叶晓航又?开了个头:“这个房子 ,回来住感觉没变。”
覃惟从毕业就租到现在,一开始是妈妈给付账单,后?来她自己?有能?力,再后?来她足够去更高端的小区但也有更多牵绊了。
房东是个中年阿姨,澳洲定居,几年都没给她涨过房租,平均一年联系一次,对她来说很省心?。
她没有接话?,但是叶晓航没有任由这个问?题掉地上,问?了:“惟惟,你为什么?辞职,又?为什么?和前?夫哥都要结婚了,还走到这个地步?”
她的难过和僵硬,怎么?可能?逃得?过朋友的眼睛?
覃惟侧过身,面向窗户的那一端,身体微微发抖,眼泪迅速滑进枕头里,她抽噎了一声。叶晓航从后?面抱住她,伸手抹去她的湿痕。
覃惟说:“我只是在迈一道坎。”
一道无形而艰难的坎。
覃惟哭了一会儿直至鼻腔被堵住, 她才停止。
她偶尔会陷入思?想怪圈,从毕业到现在的每一步她都精确地去计划了,以为只要按照计划全力以赴地去做, 就可以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情?绪为什么会忽然崩掉, 也仍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并为之深深痛苦。
她痛苦到快要死?掉。
“你知道吗?”她哽咽着说:“我遇到过许多对手, 职位,利益…我以为我会死?于?尔虞我诈。可那些都没有打败我, 甚至所谓对手都算不上坏人。”
叶晓航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背影,像一片干枯的落叶,心脏也跟着千疮百空地疼。
“可是, 既然没有遇上坏人,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她喃喃道。
她们甚至不敢去拥抱她,生怕外部的力量把她挤碎。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曾经?大家羡慕覃惟,她的家庭不错,父母通情?达理, 成长没有惊世骇俗的挫折。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她积极乐观 , 大家会开玩笑说她博爱。
所以这一切发生得没有道理,莫名其妙。
她总关心别人,可是此?刻却拾不起来自己。
过了很久,叶晓航去牵她的手, 贴在自己的胸口, 她想说,我们都很爱你。
叶晓航多留两天陪覃惟。
她们像刚毕业的那几年一样, 整日厮混在一起,天南海北,不需要讲大道理,没有目的地聊天,瞎侃,真真假假的八卦和笑话。
也会在傍晚,太阳西斜的时候出门散步,小区门口那家鱼汤面馆早就倒闭,她们都感觉可惜,顾雯说:“要不咱们盘下一家铺子,开个面馆?”
覃惟转头问:“谁出钱,谁出力?”
“我有点钱,但实?在没技术。”顾雯两手一摊,看向覃惟:“你的手艺好,你来?”
“难道我看上去像行的样子吗?”
“你可是一个凭着厨艺赚到钱的女?人。”顾雯竟然看上去对她很有信心。
“你以为会逃过原地破产的命运吗?”
覃惟的确凭这不精的手艺赚过钱,也让处在毕业季囊中羞涩的自己宽裕不少。
怎么能不怀念曾经?的自己呢,虽然是个笨蛋,却以为自己可以拥有全世界。
有欲望不是坏事,就充满勇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如?同空瘪的气球。
给周珏做了一年的饭,她曾经?真以为自己的手艺很好,但是在恋爱后周珏没让她做过一次饭,他的女?朋友不需要浪费时间做那些。
她自己也忙于?工作,不愿意把时间消耗在没有经?济效益的事物上。
覃惟站在路边,看见高楼大厦背后的夕阳就要沉下去了,残余一点点橙红色的光芒,落在树木枝丫。
叶晓航忽然说:“看,怪物吞噬了大火球。”
覃惟侧目:“小学生啊你?”
顾雯提议:“只是被眼前的建筑物遮挡了,要不要去追一下?”
“赌注是什么?”叶晓航问。
覃惟大叫:“一百块钱。快点跑啊。”
于?是三?个人迅速向前跑去,中国女?人的好胜心无与伦比,比这动静更大的是笑声,咯咯咯,像三?只鸽子……
她的眼里?,总有藏不住的悲伤。
小航走了以后,是覃惟和顾雯去陪李东歌。好在她还年轻,恢复能力很好,在医院观察了两周就出院了。
她的爸爸妈妈也要回老家去了,都还没退休,临走前把覃惟的卡还给了他,里?面的钱也没动。
李东歌妈妈很感激,双眼含着泪花,握握覃惟的手,“朋友不在多,真心相待足矣。孩子,你们在一起,都要好好的。”
覃惟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约定?今年冬天再去东北玩,这个兵荒马乱的危机才算结束。
这个世界上有个很美好的词汇,叫虚惊一场。东哥的肿瘤做掉,恢复健康,也叫虚惊一场。
覃惟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这场漫延的潮湿,滴答滴答敲打着心房,拉扯的折磨,到底要多久才结束?
隔天她联系了周珏,要把车还给他。
这些时间他们几乎是互不打扰,只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覃惟打过去的,她工作的备用iPad找不到了,他曾经?拿去接收邮件,问他放在了哪里?。
两人的生活习惯默契,秩序很好,从不乱放东西,周珏说被他不小心带去了公司,当天就差人送了回来。
还有一次是周珏打给她的,问他书房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他不记得,但是要拿一份文件。
都是一些生活上琐碎的事,也是历史遗留问题,除此?之外不会说别的,很快挂了电话。
好在他们还没有领结婚证,不需要分割大额财产,不会有更多的纠缠。